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理想,人就只能屈从于现实,向现实妥协。因为失去了理想笼罩的现实,就只剩下盲目的力量,是力量和力量的纠缠。在现实的强大力量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只能选择低首下心。失去了理想笼罩的现实,正规则就发挥不了它应有的作用,潜规则就大行其道。
这些年来,“潜规则”一词广为传播。所谓潜规则,就是放不上台面、名不正言不顺,而在私下里却被广泛认同和接受,人们心知肚明、普遍反感却又不得不遵从的所谓规则。这样的规则,集合了不义,表现得肮脏。当前社会生活中的个别环节,如求学、就业、升职、办事等有时会按潜规则来运转,甚至还有向未成年人中蔓延、扩散的趋势。据新闻媒体报道:有小学生为竞选班干部,竟然要求父母帮他“跑官”,该小学生认为,班干部深受老师重视,还能出入老师办公室,并带领同学站队,很神气。还有小学生私拿家里钱请同学海吃,为的是拉票选班长。这些小学生之所以颇“懂行”,无非是平时耳濡目染的结果,有样学样。默认潜规则,在我们很多人看来是“成熟”、“懂事”;善用潜规则,是我们很多人认为的“有本事”、“门槛精”;因操纵潜规则以获取实利、生财有道,是我们很多人公认的“成功人士”、“人生赢家”。
我们重提理想,是因为唯有理想才能把人从如此境地中超拔出来。当然,提倡理想,不是说要是理想实现了就赚大了,而是期望理想能够改变人的气质,给人灌注“生气”。前人有言:“人的气质本由天生,惟读书可以变化气质。”我们要说的是,理想也可以使人转化气质。因为理想使人勃勃有生气。人有了生气,他的精神风貌也随之不同,他的人生价值就大不一样,他可能不会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所谓成功,但他的行事作风非常漂亮,值得玩味与欣赏!
理想将从四个方面来激活、灌注、陶铸人的生气。
第一个,奇。
真正的理想能使人非比寻常,有奇特之处,特立独行。唐代的文学家韩愈写过文章颂扬先秦的隐士伯夷,他说:“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特立独行的人,其行为是正当的,不怕被人说三道四,有豪杰排除万难的气魄,那是因为他们既有自知之明,同时还“信道笃”——真诚地相信他们的理想。所以,“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像伯夷这样的人,对认定的事,即使穷尽天地、经历万世也不能让他掉头。魏晋时代的竹林七贤也是一批特立独行的人,他们反感随波逐流,庸庸碌碌,虚伪做作,而要求做个真我,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像阮籍,行所欲行,止所当止,不畏人言。这种生命状态非常快适、洒脱,所以引起很多贵族子弟效法,可是学不像,画虎不成反类犬。有人出来说公道话:西施因为病了皱起眉头,所以美丽;东施效颦,更显丑陋。竹林七贤,好比西施,是“有疾而颦”,而学他们的人只是形似。为什么阮籍他们是真名士,而学他们的人不过假潇洒?最重要的一点是有无襟怀,有无理想。阮籍他们认为,人活着绝不能淹没个人的性情,不应该被烦琐的礼法裹挟,不应该沉溺于世俗的价值,因为抱着这样的态度,他们敢于睥睨世俗,打破常规,纵情任性,他们有理想所赋予的精神力量作为内在的支撑,所以才有特立独行的姿态,所以他们才成为奇士,所以他们才能把风流的身姿定格于历史中永远供后人追慕和遐想。
第二个,真。
理想主义者天真,有点痴呆,有股子傻劲。这个痴,当然不是说智力的低能,而是不屑于把他们的目光集中在蝇头小利上,把他们的精力浪费在与理想关系不紧切的事物中。所以,从世俗的眼光来看未免有点痴。日本号称寿司之王的小野二郎,生于1925年,到如今已经超过九十岁了,他这一辈子就干一件事:做寿司。把寿司做到极致不仅仅是职业理想,更是他的人生理想,是人生意义之全部。他穷其一生痴迷于此,在这个行当内深耕细作,精益求精,不惮重复,绝无少懈;为了不破坏做好寿司所必需的微妙、细腻的手感,在工作之外他都戴手套,好好保护双手。寿司,这个平平无奇的职业,无形中变成他须臾不可离、神圣不可渎的“信仰”。由于痴,沉于所痴之中,不计较结果,褪去了功利色彩,所以其人显得单纯、干净、明朗和天真。这是一种人格魅力。
第三个,热。
理想主义者有炽热的激情。即使是在最冰冷、绝望的时刻,他们不用旁人的激励和鼓舞,也会自带驱动力,会自己使自己燃烧起来,而且能用燃烧起来的、火一般的激情来感动周边。我们从历史中可以看到,开创事业的领袖们在草创之际,什么前景都还看不出来,实际利益的激励也因为条件不够拿不出,凭什么能吸引追随者始终不渝地拥戴、相信和效忠呢?只有理想!他们追逐理想的热情能感染追随者,热情是会传染、传递的——只要真诚、纯粹。甚至很多时候,理想作为一个宏大的愿景、一个具体的目标反而不会真的令人向往,理想者全情投入的状态却能令人由衷地感动和敬仰。就好像我们本来不饿,但看到美食家们津津有味地品尝美食,那种陶醉其中、怡然自得的样子,便不由自主地把我们潜在的食欲牵连起来,于是也变得胃口大开。(www.daowen.com)
第四个,执。
理想主义者身上多有股执着的劲儿。对认准的理想,不轻言放弃。孔子有他的政治理想,重建礼乐文明,以不断自我完善的君子来领导社会,促成社会中人各安其位,以至整体的和谐。但当时几乎没有国君对孔子的学说真正感兴趣,孔子在列国游走,凄惶如丧家之犬,不免有灰心的时候——“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但这只是志意不遂时偶尔泛起的挫败感,孔子一以贯之的态度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道理想不可实现却坚持如故。安天命,不是看清形势不可为因而明智地放弃作为,恰恰相反,是尽人事。所以,执着不是不认命,有意与形势对着来,不达目的不罢休;而是尊重怀抱的理想,不期必成而为之。
在我们当今这个时代,就连理想,也散发着浓厚的散文气息。好像不让理想接足底气,就不足以劝勉人似的。我们前文提到,现在谈理想,几乎可比买彩票,甚至还要值,因为根本不需要成本,只要做个梦即可,这么便宜的事,不做多划不来!所以,与其说在谈树立理想,倒不如说是刺激连“想”都已经不愿再想、连“想”的劲头都不足的人,来做个美丽的梦。真正的理想主义,绝非如此。
理想这种精神存在,令人跃居“可能”的世界中,而不拘囿于坚硬的现实。立足于“可能”,以此为精神的支点,回望当下,人便可跳出当下的制约。理想使人成为面向未来而存在的人。坚定理想,无非意味着人坚信有未来。所以,理想实际上包含着某种坚不可移的信念。
【注释】
[1][德]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241页。
[2]转引自俞吾金《新十批判书》,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41页。
[3][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朱光潜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36—237页。
[4]参见许纪霖《小时代中的理想主义》,广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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