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卢沟桥事变迄今已二十一个月矣,在此期间,吾校之所遭遇固多有与他校相同者,然吾校校舍之被敌人占据摧毁,同人南迁后之艰苦维持,与夫目前校务之推进状况,凡我校友,必欲闻其详。今兹所述,犹虑未能详尽。盖前年夏间,琦因事赴京,七七变作,即未能再返清华园,关于园内经过情形,皆同人事后南来或通信相告者,琦今据以转告校友。虽其间详略不齐,或近屑琐,然皆目睹心伤,垂涕而道者也。
本校因地处平西,毗连宛平,当七七之夜,敌人进攻卢沟桥,枪炮之声,校内清晰可闻。斯时正当暑假,一二三年级学生在西苑兵营集中受军事训练,四年级已毕业学生,为谋职业及准备研究院与留美公费生考试,留校者约二百余人,教职员除少数南下参加庐山谈话会与作短期旅行者外,大部分仍留校中,对于时局演变,严切注意,校内秩序,则力予维持。自七月八日至二十七日,地方当局举棋不定,谣言繁兴;迨二十八日我军后撤,北平遂于二十九日沦陷矣。当二十八日晨,敌机大举轰炸西苑,同日午前,二十九军与敌战于沙河,炮弹有落入园内者;迨二十九日,我军退出北平之讯证实,留校同人,乃纷纷向城内迁徙,学校情形,暂时最为惊慌,盖敌军所在,已去本校不远,随时有窜扰之虑。斯时也,琦已由庐山到京,因平津交通中断,无法北上,除与校中同人函电询商外,日惟向京中各方探取消息,每闻及沙河激战,西苑被炸,念我介乎其间之清华校园,不知被破坏至何程度矣。某日报中载有清华学生二百余人在门头沟附近被敌人屠杀,更为焦急,凡兹传闻,虽事后幸未证实,然在当日闻之者,实肠一回而九折也。
七月二十九日下午三时,即有敌军在校内穿行。尚无若何举动,但以后来者益多,应接不暇。校中同人,于八月中决定疏散办法,并组织保管委员会,保管校产。九月十二日,日本宪兵队带俄籍翻译来本校搜查,凡校长办公室、秘书处、庶务科、学生自治会会所,及外籍教员住所,均被搜查,旋封闭学生自治会所及噶邦福(1)先生住宅而去。
十月三日,日本特务机关人员及竹内部队长来校参观,临行将土木系之图书、气象台图书、仪器、打字机、计算机等,用大汽车装载以去,是为敌军自由窃取本校什物之始。自此每日参观,每日攫取,虽经保委会交涉制止,全无效果。
十月十三日,敌军实行强占校舍,此批军队,即为卢沟桥事变祸首牟田口部队,占住之房舍,为工学院,办公楼,工字厅、甲、乙、丙三所,女生宿舍,二院宿舍,大礼堂等处,是为敌军驻入本校之始,斯时在本校保管人员,被逼退至学生宿舍“四院”(2)。
二十七年一月二十日,敌军又要求迁移科学馆、生物馆、化学馆为驻兵之用,中间几经交涉,终于二月初强逼搬完,并限校内员工,一律迁出旧校门,保管人员退住旧南院(3),自此以后,旧校门以内情形,不堪言问矣。迨至八月中,敌军驻本校者,增至三千余人,又将校外住宅区占去,即保管委员住之旧南院,亦被侵占,于是清华园内,遂不复有我人之足迹矣。今年春,有新自北平来者谈及园内情形,云图书馆已被用作伤兵医院,新体育馆、生物馆用作马厩,新南院(4)用作敌军俱乐部。各馆器物图书,取用之外,复携出变卖,有时且因搬移费手,则随意抛弃或付之一炬者。夫敌人之蓄意摧残我文化机关,固到处如是,清华何能例外,虽然,物质之损坏有限,精神之淬励无穷,仇深事亟,吾人宜更努力灭此凶夷,待他日归返故园,重新建设,务使劫后之清华,益光大灿烂,斯琦于缕述母校情形之余,愿与同人共勉者也。
自北平沦陷,战祸延长,我政府教育当局,爰于八月中命本校与北大、南开合组临时大学于湖南省会之长沙,琦于八月底赴湘筹备,为谋本校员生来湘之便利,商托天津、南京、上海、汉口四处同学会,一方举行登记,一方指导行旅。斯时也,我校员生家属之来询问其子弟消息者,函电纷驰,亦赖各处登记报告,得知行止,各处同学会之热心帮助此项工作,至可感佩。长沙临时大学赁得校址于湘垣圣经学院,乃于十一月一日开学,本校学生到者六百余人,教职员到者百八十余人,烽火连天,弦歌未辍,虽校舍局促,设备缺乏,然仓猝得此,亦属幸事。本校原在长沙河西岳麓山南起建房舍,最初计划,原为各研究所在湘工作之用,兹三校南来,爰由本校扩大建筑,由二所增至六所,预计可于二十七年春间完工。乃敌人破坏计划,渐及我后方,长沙虽去前线尚远,亦因空袭时来,渐感不安,二十七年二月,临时大学又奉命迁于云南省会之昆明,四月底全部到达,改名为西南联合大学,本校学生到者六百余人,同年七月毕业者二百余人,教职员除由湘随来者外,由平南来者,又增数起,共达二百人以上。关于西南联合大学之组织,可约略述之者,在行政方面,由常务委员会主持全校事务,常务委员,以三校校长任之,合秘书主任为常务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之下,设教务、总务两处,每处各设若干组,分司经常行政事务,此外另设工程处,办理建筑校舍事宜。(目前联大所用房舍,全系租赁或暂借性质,布置上极感不便,计划上已时虑变迁,故不得不自筹建造简单之校舍,以应自身之需要。)在教学方面,院系之分设,系参酌三校原有情形,共分四院,文、法、理、工;十八学系,中国文学、外国语文、历史社会、哲学心理、物理、化学、生物、数学、地质地理气象、法律、政治、经济、商学、土木、机械、电机、化工、航空;去夏复遵部令,设立师范学院,以教育系并入该院,今年二月,在电机系附设电讯专修科,期以较短时间(一年半)造就电讯技术人才,备国家抗战之用。联大经费之来源,系北大、清华原定经费之四成,及南开应领教部补助之四成拨充,合计每月不足八万元。在开办之初,幸得管理中英庚款董事会及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之补助,图书、仪器稍稍添购,但因外汇价涨之故,所能购得者,质量均尚差甚多。至建筑费,则系以中基会补助费之一部,即三校节余之款,凑合共得二十万左右,当此工料均贵之际,联大建筑之力求简单,一因符抗战节约之旨,而亦因经费所限,不得不然也。自去夏秋季,学生人数骤增,课程设备,一切均有增加,联大每月经费,遂益感不敷,幸于二十八年度经商准教部,以上半年清华节余之款拨助,每月可增一万五千元。至设备方面,清华除以前(三年前)由平南运之器物尽量供应外,清华在滇所设各研究所,在可能范围,谋于合作,于联合教学之需要,亦可稍有补助耳。
至清华之事业,近年以来,吾人在平时即认为学校在充实大学本科各系之外,应并注重于研究工作之推进,故南迁以后,除农业研究所(原设清华园)、航空研究所(原设南昌)、无线电研究所(原设汉口、长沙)均次第迁设昆明外,更因地方与时势之需要,于去秋添设国情普查及金属学二所。凡此五所,现均布置大致就绪,工作已有相当进展,虽设备方面,一时因经费与时间所限,未能尽敷工作之需要,但同人之努力,益形紧张,以求适应环境,于抗战期中对国家多少有所贡献。盖吾人以为研究事业特别在创始之际,规模不宜扩张,贵在认清途径,选定题材,由小而大,由近而远,然后精力可以专注,工作可以切实,至于成效,虽不可预期,然积渐积久,必有相当之收获也。
清华留美公费生,自前年夏间,因战事关系,暂停考送,以前派出留学欧美者,现尚有四五十人,各生成绩,均甚良好,抗战以来,尤知奋勉,学校虽于经费困难之中,仍设法维持,使于学业各能有所成就,但川资及生活费两项,已酌予减少,一以节省用费,一以使诸生知与校中同人共甘苦也。
此外关于母校情形欲为各校友述之者,尚有庚款停付之问题,盖自本年一月财部当局,因海关收入十九为敌人所扣留,遂将庚款债款(为关税担保者)一律停付,本校经费,一时遂竟无着落,庚款停付之事,在民国二十一年三月至二十二年二月之间,政府曾有是举,当时学校赖有财部拨垫之款,未致中断。此次政府之出此,其困难必更甚于前,但学校之各项事业,同人之所日夜努力者,亦实国家抗战后方重要工作之一部,而在建国因素中,尤不可废弃,故吾人深信,政府当局,亦必有维持之办法。最近已商请教部转呈行政院长,准令拨垫,虽详细办法,尚未确定,但校务之得继续进行,约可无虑也。(www.daowen.com)
(193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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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噶邦福,英文名为J. J. Gapanovich,时为清华大学历史系俄籍教授。
(2) “四院”,即今之明斋。
(3) “旧南院”,即今之照澜院。
(4) “新南院”,即今之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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