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现代悖反:平面与散点

现代悖反:平面与散点

时间:2023-10-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图4平面画《酒馆一景》垂直于背景使得摄影机运动范围间接受限,演员的动作幅度亦大幅缩减。《雀西女郎》中,急速推拉的镜头在模糊角色面部的同时压缩银幕空间,将脸庞与身体还原为一个接收、反射光线的平面,一个时隐时现、流光溢彩的银幕,以此回应为商品经济物化的消费社会中情感消隐、浅薄、扁平化等议题(图5)。7台摄影机以各自差异化的视角、景别、景深以及运动方式记录下这一如梦似幻的场景。

现代悖反:平面与散点

绘画机制与仪式化视看系统的叠加产生了银幕——承载观者投射之物[15],一如贡布里希(E.H.Gombrich)爵士之言,“与画布的距离削弱观者的区辨力,创造出某种足以调动其投射官能的模糊——这些模糊的画布便成为银幕”[16]。透视法及其所表征的现代性视觉政体之部署(dispositif)[17]形态亦为电影自架上画处继嗣,并借由柏拉图(Plato)式的“洞穴”观视机制——封闭的黑暗空间、来自身后的光源、被放大的幻象与完全的去身体化结构——予以强化,逼迫观者浸没于影像结构及意义网络,进一步形塑其“主体”意识与视觉霸权。[18]与此相若,早期电影理论中,法国电影理论家让·米特里(Jean Mitry)便将影像空间概念化为一个火柴盒,根据以人体为基准的距离及焦点分割为若干平面(plan)[19]——身体即角色,只要观众位于摄影机位置范围内,用来定义镜头的焦点、距离等元素便构成了对其身体的指涉。[20]借由将影像专制而武断地区分为特写、中景及远景,对于视觉性的运作成为电影介入空间、组织空间的主要手段。由是,电影成功地塑造了一个由虚拟身体组构而成的抽象空间并邀请观者象征性地驻足其内。连贯性蒙太奇规定此空间必须看起来适合通行及居住,令身处其间的观者具有安全的方位感——一种来自影像内部的、对于空间的规训与再具身化悄然而生。[21]为实现对于此意识形态幻象的消解,当代影像艺术家将目光回返至17世纪的欧洲,取法在透视法已日臻完善的情状下仍重新流行一时的“平面画”(planimetric)用笔策略——在人物身后设置墙壁、建筑等视觉上的二维平面作为背景截断空间,并使人物与其紧密贴合,以阻隔影像向纵深延展,借此切断透视关系(图4)。

图4 平面画《酒馆一景》(A Tavern Scene,1660)

垂直于背景使得摄影机运动范围间接受限,演员的动作幅度亦大幅缩减。这种景深消失且前、后景彼此叠合的构图方式刻意凸显影像的人工建构性,将运动影像分割为一幅幅迟缓、凝滞、去戏剧化的“画作”[22]。《雀西女郎》(Chelsea Girls,1966)中,急速推拉的镜头在模糊角色面部的同时压缩银幕空间,将脸庞与身体还原为一个接收、反射光线的平面,一个时隐时现、流光溢彩的银幕,以此回应为商品经济物化的消费社会中情感消隐、浅薄、扁平化等议题(图5)。在此,影像的离域(delocalization)使得扭曲变形的身体异化为距离标尺——某种现代性成像系统或机械复制装置生产物的症候。

图5 《雀西女郎》剧照

影像艺术亦时常在观者视野内——甚或视野外——制造出两个或更多的灭点,形构散点透视的视觉效果,并利用物质性空间将身体面向引入视看机制,赋予观者更多维度的时间与空间感知经验,反抗视觉“独裁”。杨福东的《第五夜》(2010)围绕旧日上海夜晚时分的一个街心广场展开,几名工人在抢修一辆抛锚的有轨电车,周遭则是形色各异的路人与不时闪过的人力车或老式汽车,所有人都仿佛在自我疏离的世界中纷纷前行,未曾与他者进行任何交流。7台摄影机以各自差异化的视角、景别、景深以及运动方式记录下这一如梦似幻的场景。虽以多银幕装置呈现,《第五夜》却并未将这些银幕分散排布于展厅内,而是以并置的形式将7块1.85:1的银幕“合而为一”,拼贴出一块拥有13:1宽高比的“超宽银幕”,从而将360度视域的三维立体空间强行压缩至扁平的二维向度(图6)。

(www.daowen.com)

图6 《第五夜》投映现场照片

《第五夜》的殊异之处还在于7台摄影机虽处于同一场景之内,拍摄内容却并未彼此交集;超宽的影像画面又大大超出常人的视野范围,使得观者无法在任一固定位置窥其全貌。此时,世界不再为观者开启,观者反而只得跟随片中稀疏的行人一并在相邻的银幕间穿行而过,体会异质的影像如何将原本完整、唯一的历时性时空拆解为弥散、割裂的共时性碎片化结构,再试图凭借身体与路径的蒙太奇将7幅画面还原为连缀的统一体——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当观者为某一特定情节所吸引,其便注定与其他6块银幕“擦身而过”,若意欲总览全局,又势必无法持续注视任意单一景框。由是,在无意识的情状下,观者亦加入了片中行色匆匆却不知所往的人流,成为孤独行者中的一员,迷失在此变动不居的影像长卷中。此类由动态观影所引发的焦虑在杨福东的《雀村往东》(2007)与《八月的二分之一》(2011)等作品中亦可得见。2017年,在接受英国泰特美术馆采访时,杨福东自陈其影像灵感源于中国传统长卷画(图7)[23],此观视经验又与19世纪欧洲全景画(图8)相趋近——二者之视觉形象皆显现为散点透视。与固定的单点透视相异,散点透视法以模拟动态视点为前提,换言之,观者无须亦无法借由长时间的凝视与静观形成充分的移情,进而获得身为主体的情感体认或情绪移转等心理快感,能够为其所经验的唯有在移情与疏离间久久徘徊的怅然若失。

图7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北宋)

图8 皮埃尔·普雷沃斯特(Pierre Prévost)《伦敦全景画》(Panorama of London,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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