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成人之思:信什么与怎么信

成人之思:信什么与怎么信

时间:2023-10-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信仰的对象,就是信什么;信仰的态度,就是怎么信。例如,一个社会中人和人只要失去了互信,就立刻进入相互提防和相互残害的状态,谁都无法避免其后果。这一层次的信,固然重要,但之所以说是世俗意义上的,是因为它们的存在基础、前提是相对的。从前线多次传来消息称章子降秦,但齐王不为所动,信任如故。齐王对章子的信任很感人,不过齐王的信任是建立在当时社会的性格之上:一个人如果不欺骗死父,那么必然不会欺骗生君。

成人之思:信什么与怎么信

所谓信仰,包括信仰的对象和态度。信仰的对象,就是信什么;信仰的态度,就是怎么信。

信仰的对象,不是一般的经验世界中的事物,而是超验的存在。也就是说,信仰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相信,而是对非现实性的力量的确认和相信。

世俗意义上的相信,对于人的生存当然很重要。缺乏这个层次的信,人类的社会生活几乎无法维持。例如,一个社会中人和人只要失去了互信,就立刻进入相互提防和相互残害的状态,谁都无法避免其后果。孔子说:“民无信则不立。”只要政府失去了公信力,失去了民众对它的信任,它就没有可以立足的权威,垮台是早晚的事。这一层次的信,固然重要,但之所以说是世俗意义上的,是因为它们的存在基础、前提是相对的。

有的信,基于知识。我们不会杞人忧天,我们相信天不会塌下来,是物理学给了我们确切的科学知识,所以可以安枕无忧。

有的信,是基于过去的经验。我借钱给某人,不担心他不还。因为在以往的经验中,这个人一贯表现得有信用,有借有还,所以这一次可以放心借给他。

有的信,是基于舆论。我们相信把孩子送到各式各样的培训班学习,不留喘息的时间和空间,是对孩子人生负责的行为,在别人家、在社会舆论高调宣扬从起点就准备冲刺的情况下,任由孩子自然成长,是一种纵容,是对前程的漠视。

还有的信,可谓相沿成俗的传统格言、戒条,我们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相信“人在做天在看”,相信“风雨过后是彩虹”,相信“否极泰来”,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等等。所以,我们会内惧神明,自我约束,不敢放肆胡来;我们会在逆境中自我激励,熬过难关。这些信念或者戒条,成为自律的凭证和励志的支撑。

但以上关于信的种种情形,都是相对的。

因为知识有边界,如德国哲学康德所言,知识只是对现象的认知,在这个意义上才有普遍必然性,而对于事物自身,知识是无能为力的。

经验也不可靠,有的骗子精心布置骗局,事先有借有还,建立起极佳的信誉,令人丧失戒备,最后来个卷款潜逃。经验来自于对过去经历的归纳,而归纳总是有限的,已验于过去的不能保证必然有验于将来。英国哲学家罗素编过一则火鸡的故事:在某个养鸡场里,有只火鸡发现,主人于上午九点准时喂食。它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于是多方求证,它观察到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无论周中还是周末等各类情形下,主人的做法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这才得出确切不疑的结论——主人总是在上午九点喂食。火鸡彻底安心了,不复有忧,复活节前夕,它如平时一样准备安享主人的喂食,而此次等来的却是主人早已霍霍磨好的刀。(www.daowen.com)

至于社会舆论,不过是乌合的众意。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说:“不断重复的说法会进入我们无意识的自我的深层次区域,而我们的行为动机正是在这里形成的。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会忘记谁是那个不断重复的主张的作者,我们最终会对它深信不疑。”

那些相沿成俗的格言或者戒条,多是个人秉承的信念。这个信念固然可以使人有所不为,或者予己以力量,平稳消解、渡过现实的困厄,但更有可能是在现实中对这些信念发生强烈的质疑。司马迁为伯夷、叔齐两兄弟立传,叙述二人高洁的品行和悲惨的遭遇后,愤然不平:“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说好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乃昭彰的天道,现实却是好人饿死而坏人福寿双全。于是司马迁就开始怀疑天道了:“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此外,有的格言、戒条背后的道理和逻辑,不过是某种特定社会条件下的世态人情的抽象反映。《战国策》里有个故事极有意思:秦攻齐,齐王委派章子为将军。从前线多次传来消息称章子降秦,但齐王不为所动,信任如故。之后章子果然大败秦军,左右询问齐王何以如此信任章子,齐王说:“章子母亲曾经得罪其父,被其父杀之,埋在马栈下。我向章子承诺,如果此战获胜,为其母更葬。章子说自己也能更葬,只是父亲没留下遗命就去世了,如果为母亲更葬就是欺骗死去的父亲,所以不敢。一个人连死去的父亲都不忍心欺骗,更何况是活着的君王呢!”齐王对章子的信任很感人,不过齐王的信任是建立在当时社会的性格之上:一个人如果不欺骗死父,那么必然不会欺骗生君。因为家国同构,君父同位。《论语》就说过:“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在家族内能做到孝悌,在社会上也就不会犯上——家庭伦理与政治伦理是同一种逻辑。齐王相信的其实是这个逻辑,所以很自然地相信章子的忠诚。但这个道理没有严格的普遍性,多的是人爱亡父而不忠于生君,况且一旦社会发生变化,家国不再同构而相互分离——家作为私人领域、国作为公共领域从此遵循各自的逻辑,就没有人相信爱父和忠君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可以画等号。

所以,信仰之所信,不是世俗的、经验世界中的人、事、情、理,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有条件的,都是可能变化的。信仰的真正对象,只能是超验、无限、绝对和永恒的存在。

为什么人会相信此类事物的存在?如果简单从人的生存这个角度来切入,是因为人所遭遇到的某些根本性的问题如痛苦、罪恶和死亡等,无法用世俗的方式来解决,而必须仰仗、乞灵于信仰。

人生皆苦,佛教就是立足于这一点来立论施教。生、老、病、死等生命中的每个环节几乎无一能避免痛苦。当然,有些痛苦是可消解的,如贫穷的痛苦在富裕后自然得到解决,相思的痛苦在团聚后随即消失,得不到的痛苦在得到后自然不存在。但根本性的痛苦,诸如无常之苦,则很难轻易断灭。现代哲学家熊十力先生就此有所感悟,其自道:“余少失怙,贫不能问学,年十三岁,登高而伤秋毫,时喟然叹曰:此秋毫始为茂草,春夏时,吸收水土空气诸成分,而油然滋荣者也。未几零落为秋毫,刈那刈那,将秋毫且不可得,求其原质,亦复无有。三界诸有为相,皆可作如是观。顿悟万有皆幻。”[1]熊十力先生由秋毫顿悟万有皆幻,感受到人作为有限存在的最根本的无常之性。熊十力先生接着说:“由是放浪形骸,妄骋淫佚,久之觉其烦恼。”依靠“放浪形骸,妄骋淫佚”来扬弃无常之苦,是不可能的,只能重增“烦恼”。

罪恶也难以避免。一般的恶,我们可以还原出特定的社会原因,如大环境不好,把人带坏了;还有生理机制,如由于某种特殊癖好、上瘾以至于作恶而不能自拔。这些都可以通过改良环境、移风易俗,以及有针对性的心理治疗来矫正和改变。但有的恶是带有根本性的,它来自于人的自由意志自身——人本性自由,就杜绝不了作恶的可能。古罗马基督教神学家圣·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自记他少年时代的故意作恶:“我却愿意偷窃,而且真的做了,不是由于需要的迫胁,而是由于缺乏正义感,厌倦正义,恶贯满盈。因为我所偷的东西,我自己原是有的,而且更多更好。我却并不想享受所偷的东西,不过为了偷窃与罪恶。”他就此继续深入剖析他的心灵:“罪恶是丑陋的,我却爱它,我爱堕落,我爱我的缺点,不是爱缺点的根源,而是爱缺点本身。”[2]自由是人的意志的起点,所以人可善可恶,就在当下一念之间,这样,恶的发生从根本上无法杜绝其可能。

还有关于死亡的困惑。死亡是所有人不可避免的唯一归宿,却又令人惶恐不安。古人有诗:“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死亡无情地展示了人生在世的暂时性,展示了人生在世的过客性。对这个无情的事实的深刻感受,不是个理论问题——尽管有哲人说“哲学是对死亡的沉思”,但死亡的意义只是引发沉思,而不止于沉思,它终究是个实践问题:可以导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式的对人生的放浪,可以导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式的对人生的随缘等,但无论哪种,都从根本上无法解决死亡的困惑。

对于苦、罪和死等这些终极性的问题,科学无能为力,而必须让位于信仰。也就是说,信仰是用于处理人的终极困惑。当人遭遇此类问题而无法自拔,就要进入信仰的领域来立命安身。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