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原始素材与合成影像并置投映的尝试同时指向另一种更为激进的影像实验——作为电影与美术馆及其所表征的大众与精英文化互涉之缩影,同时亦是数字技术介入艺术生产的典型产物,“现场电影”(live cinema)一词近年来愈加频繁地于艺术场域现身,指代一种结合戏剧与音乐等艺术形式的电影现场制作及放映。顾名思义,现场电影意味着导演、演员、摄影、美术、录音、音响、配乐、剪辑以及后期特效人员会聚在一起,从无到有地“现场”拍摄一部影片并将影像实时投映,为观者提供异质性的交互体验。[29]2010年,马库斯·欧容(Markus Öhrn)便借此向观者发出拷问:当罪行于眼前发生,袖手旁观是否亦为某种共谋?《爱情故事》(Conte d’amour,2010)改编自奥地利2008年的一起真实社会案件,一名年轻女性被自己的生父非法拘禁长达24年,其间被多次强奸导致怀孕,生下7个孩子。被警方抓获后,其父竟然在法庭上宣称双方是出于自愿。[30]欧容将展厅一隅改造成一个为半透明屏风所遮蔽的空间,几名演员在屏风内搬演了父亲对女儿的暴行,但由于精心设置的运镜手法与场面调度,伴随现场乐队的优美配乐,投映于银幕上的影像反而呈现为温馨的爱情场景;直至演出过半,屏风被拆除,观者才得以知悉被现代化影像媒介所粉饰、掩盖的残酷真相(图11)。而选择将注意力融入情节,或者抽离地检视影像制作过程,抑或像大多数人一样不断摆荡于模拟真实的影像与形构幻觉的真实之间,直面现场电影“帷幕”背后所掩藏的“影像爆炸”“超真实拟像”“媒介化生存”等社会议题,则是 此类被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以“事件”[31]谓之的影像投映行为留给观者的思索与询质。以现场电影呈现样态观之,尽管仍可依物质性将空间划分为“影像”与“实体”,然此区隔却不复见传统影像部署中“墙”与“窗”、“幻象”与“真实”抑或“在场”与“缺席”间的意义论争。在这个由“银幕”与“幕后”共同形塑的“内环境”中,后者不再自外于前者,前者亦不再如“新批评”(new criticism)之要旨般被想象为某个孤立的非历史性客体。换言之,唯有了解影像生产机制,影像之所指方得以明晰——反之亦然。
图11 现场电影《爱情故事》投映现场照片
1960年,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在一场关于现代主义艺术的演讲中提出,现代艺术之特质由负载媒介决定,摒弃任何可经由其他品类或介质达成的效果,以保持纯粹性、规格性与独立性,实现彻底、完满的自我定义。[32]当代影像艺术对于绘画、戏剧、装置等他者艺术形式从美学理念至媒介结构层面的全面征用,已然明显违背以康德(Immanuel Kant)“艺术自律论”为理论原点的现代艺术“自我批评”与“自我定义”准则,影像与“非影像”艺术形式的并置形塑出文本机理内不同文类相互嵌入的跨媒介互文效果,此等之于媒介特异性与媒介本质主义的撤销显影出当代影像生产与传播基本属性——媒介间性(intermediality)可视为文本间性的一种形态扩增与概念延伸,指将某一媒介的惯常内容以另一媒介形式表现,或在一种媒介中引入他者媒介美学范式[33],因而总是指向媒介语言与惯例自身的思辨含义以及对于艺术史叙事语境自身的反思与挑战。除解构视觉框架,拓展叙事边界,质疑传统影像再现形式外,此行为亦开启多重符号系统间的对话,迫使观者反复出入多重文本,在消解既定认知中完成主客关系重构(图12)。[34]
(www.daowen.com)
图12 媒介间性示意图
印象派奠基者爱德华·马奈(Édouard Manet)与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英国浪漫主义风景画家威廉·特纳(William Turner)、形而上学画派创始人乔治·德·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未来主义艺术家卡西米尔·马列维奇(Kasimier Malevich)及至跨媒介艺术家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托尼·奥斯勒(Tony Oursler)等人皆曾以“蒸汽”为母题、内容或媒介生产诸多面貌、类别皆殊异的艺术作品,此不约而同的延续性或可在某种程度上弥合现代艺术与当代艺术间的断裂;将蒸汽作为无形“框架”之行为则暗示出即便在虚拟环境中亦不存在无身体的纯粹影像,因此不应忽略令影像显形的基底之物质性(图13)。由此观之,媒介虽负载了过多的历史包袱,却仍是必须不断回顾。难以离弃的话语,乃至对其进行整体性重思,并广义化至涵纳声音、文字、文化现象以及建构日常生活的一切物质。换言之,在一切讯息皆为数字技术所整合、化约的当代,运动影像仍以媒介间性及物质性为基底与特质,凸显其“载体”,非为艺术门类之区隔,实乃影像“本体”之表征——毕竟,在为观者映现的影像与为影像照亮的观者之间,始终存在无可抹消的,作为形式、内容,抑或方法的“媒介”(media)、“中介”(mediacy)与“介质”(medium)[35]。
图13 左上:透纳《雨、蒸汽和速度——西部大铁路》(Rain,Steam,and Speed-The Great Western Railway,1844);右上:莫奈《欧洲桥,圣-拉扎尔火车站》(Pont de l’Europe,Gare Saint-Lazare,1877);左下:莫里斯《蒸汽》(Steam,1967);右下:奥斯勒《感应发电机》(The Influence Machine,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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