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最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24]后又在《政治经济学〈序言〉》中加以完善:“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25]被公认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表述。通过这段表述,马克思将社会划分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两个层面,并且得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随着经济基础的变化而变化的结论。他尤其关注考察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变革时所强调的要对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加以划分,即“一种是生产的经济条件方面所发生的物质的、可以用自然科学的精确性指明的变革,一种是人们借以意识到这个冲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或哲学的,简言之,意识形态的形式”[26]。马克思从这一论述中直接将艺术划分为上层建筑层面,这一有影响力的观点得到了很多学者的认可,但也引起了很多学者的反思。
学者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模式的反思,一般是基于由此所衍生出的将经济、政治等经济基础层面的因素看作艺术的背景的观点,即传统的“艺术反映论”和“艺术语境论”。布列逊在这里将其归纳为“历史决定论”。他说:“要将历史维度引入到对观画主体的描述的话,就会产生一种决定论艺术史的危险,这种艺术史认定在某种社会基础上就产生某种艺术的上层建筑,成为它的烙印或意识形态的反映。”[27]他还指出在基础和上层建筑的模型中,假定基础结构是社会最基本的决定性禁忌机构的组成,并且假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统一作用,然后“艺术”伴随着法律的和政治的制度以及它们的意识形态,坚定地承担着上层建筑的职能。要想理解绘画,就必须先注意基础,注意谁拥有物质财富生产和分配手段,注意统治阶级由什么因素构成以及这个阶级用以为其权力辩护的意识形态等,然后才会注意到艺术和绘画。布列逊指出这种模式其实犯了跟贡布里希的“知觉主义”一样将绘画与社会隔绝的错误。也是由此,他引出了对要把艺术置于基础还是上层建筑的思考。他说:“在关于基础结构-上层建筑思考的详尽陈述中,符号仅仅是关于上层建筑基础的印记(impress)。符号无偏差地遵循这个基础,同时这也说明基础决定话语,这种话语从权力中获得其模式并且以另一种方式,即意识形态的方式不断重复它们。符号和话语被假定来接受物质基础的影响,就如同蜡接受封印的冲压效果一样。符号和话语以及作为非推理性艺术的绘画都是特定现实的表达,这就像是摄影底片上的影像。首先有一个经济生活的现实的最初发源地,然后从这个发源地那里出现了铭刻标记(inscription),并写进了发生在基础上的艺术中。但是一旦这个画面被完全勾画出来,我们就能看到要想理解这个模型在实践中产生作用将会有多么困难。”[28]布列逊这里所考虑的还是绘画物质性的因素以及在“基础-上层建筑”模型中绘画物质性的缺失。上文论及他对唯物主义艺术史的提倡其实就是在对这一模式进行反思。他更为深刻地指出:“基础-上层建筑的观念假定了一个物质基础,这个物质基础自身在变化的每一个点上也逐渐生成符号。图画提出了一个直接自发产生于物质实体的符号的秘密。然而非常清楚,经济或物质基础从来没有在这种神秘的感觉中产生出意义;世界并不依靠其需要被解读的表面符号,就像事物本身就具有说服力那样,而且当基础结构-上层建筑模型似乎导向了一种艺术的社会史,并且承认我在前面所强调的符号的社会特性时,事实上,这种符号属于上层建筑的牢固看法却遗忘了社会的历史。”[29]
布列逊属于欧美“新艺术史”符号学方向主要发言人,“新艺术史”最初是从T.J.克拉克那里肇始的,T.J.克拉克也是“新艺术社会史”的发起人,正是从他那里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同属于“新艺术史”阵营的布列逊虽然主要以符号学理论对传统艺术史进行革新,但也吸收了克拉克等人的理论和方法,他们都秉持一种绘画既具有物质性,也具有文化价值的观念,他们并不单纯地将绘画看作再现社会现实的工具,而是将其也看作本身就具有经济、文化等价值的作为符号的再现。这也是他们从“新马克思主义”视角对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反思。
综上所述,布列逊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对“自然态度”的绘画悬置历史维度的观点进行反思,由此提出了建立唯物主义艺术史的主张,为了强调绘画的物质性,他又将观者和艺术家视为通过劳动作用于视觉机制的生产者,将艺术视为特殊的精神生产活动。基于唯物主义视角,布列逊的观点并没有只局限于历史唯物主义,而是对其加以反思,从而重新放置了艺术符号的位置,也重新界定了其内涵。
【注释】
[1]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xxv.
[2]曹亚鹏,赵奎英.从“知觉的再现”到“符号的再认”:布列逊的话语符号艺术观及其与贡布里希的论争[J].山东社会科学,2021(4).
[3]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5.
[4]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7.
[5]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9-10.
[6]伯格,卢克曼.现实的社会建构:知识社会学论纲[M].吴肃然,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3.
[7]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5.
[8]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5.
[9]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6.
[10]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8.
[11]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4.
[12]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8.
[13]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8.(www.daowen.com)
[1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2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21.
[1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72.
[1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9.
[1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81.
[18]陆贵山,周忠厚.马克思主义文艺论著选讲[M].5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11.
[19]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62.
[20]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62.
[21]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xxv.
[22]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113.
[23]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92.
[2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52.
[2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
[2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
[27]布列逊.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M].郭杨,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xxvi.
[28]贝尔廷.艺术史的终结?当代西方艺术史哲学文选[M].常宁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53.
[29]贝尔廷.艺术史的终结?当代西方艺术史哲学文选[M].常宁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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