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大脑:银幕或终端的潜在影响

大脑:银幕或终端的潜在影响

时间:2023-10-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第二个问题,神经-影像认为,大脑即看不见的银幕。在这个意义上,VR作为无银幕的媒介与大脑作为看不见的银幕,能最大限度打通两个块茎生长的平面,使VR影像与大脑保持最情动的共振。

大脑:银幕或终端的潜在影响

品斯特将神经-影像定义为“当代媒体文化疯狂的症状和反迷恋(anti-dote)”,是基于媒介角度判断的。神经-影像既是当代媒体文化的一部分,也通过精神分裂分析抵御着它,随时生成新的世界[19]这个“新世界”指的是精神分裂分析的三种力量没有规律,就像游牧状态一样生长,从而形成一个块茎式的系统——任何媒介都是银幕,这也是神经-影像另一个重要层面。

直到20世纪80年代,电影界还没有放弃电影与电视之争(德勒兹对电视的态度是嫌弃的),谁都无法预料,新媒介(手机、笔记本电脑、摄像头、平板电脑等)会在几十年内像块茎般从旧媒介(报纸、电影、电视)中迅速成长[20],而电影也完成了从胶片到虚拟数字制作的媒介转型。“电影是否消亡”是老生常谈的话题,这里不再展开了,我们只看品斯特与大卫·N.罗德维克(David·N.Rodowick)的观点分歧。罗德维克在《电影的虚拟生活》(The Virtual Life of Film)认为虚拟时代的电影不复电影,只是作为曾经电影的体验存在[21]。品斯特恰好相反,她提出可能作为时间-影像与运动-影像的电影很难再看到,但实际上它们以新的方式存在于当代艺术的实践中,银幕影像正转化为无数不在的数字影像[22];进一步讲,神经-影像其实重现了时间-影像与运动-影像的许多特征;再进一步讲,神经-影像与大脑有密切的联系[23]

也许是写作时间接近,品斯特选择了这份最新的文本进行回应,但她恰到好处地梳理清楚了神经-影像与大脑的出场逻辑关系。她强调,神经-影像离不开虚拟一词,但“虚拟”指的是影像传到大脑的反馈而非数字影像的虚拟画面[24],因此,神经-影像和大脑的关系得到成立。至于大脑与影像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要先回到德勒兹:

大脑是一个统一体。大脑就是屏幕。我不相信语言学精神分析能为电影提供什么,相反,大脑的生物学——分子生物学——确实可以。思想是分子(molecular)的。分子速度构成了我们的缓慢生命。……大脑的回路和连接并不预先于刺激、细胞与粒子而存在。电影不是剧院;相反,它用细胞制造身体……电影,正是因为它使影像运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赋予影像自我运动,它永远不会停止追踪大脑的回路。这种特征可以积极或消极地表现出来。[25]

“大脑即银幕”(the brain is the screen)是德勒兹对电影与大脑关系的判断,他在《时间-影像》中也提了一个开头,没有继续展开。从这段访谈可以看出,德勒兹认为大脑催产素的分泌是基于我们看到的影像内容。品斯特延续了这个思路,解释当代影像已经从可见的机器转移到大脑影像——“不可见的机器”(a machine of the invisible)[26]。也就是第一节提到的,从“幻觉的现实”转移到了“现实的幻觉”。大脑承担了可视化影像的内在消化工作,这就提出了两点要求:第一,大脑如何处理影像?第二,从媒介角度看,大脑-影像的“银幕”在哪里?如何观看?

第一个问题涉及品斯特神经-影像的方法论。神经-影像的特点之一是与神经科学联系密切。神经科学认为,当视觉系统接收到影像,等于大脑成为影像的虚拟播放媒介,此刻大脑的神经元会进行活动,记录下与视觉画面相关的线索、经历、记忆或情绪,这种联系可能是有意识的,也有可能是无意识的。[27]同时,神经元的突触就像一张没有起点与终点的网络(千高原),会根据不同的信息处理情绪。如果影像内容是快乐的,观看者也是快乐的;如果某些镜头给出重复的道具,那它可能是故事隐藏的线索。《禁闭岛》(Shutter Island)就是一部典型的大脑-影像。联邦法官泰德·丹尼尔前往关押精神病人的岛上调查杀害妻子的凶手。丹尼尔查看了66位精神病人的档案,唯独第67人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丹尼尔相信,这位不存在的凶手就是杀害妻子的凶手。影片多次给出“67”的线索,它是推动叙事的关键因素,不仅是丹尼尔,我们也会思考凶手到底是谁以及藏在哪里。而随着“调查”深入,观众看到丹尼尔的偏头痛症状越发严重,它源自二战遗留的精神创伤;“逃跑”的犯人故意提示丹尼尔去灯塔继续找线索,直到他在那里看到等候自己的精神治疗师……我们才意识到,之前丹尼尔的所有行动都是精神病院精心设计的局,根本不存在所谓的“67”——或者说,这个“67”正是丹尼尔自己。这部影片用精神病人的视角叙事,我们的大脑也接收到了真假难辨的信息,和丹尼尔一起完成了惊悚的情绪反馈。大脑和影像是反身性的关系。

而第二个问题,神经-影像认为,大脑即看不见的银幕。但从大脑的接收媒介来看,哪种是最贴切的媒介形式?电影还是别的?当代影像从银幕延伸到各式各样的小屏幕,但要指出的是,品斯特同意1989年是影像的数字化转型期,而VR技术是从2015年才开始作为影像的支撑发展起来,《神经-影像》出版的那一年,恰好诞生了第一部VR纪录片的雏形——《洛杉矶饥饿者》(Hungers in Los Angeles,2012)。因此,品斯特尚未选取VR作为承载影像的客体媒介。实际上,当代影像是一个更加开放的数据库,VR正是这种数据库的最新表现。神经-影像可以通过银幕呈现,也可以通过VR媒介呈现。VR是一种无银幕的媒介,它真正打破了“第四堵墙”,使我们能更具身性地接受影像画面,大脑能更沉浸地做出相应的反馈。在这个意义上,VR作为无银幕的媒介与大脑作为看不见的银幕,能最大限度打通两个块茎生长的平面,使VR影像与大脑保持最情动的共振。

电影展现的是物理空间内角色的心理活动,所谓的大脑-影像是一种间接的辩证法。《禁闭岛》的前三分之二剧情都在暗示,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其实是丹尼尔的精神分裂幻觉,也就是说我们跟着丹尼尔的神经元观察周围的活动,将接收到的视觉信息转换成我们自己的判断。然而,VR使我们不再处于与影像隔阂的物理空间,取而代之的是“元空间”(metaspace):VR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直接将观众变成了“角色”,我们的反应就是角色的反应,我们的神经元活动也是人物的神经元活动。可以说,大脑与影像的二元论在VR这里算是彻底失效了。假如《禁闭岛》要拍VR,应该怎么处理?当我们戴上头显,会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到岛上,查看所有精神分裂病人的档案,最后去寻找不存在的“67”号病人。此刻我们不用再根据丹尼尔的遭遇来推测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们就是“丹尼尔”本人,我们将看到同行人猜忌的神色,看到主治医师出现在自己面前,被得知“67”号病人的真相。电影中,丹尼尔的脸上充满震惊,而在VR中,震惊的主体变成了我们。(www.daowen.com)

《轮回》(Samsara,2021)将后人类种种境况从文字和图像搬到影像上,呈现虚无的宇宙元素、数字化的身体以及灾难的启示。从《失身记》到《轮回》,黄心健致力于表达人类的“存在”处境。短片讲述在未来某一天,地球已经被人类彻底摧毁,人类不得不在宇宙中重新找到一颗星球生存,也重新设计了自身的DNA。《轮回》中的人类,克服重重困难在新世界扎根,却惊讶地发现,从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只不过是一场“轮回”——任何一颗星球都有可能成为新的“地球”。这种徒劳与绝望,与贝拉·塔尔《都灵之马》的“无处可逃”非常相似。在这当中,观众是第一人称视角,从一位迁移人类的视角出发,我们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地球,也与其他人类乘坐宇宙飞船升空,经过数光年来到新的星球,还要与所有人一样在容器中通过沉睡改变DNA;辅之以交互手段,比如通过手柄按下飞船按钮,在容器中观察自己的裸体。如果《轮回》是一部电影,除非它能做到《2001:太空漫游》那样的程度,否则对银幕上宇宙元素的观看最终还是“隔靴搔痒”;但是VR呈现的宇宙元素非常具有沉浸性,能抵消一部分现阶段VR叙事薄弱的尴尬,何况观众视角的人类,展现了大脑与影像的情动现实:我们进入了角色的大脑,而角色即“我”。观众视角的人类,是非常典型的“无器官身体”,我们可以生成任何物体,比如生成怪物,生成海洋生物,生成没有肉体的新DNA人类,生成数字化身体,生成熵。

幽灵视角在神经-影像中同样存在。《亡者之岛》是19世纪瑞士画家阿诺德·勃克林(Arnold Böcklin)最著名的油画作品之一。现代VR技术将这幅画作从图像进行了数字化影像再现(《呐喊》《星空》却没有做好)。2019年,《亡者之岛》(L’île des morts,2018)摘得了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VR电影单元“最佳VR故事”。阿诺德·勃克林的作品主题以“死亡”为主,《亡者之岛》(图7)描绘了渡神夏隆(Charon)渡着死去的人前往地狱的画面。从画面中可以看到,主视角是一座崎岖怪异的孤岛,被海包围,孤岛暗处散发着静谧恐怖的死亡气息。夏隆的衣着与船都是纯白色,暗示了这是一艘“死亡”之船——船实际上是棺材。

图7 《亡者之岛》(L’île des morts,2018)

影片对原画进行了适当的拓展,使自身成为一个相对有叙事线索的影片。影片有三个空间:海边房子、渡船、进入孤岛。其中,“海边房子”与“进入孤岛”这两个空间是虚构的。“海边房子”主要交代了房子的崩溃。物质分崩离析之后,渡船开始;“渡船”段落,观众与角色一同置身于茫茫海上,沉浸性使漂浮感强烈,内心既恐惧又平静;而影片在“进入孤岛”后戛然而止,留白。在渡船段落,观众作为第三人称视角,是影像中没有身份的“闯入者”,可以看到夏隆在前,船夫在后,而我们的身体是悬空的,是不存在的幽灵。通过数字化处理,我们的身体进入了画中,完成从旁观者视角到参与者视角的转变,因为在场,大脑接收到的信息是直接的、刺激的。

当银幕消失以后,我们的大脑变成大脑-影像的接收者。马斯克的脑机接口通过在人或动物脑部植入芯片的方式,读取并控制大脑的信息传输。这种前沿的科学或许令人感到敬畏,它的实现必须要改变大脑的结构。但是神经-影像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因为观影是一种相对主观的活动,我们的大脑根据影像产生不同的反馈机制,本质上讲是一种自身可控的行为,这也是品斯特说的“大脑与影像保持着亲密而复杂的关系”[28]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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