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之,字长倩,东海兰陵人,后来迁到杜陵。家里世代以种田为业,到了萧望之,喜好学习,研究《齐诗》,师从同县的后仓将近十年。根据法令到太常门下学习,又师从以前的同学博士白奇,又跟随夏侯胜询问《论语》《仪礼·丧服》。京师的儒生们都称赞他。
当时,大将军霍光主掌政事,长史丙吉推荐儒生王仲翁与萧望之等几人,都被召见。这以前,左将军上官桀与盖主阴谋刺杀霍光,霍光杀了上官桀等人之后,出入都自加防备。应该接见官民时,都要脱去衣服、搜掉兵器,由两个官吏挟持着。只有萧望之不肯听从,自己从小门退出说:“我不愿去拜见。”官吏凶狠地拉扯他。霍光听说后,告诉官吏不要挟持他。萧望之到了霍光面前,劝说霍光:“将军凭借功德辅佐幼主,将要推行宏大的教化,来达到和谐安定的局面,因此天下人都伸长脖子、踮着脚尖,争着要亲自效力,来辅佐高明的您。现在士人被接见时都先要脱衣搜身、受到挟持,这恐怕不是周公辅佐周成王时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来招致寒士之礼吧。”于是霍光唯独不任用萧望之,而王仲翁等人都补任大将军史。三年间,王仲翁官至光禄大夫、给事中,萧望之因为考中甲科做了郎官,代理小苑东门候。王仲翁出入有奴仆跟从,下车进门,前后传呼,非常尊荣,他回头对萧望之说:“不肯庸碌遵守规矩,反而只做了个守门官。”萧望之说:“各自遵从自己的心志。”
几年后,因为弟弟犯法,不能再宿卫皇宫,免职回到乡间做了郡吏。等到御史大夫魏相任用萧望之为属官,经考核任命为大行治礼丞。
当时,大将军霍光去世,他的儿子霍禹又担任大司马,他兄长的儿子霍山担任尚书,亲属都在皇宫宿卫当差。地节三年夏天,京师下冰雹,萧望之因此上疏,希望能在皇上闲暇时,亲口陈述灾异的征兆。宣帝自从在民间时就听到萧望之的名声,说:“这是东海的萧生吗?将他带到少府宋畸问明情况,不要有所隐讳。”萧望之回答,认为:“《春秋》上记载昭公三年大降冰雹,当时季氏专权,最终驱逐了鲁昭公。如果之前鲁昭公察觉了天灾的异象,应该不会有这场祸害。现在陛下凭借圣德处在皇位上,思虑政事,寻求贤能,这是尧舜的用心。然而吉祥的征兆没有出现,阴阳不调和,这是大臣掌管朝政,一姓专权所导致的。枝叶太大就会残害树干,大臣的权势太盛就会危害王室。只有英明的君主亲自处理国事,选用同姓,推举贤才,作为心腹,与他们谋划政事,让公卿大臣上朝奏事,明白陈述自己的职责,来考察他们的功效。像这样,那万事都能处理好,公道得以树立,奸邪能够阻塞,私人的权力就会废除了。”这份回答上奏,天子任命萧望之为谒者。当时皇上刚即位,想着进用贤良,很多人都上书陈述有利国家的建议,皇上总是把这些建议交给萧望之询问利弊,高明的请丞相御史选用,次一等的交给中二千石试用,满一年后再汇报情况,下等的给予批复,或者罢官回乡,萧望之所禀报处理的都很满意。连续升迁为谏大夫,丞相司直,一年中三次升迁,官至二千石。后来霍氏竟然阴谋反叛被诛杀,萧望之更加受到重用。
当时,正在选择精通政事的博士、谏大夫补任郡国守、相,派萧望之为平原太守。萧望之向来想在朝廷做官,到远处为郡守,内心不太满意,就上奏说:“陛下哀怜百姓,担心德政教化不能普及,把谏官都派出去补任郡吏,这是所说的担忧末节而忘记根本啊。朝廷没有诤谏的臣子就不能知道过错,国家没有通达的士人就不能听到善政。希望陛下选拔明白经术,熟知旧事而知晓新政的,通晓精微道理的谋士作为内臣,参与政事。诸侯听说后,就知道国家采纳谏言、忧心政事,没有缺失遗漏。像这样不懈怠,周成王、周康王的正道差不多就实现了吧!外面的郡县不治理好,哪里值得忧虑呢?”皇上看了奏疏后,萧望之就被征调进朝廷管理少府。宣帝知道萧望之明白经学、老成持重,论议留有余地,才干能担任宰相,想要仔细试试他处理政事的能力,又让他做了左冯翊。萧望之从少府调出贬职,担心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合君主心意,就称病请假。皇上听说后,派侍中、成都侯金安传达旨意说:“朝廷所用的人都是经过治理百姓来考察功效的。您之前作为平原太守的日子太短,所以又派您到三辅去考察,不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萧望之就马上到职办公。
这一年,西羌反叛,汉朝派遣后将军去征讨。京兆尹张敞上书说:“国家的军队在边境,军队在夏天出发,陇西以北,安定以西,官民一同提供军粮运输,田事废弃很多,以前也没有积蓄,即使羌敌打败了,来年春天百姓的粮食必定匮乏。偏僻贫穷的地方,买也买不到,县里的仓库粮食不足以赈济他们。希望能命令有罪的人,除了抢劫钱财、杀人及犯重罪不能赦免的,都可以有差别地送粮食到这八个郡来赎罪。务必要增加谷物来预备百姓的急难。”这件事交给主管部门,萧望之与少府李强商议,认为“百姓有阴阳之气,有爱好道义之心,也有追逐利益之心,在于教化的引导。尧在上位,不能去除百姓追逐利益之心,而能让他们追逐利益之心不超过爱好道义之心;即使桀在上位,不能去除百姓爱好道义之心,而能让他们爱好道义之心不超过追逐利益之心。所以尧、桀的区别,在于道义与利益罢了,引导百姓不能不谨慎啊。现在想让百姓拿出粮食来赎罪,像这样那富有的人就能生存,而贫穷的人只能死亡,这是穷人富人受到的刑法不一样啊。人之常情,贫穷的人,父亲兄长被关押,听说拿出钱财能够活着,那作为儿子弟弟的就将不顾死亡的祸患,败乱的行为,去夺取钱财,救出亲戚。一人得以生存,十人却因此丧命,像这样,伯夷的品行被破坏,公绰的名声就湮灭了。政治教化一旦倾覆,即使有周公、召公的辅佐,恐怕也不能恢复。古时候粮食藏在百姓那里,国库不足就向百姓索取,有多的就给予百姓。《诗经》上说‘恩泽普及可怜的人,哀怜这些孤寡的人’,这是帝王惠泽下民。又说‘雨水滋润公田,接着滋润私田’,这是下民为帝王考虑急难。现在西边有战役,百姓荒废农业,即使每户缴纳赋税来解救他们的贫困,这也是古代通行的原则,百姓不会认为是错的。让百姓冒死去营救亲人,恐怕不可以。陛下施行德政教化,教化成功后,尧、舜也不能超过您。现在商议开辟财路来损伤已经成功的教化,我私下感到痛心。”
于是天子再把建议交给两府商议,丞相、御史拿这些话责难张敞。张敞说:“少府左冯翊所说的,是一般人所遵守的常理罢了。从前先帝征讨四方少数民族,战争持续了三十多年,百姓还是不增加赋税,而军队的供给充足。现在羌敌只是一个角落里的小族,在山谷间来往叫嚣,汉朝只要让罪人拿出钱财减罪来诛杀他们,这样的名声比骚扰良民、横征赋税要好。另外盗贼们及杀人犯没有道义,是百姓所痛恨的,都不能赎罪;主谋藏匿罪犯、明知故放罪犯的、损人利己之类的,有的商议说他们的刑罚可以免除,现在因为这个缘由让他们赎罪,它的好处非常明显,哪里会扰乱教化?《甫刑》中的刑罚,小的过错可以赦免,轻的罪责可以赎罪,有用钱赎罪的等级,由来已经很久了,哪里因此而产生盗贼?我在朝廷做官二十多年,曾经听说罪人赎罪,没有听说因此出现盗贼。我私下哀怜凉州被敌人侵扰,正是秋天丰收的时候,百姓还有挨饿贫困的,病死在道路上,更何况到了明年春天将有更大的困难呢!不早些考虑用来赈灾的计策,而引用一般的道理来责难,恐怕以后要担重责。一般人可以和他遵守常理,不能和他商议权变事宜。我有幸得以列位公卿,把辅佐两府作为职责,不敢不尽力。”
萧望之、李强又回复说:“先帝圣明仁德,贤良处在朝廷上,颁布法令,作为永久的制度,长久地考虑边境百姓供养不足,所以《金布令甲》上说‘边郡屡次遭遇战争,百姓受到饥寒困苦,不能享受天年,父子离散,命令天下人共同给予生活费用’,这原来是为战争突然发生做准备。听说天汉四年,曾经让犯了死罪的人缴纳五十万钱而减去死罪一等,豪强、官吏、百姓请求、抢夺、借贷,甚至做盗贼来赎罪。后来奸邪横行,群盗同时兴起,甚至攻打城邑,杀害郡守,他们占满山谷,官吏不能禁止,朝廷颁布明诏派遣绣衣使者去率军攻打,诛杀的人超过一半,然后才衰落停止。我认为这是让犯死罪的人拿钱赎罪所造成的,所以说不恰当。”当时,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也认为羌敌就要打败了,运输军粮大略可以满足需要,就没有施行张敞的建议。萧望之担任左冯翊三年,京师的人都称赞他,升迁为大鸿胪。
这以前,乌孙昆弥翁归靡通过长罗侯常惠上书,愿意让汉朝的外孙元贵靡做继承人,能够再娶少公主,结为婚姻归附汉朝,离开匈奴。皇上下诏让公卿商议,萧望之认为乌孙处在遥远的西域,轻信他们的美言,跨越万里结为婚姻,这不是长久之计。天子没有听从。神爵二年,派遣长罗侯常惠为使者护送公主许配给元贵靡。还没走出关塞,翁归靡就死了,他兄长的儿子狂王背弃盟约,自立为王。常惠从关塞下上书,希望让公主留在敦煌郡。常惠到达乌孙,责备他们背弃盟约,于是立元贵靡为王,回来迎接公主。皇上下诏让公卿商议,萧望之又认为:“不可以。乌孙拿不定主意,不能坚守盟约,这样的效果已经看见。从前的公主在乌孙四十多年,夫妻感情不亲密,边境不能因此安定,这已经得到了验证。现在公主因为元贵靡不能继承王位而返回,确实没有辜负四方少数民族,这是汉朝的大福泽啊。公主不留下来,徭役就将兴起,根源就在这里。”天子听从他的建议,征召公主返回。后来乌孙虽然分成两个国家并立,立元贵靡为大昆弥,汉朝还是不再与他们通婚。
神爵三年,萧望之代替丙吉担任御史大夫。五凤年间匈奴大肆作乱,商议的人大多说匈奴为害边疆已经很久了,可以趁他们内乱的时候发兵剿灭。皇上下诏派遣中朝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富平侯张延寿、光禄勋杨、太仆戴长乐等官吏去向萧望之询问计策,萧望之回答说:“《春秋》上记载晋国的士匄率领军队攻打齐国,听说齐侯去世,就领兵返回了,君子都称赞他不征伐正在办丧事的国家,认为他的恩德足以使齐国的新君臣服,道义足以感动诸侯。之前单于仰慕汉朝的教化,一心向善,自称臣弟,派遣使者请求和亲,海内的人都很高兴,夷狄没有不听说的。条约没奉行到底,不幸被贼臣所杀,现在去征伐它,这是趁别人内乱而庆幸他们有灾祸,他们必定逃往远方。不以仁义出兵,恐怕会辛劳而没有功绩。应该派遣使者前去吊唁慰问,在微弱的时候帮助他们,在灾祸的时候救助他们,四方少数民族听到后,都会看重汉朝的仁义。如果还能蒙受恩德使他恢复王位,他们必定会称臣服从,这是仁德最盛大的行为。”皇上听从了他的建议,后来终于派遣军队护送辅佐呼韩邪单于平定他的国家。
当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上奏设置常平仓,皇上认为很好,萧望之非难耿寿昌。丞相丙吉年老,皇上看重他,萧望之又上奏说:“有的百姓生活贫困,盗贼不能消灭,二千石官员大多才能低下不能担任职责。三公的人选不合适,那日月星辰就不会明亮,现在正月里日月没有光亮,责任在臣下身上。”皇上认为萧望之的意思是轻视丞相,就命令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御史中丞王忠,一同诘问萧望之。萧望之脱下官帽回答,天子因此很不高兴。
后来丞相司直緐延寿上奏说:“侍中谒者良奉旨下诏萧望之,萧望之拜了两拜就好了。良对萧望之说话,萧望之没有起身,还故意垂下双手,并对御史说‘良的礼节不周’。按照旧例丞相生病,第二天御史大夫就要去询问病情;上朝奏事在大殿中聚集,御史大夫按照等级应该在丞相后面,丞相道别,大夫就稍微前进一些,作揖行礼。现在丞相屡次生病,萧望之不去询问病情;在大殿上聚集,与丞相的礼节相同。当时议事意见不合,萧望之说:‘君侯您的年纪难道能做我的父亲吗!’知道御史不能擅自行使权力,萧望之却多次派留守官吏自备车马,到杜陵去照看家事。让少史戴着法冠,为他的妻子引路,又派他去做买卖,私下里增加的补助总共有十万三千钱。萧望之作为大臣,精通经术,职位处在九卿之上,是朝廷众人所仰慕的,竟然不奉守法度修养自身,反而傲慢不谦逊,收受所监管的财物二百五十钱以上,请求逮捕他下狱治罪。”皇上于是下策给萧望之说:“主管官员上奏指责你对我派去的使者礼节不周,遇到丞相没有礼貌,听不到你廉洁的名声,傲慢不谦逊,无法扶持朝政,不能做百官的表率。你不深切反省,陷入这种污秽的境地,我不忍心让你下狱,就派光禄勋杨传达诏令,把你降职为太子太傅,授予印绶。把原来的印绶交给使者,然后就去上任。你要秉承道义、彰明仁孝,端正行为,不要再有过失,不要再有什么后话。”
萧望之被降职后,黄霸代替他做御史大夫。几个月后,丙吉去世,黄霸担任丞相。黄霸去世后,于定国又接替他。萧望之就被废黜,不能做丞相。担任太傅,把《论语》《仪礼·丧服》教授给皇太子。
当初,匈奴的呼韩邪单于来朝见,皇上下诏公卿们商议接见的礼仪,丞相黄霸、御史大夫于定国商议说:“圣明帝王的制度,推行仁德礼制,先京师,然后再到各地;先国内,然后再到边境少数民族。《诗经》上说:‘遵循礼节不越位,四处视察得以推广;相土的威德壮壮烈烈,四海之外都要拥戴。’陛下的圣明仁德充满天地之间,光辉照耀四方,匈奴单于仰慕我国的风俗教化,捧着珍宝前来朝贺,这是自古以来没有过的。接待他的礼仪应该效仿诸侯王,位次在诸侯王之下。”萧望之认为:“单于不实行我国的礼法制度,所以称为敌国,应该用不是臣下的礼节接待,位次在诸侯王之上。外族叩头自称属国,汉朝谦让而不称他为臣下,这就是笼络外族的道理,谦逊通达带来的福泽。《尚书》中说‘戎狄荒忽归附’,说的是外族前来归服,变化无常。如果匈奴的后人最终有流窜侵扰的行为,不来朝见进贡,不能算作叛臣。诚信谦让推行到少数民族地区,福运就会流传到无穷无尽的地步,这是绵延万代的长久之计。”天子采纳了他的建议,下诏说:“听说五帝、三王对教化不能施行的地方,也不用政令统治。现在匈奴单于自称北边属国,定时来朝见,我的能力不足,德行不能覆盖他们。就用宾客的礼节接待他,让单于的位次在诸侯王之上,行礼谒见时称臣而不称名字。”
等到宣帝卧病在床,选择可以托付的大臣,召见外戚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到宫中,任命史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周堪为光禄大夫,都接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宣帝驾崩,太子继承尊号,这就是孝元帝。萧望之、周堪本来就以师傅的身份被皇上尊重,皇上即位,屡次在闲暇时召见他们,谈论治乱之道,陈述做帝王的事情。萧望之推举宗室中通晓经学的散骑、谏大夫刘更生担任给事中,和侍中金敞一起在皇帝左右担任拾遗。四人同心谋划商议,劝导皇上遵循古制,很多事情想要匡正,皇上都非常信任并采纳他们的意见。
当初,宣帝不怎么信奉儒术,任用法家思想,而中书宦官掌管朝政。中书令弘恭、石显长久主管中枢机要,熟习条文法律,也和车骑将军史高互相依存,议论朝政时经常独自坚持旧例,不听从萧望之等人的意见。弘恭、石显又时常因为意见偏执狭隘被人驳倒。萧望之认为中书是政治的根本,应该选择贤明的人才,从武帝在后宫游玩宴饮,所以任用宦者,这不是国家的旧制,又违背古时候不接近受过刑罚之人的原则,上奏想要更换士人,因此与史高、弘恭、石显非常抵触。皇上刚即位,处事谦让,不能改变旧制,商议很久不能决定,就把刘更生调任为宗正。
萧望之、周堪屡次推荐名儒贤才来担任谏官。会稽郑朋私下想要攀附萧望之,上疏说车骑将军史高派遣宾客到郡国做坏事谋取私利,还谈到许、史两家子弟的罪过。皇上把奏章给周堪看,周堪回禀让郑朋在金马门待诏。郑朋上书给萧望之说:“将军亲身实践周公、召公的德政,秉承孟公绰的品质,有卞庄的威仪。到了六十岁,处在重臣高位,号称将军,实在是士的最高成就啊。山野百姓没有不欢喜的,都说将军是国家的人才。现在将军想要效仿如同管仲、晏子那样的贤臣呢,还是学习废寝忘食的周公、召公呢?如果要效仿管仲、晏子,那在下就要像季札那样回到延陵山野之中,修整农田,养鸡种黍,等到两个儿子有所成就,一辈子就这样了。如果将军品行昭明,聚集心思堵塞歪邪的危险捷径,宣扬中庸的正常政令,振兴周公、召公的遗业,亲自日夜操劳,听从各种意见,那在下愿意竭尽自己的一点心力,磨砺锋芒,贡献万分之一的力量。”萧望之接见郑朋,尽心对待他。郑朋屡次称述萧望之,贬低车骑将军,谈论许氏、史氏的过失。
后来郑朋做了奸邪的事情,萧望之就断绝与他交往。郑朋与大司农史李宫一同待诏,周堪单独推荐李宫为黄门郎。郑朋,是楚国人,心中怨恨,转而请求依附许氏、史氏,推脱自己所说许氏、史氏的事情道:“都是周堪、刘更生教唆我的,我是关东人,怎么知道这些事呢?”于是侍中许章上奏皇上接见郑朋。郑朋出宫后扬言说:“我被皇上召见,说了前将军的五条小过错,一条大罪。中书令在旁边,知道我说的情况。”萧望之听说后,就去询问弘恭、石显。石显、弘恭担心萧望之自己上书申辩,皇上会把案件交给其他官吏,就要挟郑朋和待诏华龙。华龙,在宣帝时与张子等人待诏,因为品行污秽而没有进用,想要依附周堪等人,周堪等人不接纳他,所以与郑朋结交。弘恭、石显让两人告发萧望之等人谋划想罢免车骑将军并疏远许氏、史氏的情况,等待萧望之出朝休假的日子,让郑朋、华龙上书。这件事交给弘恭去审问情况,萧望之回答说:“在位的外戚大多奢侈淫乱,想要因此匡正国家,不是为了干坏事。”弘恭、石显上奏说:“萧望之、周堪、刘更生互相勾结推举,屡次诋毁中伤大臣,离间皇室亲戚,想要专擅权势,作为臣子不忠心,欺骗皇上,没有道义,请求谒者传唤他们到廷尉接受审查。”当时皇上刚即位,不知道“谒者传唤到廷尉接受审查”就是下狱,同意了他们的上奏。后来皇上召见周堪、刘更生,回答说已经下狱。皇上吃惊地说:“不是只让廷尉查问吗?”拿这件事责备弘恭、石显,两人都叩头谢罪。皇上说:“让他们出来办事。”弘恭、石显于是派史高说:“皇上刚即位,还没有以德行教化使天下听闻,反而先审问师傅,已经将九卿大夫下狱,应该通过判决而减刑。”于是下诏给丞相和御史大夫说:“前将军萧望之辅佐我八年,没有其他的罪过,现在事情已经太久远,记忆不清,难以明白。就赦免萧望之的罪过,收回前将军光禄勋的印绶,和周堪、刘更生都免职为平民。”而郑朋做了黄门郎。
几个月后,皇上下诏御史大夫说:“国家将要兴盛,应该尊重师傅。原前将军萧望之辅佐我八年,教导我经术,功劳巨大。赐给萧望之关内侯的爵位,食邑六百户,担任给事中,每月初一、十五朝见,座位次于将军。”天子正要倚靠他做丞相,恰好萧望之的儿子散骑中郎萧伋上书申辩萧望之之前的事情,这件事交给主管官员,回复上奏说:“萧望之以前所犯的罪很明白,没有诬陷中伤的事情,而他却教唆儿子上书申辩,引用表明自己无辜的《诗经》,失去大臣的礼度,对皇上不敬,请求逮捕他。”弘恭、石显等人知道萧望之向来气节高尚,不受屈辱,建议说:“萧望之以前作为将军辅佐朝政,想要排挤许氏、史氏,专权擅朝。有幸得以不治罪,又赐予爵位食邑,让他参与政事,他不悔过服罪,反而心怀怨恨,教唆儿子上书,把过错归于皇上,自以为凭着师傅的身份,终究不会被治罪。如果不让萧望之在牢狱中受些屈辱,堵塞他不满的情绪,那圣朝就无法施与他恩泽。”皇上说:“萧太傅素来刚直,哪里肯接受官吏审问?”石显等人说:“人命最为重要,萧望之所犯的罪,是语言上的小过错,必定没有可忧虑的。”皇上就同意了他们的上奏。
石显等人把皇上的批复封好交给谒者,下令亲手交给萧望之,于是让太常赶紧派遣执金吾骑兵飞驰包围他的宅第。使者到达后,传召萧望之。萧望之想要自杀,他的夫人阻止了他,认为这不是天子的意思。萧望之询问门生朱云这件事。朱云是一个爱好名节的士人,劝萧望之自杀。于是萧望之仰天叹息道:“我曾经担任将相的职位,年纪超过六十了,年老却要下狱,如果苟且活着,不也太鄙陋了吗!”就叫着朱云的字说:“游,赶紧拿和药来,我要死去不再久留!”最终喝下毒酒自杀了。天子听说后很吃惊,拍着手叹息道:“之前我就怀疑他不会进监狱,果然杀了我的好老师!”当时,太官刚送上午饭,皇上就不吃饭,为萧望之哭泣,哀伤感动左右众人。于是召来石显等人责问计划不周详。他们都脱下官帽谢罪,很久之后才结束。
萧望之因为犯罪而死,主管官员请求断绝他的爵位食邑。皇上却下诏加赐恩泽,长子萧伋继承为关内侯。天子追念萧望之不能忘怀,每年按时派遣使者去祭祀萧望之的坟墓,元帝在世时都是这样。萧望之有八个儿子,做到大官的有萧育、萧咸、萧由。
萧育,字次君,年少时因为父亲而担任太子庶子。元帝即位,担任郎官,因为生病免职,后来成为御史。大将军王凤因为萧育父子都有名望,才能卓著,就任命他为功曹,升任谒者,成为出使匈奴的副校尉。后来担任茂陵令,遇到考察政绩,萧育排在第六。而漆县县令郭舜排在最后一名,被责问,萧育为他求情,扶风生气地说:“你排第六,自己才脱身,哪里有空为左右的人说情?”等到考试结束出去,传召茂陵令到后曹去,回报职事。萧育径直走出后曹,文书跟着拉住萧育,萧育按住佩刀说:“我萧育是杜陵的大丈夫,为何要到后曹!”就快步走出了,想要弃官。第二天一早,皇上下诏召见他入宫,任命他为司隶校尉。萧育经过扶风府门,官属掾史几百人在车前拜见。后来因为违背大将军的旨意而被免去官职。后来又担任中郎将出使匈奴。历任冀州、青州两郡刺史,长水校尉,泰山太守,进京担任大鸿胪。因为鄠县有名的盗贼梁子政占据山头为害乡间,长久不能捉拿伏法,萧育担任右扶风几个月,杀光了梁子政等人。后来因为与定陵侯淳于长交好而被免去官职。
哀帝时,南郡一带的江中有很多盗贼,皇上任命萧育为南郡太守。皇上因为萧育是年高望重的名臣,就用三公使用的车子载萧育进入殿中接受策命,说:“南郡一带盗贼成群危害民间,我非常忧虑。因为太守向来威信卓著,所以委任您为南郡太守,到任后,要为民除害,安定百姓,不要拘泥小节。”加赐给他黄金二十斤。萧育到达南郡,盗贼就消灭了。因为生病而免去官职,从家中起复为光禄大夫执金吾,在官位上去世。
萧育为人威严勇猛,崇尚武力,做官屡次被罢免,很少升迁。年少时与陈咸、朱博为友,在当时很有名。从前与王阳、贡公是好友,所以长安有句话说“萧育、朱博结绶交好,王阳、贡公弹冠相知”,说的是他们互相推荐而显达。刚开始萧育与陈咸都因为是公卿的儿子而闻名,陈咸最先进入朝廷,十八岁时担任左曹,二十多岁时担任御史中丞。当时朱博还是杜陵亭长,受到陈咸、萧育所引荐,进入王氏门下。后来就一同担任刺史、郡守、国相,最后为九卿,而朱博先任将军上卿,历任官职多于陈咸、萧育,最终做到丞相。萧育与朱博后来有了嫌隙,不能善终,所以世人认为交朋友很难。
萧咸,字仲,担任丞相史,被推举为茂才,为好畤县令,升迁为淮阳、泗水内史,张掖、弘农、河东太守。在任上都有政绩,屡次增加俸禄和赏赐黄金。后来被免去官职,又担任越骑校尉、护军都尉、中郎将,出使匈奴,官至大司农,在职位上去世。
萧由,字子骄,担任丞相西曹卫将军掾,升任谒者,成为出使匈奴的副校尉。后来被推举为贤良,担任定陶县令,升迁为太原都尉,安定太守。治理郡县有声望,很多人称颂推荐他。当初,哀帝做定陶王时,萧由为定陶令,违背定陶王的旨意,不久后,下诏罢免萧由为平民。哀帝驾崩,又复任土校尉、京辅左辅都尉,迁为江夏太守。因为平定长江上的盗贼成重等人有功,增加俸禄,升为陈留太守。元始年间,皇上修筑明堂和辟雍,召集诸侯王朝会,征召萧由为大鸿胪,恰好萧由生病,不能主持接待典礼,回去担任原来的官职,因为生病免去官职。后来又担任中散大夫,在官位上去世。家族中做到二千石官职的有六七人。
班固评论说:萧望之历任将相,凭借做皇帝师傅的恩泽,可以说与皇帝亲密无间了。等到产生嫌隙,奸邪小人构陷,最终被佞臣宦官所害,真是悲哀啊!不是这样的话,萧望之堂堂正正,宁愿折断也不会受屈,身为儒家宗师,有辅佐君主的才能,接近古代的社稷大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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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望之字长倩,东海兰陵人也,徙杜陵。家世以田为业,至望之,好学,治《齐诗》,事同县后仓且十年。以令诣太常受业,复事同学博士白奇,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京师诸儒称述焉。
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长史丙吉荐儒生王仲翁与望之等数人,皆召见。先是,左将军上官桀与盖主谋杀光,光既诛桀等,后出入自备。吏民当见者,露索去刀兵,两吏挟持。望之独不肯听,自引出曰:“不愿见。”吏牵持匈匈。光闻之,告吏勿持。望之既至前,说光曰:“将军以功德辅幼主,将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效,以辅高明。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致白屋之意。”于是光独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补大将军史。三岁间,仲翁至光禄大夫、给事中,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署小苑东门候。仲翁出入从仓头庐儿,下车趋门,传呼甚宠,顾谓望之曰:“不肯录录,反抱关为。”望之曰:“各从其志。”
后数年,坐弟犯法,不得宿卫,免归为郡吏。及御史大夫魏相除望之为属,察廉为大行治礼丞。
时,大将军光薨,子禹复为大司马,兄子山领尚书,亲属皆宿卫内侍。地节三年夏,京师雨雹,望之因是上疏,愿赐清闲之宴,口陈灾异之意。宣帝自在民间闻望之名,曰:“此东海萧生邪?下少府宋畸问状,无有所讳。”望之对,以为:“《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时季氏专权,卒逐昭公。乡使鲁君察于天变,宜亡此害。今陛下以圣德居位,思政求贤,尧舜之用心也。然而善祥未臻,阴阳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擅势之所致也。附枝大者贼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唯明主躬万机,选同姓,举贤材,以为腹心,与参政谋,令公卿大臣朝见奏事,明陈其职,以考功能。如是,则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权废矣。”对奏,天子拜望之为谒者。时上初即位,思进贤良,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下者报闻,或罢归田里,所白处奏皆可。累迁谏大夫,丞相司直,岁中三迁,官至二千石。其后霍氏竟谋反诛,望之寖益任用。
是时,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雅意在本朝,远为郡守,内不自得,乃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化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朝无争臣则不知过,国无达士则不闻善。愿陛下选明经术,温故知新,通于几微谋虑之士以为内臣,与参政事。诸侯闻之,则知国家纳谏忧政,亡有阙遗。若此不怠,成、康之道其庶几乎!外郡不治,岂足忧哉?”书闻,征入守少府。宣帝察望之经明持重,论议有余,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望之即视事。
是岁,西羌反,汉遣后将军征之。京兆尹张敞上书言:“国兵在外,军以夏发,陇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并给转输,田事颇废,素无余积,虽羌虏以破,来春民食必乏。穷辟之处,买亡所得,县官谷度不足以振之。愿令诸有罪,非盗受财杀人及犯法不得赦者,皆得以差入谷此八郡赎罪。务益致谷以豫备百姓之急。”事下有司,望之与少府李强议,以为“民函阴阳之气,有好义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尧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胜其好义也;虽桀在上,不能去民好义之心,而能令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故尧、桀之分,在于义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今欲令民量粟以赎罪,如此则富者得生,贫者独死,是贫富异刑而法不壹也。人情,贫穷,父兄囚执,闻出财得以生活,为人子弟者将不顾死亡之患,败乱之行,以赴财利,求救亲戚。一人得生,十人以丧,如此,伯夷之行坏,公绰之名灭。政教壹倾,虽有周、召之佐,恐不能复。古者臧于民,不足则取,有余则予。《诗》曰‘爰及矜人,哀此鳏寡’,上惠下也。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今有西边之役,民失作业,虽户赋口敛以赡其困乏,古之通义,百姓莫以为非。以死救生,恐未可也。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尧、舜亡以加也。今议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臣窃痛之。”
于是天子复下其议两府,丞相、御史以难问张敞。敞曰:“少府左冯翊所言,常人之所守耳。昔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余年,百姓犹不加赋,而军用给。今羌虏一隅小夷,跳梁于山谷间,汉但令罪人出财减罪以诛之,其名贤于烦扰良民横兴赋敛也。又诸盗及杀人犯不道者,百姓所疾苦也,皆不得赎;首匿、见知纵、所不当得为之属,议者或颇言其法可蠲除,今因此令赎,其便明甚,何化之所乱?《甫刑》之罚,小过赦,薄罪赎,有金选之品,所从来久矣,何贼之所生?敞备皂衣二十余年,尝闻罪人赎矣,未闻盗贼起也。窃怜凉州被寇,方秋饶时,民尚有饥乏,病死于道路,况至来春将大困乎!不早虑所以振救之策,而引常经以难,恐后为重责。常人可与守经,未可与权也。敞幸得备列卿,以辅两府为职,不敢不尽愚。”
望之、强复对曰:“先帝圣德,贤良在位,作宪垂法,为无穷之规,永惟边竟之不赡,故《金布令甲》曰‘边郡数被兵,离饥寒,夭绝天年,父子相失,令天下共给其费’,固为军旅卒暴之事也。闻天汉四年,常使死罪人入五十万钱减死罪一等,豪强吏民请夺假,至为盗贼以赎罪。其后奸邪横暴,群盗并起,至攻城邑,杀郡守,充满山谷,吏不能禁,明诏遣绣衣使者以兴兵击之,诛者过半,然后衰止。愚以为此使死罪赎之败也,故曰不便。”时,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亦以为羌虏且破,转输略足相给,遂不施敞议。望之为左冯翊三年,京师称之,迁大鸿胪。
先是,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复尚少主,结婚内附,畔去匈奴。诏下公卿议,望之以为乌孙绝域,信其美言,万里结婚,非长策也。天子不听。神爵二年,遣长罗侯惠使送公主配元贵靡。未出塞,翁归靡死,其兄子狂王背约自立。惠从塞下上书,愿留少主敦煌郡。惠至乌孙,责以负约,因立元贵靡,还迎少主。诏下公卿议,望之复以为:“不可。乌孙持两端,亡坚约,其效可见。前少主在乌孙四十余年,恩爱不亲密,边境未以安,此已事之验也。今少主以元贵靡不得立而还,信无负于四夷,此中国之大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其原起此。”天子从其议,征少主还。后乌孙虽分国两立,以元贵靡为大昆弥,汉遂不复与结婚。
三年,代丙吉为御史大夫。五凤中匈奴大乱,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遣中朝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诸吏富平侯张延寿、光禄勋杨、太仆戴长乐问望之计策,望之对曰:“《春秋》晋士匄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也。”上从其议,后竟遣兵护辅呼韩邪单于定其国。
是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设常平仓,上善之,望之非寿昌。丞相丙吉年老,上重焉,望之又奏言:“百姓或乏困,盗贼未止,二千石多材下不任职。三公非其人,则三光为之不明,今首岁日月少光,咎在臣等。”上以望之意轻丞相,乃下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御史中丞王忠,并诘问望之。望之免冠置对,天子繇是不说。
后丞相司直緐延寿奏:“侍中谒者良使承制诏望之,望之再拜已。良与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而谓御史曰‘良礼不备’。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辄问病;朝奏事会庭中,差居丞相后,丞相谢,大夫少进,揖。今丞相数病,望之不问病;会庭中,与丞相钧礼。时议事不合意,望之曰:‘侯年宁能父我邪!’知御史有令不得擅使,望之多使守史自给车马,之杜陵护视家事。少史冠法冠,为妻先引,又使卖买,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案望之大臣,通经术,居九卿之右,本朝所仰,至不奉法自修,踞慢不逊攘,受所监臧二百五十以上,请逮捕系治。”上于是策望之曰:“有司奏君责使者礼,遇丞相亡礼,廉声不闻,敖慢不逊,亡以扶政,帅先百僚。君不深思,陷于兹秽,朕不忍致君于理,使光禄勋策诏,左迁君为太子太傅,授印。其上故印使者,便道之官。君其秉道明孝,正直是与,帅意亡愆,靡有后言。”
望之既左迁,而黄霸代为御史大夫。数月间,丙吉薨,霸为丞相。霸薨,于定国复代焉。望之遂见废,不得相。为太傅,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
初,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公卿议其仪,丞相霸、御史大夫定国议曰:“圣王之制,施德行礼,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诗》云:‘率礼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陛下圣德充塞天地,光被四表,匈奴单于乡风慕化,奉珍朝贺,自古未之有也。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信让行乎蛮貉,福祚流于亡穷,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下诏曰:“盖闻五帝、三王教化所不施,不及以政。今匈奴单于称北藩,朝正朔,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及宣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宣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望之、堪本以师傅见尊重,上即位,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望之选白宗室明经达学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四人同心谋议,劝道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乡纳之。
初,宣帝不甚从儒术,任用法律,而中书宦官用事。中书令弘恭、石显久典枢机,明习文法,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论议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恭、显又时倾仄见诎。望之以为中书政本,宜以贤明之选,自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国旧制,又违古不近刑人之义,白欲更置士人,繇是大与高、恭、显忤。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材以备谏官。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疏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子弟罪过。章视周堪,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朋奏记望之曰:“将军体周、召之德,秉公绰之质,有卞庄之威。至乎耳顺之年,履折冲之位,号至将军,诚士之高致也。窟穴黎庶莫不欢喜,咸曰将军其人也。今将军规模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修农圃之畴,畜鸡种黍,俟见二子,没齿而已矣。如将军昭然度行积思,塞邪枉之险蹊,宣中庸之常政,兴周、召之遗业,亲日仄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底厉锋锷,奉万分之一。”望之见纳朋,接待以意。朋数称述望之,短车骑将军,言许、史过失。
后朋行倾邪,望之绝不与通。朋与大司农史李宫俱待诏,堪独白宫为黄门郎。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我关东人,何以知此?”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中书令在旁,知我言状。”望之闻之,以问弘恭、石显。显、恭恐望之自讼,下于它吏,即挟朋及待诏华龙。龙者,宣帝时与张子等待诏,以行污秽不进,欲入堪等,堪等不纳,故与朋相结。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时上初即位,不省“谒者召致廷尉”为下狱也,可其奏。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以责恭、显,皆叩头谢。上曰:“令出视事。”恭、显因使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既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亡它罪过,今事久远,识忘难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而朋为黄门郎。
后数月,制诏御史:“国之将兴,尊师而重傅。故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道以经术,厥功茂焉。其赐望之爵关内侯,食邑六百户,给事中,朝朔望,坐次将军。”天子方倚欲以为丞相,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伋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为将军辅政,欲排退许、史,专权擅朝。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与闻政事,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傅,怀终不坐。非颇诎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亡以施恩厚。”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亡所忧。”上乃可其奏。
显等封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使者至,召望之。望之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为非天子意。望之以问门下生朱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竟饮鸩自杀。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恸左右。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
望之有罪死,有司请绝其爵邑。有诏加恩,长子伋嗣为关内侯。天子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元帝世。望之八子,至大官者育、咸、由。
育字次君,少以父任为太子庶子。元帝即位,为郎,病免,后为御史。大将军王凤以育名父子,著材能,除为功曹,迁谒者,使匈奴副校尉。后为茂陵令,会课,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见责问,育为之请,扶风怒曰:“君课第六,裁自脱,何暇欲为左右言?”及罢出,传召茂陵令诣后曹,当以职事对。育径出曹,书佐随牵育,育案佩刀曰:“萧育杜陵男子,何诣曹也!”遂趋出,欲去官。明旦,诏召入,拜为司隶校尉。育过扶风府门,官属掾史数百人拜谒车下。后坐失大将军指免官。复为中郎将使匈奴。历冀州、青州两郡刺史,长水校尉,泰山太守,入守大鸿胪。以鄠名贼梁子政阻山为害,久不伏辜,育为右扶风数月,尽诛子政等。坐与定陵侯淳于长厚善免官。
哀帝时,南郡江中多盗贼,拜育为南郡太守。上以育耆旧名臣,乃以三公使车载育入殿中受策,曰:“南郡盗贼群辈为害,朕甚忧之。以太守威信素著,故委南郡太守,之官,其于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亡拘于小文。”加赐黄金二十斤。育至南郡,盗贼静。病去官,起家复为光禄大夫执金吾,以寿终于官。
育为人严猛尚威,居官数免,稀迁。少与陈咸、朱博为友,著闻当世。往者有王阳、贡公,故长安语曰“萧、朱结绶,王、贡弹冠”,言其相荐达也。始育与陈咸俱以公卿子显名,咸最先进,年十八为左曹,二十余御史中丞。时朱博尚为杜陵亭长,为咸、育所攀援,入王氏。后遂并历刺史、郡守相,及为九卿,而博先至将军上卿,历位多于咸、育,遂至丞相。育与博后有隙,不能终,故世以交为难。
咸字仲,为丞相史,举茂材,好畤令,迁淮阳、泗水内史,张掖、弘农、河东太守。所居有迹,数增秩赐金。后免官,复为越骑校尉、护军都尉、中郎将,使匈奴,至大司农,终官。
由字子骄,为丞相西曹卫将军掾,迁谒者,使匈奴副校尉。后举贤良,为定陶令,迁太原都尉,安定太守。治郡有声,多称荐者。初,哀帝为定陶王时,由为定陶令,失王指,顷之,制书免由为庶人。哀帝崩,为复土校尉、京辅左辅都尉,迁江夏太守。平江贼成重等有功,增秩为陈留太守,元始中,作明堂辟雍,大朝诸侯,征由为大鸿胪,会病,不及宾赞,还归故官,病免。复为中散大夫,终官。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
赞曰:萧望之历位将相,籍师傅之恩,可谓亲昵亡间。及至谋泄隙开,谗邪构之,卒为便嬖宦竖所图,哀哉!不然,望之堂堂,折而不桡,身为儒宗,有辅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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