宋希濂北上抢粮——四野制定宜沙、湘赣战役计划——艰难的进军——47军首战失利——激战镇境山——38军迂回长江南岸——宋部主力乘夜暗逃脱——战后的经验总结
当四野主力停止于长江以北及汉水两岸休整,林彪、邓子恢、萧克等人天天为粮食问题而焦急的时候,盘踞在宜昌、沙市一带的宋希濂部,却一反此前退缩、避战的故态,频繁活动起来。
宋希濂,湖南湘乡人,黄埔军校一期毕业,参加过两次东征陈炯明和北伐战争,后被蒋介石送到日本专门学习军事。1930年中原大战爆发,宋希濂被召回国参战。随后的几年中,他先后率部参加淞沪抗战、镇压第19路军“福建事变”和“围剿”中央苏区,多次受到蒋介石的通令嘉奖。1935年,他在福建长汀任第36师师长期间,奉蒋介石的命令,杀害了不幸被捕的中共中央领导人瞿秋白。对此,宋希濂终生难以释怀,他后来写道:“我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革命家和文学家——瞿秋白先生,竟死于我之手,将我碎尸万段,亦不足以蔽吾之辜!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抗战时期,他先后参加了南京保卫战、武汉保卫战,中国远征军滇缅路作战,同日军作战中表现顽强,能攻能守,深得蒋介石的信任和赏识。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让他到西北坐镇,担任新疆省警备总司令。1948年8月,蒋介石出于加强华中和将来保卫四川的双重考虑,又把他调任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兼第14兵团司令官。对蒋介石,宋希濂一向是感恩戴德,忠贞不贰。桂系发动和平运动后,白崇禧很想拉宋合作,却被宋希濂严词拒绝,这就更加强了蒋介石对他的信任。1949年3月,宋希濂在溪口面见蒋介石,蒋对他大加鼓励一番,并指示说:“如共军向宜昌、沙市进攻,你所指挥的部队,可转移到鄂西一带山地”,在湖南的陈明仁兵团“将来可退到芷江、沅陵一带。这些部队,应归你统一指挥,以巩固川东门户”。
既然退守鄂西是蒋介石、宋希濂的既定方针,那么,宋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向北行动呢?原来,宋希濂一方面想在我军发动攻势之前巩固宜昌、沙市的防御,另一方面,他也遇到了和我军同样的难题,即如何解决部下人马的吃饭问题。
宋希濂自己回忆:1949年“5月初我在宜昌和军长以上的指挥官商定的作战方针是:以主力防守长江南岸,竭力阻止解放军渡江,并以有力部队守备北岸的宜昌、沙市两大据点,非万不得已时决不轻予放弃。我右翼感受包围的威胁时,即由钟彬指挥第14兵团逐步后撤,撤至渔洋关、石门、慈利、大庸之线。以第2军和第124军担任自秭归至宜都附近的江防(自宜都以下至郝穴附近,归14兵团负责)。当时我所指挥的部队的补给,主要来自重庆,若无川粮的运济,这样多的人,吃饭是成大问题的。宜昌为长江上游的咽喉,如宜昌过早被解放军攻占,将使部队补给发生严重困难,所以宜昌形势重于沙市。加以宜昌市的东北一带都是高地,形成一条弧形的防卫线,远在抗日战争期间,即在这条线上构筑了永久性和半永久性的工事,1948─1949年防守宜昌的队伍又加以增修,某些重要地带还设置了有刺铁丝网等障碍物,是一个利于防守的坚固阵地。因此,第2军和124军的部队,当时大部分是驻在长江北岸的。”
“及到5月下旬,白崇禧突命第2军开往长沙,宜昌防务顿形薄弱,使我深感苦恼。随后第2军又奉命开回宜昌。那时川粮并不能源源接济,离秋收期又尚差两个月,军粮供应极度紧张,根据湖北宜昌专员公署的报告,谓在当阳附近存有积谷十多万石,远安亦有相当存粮。为了解决部队吃饭问题,缓和补给的困难起见,我乃命重又开回来的第2军在古老背附近渡江,主力部队进驻鸦雀岭一带(在宜昌外围),并派相当兵力进占当阳,同时命60师以一个团据守宜昌东北一线阵地,主力部队会同湖北保安第4旅进占远安。这些部队的主要任务是掩护兵站机关在这些地方抢运粮食,并搜集荆门及襄樊方面解放军的情况。这是6月下旬至7月上旬间的事,也即解放军方面所提到的‘宋希濂梦想策动华中局部反攻’的实际情形。”(1)
当时,我军的情报工作开展得极其出色,宋希濂的行动很快就被我军掌握。6月25日,四野领导人在得知宋希濂部的动向后,当即作出判断:“估计宋匪发动攻势时,江西、湖南方面敌人必亦有所动作”,为此,“决乘此良机集中全力先歼灭荆沙敌人之有生力量,并乘胜渡江,并拟乘攻歼宋匪时发动全线攻势”。(2)
这个“全线攻势”,分为鄂西、赣西两个战场,其兵力部署是:以第13兵团全部、第14兵团之39军参加鄂西方向作战,担任围歼宋希濂部的任务,同时,湖北军区独1、独2师及当阳分区之独立团暂归13兵团指挥配合作战,以上兵力共约25万人;以第15兵团、第12兵团及暂归四野指挥的二野4兵团全部共10个军约43万人准备对湘赣方面敌人展开突击,担任围歼白崇禧部主力的任务。第14兵团之41军则位平汉路两侧为总预备队。上述部署,意味着四野大军将同时进行宜沙、湘赣两个战役。
当务之急是打好宜沙方向这一仗。6月25日当天,林彪、邓子恢、萧克、赵尔陆致电第12、第13、第14兵团、第38、第39、第41、第46、第47、第49军并湖北军区领导人李先念、王宏坤、王树声,下达歼灭宋希濂部作战部署:
(一)据可靠密息,宋希濂将以全力向我荆门、当阳之线发动机动攻势,企图取得局部胜利,作为激励匪方士气,与夸耀各方的资本。该敌将集中14个到18个师的兵力,在本月底在宜都、宜昌及其以南集中完毕,于7月初向荆门、当阳、沙洋地区发动攻势。
(二)我军应全力准备乘此良机,全部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并乘胜渡江。
(三)我13兵团全部及39军、46军、41军等部,皆须准备参加此次战役。
(四)我38军应准备当敌进入荆门时或进入后半天至一天时,即应大胆插到荆门以南及西南一带,将敌退路切断,尽量吸引敌人增援,和等候我参加此次战役之各军赶到江陵、宜都以北,荆门、当阳以南地区,然后开始攻击。
(五)我49军待38军业已或快要插到荆门以南时即应在沙洋方面突然开始渡河,向建阳、团林铺之线前进,我39军28日出发,46军29号出发向沙洋前进,41军30号出发向钟祥前进,目前盼迅速准备。
(六)49军除担任在沙洋架一座浮桥外,并应在马良集再架一座浮桥,我38军除在钟祥架一座浮桥外,应在龚家集再架一座浮桥。
(七)各地浮桥材料须迅速筹备,于本月30日完成待命,于1号开始架设,如材料实在不够时,则可少架一座浮桥。
(八)估计敌人7月初开始出动,7月4号左右即可占领荆门,敌在荆门可能停一天或半天,必即南退。因此我军行动不可太迟也不可过早,当敌占领荆门之日或次日,38军即应插至荆门以南,一切行动皆应依此准备。
(九)本月30号我49军应到马良集、沙洋之线,38军应到达钟祥、洋梓镇、长寿店之线,我47军应准备于襄阳、宜城之线集中完毕并架设两座浮桥。(3)
接到命令,参加宜沙方向作战的我军在第13兵团司令员程子华统一指挥下,迅速行动起来。至7月2日,第38、第39、第47、第49军分别秘密集结于宜城、钟祥、安陆、应城、南漳、京山、沙市等地,湖北军区独立第1、第2师则在当阳、荆门地区诱敌深入。
鉴于白崇禧前两次一触即退、我军始终无法全歼敌人的教训,这一次,能否在两个方向上同时抓住宋、白部主力?林彪对此也没有绝对的把握。6月28日10时30分,他和邓子恢报告军委:“宋希濂部已由江南转向江北,企图向我荆门、当阳发动攻势,我业已准备诱歼此敌,并乘胜渡江,在荆门、当阳方面我一抓住敌人时为防万载、宜春敌人退却,届时即开始对此地区敌人突然发动全线攻势,作战方法拟采取首先由正面部队突然发起奔袭,包围敌人一个师的兵力而不攻,吸引敌人增援或使敌不能断然撤退,然后我其他部队突然渡江向敌侧后猛进断敌退路以求造成大歼灭战。因敌侧翼极敏感正面较麻痹,故正面给予动作。但宋部是否真能发动攻势,江西方面是否能抓得到敌人,目前仍无绝对把握,我军仍有扑空可能。但我军不管宋部是否发动攻势,拟在7月中旬发动攻势。平汉路7月上旬可能通车,粮食有相当保证。”(4)
这个“大歼灭战”能否实现,关键是看宋希濂部是不是继续北上。所幸的是,此刻宋希濂全然不知我军已为他准备了一个口袋阵,仍然命令其第2军于6月25、26日渡江北进。28日,湖北保安第4旅进占当阳。不过,宋希濂也相当狡猾,坚持走一步看一步。7月2日,他先把他的主力第124军和第2军集结于宜昌附近地区,借以观察我军动静。过了一天才继续北进。5日,第2军一部进至当阳东北地区,第124军于6日晨占领远安。截止到7月7日,宋希濂的先头两个军和一个保安旅先后进至当阳、远安及其附近地区。
宋希濂的小心翼翼,一时间令林彪、邓子恢感到难以捉摸。7月3日,他们在给第13兵团的指示中说:“宜昌、沙市线之敌均有出动消息,动向不甚明,大约是向北,但也有西撤的征候。”7月4日,他们又电告军委和二野领导人刘伯承、张际春:“宋希濂部,于29日进到当阳后,只见其向当阳以北进行游击活动,未见按其原定计划向荆门前进,该敌可能不再前进,且可能后撤或西撤。”“我军于今明两日,各自原待机地点出发,开始奔袭。”“但由于敌甚警惕,随时准备逃路,我军无保持秘密的保证,加上到处水涨,山洪时发,道路桥梁被冲坏情形,部队行动不能迅速,故扑空的可能仍然很大。”(5)
直到7月5日中午,林、邓、萧、赵得知“敌无后退之征候,且尚在北进中”的情况,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立即电令第13兵团参战各军:“你们目前的行动应以迂回当阳、干溪场、宋家咀、龙泉铺、鸦雀岭等地的敌人为目标。”“47军应于11日迂回包围鸦雀岭、龙泉铺、宋家咀三处。38军应于11日到达半月山、白家店,准备12日赶到鸦雀岭、双莲寺之线协助47军。湖北之两个独立师与当阳之两个独立团,均应在现地不动,诱敌前进,而应于11号插到干溪场、当阳两处以南,占领玉泉寺、猫子山、丁字山、李家店、峡口,切实断敌退路。49军与39军的行动照你们的规定不变。”“同意每日行程60里左右,但应进至距敌80里至100里的地方即开始对敌奔袭。”(6)
7月6、7日,情报人员传来了更准确的消息:宋希濂已发觉我军在沙洋、应城方面集结重兵,故敌对该方面戒备甚严,警惕性也高,敌之北进行动甚为迟缓,尤其进占当阳、远安后,仅以小部向当阳、远安以北进行游击活动,未见其按计划向荆门前进。
林、邓、萧、赵根据上述情况,当即决定:不再等待敌进占荆门,即刻发起战役攻击,按照既定部署,以主力自两侧向敌后方深入迂回包围,力求歼敌于宜昌、当阳及其以东、以北地区。
野司一声令下,各部队立即由待机地点出发,向数百里外的敌人发起了奔袭作战。经过前一个月的休整,指战员们的体力、士气已有了明显提高,这次出战,个个情绪饱满,斗志高昂,急切盼望着杀敌立功。
然而,由于气候和地形方面的原因,参战部队很快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困难。前线记者荒煤以《万水千山只等闲》为题,报道了这次行动:
六腊不打仗,你们辛苦了。”在解放军这次南进途中许多居民都这样说。战士们在酷热、山地、急雨中行军,卓越地表现了人民解放军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
正是南方的头伏时节,战士们背着几十斤重的武器和粮食,满身大汗,湿得好像从水里走了出来。鄂西一带村屯,人家分散,部队常常露宿在大路边,被细雨一样的露水淋打着,被成群的蚊子隔着衣服咬着。可是战士们太疲乏了,睡得熟极了,连汽车在身边过,喇叭叫,人喊马嘶,都不能惊醒他们。
记者途经汉宜公路十里铺时,夜间大雨倾盆,满天漆黑,一阵闪电才照见了队伍在深至脚髁的泥泞中前进。人和马匹被急雨打得睁不开眼睛,身上闪着幽暗的雨光,好像涂了一层黑油。
黑暗中只听到问:“老板往前走是不是路?”接着就是一阵泥溅声,继续前进了。急雨中有居民喊:“这大雨不能走了!”但战士们却回答:“不怕雨老板。”
我看到那些已经两天一夜没有闭过眼睛的司机同志们还拼睁得大大的眼睛,只穿着一条裤衩,脱光了衣服,费力地驾驶着汽车,在黑夜泥泞中冲向荆山山地。轻病号扶着棍子,年青的宣传队员们背着乐器——无论是谁都只有一个信念:“迅速前进,追歼敌人。(7)
另一位记者蒋牧良随47军行动,参加了这次艰苦的行军,并写了如下报道:
7月5日,解放军一路从南漳出发,进入悬崖断壁的荆山山脉时,正是酷暑的旧历六月,又是山区的雨季。当战士们穿山越壑向着倾斜小路前进两天以后,忽遇滂沱大雨。道路给山洪淹没了,桥梁给漂走了,满山满峡浮着一片汪洋的激流。泥泞又滑又深,有些田埂压根儿就给马匹踏成了泥潭,没有路可走。后续部队得要绕登危崖断壁,才能超越前进。这里是人烟稀少的地区,连小到像土地庙那样的草屋也要走上半天才能看到。雨淋、饥渴、疲劳、泥泞,加上崎岖不平的山路,但战士们并不因为自然条件的困难而把行军速度减低,一样坚决地完成任务。
大雨时止时下,气候变化无定,湿云虽然把天空补缀得像件袈裟,但火球样的太阳还老爱从云缝里探出头来烧灼着战士们黝黑的皮肤。整个山区没有一丝风,烧灼转成了闷热,呼吸都像有些快要窒息了。战士们的汗珠整天挂在下颚,衣服汗湿了又被晒干。但为了使鄂西的广大人民从国民党匪帮的水深火热里解放出来,战士们忍受了一切苦难和折磨,从早到晚都在一面张着大嘴喘气,一面攀援着石崖前进。晚上,炊事员燃起了绵延不断的篝火,给战士们煮水充饥,驮着粮秣的马匹有的蹶腿,有的掉掌,陷入泥泞无法前进,战士们曾有30个钟头全靠以水充饥。
蚊子特别的多,然而,由于过度的疲劳,他们仍旧鼾然入睡。有些没有睡觉的战士,就压根没把蚊子搁在眼里。“有蚊子怕啥?咱们连子弹都不怕,还怕蚊子?今夜搭好这条桥,明儿好上东岸去。”这是共产党员朱廷祥的话,其实他是一个正在吐血的瘦个子,脸皮就差点给蚊子咬肿,可是他还是拿起劲带着4连几十位同志在整夜赶造桥梁。第二天一早,桥梁果然造好了,可是咆哮的山洪像发了疯一般老向新桥冲击,水势越来越凶,一闪眼工夫桥梁便给漂得不知去向,又得重新搭起。在部队行进到三国时关羽被俘的回马坡时,地形更为复杂,道路一会儿出现在河西,一会儿出现在河东,战士们就只得解下裹腿,大家紧紧抓住,拉成一大长串,在一天工夫浮过39道河流。(8)
如此恶劣的条件,给我军带来的不利影响是显而易见的。7月9日,第47军与敌军一部首先遭遇,宜沙战役就此打响。战斗一开始,我军表现得十分被动,以至影响了整个战局。据战后四野司令部《宜当战役详报》记载:“由南漳南进之我47军右翼先头141师,于9日继续由观音寺南下,与由沟溪河、三里冈北进之敌2军9师一部在观音寺以南之马家寨遭遇,因我先头只一个团兵力被漳水所隔未能跟上,加以干部思想麻痹,警戒疏忽,缺乏战备,因过河又遇下雨,装具尽湿,进入村子即休息晒衣服、弹药,而未伸出警戒,为敌发觉先我展开,而遭受不必要之损失。该军左翼先头140师于10日晨在南漳坝与敌124军222师一部打响,因该师动作迟缓未能迅速实行迂回包围,与敌对峙达几小时之久,使敌安然南逃。以上主要迂回方向的两个有决定意义的战斗失却良机,反为敌所乘,造成了整个战役计划流产。”
开局一仗打成这样,大出林、邓、萧、赵之意外,7月10日9时,他们电示各部:“一、我141师昨日在观音寺附近与敌9师一部接触,他们与敌对峙7小时,而不知主动完成迂回包围,以至让敌人逃掉,对全战局有甚坏之影响。二、你们必须迅速严格告诉各部,遇敌时须首先完成迂回,切勿消极对峙或自正面一冲。三、各部先头必须派出便衣侦察,以免直接暴露目标。”(9)
然而,这一指示为时已晚。宋希濂的前线指挥官第2军军长陈克非发现我军主力后,大惊失色,他一面向正在常德主持湘西地方土豪武力受编会议的宋希濂告急,一面急命各部火速向宜昌老巢撤退。宋部官兵本来就对此次北进提心吊胆,无心作战,一接到撤退命令,立刻没命似的向西逃窜。至7月11日上午,我军正面所有敌人均已逃窜,只有零星的小股部队被湖北独1师和由宜城以南南进的第38军先头部队114师分别歼灭。
7月11日21时,第13兵团首长获悉敌人全面西逃,立刻命令各部队展开追击与截击。令47、38两个军迅速向宜昌追击前进,堵击敌人西逃宜昌,并截击敌人由宜昌渡江南逃。令49军转向江陵、沙市前进,堵击与封锁江面,阻敌渡江南逃。令39军位于建阳驿、十里铺一线监视江陵、沙市之敌。令湖北军区独1、独2师及当阳分区独立团从正面发起猛追。宜沙战役就此进入第二阶段,由奔袭迂回作战转入追歼作战。(www.daowen.com)
一场四野战史上罕见的追歼战开始了。新华社47军支社记者前驱记述了当时的情景:“敌人在大路上没命的逃跑,部队插近路从小道上急速地追击。鄂西的山路狭小而崎岖,时而升入云雾缭绕的高山,时而降到河水咆哮的谷底。不少战士脚走肿了,腿扭伤了,一拐一扭地跋山涉水。军政治部主任杨中行是个胖子,走不动路,过去行军打仗,从松辽平原来到汉水之滨,几乎没有离过马鞍,现在不得不弃马步行。他步履沉重,走不了几步就得拄着拐杖停下来喘喘气。一支部队沿着沮漳河前进。沮漳河蜿蜒在深山夹谷之间,羊肠小道开凿在沿岸岩壁之上,有一段不过几十里的路程,就要从河中穿过48次,人们称之为四十八道湾。部队打这里经过,正值连日暴雨,这条平时深不及膝的溪流,现在却是山洪咆哮的宽阔河道,水深过腰,流速湍急。在不少河段,战士们不得不把腿上的绑带解下,连接起来,捆到会水的战士身上拉过河去,系到对岸的树上,然后,战士们拽住绑带渡河。即使这样,有的战士还是连人带枪被激流冲走了。”
“鄂西山区长期遭受国民党反动派蹂躏压榨,山穷水穷人更穷。当时正值夏荒,新谷尚未登场,群众早已断粮,有的人家即使有一点口粮,也由于对解放军不了解,早已坚壁埋藏。部队急速前进,粮草接济不上,在当地筹粮有时连个人影也找不到。他们或者从地里掏点尚未长成的小土豆,或者从瓜棚上摘下几个青绿的嫩南瓜,学着红军的榜样,留下一张条子几块银元。一天,记者去军指挥所采访,土豆刚熟,前面枪声大作,军长曹里怀命令部队立即出动。他从碗里抓起三个土豆塞进记者衣带里,我一边吃一边走,靠着这三个土豆,竟一气走了几十里地。一次,一支部队正用面粉做一锅稀糊糊,一个战士兴冲冲地跑来,一面喊着:白面白面,一面提起干粮袋就往锅里倒,结果捞出一吃,又苦又涩,原来他把老百姓家里的石灰当成了白面,害得大家连口稀糊糊也没有喝上,只好饿着肚子继续上路。”(10)
7月12日,我军经过不停顿的连续追击,虽然分别歼灭了一部分敌人,但仍然没有抓住敌军主力。第47军第139师占领龙泉铺,并在土门垭追歼2军9师后卫一个连及164师、保安第4旅等各一部。第140师占领鸦雀岭,守军第124军军部、第2军军部及第76师一部已乘汽车向宜昌逃窜。第141师进至双莲寺西北地区,截住了西逃的第2军第9师26团主力及25团残部,战斗一小时,歼其一个整营,其余向西南逃窜。第38军进至太和场,敌人已于前一天逃往宜昌,残敌第164师92团一部一百多人向我军投降。到13日清晨,所有江北逃敌均已窜入宜昌、江陵、沙市及沿江各渡口。
战役到了这一步,最主要的是阻止敌人渡江南逃。第13兵团首长随即命令第47军由鸦雀岭、龙泉铺一带继续向宜昌前进,第38军以一部向古老背前进,主力暂在鸦雀岭地区待机,第49军则改向江陵、沙市前进,围歼该地之敌。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新的敌情:宋希濂之指挥所已由宜昌撤往江南,宜昌江面有大船十余艘往返于两岸之间,估计敌人正向江南撤退。第13兵团首长当机立断,命令第47军及独1、独2师、38军一部,迅速由三面包围宜昌,以炮火控制江面,阻敌南撤。38军主力即在古老背一带渡江,迂回宜昌对岸磨鸡山一线阵地,切断敌人逃路,协同第47军围歼宜昌之敌。第39军集结于建阳驿至沙洋一带,准备配合49军攻歼江陵、沙市之敌。(11)
从7月14日起,宜沙战役进入关键阶段,战斗在三个方向同时打响,攻坚战、追歼战与渡江作战交织进行。
14日黄昏,第47军首先向宜昌城外围阵地发起了强大的攻击。第139师担任攻占镇境山的任务。镇境山位于宜昌西北,海拔1390米,是宜昌外围制高点,成为宜昌的一道重要屏障。这里有抗战时期遗留下来的永久性钢筋水泥大型碉堡,大碉堡周围又遍筑小碉堡和暗堡,以堑壕互相沟通,堑壕外边加修了一道又一道的铁丝网和鹿砦,的确是易守难攻。而且,敌人在阵地设置上还有一个相当独特之处:面对着我军进攻方向,敌军掏了一百多个猫儿洞,洞分上下两层,洞内设置轻重机枪,每个洞都规定了专门的防守射击点,并且经过精密准确的距离测算,标明在洞壁上,还针对每一个射击点又设置了上下左右的交叉火力。哪个点上发现情况,担负对这个点射击的洞子就从各个角度一齐开火。镇境山林深草密,这些洞子全都隐没在绿草丛中,我军在对面用望远镜根本侦察不到。我军的阵地与镇境山隔着一条深沟紧紧相对,部队进攻时,必须沿着山坡下到沟底,然后才能往镇境山攻击。如此一来,我军必然吃亏。果然,当我军下到半山腰时,镇境山上敌军火力立刻按照原来的标定迎面倾泻而来,部队几乎是在密集的弹雨下成片地倒下去,以至进攻一开始就遭到了巨大的伤亡。
面对这种不利局面,139师指挥员沉着果断地采取紧急措施,加强对敌人的火力压制。当时由于骡马大批死亡和道路崎岖。山炮一门也没有运上来。师里调集所有的迫击炮集中向敌人阵地轰击,调集轻重机枪向冒着火舌的洞口发射,同时命令部队在火力掩护下火速前进。这一招果然奏效,终于压制住了敌军的火力。主攻部队再次发起冲击。1营营长田老保,2营营长杨庚生身先士卒,带领部队勇猛冲杀。5连连长、指导员都牺牲了,副指导员李建魁挺身而出,他和2排长宁保祥一起,集合起剩下的部队一往直前。原先作为预备队的3营7连,也在连长杨树鹏的带领下,主动加入战斗。一部分人倒下了,剩下的人就自动地组织起来继续往前冲。他们且战且进,逐堡争夺,终于攻克了镇境山主峰上的核心碉堡,全歼守敌第76师第228团一个营。这一仗,我军付出了重大伤亡,参战的不少连队几乎只剩下了二三十人。(12)
这时,47军其他部队也已相继完成了任务。140师全歼敌2军169师490团两个营,俘敌663人,占领了古老背。141师在占领宜昌城西北之小溪塔、七里岗、将军岩等制高点后,立即攻打宜昌城外另一处重要阵地南津关。南津关的地形险峻,断绝地很多,敌人利用陡峭的岩壁和隐蔽工事抵抗。我攻击部队用绳子互相牵引,冒着敌人的炮火奋勇攀登,守敌见状,无心恋战,掉头就跑,我军胜利占领了这个重要阵地。同时,第38军第114师进至宜昌东南之杨叉路,歼敌保安第4旅一部,14日占领宜昌东南之云集寺、三元桥,控制了这一段江北阵地。15日,第160师及湖北军区独1、独2师也分别进至宜昌东北及以东之宝丰、山场、土门垭、茶店子地区。至此,我军已从东、西、北三面包围了宜昌之敌。
按照第13兵团首长的部署,第38军的任务是迂回宜昌对岸磨鸡山阵地,断敌退路,配合47军围歼宜昌之敌。7月14日深夜11时,第112师335团3连靠好不容易才征集来的七条小船,首先在临江铺实施偷渡。船到江心被敌人发觉,敌人立即组织密集的火力进行封锁。最前面的2班、8班船上的船老板负伤,刹那间,船在水上打起转来。在这危急时刻,3排副率领战士们,冒着弹雨亲自划渡,并组织轻机枪向敌还击。将近岸时,2班、8班战士们跳下水去,直扑上岸,1、3排其余各班趁势登陆,向敌猛扑,于15日2时占领将军帽阵地。2排在江心时,因敌火力封锁,船老板惊慌,掌舵不稳,船被激流冲下。但在1营副营长和3连连长的沉着指挥下,终于在下游十多里处的艾家河附近攀上沿江矗立的峭壁,并在两小时内,连续翻过十座大山,在将军帽附近打退前来控制阵地的敌581团炮兵连,与1、3排胜利会合。随后,该连接连打退了敌581团一个营的数次反击,迅速控制了南岸十余里的沿江阵地。
紧接着,第112师主力由古老背渡江成功,16日晨占领南岸之红花套阵地。第151师也于15日14时在白沙脑胜利渡江,并向南岸磨鸡山阵地攻击前进,将敌炮兵阵地占领。(13)
7月15日这一天,解放战争以来还从未和解放军真正交过手的宋希濂本人,终于尝到了我军的厉害。据他自己回忆:“我在常德获知宜昌告急的消息后,立即驱车到津市换乘小火轮,15日晨到达枝江,已有一兵舰在候接,乃改乘兵舰上驶。这时北岸的古老背一带,已均为解放军占领,兵舰上驶,曾遭到他们的猛烈射击,有迫击炮弹百多发,都落在舰的周围,轻重机关枪的射击,密如骤雨。舰上士兵有两人负伤,没有装甲的一些船舱打中了许多窟窿,我立于一块六七公分的钢板后面,虽子弹打得钢板噼噼作响,因不能穿透,所以颇安全。舰上的平射炮及机关枪亦以猛烈火力向岸上回击。事后我常想起,如果当时没有兵舰来接,我乘小火轮回宜昌,必然在中途被解放军所截俘;如果当时在古老背的解放军有平射炮的话,那艘兵舰可能就被击毁了。”
15日正午,惊魂未定的宋希濂赶回宜昌,他的副参谋长罗开甲立即向他汇报了各方面的战况。随后,两个人来到第2军指挥所会晤了陈克非,又跑到城外阵地上转了一圈,眼前的形势使他明白:“很显然,解放军是暂时缓和正面的攻击,先从两翼猛扑,堵住我军退路,然后一举歼灭。”于是,他决定退出宜昌。其具体部署是:第2军主力逐步向巴东、野三关之线转移,以一部位置于三斗坪及曹家畈以西一带山地,扼险防守,阻滞解放军的行动。第124军之60师,可沿长江北岸逐步向西后撤,与在秭归的223师靠拢。该军将来视情况再决定是否撤到南岸。本部非必要人员及后勤机构,立即撤往巴东,指挥所暂撤到三斗坪。(14)
就这样,在我军三面包围及将要切断其向江南退路的威胁下,宜昌敌军第124军、第2军及保安第4旅等部,乘夜暗我军炮火不便封锁之机,先后渡江向三斗坪方向撤退,江南之第15、第79军等部也同时向西逃窜。我军由于对宜昌之敌尚未完成四面合围,也未能以火力切实封锁江面渡口,加以一线部队监视不严,对敌人撤退发觉较晚,致使该敌得以全部逃脱。7月16日3时,我第47军进入宜昌。
在我第47军、38军发起宜昌攻坚战的同时,第49军正向沙市地区进击。7月14日15时,第146师及第145师一部完成对沙市、江陵的包围。第147师及第145师主力经15个小时的激战,歼宋部第64师第190团一个营及第191团、第192团各一部,解放沙市。同日18时,第146、第145师各一部,发起对江陵的攻击,战斗四个小时,全歼守敌第64师第190团第2营及湖北第4旅,俘1723人,江陵亦告解放。(15)
鉴于宋希濂部主力已远逃鄂西、我军很难追得上的实际情况,四野前委于7月19日电令第38、第49军乘胜向湘北常德、桃源一线推进;第47军主力渡江向松滋、宜都、枝江地区前进;第39军主力向沙市、江陵地区前进,一部进至沣县。至7月29日,各军先后解放临澧、新安镇、桃源、常德、陬市、慈利等地。历时28天的宜沙战役就此结束。
宜沙战役是四野南下以来首次进行的大规模作战。此役共毙俘敌1.5万余人,攻克了当阳、远安、沙市、江陵、宜昌等宋希濂所部长期盘踞的城市,悉数扫清了长江北岸残敌,并先后解放了湖北、湖南两省的大片地区,切断了白崇禧、宋希濂两个集团的联系,一举打开了我军南进湘西的门户。正如宋希濂所哀叹的那样:“这次宜沙战役,……由于解放军指战员的无比英勇,以及宜沙地区人民的渴望解放,我的‘巩固江防,确保宜昌、沙市为江北根据地’的妄想,像肥皂泡沫一样迅速地破灭了。”
然而,这次战役中,我军以占压倒性的绝对优势,却并没有取得四野首长所预期的战果,原因何在呢?对此,四野司令部战后作了深刻的总结,认为:
此次未能抓住宋匪主力之基本经验,除敌发觉我之企图,未按原定计划向荆门前进外,其主要原因有如下数点:
(1)由于山地作战指挥的不够熟练,加之指挥上的轻敌麻痹而失掉战机,破坏了整个作战计划,是这次作战未能抓住敌人的主要原因,如47军一个先头师奔袭敌人与敌咫尺相近,在通过漳河后,进入村子休息,等待主力时,即不放出警戒而毫无戒备的解甲卸鞍去睡觉,结果北进之敌进入村子打响后,才慌忙应战。其另一个师与敌对峙达九小时之久,不懂得山地如何进行迂回敌人,结果使战役的主要迂回方向的两个先头部队未能完成任务,而破坏了作战计划。
(2)部队开始进入南方作战,对南方地形(山多、路小、河川多)、天候(时常下雨并因而山洪暴涨)缺乏经验与充分之准备,在指挥上仍保持着过去平原作战的指挥方式,所以在前进中山洪暴涨被河川所阻时即毫无办法,再加山路狭窄大部队运动十分困难,均相当的阻碍了我军之前进速度,使敌能从容逃走。
(3)初次体会了我装备之笨重,不适合于南方山地河川地区作战,而必须加以改进。(16)
(1) 宋希濂:《我在西南的挣扎和被歼灭的经过》,载《文史资料选辑》第50辑,第24~26页。
(2) 四野司令部《阵中日记》,1949年6月25日。
(3) 林彪、邓子恢、萧克、赵尔陆关于歼灭宋希濂部作战部署给12、13、14兵团,各军,李先念、王宏坤、王树声的指示,1949年6月25日。
(4) 林彪、邓子恢关于歼灭宋敌部署向军委的报告,1949年6月28日。
(5) 林彪、邓子恢关于歼灭宋敌部署致军委、刘伯承、张际春电,1949年7月4日。
(6) 林彪、邓子恢、萧克、赵尔陆关于目前行动应以迂回当阳、鸦雀岭等地之敌为目标给程子华、黄志勇、38军、47军的指示,1949年7月5日。
(7) 荒煤:《万山千水只等闲》,《长江日报》1949年8月13日。
(8) 蒋牧良:《解放宜昌之战》,《长江日报》1949年8月14日。
(9) 林彪、邓子恢、萧克、赵尔陆关于遇敌先行迂回包围给各部的指示,1949年7月10日。
(10) 前驱:《艰难的进军》,转引自王迪康、朱悦鹏、刘道新、邢志远、张文荣编写:《第四野战军南征纪实》,解放军出版社1993年版,第246~247页。
(11)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初稿》(下),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南军区、第四野战军司令部1955年印。
(12) 前驱:《激战镇境山》,王迪康、朱悦鹏、刘道新、邢志远、张文荣编写:《第四野战军南征纪实》,解放军出版社1993年版,第248~249页。
(13) 《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三十八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1956年初稿。
(14) 《鹰犬将军——宋希濂自述》,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328~329页。
(15)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战史》,解放军出版社1998年版,第492页。
(16) 四野司令部:《宜当战役详报》,1949年7月4~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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