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充国,字翁孙,陇西上邽人,后来迁到金城令居住。最初是骑士,后来因为六郡良家子弟善长骑射而补为羽林卫士。为人沉着勇敢,有大谋略,年少时喜好将帅的气节,而学习兵法,通晓四夷的事情。
武帝时,以代理司马的身份跟随贰师将军攻打匈奴,被敌人重重包围。汉军缺粮几天,死伤的人很多,赵充国就与一百多个壮士冲出包围,攻陷敌军,贰师将军率军跟在后面,于是得以逃脱。赵充国身上有二十多处伤口,贰师将军上奏情况,皇上下令征召赵充国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武帝亲自看他的伤口,感叹赞赏,任命他为中郎,迁车骑将军长史。
昭帝时,武都氐人谋反,赵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的身份率军去攻打平定了叛军,升迁为中郎将,率军屯守上谷,回来担任水衡都尉。攻打匈奴,擒获西祁王,提拔为后将军,照旧兼任水衡都尉。
与大将军霍光决定册立尊奉宣帝,被封为营平侯。本始年间,作为蒲类将军征讨匈奴,斩杀敌人几百个,回来担任后将军、少府。匈奴大肆征发十多万骑兵,南下逼近边塞,到达符奚庐山,想要入侵劫掠。从匈奴逃出来的题除渠堂投降汉朝后说了这件事,皇上派遣赵充国率领四万骑兵屯守边境九个郡。单于听说消息,撤兵走了。
当时,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出使巡视各个羌人部落,先零首领说希望能按时渡过湟水北岸,寻找百姓不耕田的地方放牧。安国把这件事禀告皇上。赵充国弹劾安国奉命出使犯了不敬的罪过。此后,羌人就依照之前所说的,触犯汉法,渡过湟水,郡县不能阻止他们。元康三年,先零就与各个羌人的部落首领两百多人解开仇恨,交换人质,订立盟约。皇上听说后,就询问赵充国,赵充国回答说:“羌人之所以容易控制,是因为他们的部落各自有首领,屡次互相攻击,势力不能统一。三十多年前,西羌反叛时,也是先解开仇恨、订立盟约,然后攻打令居,与汉朝相抗衡,花了五六年才平定。到了征和五年,先零首领封煎等派使者与匈奴沟通,匈奴派人到小月氏,传告各个羌人部落说:‘汉朝的贰师将军率领十多万人投降匈奴。羌人侍奉汉朝很劳苦。张掖、酒泉本来是我们的地盘,土地肥美,可以共同攻打占有那里。’因此可以看出匈奴想与羌族联合,不是一代的事情了。不久前匈奴在西方被困,听说乌桓来保卫边塞,担心战事又从东边发生,屡次派遣使者出使尉黎、危须各国,答应送给他们子女貂裘,想离间他们联合的关系。这条计策没有成功。我怀疑匈奴另外派遣使者到达羌人部落中,经过沙阴地区,从盐泽出去,过了长坑,进入穷水塞,南面到达属国,与先零相联合。我担心羌人的变动不止这些,而且他们又会联结其他部落,应该赶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做好准备。”一个多月后,羌侯狼何果然派遣使者到匈奴去借兵,想攻打鄯善、敦煌来隔断汉朝道路。赵充国认为:“狼何,是小月氏部落,在阳关的西南,势必不能独自作出这个计划,我怀疑匈奴的使者已经到达羌人部落,先零、、开就解开仇恨,订立盟约。到了秋天马肥,变乱一定会发生了。应该派遣使者巡视边地军队做好准备,下诏告诉各个羌人部落,不要让他们解开仇恨,以便发觉他们的计谋。”于是两府又请示派遣义渠安国巡视各羌人部落,分清楚善恶。安国到达那里,召集先零各首领三十多人,因为他们特别残暴凶狠,就都斩了。发兵去攻打他们的部落,斩首一千多人。于是各个投降的羌人部落及归义羌侯杨玉等人都非常惊恐愤怒,失去了对汉朝的信任归属之心,于是他们就劫掠弱小部落,背叛汉朝,侵犯边塞,攻打城邑,杀害长吏。安国作为骑都尉率领三千骑兵屯守防备羌人,到达浩亹时,被敌人所攻击,损失了很多车马、辎重、兵器。安国率军返回,到达令居,把情况上报。这年,是神爵元年的春天。
当时赵充国已经七十多岁了,皇上认为他老了,就派御史大夫丙吉去询问谁可以做将军,赵充国回答说:“没有比老臣我更好的了。”皇上又派人去询问,说:“将军估计羌人会怎么样,应当使用多少人?”赵充国说:“百闻不如一见。军情难以遥远预测,我愿意骑马赶到金城,制定方略后上奏。然而羌人只是弱小的夷族,逆天背叛,灭亡的时间不久了,希望陛下交给老臣,不要担忧。”皇上笑着说:“好。”
赵充国到达金城,等到军队集合满一万骑兵,就想渡过黄河,但又怕被敌人所拦截,就在夜间派遣三校人马衔枚先渡河,渡过河后就摆好阵势,到了天亮,阵势已经摆好,就按照次序全部渡过。有几十上百的敌人骑兵到来,在军营边上来回。赵充国说:“我们的军马正疲困,不能驱驰追逐。这些都是敌军骁勇的骑兵,难以制服,又担心他们是诱兵。攻打敌人要以全灭为目标,微小的好处不值得贪图。”下令士兵不要出击。派遣骑兵侦察四望狭中,没有发现敌人。在夜间领兵往上游到达落都,召见各校司马,对他们说:“我知道羌人不会用兵了。如果敌人派几千人守住四望狭中,我们的军队哪里还能进入呢!”赵充国时常把远远地派出侦察兵作为要务,行军一定要做好战斗准备,驻扎时必定要加固营垒,尤其稳重老成,爱护士卒,事先计划而后战斗。于是赵充国率军向西到达西部都尉府,每日犒劳军士,军士都想为他所用。敌人屡次前来挑战,赵充国都坚守不出。抓到活口,说羌人首领互相指责说:“叫你不要谋反,现在天子派遣赵将军前来,年纪已经八九十岁了,善于用兵。现在想决一死战,还有可能吗!”
赵充国的儿子右曹中郎将赵卬,率领期门佽飞、羽林孤儿、胡越骑兵为分支部队,到达令居,敌人一同出兵断了他们的运输道路,赵卬把这件事上奏。皇上诏令他率领八校尉与骁骑都尉、金城太守合力搜捕山间的敌人,疏通运输道路和渡口。
当初,、开的首领靡当儿派弟弟雕库来告诉都尉,说先零想谋反,几天后先零果然反了。雕库的部落有很多人都在先零中,都尉就留下雕库作为人质。赵充国认为他无罪,就送他回去告诉部落首领:“汉军诛杀有罪的人,你们要明白自我分别,不要一起自取灭亡。天子告谕各个羌人部落,犯法的人能够捕杀其他罪犯,就免除罪责。斩杀有罪的大首领一人,赐钱四十万,斩杀中等首领的赏赐十五万,斩杀下等首领的赏赐两万,斩杀成年男子的赏赐三千,斩杀女子及老人、小孩的赏赐一千钱,还把他所捕的妻子儿女、财物都给他。”赵充国计划要用恩威并施的方法来招降先零、开部落及其他被胁迫作乱的部落,瓦解敌人的计谋,等到他们疲困时再攻击。
当时皇上已经征发了三辅、太常寺的减刑囚徒,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的材官,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的骑兵、羌人骑兵,以及武威、张掖、酒泉太守各自屯守郡中的军队,总共六万人。酒泉太守辛武贤上奏说:“各郡的兵力都屯驻在南山,北边空虚,形势不会长久。有人说到秋冬季节再进兵,这是敌人在境外时的策略。现在敌人日夜侵扰,土地又寒冷贫瘠,汉军的战马不能过冬,屯兵在武威、张掖、酒泉的一万多匹战马,大多都瘦小羸弱。可以增加马的饲料,在七月上旬携带三十天的粮草,分别从张掖、酒泉一同出兵攻打在鲜水边的、开部落。敌人把牲畜当作命根,现在都已离散,汉军马上分兵出击,即使不能全部诛灭,只要夺了他们的牲畜,俘虏了他们的妻子儿女,再率军返回,冬天再去攻打,大军多次发动,敌人必定崩溃。”
天子把这份奏书交给赵充国,让他与校尉以下,了解羌人事宜的军官广泛讨论。赵充国及长史董通年认为:“辛武贤想轻率一万骑兵,分成两路从张掖出发,来回有千里之远。让一匹马自身背负三十天的粮草,就要带二斛四斗米、八斛麦,还有行李兵器,这样就难以奔跑了。辛苦劳累到达目的地,敌人必定计算好了我军的行程,逐渐退去,沿着水草之地,遁入山林。我军跟随深入山林,敌人就可以占据前面的险阻,把守后面的要塞,来断绝我们的粮道,那我军必定有伤危的忧患,被夷狄嘲笑,损失难以挽回。而辛武贤认为可以夺取敌人的牲畜,俘虏他们的妻子儿女,这恐怕是句空话,不是最好的计策。另外武威县、张掖日勒都处在北部边塞,有畅通的山谷和充足的水草。我担心匈奴与羌人有计划,将要大举进入,希望能拦腰截断张掖、酒泉通往西域的道路,那两郡的军队尤其不能发动。先零首先发动叛乱,其他部落被胁迫出兵。所以臣下我有个愚蠢的计划,打算不计较、开部落愚昧的过错,隐瞒而不张扬,先诛灭先零部落来震动他们,他们应该会悔过自新,然后乘机赦免他们的罪过,选择知道他们风俗的好官吏去安抚团结他们,这是保全军队、确保胜利从而安定边境的策略。”天子把这封奏书交给大臣商议。商议的公卿们都认为先零军队强盛,而依仗、开部落的帮助,不先打败、开部落,那先零就不容易诛灭。
于是皇上就任命侍中乐成侯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就地任命酒泉太守辛武贤为破羌将军,赐予盖有印玺的诏书嘉许采纳他们的计策。又下敕书责备赵充国说:
皇帝问候后将军,行军在外非常劳苦。将军计划想到正月再攻击羌,羌人应当已经收获麦子,已经转移了妻子儿女,集结到精兵一万想要进入酒泉、敦煌侵扰。边境军队少,百姓守卫城池就不能耕作。现在张掖以东地区一石粟要卖一百多钱,甘草一束卖到几十钱。各处一同运输粮草,百姓就感到烦扰。将军率领一万多士兵,不早些趁着秋天水草便利去争抢敌人的牲畜和粮食,想等到冬天,敌人都已经积蓄了粮食,大多藏匿在山中,依仗险阻,将军的士兵由于寒冷,手足都冻裂,难道还会有利吗?将军不顾念国家的耗费,想用几年时间来打败微小的敌人,做将军的有谁不乐于这样做呢!
现在我诏令破羌将军辛武贤率领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率领两千人,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冯奉世率领婼、月氏军队四千人,总共大约一万两千人。携带三十天的粮食,在七月二十二日攻打羌,进入鲜水北岸的拐弯处,距离酒泉八百里,距离将军大约一千二百里。将军就领兵从便道向西一起进军,即使不相会合,也可以让敌人听说东方北方的军队一同到来,分散他们的意志,离间他们的党羽,即使不能全部诛灭,也应该会瓦解他们。我已经诏令中郎将赵卬率领胡越佽飞射士、步兵二校,增加将军的兵力。
现在五星出现在东方,对中原大利,蛮夷将大败。太白星出现在高处,带兵深入敢于作战的人吉利,不敢作战的人凶险。将军赶紧准备行装,趁着天时,诛杀不义,一定会万无一失,不要再有疑虑。
赵充国收到责备的诏书后,认为将领率军在外,应根据情况坚持主张,来安定国家。就上书谢罪,趁机陈述用兵的利害关系,他说:
臣下我私下见到之前陛下赐予的骑都尉安国的诏书,选择可以出使的羌人去到羌,谕告汉朝大军就要到来,汉军不诛杀羌,来瓦解他们的计谋。恩泽非常深厚,不是臣下我所能比得上的。我私下赞美陛下盛德,妙计无穷,所以派遣开的首领雕库去宣扬天子的美德,、开那些部落都已经听闻您英明的诏令。现在先零羌的杨玉率领四千骑兵以及煎巩的五千骑兵,以山石树木作为险阻,等候便利的时机入侵,而羌没有侵犯的行动。现在把先零放在一边,先去攻打羌,开释有罪的,诛杀无辜的,引起一方危难,却受到两面祸害,实在不是陛下您本来的计划。
我听闻兵法上说“对弱敌要攻,对强敌要守”,又说“善于作战的控制别人,不被别人所控制”。现在羌想入侵敦煌、酒泉,我们整饬兵马,训练战士,等待他们到来,这是坐等制服敌人的战术,用充分养息的军队攻击疲劳的敌人,这是取胜的方法。现在陛下担心两个郡的兵力太少不能防守,而发动他们去进攻,这是放弃制服敌人的战术而采取被敌人所制服的方法,臣下愚钝,认为不妥当。先零羌想要背叛朝廷,所以与、开部落解开仇恨,订结盟约,但是他们内心不会不怕汉军到来后、开部落背弃他们。臣下愚钝,认为他们计划是想先援助、开部落的危急,来坚定他们的约定,我们先攻打羌,先零必定去相助。现在敌军的战马肥壮,粮食充足,我军去攻打恐怕不能伤害他们,却恰好让先零得以向羌施与恩惠,坚定他们的约定,联合党羽。敌人的盟约坚定、党羽联合,拥有两万多精兵,胁迫各个弱小部落,那依附他们的就会逐渐增多,像莫须之类的小部落不会轻易离开了。像这样,敌人的军队逐渐增多,诛杀他们就要用几倍的力量,我担心国家的忧虑负担要用十年来计算,而不是两三年了。
臣下有幸蒙受天子的厚恩,父子同为朝廷显要。我官位到上卿,爵位为列侯,年纪已经七十六岁,为英明的诏令甘愿抛尸沟壑,即使死了骨头也不会腐烂,没有什么可顾念的。只是想着自己对用兵的利害关系最为熟悉,所以臣下的计划是,先诛杀先零,、开部落就不需要用兵而臣服了。先零已经诛杀后,而、开部落不臣服,等到正月再去攻打,这样既符合用兵的道理,又符合用兵的时机。现在进军,实在看不到有利之处,希望陛下明察裁决。
六月戊申日上奏,七月甲寅日皇上下达玺书回报听从赵充国的计划。
赵充国领兵到达先零所在的地方。敌人长久屯聚,已经懈怠,远远看见汉朝大军,就抛弃辎重,想要渡过湟水。道路险恶狭窄,赵充国慢慢地行军追赶。有人说追逐取胜行军太慢,赵充国说:“这就是所说的困窘的敌人不能逼迫。慢慢追赶,敌人逃跑就不会回头,追赶太急,敌人就会回头尽力作战。”各校尉都说:“好。”敌人投水淹死的有几百人,投降及被斩首的有五百多人,俘获马匹、牛羊十万多头,战车四千多辆。汉军到达羌地区,下令军士不能燔烧村落、在田中割草放牧。羌人听说后,高兴地说:“汉军果然不攻打我们了!”首领靡忘派人来说:“希望能够回到原来的地方。”赵充国上报这件事,没收到回复。靡忘亲自前来归顺,赵充国赐予他饮食,放他回去告谕族人。护军以下都争论,说:“这是谋反的敌人,不能擅自送回。”赵充国说:“各位只想依从公文而为自己打算,不是为了公家忠心考虑。”话没说完,皇上加盖印玺的奏书回报,让靡忘按赎罪论处。后来羌终于不用兵就臣服了。
这年秋天,赵充国生病,皇上赐下诏书说;“制诏后将军:听说将军苦于腿脚疼痛、风寒下泄,将军年老又加上疾病,一朝之变不可讳言,我非常担忧。现在诏令破羌将军到将军屯守的地方,作为将军副手,赶紧趁着天时有利,军士锐气旺盛,在十二月攻打先零羌。如果疾病加重,您就留守不要行动,只派破羌、强弩将军就好了。”当时,羌族投降的有一万多人了。赵充国考虑到敌人必定失败,想撤回骑兵屯田,来等待敌人疲困。写好奏书还没上呈,恰好接到让他进军的玺书,中郎将赵卬害怕,派门客劝谏赵充国说:“如果真的让军队出发,会让汉军失败、将领受到伤害而倾覆国家,那将军固守是可以的。如果只是考虑利弊,又哪里值得争辩呢?一旦不合皇上的旨意,派遣绣衣来责备将军,将军自身不能保存,哪里还有国家的安定呢?”赵充国叹息道:“这话多么地不忠啊!本来就采用我的言论,羌敌怎么会到这种地步?之前推举可以先巡行羌族的人,我推举了辛武贤,丞相御史又请求派遣义渠安国,最终使羌地的形势败坏。金城、湟中等地的谷物一斛卖八钱,我对耿中丞说,只要买进二百万斛谷物,羌人就不敢行动了。耿中丞请求买进一百万斛,才得到四十万斛罢了。义渠两次出使,耗费将近一半。错失这两次计谋,羌人所以敢作乱。错失一毫厘,相差一千里,这已成事实了。现在战事持久不能结束,四方蛮夷的兵卒有所行动,就会互相连续兴起,即使是有智慧的人也不能善理后事,羌人难道值得担忧吗!我坚持以死坚守,贤明的君主可以采纳忠言。”于是就上书屯田奏说:
臣下听闻军队是用来彰明道德、除去祸害的,所以在外获得胜利,在内就会得到福泽,不能不谨慎。我所率领的官兵、马牛的粮草,一个月要用掉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一千六百九十三斛,干草二十五万零二百八十六石。战乱长久不能停止,徭役就不会停息。又担心其他少数民族的士兵有不能预料的变动相继发生,成为英明君主的忧虑,实在不是以往制定的在朝廷战胜敌人的计策。况且羌敌容易用计谋攻破,很难用兵力粉碎,所以臣下愚钝,认为现在出兵攻打是不利的。
估计从临羌向东到浩亹,羌敌的旧田及公田,百姓还没开垦的,大约有两千顷以上,中间的驿站大多毁坏了。我之前率军进入山林,砍伐大小树木六万多棵,都放在河边。希望能撤回骑兵,留下减刑的犯人和招募的士兵,以及淮阳、汝南的步兵和官兵的私人随从,总共一万零两百八十一人,使用谷物每月两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零八斛,分别屯守在要害地方。等冰雪融化就可以运送木材到下游,修缮驿站,疏通沟渠,整治湟狭以西道路上的七十座桥,使之能通到鲜水附近。开始耕作农田时,每人给二十亩。到四月春草生长时,征发郡的骑兵及属国的矫健骑兵各一千,配上十分之二的副马,在这里放牧吃草,成为耕作者的巡逻兵。屯田的收入用来充实金城郡,增加积蓄,节省大费用。现在大司农所送来的谷物,足以支撑一万人一年的粮食。谨慎地呈上屯田处所及器具用品的簿册,希望陛下裁决允许。
皇上回报说:“皇帝问候后将军,将军说想撤回骑兵,留下一万人屯田,假如按照将军的计策,敌人应当到什么时候才能诛灭?战事应当在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详细考虑其中的便利之处,再上奏。”赵充国上奏相关情况说:
我听说帝王的军队,以保全自己而取胜,因此看重计谋而轻视战斗。作战能百战百胜,不是最好的,所以首先要做到不可战胜来等待时机战胜敌人。蛮夷的习俗虽然与礼义之国不同,但他们想避开危害、获得利益,爱护亲人,害怕死亡,是一样的。现在敌人失去了丰美的草地,为寄居远处而忧愁,骨肉离心,人人有背叛的想法,而英明的君主撤回军队,留下一万人屯田,顺应天时,凭借地利,来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时机,即使不能马上让他们伏罪,战事可以期望在一个月内结束。羌敌瓦解,前后投降的有一万零七百多人,还有接受我的劝说离去的共有七十批人,这是坐着就可以瓦解羌敌的方法。
臣下谨慎地列举十二条不出兵而留下屯田的好处。九校步兵,一万士兵,留下屯田作为武装防备,依靠耕作获得谷物,威势仁德一同施行,这是第一条。又能趁机排挤羌敌,让他们不能回到肥饶的地方,由于贫困而瓦解他们,来形成羌敌互相背叛的趋势,这是第二条。当地百姓能与屯田的士兵一起耕作,不会失去农民的本业,这是第三条。军士、战马一个月的粮食,估计能支撑屯田士兵用一年,撤回骑兵来节省大费用,这是第四条。到春天时检阅士兵,沿着黄河、湟水运送粮食到临羌,向羌敌展示,宣扬我军威武,是传给后世抵御敌人的方法,这是第五条。在闲暇时运出砍下的木材,用来修缮驿站,充实金城,这是第六条。军队出击,是冒着危险侥幸取胜,不出击,让背叛的敌人逃窜到寒冷地区,遭受霜露、疾病、冻疮的痛苦,是坐着就能必胜的方法,这是第七条。没有经历险阻和长途追赶而死伤的祸患,这是第八条。在内不会损害国家的威武形象,在外不让敌人得到可乘之机,这是第九条。又不会惊动黄河以南的大开、小开羌,使他们生出变乱的忧患,这是第十条。整治湟水狭谷中的道路桥梁,让军队可以到达鲜水,来控制西域,威信传扬千里,行军就像从枕席跨过一样容易,这是第十一条。大的费用节省下来后,徭役就可以预先免除,来防备不能预料的事情,这是第十二条。留下士兵屯田有十二条好处,出兵就失去这十二条好处。我赵充国才能低下,年纪衰老,不懂长远之计,希望陛下诏令公卿议臣详细讨论后进行抉择。
皇上又赐书回报说:“皇帝问候后将军,将军说的十二条好处,我已经知道了。敌人虽然还没被诛杀,战事可以期望在一个月内结束,期望一个月内结束,说的是今年冬天吗?还是什么时候呢?将军难道不考虑敌人知道我军撤回大量骑兵,就会聚集壮丁,侵扰耕作的人和路上屯守的士兵,又杀害掠夺百姓,将要凭什么阻止他们?另外大开、小开羌之前说过:‘我们告诉汉军先零所在的地方,汉军不去攻打,长久留守,难道是要效仿本始五年时不加区别一同攻打我们?’他们心中常常害怕。现在不出兵,他们会不会产生变动,与先零联合在一起?将军仔细考虑后再回复。”赵充国上奏说:
我听说用兵以计谋为根本,所以谋算多的战胜谋算少的。先零羌的精兵现在剩下不到七八千人,失去土地,客居远方,流离分散,忍饥挨冻。、开、莫须部落又总是残暴掠夺他们羸弱的人和牲畜,不断有人反叛,都听说天子明确诏令互相捕杀能得到赏赐。臣下愚钝,认为敌人的失败可以用日、月来计算,最晚在明年春天,所以说战事可以期望在一个月内结束。我私下看到北边从敦煌到辽东有一万一千五百多里,守卫要塞和烽火台的士兵有几千人,敌人屡次率大军去攻打也不能为害。现在留下步兵一万人屯田,地势平坦,有很多高山可供远望,部队之间互相保卫,修筑壕沟、营垒和木楼,营垒之间接连不断,准备兵器弓弩,整饬作战器具。烽火如果相通,一定能合力抵御,用安闲的军队去等待疲劳的敌人,这是用兵的有利条件。臣下愚钝,认为屯田在内可以有不花军费的好处,在外有防守抵御的准备。骑兵虽然撤走,敌人看到一万人留下屯田认为是必定会擒敌的措施,那他们土崩瓦解、归服朝廷的时候就不远了。从现在起到明年三月,敌人的战马羸瘦,必定不敢把妻子儿女放在其他部落中,从远处跋山涉水而来入侵。又看到屯田的士兵有一万精兵,最终不敢再带着妻子儿女回到原来的地方。臣下这个愚钝的计策,是估计敌人必定将就地瓦解,不用战斗而让他们自己败亡的计策。至于小部分入侵的敌人,偶尔杀害百姓,这本来就不能完全禁止。我听说战争不能必胜,就不轻易交锋;攻伐不能必定获胜,就不要发动军队。如果真的让士兵出击,即使不能消灭先零,只要能让敌人再也不能小范围入侵,那出兵也是可以的。现在同样不能禁止敌人小范围入侵,又放弃坐着取胜的方法,采用冒险的方法,出兵最终不会得利,只是白白使自己疲困,削减实力而自我损耗,这不是向蛮夷示威的好方法。另外大军一出,返回时不能再留守,湟中地区也不能空虚,像这样,又要征发徭役。况且匈奴不能不防备,乌桓不能不忧虑。现在长久运输粮草花费巨大,倾尽国家的预备物资来供应一处,臣下愚钝,认为不妥当。校尉临众有幸得以秉承威德,带着丰厚的礼物,安抚众羌族部落,告谕明确的诏令,羌人应该都会顺从教化。虽然他们之前曾经说过“难道要效仿本始五年的事情”,应该也没有其他想法,不足以因此而出兵。我私下考虑,奉行诏令出塞,率军远征,用尽天子的精兵,车马散落在山野,即使没有一点功劳,也能得到避嫌的好处,从而没有事后的责罚,这是臣子不忠的好处,不是英明的君主和国家的福泽。臣下有幸得以率领精兵,讨伐不义,却长久拖延上天的惩罚,罪该万死。陛下宽厚仁德,不忍心诛杀我,让我屡次得以仔细考虑。臣下愚笨,对这计划已经仔细考虑,不敢逃避斧钺的刑罚,冒死陈述自己的愚见,希望陛下明察。
赵充国每次上奏,皇上就交给公卿大臣商议。最初同意赵充国计策的人有十分之三,后来是十分之五,最后有十分之八。有诏令诘问之前说计策不好的人,他们都叩头拜服。丞相魏相说:“臣下愚钝,不熟习兵事利害,后将军屡次订立计划,所说的常是正确的,我保证他的计划肯定可行。”皇上于是回报赵充国说:“皇帝问候后将军,上书说羌敌可以战胜的方法,现在听从将军,将军的计策很好。上报留下屯田及应该撤回的人马数量。将军要多吃饭,小心用兵,自己珍重!”皇上因为破羌、强弩将军几次提出应当出击,又因为赵充国屯田的地方分散,担心敌人入侵,于是同时采纳两种计策,诏令两位将军与中郎将赵卬出击。强弩将军出兵,降服了四千多人,破羌将军斩首敌人两千个,中郎将赵卬斩首与降服的也有两千多人,而赵充国所降服的又有五千多人。诏令撤兵,只有赵充国留下屯田。
第二年五月,赵充国上奏说:“羌人本来大约有五万人马,总共斩杀七千六百人,投降的三万一千两百人,在黄河、湟水中淹死和饿死的有五六千人,估计逃脱的和煎巩、黄羝一起逃亡的不超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自己保证一定擒获他们,请撤回屯田的士兵。”上奏被许可。赵充国率军而回。
赵充国的好友浩星赐迎接并劝他,说:“众人都认为破羌、强弩两位将军出击,斩杀并降服了很多敌人,敌人才得以消灭。但是有见识的人都认为是敌人的形势穷困,军队即使不出,也必定会自己投降。将军如果见到皇上,应该把功劳归于两位将军的出击,不是臣下所能比得上的。像这样,将军的计策就没有过失了。”赵充国说:“我的年纪已经老了,爵位已经到达极限,难道还要因为一时的功劳而避嫌来欺骗英明的君主吗!军事形势,是国家的大事,应当为后代所效法。老臣我如果不用剩下的生命向陛下说明用兵的利害关系,一旦死去,还有谁能再对他说呢?”最终按照自己的想法应对。皇上认为他的计策很对,就罢免辛武贤,让他撤回酒泉担任太守,赵充国又任后将军卫尉。
这年秋天,羌若零、离留、且种、兒库一同斩杀了先零的大首领犹非、杨玉,和其他首领弟泽、阳雕、良兒、靡忘等都率领煎巩、黄羝部落四千多人投降汉朝。皇上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离留、且种二人为侯,兒库为君,阳雕为言兵侯,良兒为君,靡忘为献牛君。开始设置金城属国来安置投降的羌人。
诏令推举可以担任护羌校尉的人,当时赵充国病了,四府推举辛武贤的小弟辛汤。赵充国急忙起身上奏说:“辛汤酗酒,不能主管蛮夷事务。不如辛汤的兄长辛临众。”当时,辛汤已经拜受符节,又下诏改用辛临众。后来辛临众因为生病免职,五府又推举辛汤,辛汤屡次醉酒怒骂羌人,羌人反叛,最终应了赵充国的话。
当初,破羌将军辛武贤在军中时,与中郎将赵卬宴饮说话,赵卬说:“车骑将军张安世开始时曾不被皇上喜爱,皇上想诛杀他,我家将军认为张安世原来拿着书袋子、头插毛笔侍奉孝武帝几十年,被认为忠心恭谨,应该保全他。张安世因此得以免罪。”等到赵充国回来向皇上谈论兵事,辛武贤被罢免回到原来的官职,心中深怀怨恨,上书告发赵卬泄露宫中的话。赵卬因为违反禁令进入赵充国幕府司马中扰乱屯兵,而被送交官吏审讯,自杀而死。
赵充国请求退休养老,皇上赐给他一辆四匹马拉的车、黄金六十斤,免职回家。朝廷每次有四夷的重大讨论,时常请他参与谋划,询问计策。享年八十六岁,甘露二年去世,谥号壮侯。爵位从儿子传到孙子赵钦,赵钦娶了敬武公主。公主没有儿子,就教唆赵钦的良人习假称有身孕,实际上是别人的儿子。赵钦去世,儿子赵岑继承侯位,习成为太夫人。赵岑的亲生父母索求钱财没有止境,因此愤恨而互相告发。赵岑因为不是亲生儿子而被免除爵位,封国被废除。元始年间,重续功臣的后人,又封赵充国的曾孙赵伋为营平侯。
当初,赵充国因为功德与霍光差不多,就在未央宫画了像。成帝时,西羌曾经有警报,皇上思念将帅大臣,追思赞美赵充国,就召见黄门郎杨雄在赵充国的画像边题写赞颂辞,说:
英明圣灵的宣帝在位时,戎狄中有先零。先零人猖狂,入侵汉朝西边的疆土。汉朝命令英武大臣,只有后将军,统率汉朝六军,讨伐逆贼,震动天下。到了羌人地区后,告谕君主的威德,有的太守贪图功劳,说他不能取胜。请求振奋军队,直达羌,天子命令赵充国,到达鲜水北岸。营平侯坚守节操,屡次呈上密封奏疏,料敌如神,获得胜利,计谋无双,没人能比。最终打败西戎,回师京城,鬼方臣服,没有部落不来朝见。从前西周到了宣王时,有方叔有邵虎,诗人歌颂功业,就列在《大雅》中。汉朝中兴,赵充国显示威武,威武雄健,也继承了功业。
赵充国担任后将军,迁到杜陵。辛武贤从羌军回来后七年,又担任破羌将军,征讨乌孙到达敦煌,后来没有出动,皇上征召他,还没到就病死了。儿子辛庆忌做了大官。
辛庆忌,字子真,年少时因为父亲的关系任右校丞,跟随长罗侯常惠在乌孙赤谷城屯田,与歙侯交战,冲入敌阵,打退敌人。常惠上奏他的功绩,辛庆忌被任命为侍郎,迁为校尉,率领军士屯驻在焉耆国。回来后担任谒者,还没出名。元帝初年,补任金城长史,被推举为贤才,升任郎中、车骑将,朝廷多有看重他的人,转迁为校尉,升任张掖太守,又迁任酒泉,在所任职务上都有名。
成帝初年,征召为光禄大夫,迁左曹中郎将,官至执金吾。当初辛武贤与赵充国有嫌隙,后来赵充国的家人杀害过辛家的人,到了辛庆忌担任执金吾时,因为儿子杀了赵家人,而被贬为酒泉太守。一年多后,大将军王凤举荐辛庆忌说:“他之前在两郡任官时功绩卓著,被征召入朝后,历任各职,没有不信赖仰慕他的。品行正直,仁勇而得人心,精通兵事,懂得谋略,威望很高,可以成为国家的柱石。他的父亲破羌将军辛武贤在前代名声很大,威震西部少数民族。我王凤不应该长久处在辛庆忌之上。”于是又征召辛庆忌为光禄大夫、执金吾。几年后,犯了小罪被贬为云中太守,后来又被征召为光禄勋。
当时,时常出现灾异,丞相司直何武呈上密封奏疏说:“虞国有宫之奇,晋献公不能入睡;卫青在位时,淮南王停止阴谋。所以贤人在朝廷中,挫败阴谋,压制危难,可以在无形中取胜。《司马法》上说:‘天下即使安定,忘记战备就必定危险。’如果不事先安排将领,那就不能应付突发状况;平时不训练士兵,那就难以让他们以死作战。因此先帝设立各位将领的官职,让亲近的亲戚主持内政,异姓的将领在外拒敌,所以奸邪还没发动就被消灭,这实在是延续万代的长久之计。光禄勋辛庆忌躬行仁义,遵循正道,和柔坚毅,朴实敦厚,谋虑深远。之前在边境,屡次打败敌人,擒获俘虏,外夷没有不知道他的。这段时间灾异一同出现,没有应证。再加上战事停了很久。《春秋》上说大灾没到来前要事先防备,辛庆忌应该处在武将官位来防备意外。”后来辛庆忌被任命为右将军、诸吏、散骑、给事中,一年多后迁为左将军。
辛庆忌平日谦恭节俭,饮食衣服尤其节约,但是本性喜好车马,标识很鲜明,只有这一点很奢侈。作为国家的虎臣,遭逢太平盛世,匈奴、西域都亲近归附,敬重他的威信。年老后在官位上去世。长子辛通为护羌校尉,二儿子辛遵为函谷关都尉,小儿子辛茂为水衡都尉,出任郡守,都有将帅的遗风。宗族支属官至二千石的有十多人。
元始年间,安汉公王莽掌管朝政,看到辛庆忌本是大将军王凤所成就的,三个儿子都有才能,想要亲近厚待他们。当时,王莽刚树立威权,任用甄丰、甄邯来帮助自己,甄丰、甄邯刚开始显贵,威震朝廷。水衡都尉辛茂自认为是名臣的子孙,兄弟同在高位,不太委屈自己侍奉甄丰、甄邯。当时,平帝年幼,外戚卫氏不能住在京师,而护羌校尉辛通的长子辛次兄向来与皇帝的堂舅卫子伯交好,两人都是游侠,门下宾客很多。等到吕宽的事情发生,王莽就诛杀卫氏。甄丰、甄邯构陷说辛家每人暗中与卫子伯交好勾结,有背弃恩义不满安汉公的阴谋。于是司直陈崇上奏举报辛氏的宗亲陇西辛兴等人欺压百姓,在州郡横行。王莽就审查辛通父子,辛遵、辛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人,都诛杀了。辛氏家族从此就衰废了。辛庆忌本来是狄道人,任将军后,迁到昌陵。昌陵撤销后,留在长安。
班固评论说:秦、汉以来,太行山以东出丞相,太行山以西出将帅。秦朝的将军白起,是郿人;王翦,是频阳人。汉朝兴盛,郁郅的王围、甘延寿,义渠的公孙贺、傅介子,成纪的李广、李蔡,杜陵的苏建、苏武,上邽的上官桀、赵充国,襄武的廉褒,狄道的辛武贤、辛庆忌,都因为勇武而显耀闻名。苏、辛父子以节操著称,这些都是值得称颂列举的人,其他的数不胜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太行山以西的天水、陇西、安定、北地所处的地方迫近羌人、胡人,民间风俗修习武备,崇尚勇力、骑马和射箭。所以《秦诗》上说:“君王出兵,修整我的铠甲兵器,与你一同出征。”那里的风气习俗自古就是这样,现在的歌谣听上去慷慨激昂,是因为当时的遗风还留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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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充国字翁孙,陇西上邽人也,后徙金城令居。始为骑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将帅之节,而学兵法,通知四夷事。
武帝时,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大为虏所围。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充国乃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身被二十余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武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迁车骑将军长史。
昭帝时,武都氐人反,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将兵击定之,迁中郎将,将屯上谷,还为水衡都尉。击匈奴,获西祁王,擢为后将军,兼水衡如故。
与大将军霍光定册尊立宣帝,封营平侯。本始中,为蒲类将军征匈奴,斩虏数百级,还为后将军、少府。匈奴大发十余万骑,南旁塞,至符奚庐山,欲入为寇。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单于闻之,引去。
是时,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安国以闻。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元康三年,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上闻之,以问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一也。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传告诸羌曰:‘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羌人为汉事苦。张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击居之。’以此观匈奴欲与羌合,非一世也。间者匈奴困于西方,闻乌桓来保塞,恐兵复从东方起,数使使尉黎、危须诸国,设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其计不合。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坑,入穷水塞,南抵属国,与先零相直。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借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充国以为:“狼何,小月氏种,在阳关西南,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䍐、开乃解仇作约。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亡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是岁,神爵元年春也。
时充国年七十余,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亡逾于老臣者矣。”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隃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上笑曰:“诺。”
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令军勿击。遣骑候四望狭中,亡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狭中,兵岂得入哉!”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数挑战,充国坚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亡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
充国子右曹中郎将卬,将期门佽飞、羽林孤儿、胡越骑为支兵,至令居,虏并出绝转道,卬以闻。有诏将八校尉与骁骑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间虏,通转道津渡。
初,䍐、开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充国以为亡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斩大豪有罪者一人,赐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䍐、开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极乃击之。
时上已发三辅、太常徒弛刑,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材官,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骑士、羌骑,与武威、张掖、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合六万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或曰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竟外之册。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能冬,屯兵在武威、张掖、酒泉万骑以上,皆多羸瘦。可益马食,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张掖、酒泉合击䍐、开在鲜水上者。虏以畜产为命,今皆离散,兵即分出,虽不能尽诛,亶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与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议。充国及长史董通年以为:“武贤欲轻引万骑,分为两道出张掖,回远千里。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勤劳而至,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又武威县、张掖日勒皆当北塞,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与羌有谋,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张掖、酒泉以绝西域,其郡兵尤不可发。先零首为畔逆,它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䍐、开暗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捬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䍐、开之助,不先破䍐、开,则先零未可图也。
上乃拜侍中乐成侯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以书敕让充国曰:
皇帝问后将军,甚苦暴露。将军计欲至正月乃击䍐羌,羌人当获麦,已远其妻子,精兵万人欲为酒泉、敦煌寇。边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今张掖以东粟石百余,刍槁束数十。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余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藏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微,将军谁不乐此者!
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婼、月氏兵四千人,亡虑万二千人。赍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击䍐羌,入鲜水北句廉上,去酒泉八百里,去将军可千二百里。将军其引兵便道西并进,虽不相及,使虏闻东方北方兵并来,分散其心意,离其党与,虽不能殄灭,当有瓦解者。已诏中郎将卬将胡越佽飞射士步兵二校尉,益将军兵。
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战者吉,弗敢战者凶。将军急装,因天时,诛不义,万下必全,勿复有疑。
充国既得让,以为将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国家。乃上书谢罪,因陈兵利害,曰:
臣窃见骑都尉安国前幸赐书,择羌人可使使䍐,谕告以大军当至,汉不诛䍐,以解其谋。恩泽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独私美陛下盛德至计亡已,故遣开豪雕库宣天子至德,䍐、开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将骑四千及煎巩骑五千,阻石山木,候便为寇,䍐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击䍐,释有罪,诛亡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
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今䍐羌欲为敦煌、酒泉寇,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先零羌虏欲为背畔,故与䍐、开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汉兵至而䍐、开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䍐、开之急,以坚其约,先击䍐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䍐羌,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余人,迫胁诸小种,附著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如是,虏兵寖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为显列。臣位至上卿,爵为列侯,犬马之齿七十六,为明诏填沟壑,死骨不朽,亡所顾念。独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䍐、开之属不烦兵而服矣。先零已诛而䍐、开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唯陛下裁察。
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充国引兵至先零在所。虏久屯聚,解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狭,充国徐行驱之。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校皆曰:“善。”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余人,卤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两。兵至䍐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䍐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充国以闻,未报。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后䍐竟不烦兵而下。
其秋,充国病,上赐书曰:“制诏后将军:闻苦脚胫、寒泄,将军年老加疾,一朝之变不可讳,朕甚忧之。今诏破羌将军诣屯所,为将军副,急因天时大利,吏士锐气,以十二月击先零羌。即疾剧,留屯毋行,独遣破羌、强弩将军。”时,羌降者万余人矣。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即利与病,又何足争?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充国叹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二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义渠再使,且费其半。失此二册,羌人故敢为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遂上屯田奏曰:
臣闻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举得于外,则福生于内,不可不慎。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难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变,相因并起,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且羌虏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以为击之不便。
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万余枚,皆在水次。愿罢骑兵,留驰刑应募,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史士私从者,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分屯要害处。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狭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田事出,赋人二十亩。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倅马什二,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许。
上报曰:“皇帝问后将军,言欲罢骑兵万人留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孰计其便,复奏。”充国上状曰:
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遁,骨肉离心,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余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
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下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亡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又亡惊动河南大开、小开使生它变之忧,十也。治湟狭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国材下,犬马齿衰,不识长册,唯明诏博详公卿议臣采择。
上复赐报曰:“皇帝问后将军,言十二便,闻之。虏虽未伏诛,兵决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又大开、小开前言曰:‘我告汉军先零所在,兵不往击,久留,得亡效五年时不分别人而并击我?’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变生,与先零为一?将军孰计复奏。”充国奏曰:
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先零羌精兵今余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䍐、开、莫须又颇暴略其羸弱畜产,畔还者不绝,皆闻天子明令相捕斩之赏。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数千人,虏数大众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万人屯田,地势平易,多高山远望之便,部曲相保,为堑垒木樵,校联不绝,便兵弩,饬斗具。烽火幸通,势及并力,以逸待劳,兵之利者也。臣愚以为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御之备。骑兵虽罢,虏见万人留田为必禽之具,其土崩归德,宜不久矣。从今尽三月,虏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种中,远涉河山而来为寇。又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终不敢复将其累重还归故地。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劳众。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亶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而自损,非所以视蛮夷也。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繇役复发也。且匈奴不可不备,乌桓不可不忧。今久转运烦费,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为不便。校尉临众幸得承威德,奉厚币,拊循众羌,谕以明诏,宜皆乡风。虽其前辞尝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偷得避慊之便,而亡后咎余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奋精兵,讨不义,久留天诛,罪当万死。陛下宽仁,未忍加诛,令臣数得孰计。愚臣伏计孰甚,不敢避斧钺之诛,昧死陈愚,唯陛下省察。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可必用也。”上于是报充国曰:“皇帝问后将军,上书言羌虏可胜之道,今听将军,将军计善。其上留屯田及当罢者人马数。将军强食,慎兵事,自爱!”上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又用充国屯田处离散,恐虏犯之,于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强弩出,降四千余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余级,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明年五月,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饥饿死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奏可。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获降,虏以破坏。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如此,将军计未失也。”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老臣不以余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卒以其意对。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卫尉。
其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兒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兒、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余人降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离留、且种二人为侯,兒库为君,阳雕为言兵侯,良兒为君,靡忘为献牛君。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诏举可护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不如汤兄临众。”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汤数醉䣱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
初,破羌将军武贤在军中时与中郎将卬宴语,卬道:“车骑将军张安世始尝不快上,上欲诛之,卬家将军以为安世本持橐簪笔事孝武帝数十年,见谓忠谨,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及充国还言兵事,武贤罢归故官,深恨,上书告卬泄省中语。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国莫府司马中乱屯兵,下吏,自杀。
充国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朝庭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谥曰壮侯。传子至孙钦,钦尚敬武公主。主亡子,主教钦良人习诈有身,名它人子。钦薨,子岑嗣侯,习为太夫人。岑父母求钱财亡已,忿恨相告。岑坐非子免,国除。元始中,修功臣后,复封充国曾孙伋为营平侯。
初,充国以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成帝时,西羌尝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乃召黄门郎杨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曰:
明灵唯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汉西疆。汉命虎臣,唯后将军,整我六师,是讨是震。既临其域,谕以威德,有守矜功,谓之弗克。请奋其旅,于䍐之羌,天子命我,从之鲜阳。营平守节,娄奏封章,料敌制胜,威谋靡亢。遂克西戎,还师于京,鬼方宾服,罔有不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诗人歌功,乃列于《雅》。在汉中兴,充国作武,赳赳桓桓,亦绍厥后。
充国为后将军,徙杜陵。辛武贤自羌军还后七年,复为破羌将军,征乌孙至敦煌,后不出,征未到,病卒。子庆忌至大官。
辛庆忌字子真,少以父任为右校丞,随长罗侯常惠屯田乌孙赤谷城,与歙侯战,陷陈却敌。惠奏其功,拜为侍郎,迁校尉,将吏士屯焉耆国。还为谒者,尚未知名。元帝初,补金城长史,举茂材,迁郎中、车骑将,朝廷多重之者,转为校尉,迁张掖太守,徙酒泉,所在著名。
成帝初,征为光禄大夫,迁左曹中郎将,至执金吾。始武贤与赵充国有隙,后充国家杀辛氏,至庆忌为执金吾,坐子杀赵氏,左迁酒泉太守。岁余,大将军王凤荐庆忌:“前在两郡著功迹,征入,历位朝廷,莫不信乡。质行正直,仁勇得众心,通于兵事,明略威重,任国柱石。父破羌将军武贤显名前世,有威西夷。臣凤不宜久处庆忌之右。”乃复征为光禄大夫、执金吾。数年,坐小法左迁云中太守,复征为光禄勋。
时,数有灾异,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虞有宫之奇,晋献不寐;卫青在位,淮南寝谋。故贤人立朝,折冲厌难,胜于亡形。《司马法》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夫将不豫设,则亡以应卒;士不素厉,则难使死敌。是以先帝建列将之官,近戚主内,异姓距外,故奸轨不得萌动而破灭,诚万世之长册也。光禄勋庆忌行义修正,柔毅敦厚,谋虑深远。前在边郡,数破敌获虏,外夷莫不闻。乃者大异并见,未有其应。加以兵革久寝。《春秋》大灾未至而豫御之,庆忌宜在爪牙官以备不虞。”其后拜为右将军、诸吏、散骑、给事中,岁余徙为左将军。
庆忌居处恭俭,食饮被服尤节约,然性好舆马,号为鲜明,唯是为奢。为国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亲附,敬其威信。年老卒官。长子通为护羌校尉,中子遵函谷关都尉,少子茂水衡都尉出为郡守,皆有将帅之风。宗族支属至二千石者十余人。
元始中,安汉公王莽秉政,见庆忌本大将军凤所成,三子皆能,欲亲厚之。是时,莽方立威柄,用甄丰、甄邯以自助,丰、邯新贵,威震朝廷。水衡都尉茂自见名臣子孙,兄弟并列,不甚诎事两甄。时平帝幼,外家卫氏不得在京师,而护羌校尉通长子次兄素与帝从舅卫子伯相善,两人俱游侠,宾客甚盛。及吕宽事起,莽诛卫氏。两甄构言诸辛阴与卫子伯为心腹,有背恩不说安汉公之谋。于是司直陈崇举奏其宗亲陇西辛兴等侵陵百姓,威行州郡。莽遂按通父子,遵、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皆诛杀之。辛氏繇是废。庆忌本狄道人,为将军,徙昌陵。昌陵罢,留长安。
赞曰:秦、汉已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秦将军白起,郿人;王翦,频阳人。汉兴,郁郅王围、甘延寿,义渠公孙贺、傅介子,成纪李广、李蔡,杜陵苏建、苏武,上邽上宫桀、赵充国,襄武廉褒,狄道辛武贤、庆忌,皆以勇武显闻。苏、辛父子著节,此其可称列者也,其余不可胜数。何则?山西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处势迫近羌胡,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故《秦诗》曰:“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皆行。”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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