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王刘交,字游,是高祖的同父小弟。喜好读书,多才多艺。年少时曾经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一起向浮丘伯学习《诗经》。浮丘伯,是孙卿荀况的门人。到了秦代焚书时,就各自告别离去。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是刘伯,老二是刘仲,刘伯很早就去世了。高祖做了沛公后,景驹自立为楚王。高祖派刘仲与审食其留下侍奉太上皇,刘交与萧何、曹参等人一同跟随高祖去拜见景驹,遇到项梁,共同拥立楚怀王。接着向西攻打南阳,进入武关,在蓝田与秦军交战。到达霸上,封刘交为文信君,跟着进入蜀汉,回来又平定三秦,杀了项籍。高祖即帝位,刘交与卢绾时常侍奉皇上,出入高祖的卧室内,传达各种内事密谋的话语。而皇上的堂兄刘贾屡次另外带兵作战。
汉六年,废黜了楚王韩信后,把楚地分为两国,立刘贾为荆王,刘交为楚王,统辖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个县,因为他们以前有功劳。后来封二哥刘仲为代王,长子刘肥为齐王。
当初,高祖微贱时,时常避难,时时与宾客一起到大嫂家吃饭。大嫂厌恶小叔与客人到来,假装说汤羹吃完了,用勺子刮锅,客人因此都走了。后来高祖看到锅中有羹汤,于是就怨恨大嫂。等到立了齐王、代王,而刘伯的儿子唯独没有封侯。太上皇为他说话,高祖说:“我不敢忘了封他,只是因为他的母亲不忠厚。”七年十月,封刘伯的儿子刘信为羹颉侯。
楚元王到了楚国后,任命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高后时,浮丘伯在长安,元王派儿子郢客与申公一起完成学业。文帝时,听说申公研究《诗经》最精通,就任命他为博士。元王喜好《诗经》,每个儿子都读《诗经》,申公开始为《诗经》作传,称为《鲁诗》。元王也编次《诗经》传文,称为《元王诗》,世人或许还有留存。
高后时,任命元王的儿子郢客为宗正,封上邳侯。元王在位二十三年后去世,太子刘辟非先前已经去世,文帝就让宗正上邳侯郢客继承王位,就是楚夷王。申公担任博士,失了官职,随郢客回到楚国,又被任命为中大夫。夷王在位四年后去世,儿子刘戊继承王位。文帝尊宠楚元王,元王的儿子出生,封的爵位与皇子相同。景帝即位,因为亲近亲族的关系封楚元王宠爱的五个儿子:儿子刘礼为平陆侯,刘富为休侯,刘岁为沈犹侯,刘艺为宛朐侯,刘调为棘乐侯。
当初,楚元王恭敬礼待申公等人,穆生不喜欢喝酒,元王每次设置酒宴,时常为穆生准备甜酒。等到楚王刘戊即位,开始时还经常准备,到后来就忘记安排了。穆生回去说:“可以离开了!不为我准备甜酒,大王的内心就懈怠轻视我。如不离开,楚人就要把我押到集市上了。”假称生病卧床。申公、白生勉强让他起来说:“你难道不顾念先王的仁德吗?现在大王只是一时失了小礼,哪里值得到这种地步!”穆生说:“《易经》上说‘知道征兆的大概是神吧!征兆是行动的隐微现象,吉凶的预先表现。君子看到征兆就行动,不会等到最后一刻’。先王之所以礼待我们三人,是因为大道存在的缘故啊;现在大王忽视我们,这是忘记了大道啊。忘记大道的人,怎么能与他长久相处!难道只是为了这小小的礼节吗?”于是称病辞去。只有申公、白生留下。
楚王刘戊逐渐淫乱暴虐起来,二十年,因为在给薄太后服丧时私下通奸,被削减了东海、薛郡,于是与吴国暗中通谋。申公、白生两人劝谏,楚王不听,罚了他们胥靡之刑,让他们穿上赭衣,举着杵臼在集市上正身舂米。休侯派人去劝谏楚王,楚王说:“叔父不和我一起,我起事后,最先取叔父的性命。”休侯害怕,就与母亲太夫人奔逃到京师。二十一年春季,也就是景帝三年,削减封地的诏书送到楚国,楚王于是响应吴王谋反。相国张尚、太傅赵夷吾劝谏,楚王不听。就杀了张尚、赵夷吾,起兵会合吴国军队向西攻打梁国,攻破了棘壁,到达昌邑南面,与汉朝将军周亚夫交战。汉军截断吴、楚两军的粮道,士兵饥饿,吴王逃跑,刘戊自杀,军队就投降了汉朝。
汉朝已经平定了吴、楚的叛乱,景帝就立宗正平陆侯刘礼为楚王,继承楚元王的后嗣,就是楚文王。在位四年去世,儿子安王刘道继承王位。在位二十二年去世,儿子襄王刘注继承王位。在位十四年去世,儿子节王刘纯继承王位。在位十六年去世,儿子刘延寿继承王位。宣帝即位,刘延寿认为广陵王刘胥是武帝的儿子,天下有变动一定会被拥立,暗中想要依附辅助他,所以为他王后的同母弟弟赵何齐娶广陵王的女儿为妻。刘延寿与赵何齐谋划说:“我与广陵王相结交,如果天下不安定,我们发兵帮助他,让广陵王立为皇帝,何齐你娶了公主,就可以封侯了。”于是派赵何齐拿着书信送给广陵王说:“希望您增加耳目,不要在争夺天下时落后。”赵何齐的父亲赵长年上书告发这件事。事情交给主管官员处理,考查验证,赵何齐认罪屈服,刘延寿自杀。刘延寿在位三十二年,封国被废除。
当初,休侯刘富逃到京师后,楚王刘戊谋反,刘富等人都连坐被免除侯爵,削去属籍。后来听说他几次劝谏刘戊,才改封为红侯。太夫人与窦太后有亲戚关系,害怕山东的贼寇,请求留在京师,下诏允许了,刘富的儿子辟彊等四人供养她,在朝廷任职。太夫人去世,赐予坟地,葬在灵户。刘富传国到曾孙,曾孙没有儿子,封国就断绝了。
刘辟彊,字少卿,也喜好读《诗经》,能写文章。武帝时,因为宗室子弟的身份随着二千石官吏论说政事,是各宗室之首。为人清静寡欲,时常看书自娱,不肯做官。昭帝即位,有人对大将军霍光说:“将军没看见诸吕的事情吗?处在伊尹、周公的地位上,摄政专权,却背弃宗室,不和他们一起担任职务,因此天下人不信任,最后到了灭亡的地步。现在将军您处在高位上,皇帝年纪很轻,应该广纳宗室,再多与大臣一同做事,与诸吕的行为相反,像这样就可以免除祸患了。”霍光认为他说得对,就选择宗室中可用的人。辟彊的儿子刘德在丞相府待诏,年纪三十多岁,霍光想用他。有人说他父亲还在,也是先帝所宠爱的。于是拜刘辟彊为光禄大夫,守长乐卫尉,当时他年纪已经八十了。迁为宗正,几个月后就去世了。
刘德,字路叔,修习黄老道术,有智谋。年少时多次谈论政事,被召见到甘泉宫,武帝称他是“千里驹”。昭帝初年,担任宗正丞,参与处理刘泽的案件。因为父亲任宗正,就迁为大鸿胪丞,转任太中大夫,后来又担任宗正,参与查问上官氏、盖主的事情。刘德时常抱着《老子》“知足”的想法。妻子死后,大将军霍光想把女儿嫁给他,刘德不敢娶,害怕荣耀太满。盖长公主的孙子谭拦住刘德申述盖主的事情,刘德屡次用公主的起居不够检点来指责他。侍御史认为霍光怨恨刘德不肯娶自己的女儿,就秉承霍光的意思弹劾上奏刘德诽谤诏狱,刘德被免职为平民,隐居山林。霍光听说后非常遗憾,又上奏召刘德担任青州刺史。一年多,又担任宗正,参与拥立宣帝,因为参与决定拥立宣帝的策略而被赐予关内侯的爵位。地节年间,因为亲近亲族、行为谨慎敦厚被封为阳城侯。儿子刘安民担任郎中右曹,宗室家族因为刘德而做官宿卫的有二十多人。
刘德为人宽厚,喜好广施仁德,每次办理京兆尹的事,多为罪人平反。家产超过百万,就用来接济兄弟,供宾客饮食,他说:“富有,是百姓怨恨的。”刘德在位十一年,儿子刘向因为铸造假黄金,应当伏法,刘德上书辩解罪过。恰好赶上他去世,大鸿胪上奏刘德为儿子辩解罪过,失了大臣的体面,不应该赐给谥号、选立后嗣。诏令说:“赐给谥号为缪侯,为他立后嗣。”传到孙子刘庆忌时,又担任宗正、太常。刘庆忌去世后,儿子刘岑继承爵位,担任诸曹中郎将,位列校尉,官至太常。刘岑去世后,传给儿子,到王莽失败时,就断绝了。
刘向,字子政,本名更生。十二岁时,因为父亲刘德的恩荫而担任辇郎。行了冠礼后,因为行为整饬而被提拔为谏大夫。当时,宣帝遵循武帝以前的做法,招选有名的儒生贤才在自己身边。更生因为通达,能写文章,与王褒、张子侨等人一同进见应对,献上赋颂总共几十篇。皇上又开始信奉神仙方术的事情,而淮南王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上说到神仙派鬼怪制造黄金的道术,以及邹衍重道延长性命的方术,世人没有见过,而更生的父亲刘德在武帝时办理淮南王一案时得到了这本书。更生年幼时读诵这本书,认为很奇妙,献给皇上,说黄金可以制成。皇上命令他主管尚方铸造黄金的事情,他花费了很多,方术却不灵验。皇上就把更生交给下级官吏,官吏弹劾更生铸造假黄金,按律应当处死。更生的兄长阳城侯刘安民上书,愿意上缴国内一半的户口,来免除更生的罪过。皇上也认为更生的才能奇特,以逾冬减死论处。当时刚好赶上开始把《谷梁春秋》立为学官,征召更生学习《谷梁春秋》,在石渠讲论《五经》。又拜更生为郎中、给事黄门,转任散骑、谏大夫、给事中。
元帝即位初期,太傅萧望之担任前将军,少傅周堪担任诸吏光禄大夫,都领尚书事,很受尊敬与信任。更生年纪比萧望之、周堪小,但二人都看重他,推荐更生是忠直的宗室,通晓经学,有好的品行,提拔为散骑、宗正给事中,与侍中金敞担任皇帝左右拾遗。四人同心辅佐朝政,忧虑外戚许氏、史氏在官位上行为放纵,而中书宦官弘恭、石显卖弄权势。萧望之、周堪、刘更生商议,想要上奏罢黜他们。还没上奏就泄露了消息,于是就被许氏、史氏及弘恭、石显中伤诬告,周堪、刘更生被关进监狱,和萧望之都被免去官职。这些内容记载在《望之传》中。这年春季发生地震,夏季,客星出现在昴星、卷舌星之间。皇上有所感悟,下诏赐萧望之关内侯的爵位,任奉朝请。秋季,征召周堪、刘向,想任命他们为谏大夫,弘恭、石显上奏都任命为中郎。冬季,又发生地震。当时弘恭、石显、许氏、史氏子弟侍中诸曹,都对萧望之等人感到愤恨,刘更生非常害怕,就让他的外亲上书有非常之事,说:
我私下听说以前的前将军萧望之等人,都是忠正无私的,想要达到天下大治,却得罪了贵戚尚书。现在路人都盼望着萧望之等人能够重新恢复职务,但又担心他们又要被诋毁中伤,必定会说曾经有过错的臣子不应该再被任用,这是非常不对的。我听说春秋时候地震,是因为在位执政的人太强盛,不是因为萧望之等三人而震动,这也已经很明白了。况且从前高皇帝在位时,季布犯了罪,到了灭族的地步,后来赦免被任为将军,高后、孝文时最终成为名臣。孝武帝时,兒宽犯了重罪被关进监狱,按道侯韩说劝谏说:“从前吾丘寿王死了,陛下到现在都觉得遗憾;现在杀了兒宽,以后又会非常遗憾了!”皇上被他的话说动,就赦免了兒宽,又任用他,官至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中没有比得上兒宽的。另外董仲舒因为私下写了灾异书而获罪,主父偃上奏这件事,交给下级官吏,罪名至于不道的地步,幸好蒙恩没有被杀,又被任为太中大夫、胶西相,因为年老生病而免职回乡。汉朝有想更改制度的事,时常下诏询问他。董仲舒是世上的儒学宗师,参与审定制度有益天下。孝宣皇帝时,夏侯胜因为诽谤被关进监狱三年,免职为平民。宣帝又任用夏侯胜,官至长信少府、太子太傅,因为敢于直言而闻名,天下人都赞美他。像这样的一些大臣,大多与此类似,难以一个个记述。有过错的臣子,不辜负国家,有益于天下,从这四个臣子身上,就足以看到了。
之前弘恭上奏萧望之等人的案件判决,三月,就发生了大地震。弘恭移书称病离开朝廷,后来又主管事务,天气阴沉而下雪。由此说来,地震大概是因为弘恭等人。
我愚认为应该斥退弘恭、石显来彰明掩盖善行的惩罚,重新启用萧望之等人来通达贤人的道路。像这样,那太平的大门就敞开,灾异的源头就堵塞了。
上书上奏后,弘恭、石显怀疑是刘更生所写,禀告请求考查奸邪。果然招认,于是逮捕更生关进监狱,下交给太傅韦玄成、谏大夫贡禹,与廷尉一同参与拷问。弹劾上奏刘更生之前担任九卿,因为与萧望之、周堪密谋排挤车骑将军史高、许氏、史氏做侍中的人而获罪,诋毁离间亲戚,想要斥退他们,而独自专权。作为臣子不忠诚,侥幸没有被杀,又蒙恩征召任用,不悔恨以前的过错,却教唆别人上书说有非常之事,诬陷诋毁不仁道。刘更生因此被免职为平民。而萧望之也因为让儿子上书为自己从前的事情鸣冤,弘恭、石显禀告皇上下令让他到狱中应对。萧望之自杀。天子非常痛惜悔恨,就提拔周堪为光禄勋,周堪的弟子张猛担任光禄大夫、给事中,很受信任。弘恭、石显很忌惮,屡次中伤诋毁他们。刘更生见周堪、张猛在位,希望自己再被元帝启用,害怕他们倾覆,就上奏密封文书劝谏说:
我之前侥幸因为骨肉恩荫而任九卿,奉行法度不够谨慎,于是又蒙受恩典。私下见到灾异一同出现,天地失去常态,征兆表象是因为国家。想最终不说话,但想到忠臣即使处在田野,还是不能忘记君王,这是忠诚大义。况且又加上骨肉亲情,再加上旧恩还没报答!想竭尽我的诚心,又担心越过职权,但是想到两次恩德还没报答,忠臣大义,如果能说出心中的想法,然后退回田野,死了也没有可悔恨的了。
我听说舜任命九官时,众人互相推让,和睦到极点。众多贤人在朝中和睦相处,那万物就在田野上和谐共存。所以箫管九次吹奏《韶》曲,凤凰飞来;击打钟磬,百兽都来起舞。四海之内,没有不和乐安定的。等到了周文王时,在西郊开辟基业,聚集众多贤人,没有不恭敬祥和的。崇尚推让的风气,来消除争斗诉讼。周文王去世后,周公思慕文王,歌咏文王的仁德,《诗经》上说:“庄严而清静的宗庙,有名望的公卿都来助祭;众多的士人,都秉承文王的美德。”在那个时候,周武王、周公相继为政,朝臣在内和睦,万国在外欢愉,所以都能得到他们的欢心,来侍奉先祖。《诗经》上说:“客人和悦舒畅,到来严肃恭敬。诸侯公卿来助祭,天子仪容很端庄。”说的是四方都因为和睦而来。诸侯在下和睦,天帝在上报应,所以《周颂》上说“降福很多”,又说“给我厘”。厘,就是麦子,最早从天上降下。这都是用和来达到和,获得上天佑助。
往后到周幽王、周厉王在位时,朝廷不和睦,大臣互相非议埋怨,诗人痛心而忧虑,说:“百姓不做善事,互相埋怨,各守一方。”众多小人在位顺从邪议,朋比结党而背弃君子,所以《诗经》中说“朋比结党,互相诋毁,多么悲哀!谋划好事,就全部违背;谋划不好的事,就全部依从!”君子独处而坚守正义,不被众多歪曲的事情所屈服,勉力从事政事,却反而被憎恨诬陷,所以《诗经》上说:“勤勉做事,不敢说辛劳,没有罪过,却被众人诬陷!”在那个时候,日月互相侵蚀而没有光亮,《诗经》上说:“初一辛卯日,发生日食,是多么丑恶!”又说:“那月亮隐微,这太阳昏暗,现在这些百姓,是多么悲哀!”又说:“日月预示灾祸,不行常道;四国政治无序,不用贤良!”天变显现在上,地变震动在下,水泉沸腾,山谷变迁。《诗经》上说:“百川沸腾,山丘崩塌,高岸成为低谷,深谷成为山峰。哀伤现在的人,何曾不受惩戒!”霜降失去规律,不按照时节出现,《诗经》上说:“正月多霜,我心中忧伤;人们的假话,也太厉害了!”说的是人们把对的当作错的,人数非常众多。这都是不和睦,贤人与不贤的人位置错乱所导致的。
从这以后,天下大乱,篡位、谋杀、灾殃与祸患一同兴起,周厉王逃到彘,周幽王被杀。到了周平王末年,就是鲁隐公开始即位时,周大夫祭伯乖离不和睦,逃到鲁国,而《春秋》为了避讳,不说逃跑,伤心祸殃就从此开始了。这以后尹氏世代公卿独自专权,诸侯背叛而不去朝见周天子,周王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发生日食三十六次,地震五次,山陵崩塌两次,彗星出现三次,夜里恒星没有出现,半夜星星像雨一样陨落一次,火灾十四次。长狄进入三个国家,陨石坠落五次,六只倒着飞,麋很多,有蜮、蜚,鸲鹆来筑巢,都出现一次。白昼天黑,树木冰封,李子、梅子冬天结果。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冻死豆类。下大冰雹。雨雪雷霆没有次序,同时出现。水灾、旱灾、饥荒、蝝、螽、螟等虫灾一同兴起。在那个时候,祸乱总是相应出现,弑杀君主三十六次,亡国出现五十二次,诸侯逃亡,不能保有自己国家的,数不胜数。周王室多有灾祸:晋国在贸戎打败它的军队;讨伐它的郊野;郑国伤了周桓王;戎人抓了它的使者;卫侯朔征召不来,齐国违背命令而帮助朔;五大夫争夺权势,三个君主轮换即位,没有人能整治。于是到了衰落而不能复兴。
由此看来,和睦之气导致吉祥,乖离之气导致灾异;吉祥多的国家安宁,灾异多的国家危亡,这是天地的常理,古今的通义。现在陛下开创三代基业,招揽文学贤士,宽容待人,致使各路贤士齐头并进。现在贤德与不贤德的人混淆在一起,黑白不分,奸邪和正义杂糅,忠臣和奸臣一同晋用。奏章交呈公车,犯人充满北军。朝臣想法不同,各自违背,互相诬陷,颠倒是非。传授意图,增加罪过,文书纷乱,前后不一,毁誉混杂。用来迷惑您的耳目,转变您的心志,这种情况不胜枚举。分营勾结,经常结为党羽,要同心陷害正直的大臣。正直的大臣被进用,这是国家安定的表现;正直的大臣被陷害,是国家混乱的征兆。在这治乱交错的时候,不知道任用谁,而灾异屡次显现,这是我所寒心的。借助权势的人,子弟在朝中聚集,暗中依附他们的羽翼很多,都汇聚在您面前,他们的诋毁或赞誉一定会被采用,最终因为乖离而产生灾祸。因此日月没有光亮,夏天降下雪霜,海水沸腾上涌,山陵与低谷变迁,星辰运行失去规律,都是怨气所导致的。遵照周朝衰亡的轨迹,依循诗人所讥刺的现象,而想要成就太平盛世,达成《雅》《颂》中赞美的功业,就像倒着走却想要赶上前面的人一样。初元以来六年了,考察《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没有像现在这么频繁发生的。有《春秋》的灾异,没有孔子的救助,还不能解除纷乱,何况比《春秋》中更严重呢?
推究之所以这样的原因,是因为谗人、奸邪一同当道。谗人、奸邪之所以一同当道,是由于皇上疑心太重,已经任用贤人推行善政了,有的人如果诬陷他们,那贤人就被斥退而善政也就取消了。抱着狐疑之心的人,就会招来谗人、奸贼的进言;心怀不果断的想法,就会打开奸邪兴盛的门径。谗人、奸邪得势,那贤人们就会被斥退,小人们兴盛,那正直的士人就消弭。所以《易经》上有“否”卦和“泰”卦。小人之道滋长,君子之道消减;君子之道消减,国政就日益混乱,所以是“否”。否,是闭塞而混乱。君子之道滋长,小人之道消减;小人之道消减,政事就日益获得治理,所以是“泰”。泰,是通达而安定。《诗经》上又说“雨雪纷纷,到了无云日出时,就都消逝了”,与《易经》上说的意思相同。从前鲧、共工、兜与舜、禹一同处在尧在位时,周公与管叔、蔡叔一同在周朝供职。在那个时候,他们轮流进言,互相诋毁,流言诽谤,哪里可以说得完!尧帝、周成王能重用舜、禹、周公而罢斥共工、管叔、蔡叔,所以国家达到了太平,荣华到现在都不衰败。孔子与季孙、孟孙一同在鲁国做官,李斯与叔孙一起在秦国供职,鲁定公、秦始皇重用季孙、孟孙、李斯而罢斥孔子、叔孙,所以国家非常混乱,到现在还蒙受污辱。所以治乱荣辱的开端,在于所信任的人;信任的人已经贤德了,在于坚定不移。《诗经》上说“我的心不是石头,不能随便转移”,说的是守善诚笃。《易经》上说“像挥汗一样大发号令”,说的是发出的号令像汗,汗出了就不能返回。现在发出善令,还没过季就收回了,这是收回已经出的汗;任用贤人还不到三旬就斥退了,这是转移石头。《论语》上说:“看到不好的事情就像手伸进沸水中。”现在二府上奏谗佞的人不应在官位上,过了好几年也不斥退。所以发出命令就像收回已出的汗,任用贤人就像转动石头,斥退奸佞就像拔除大山,像这样却希望阴阳协调,不也太难了吗!
因此小人们窥见空隙,就修饰文字,花言巧语,诋毁别人,制造流言,在民间喧闹。所以《诗经》上说:“内心忧愁,恼怒小人们。”小人成群,实在可恨。从前孔子与颜渊、子贡互相称赞,没有结成朋党;禹、稷与皋陶互相引荐,不会朋比勾结。为什么?因为他们忠诚为国,没有奸邪的心思。所以贤人在上位,就会吸引同类聚集到朝廷上,《易经》上说“飞龙在天,大人聚集”;贤人在下位,志同道合的人相聚,为国家举荐人才,《易经》上说“拔出茅草会牵着它的同类,做事吉利”。贤人在上引荐同类,在下就推举同类,所以汤任用伊尹,不仁的人就远离,贤人们就到来,同类互相招致的缘故。现在奸邪与贤臣一同处在朝廷上,联合党羽共同谋划,违背善行而依从邪恶,勾结诬陷,经常说些危险之言,想要转变君主的想法。如果不经意地任用他们,这就是天地之所以事先告诫,灾异之所以再次到来的原因。
自古圣明的君主,没有不诛杀奸人而达到盛世的,所以舜有放逐四凶的惩罚,而孔子有在两观施行的诛杀,之后圣明教化才可以推行。现在凭借陛下您的圣明智慧,如果真的能深切思考天地的意图,考察在两观施行的诛杀痕迹,查看“否”“泰”的卦象,阅读关于雨雪的诗,选择周、唐所选用贤人的法度,推究秦、鲁之所以消逝的原因当作警戒,考察祥瑞感应的福泽,反思灾异发生的祸端,来测度当世的变故,流放远离奸邪的朋党,破坏拆散险恶的小人群体,关闭邪曲进入的门径,广开正义到来的道路,决断狐疑的事情,分辨犹豫的情况,使是非能够清楚明白地让人知晓,那各种灾异就会消失了,各种祥瑞会一同到来,这是太平的基础,万代的福利啊。
我有幸得以托身作为皇帝的亲族,确实见到阴阳不协调的情况,不敢不把自己知道的通报给陛下。我私下推究《春秋》中记载的灾异,来救助现在的一两件事情,分条列举原因,不适宜泄露出去。我谨慎地密封冒死上奏。
弘恭、石显看到他的上书,更加与许氏、史氏勾结而怨恨刘更生等人。周堪性格公正廉直,看到自己被孤立,就正直行事而不委屈迎合。这年夏季天气寒冷,太阳青色而没有光亮,弘恭、石显及许氏、史氏都上奏说周堪、张猛行事的错处。皇上内心看重周堪,又苦于众人言辞的浸润,不知道该信任谁。当时长安令杨兴因为有才受到宠信,时常称赞周堪。皇上想让他帮助自己做决定,就诏见杨兴问道:“朝臣嫉恨不赞同光禄勋,为什么?”杨兴是个擅长投机取巧的人,认为皇上怀疑周堪,就顺从皇帝的想法指责周堪说:“周堪不仅在朝廷上不被人赞同,在州里也不被人赞同。我看见众人听说周堪以前与刘更生等人谋划陷害陛下的骨肉亲人,认为应该诛杀,所以我之前说周堪不能诛杀,是为国家养恩。”皇上说:“既然这样,他们是犯了什么罪而要诛杀?现在应该怎么办?”杨兴说:“我愚笨,认为可以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三百户食邑,不要让他主管事务。英明的君主不会丧失师傅的恩情,这是最好的策略。”皇上于是起了疑心。正赶上城门校尉诸葛丰也说周堪、张猛的短处,皇上于是趁机发怒罢免了诸葛丰。这件事记载在他的传中。又说:“诸葛丰说周堪、张猛没有忠贞的表现,我怜悯他们没有治罪,又爱惜他们的才能还没有发挥作用,就迁周堪为河东太守,张猛为槐里令。”
弘显等人专权日渐严重。三年多以后,孝宣庙阙发生火灾,那个月末,发生日食。于是皇上召见几个之前说日食在于周堪、张猛的人责问,他们都叩头谢罪。于是下诏说:“河东太守周堪,先帝认为他贤德,下令让他辅佐我。他的品质美好,道术通达,论议正直,持有恒心,发奋振作,内心至诚,确实有为国担忧的想法。因为他不能迎合权贵,孤单无助,被压制而斥退,最终不能昌明。从前臣子们见到灾异,不致力于修养自身,深思其中的缘故,反而愚昧地谈论天灾,把责任推给这个人。我没有办法,外放而试验他们,来彰显他们的才能。周堪被外放之后,大灾异还是到来,众人也都沉默了。周堪治理地方不满一年,而三老、官属和有识之士都赞美他的德行,使者经过郡县,没有人不称赞。这本来就足以彰显先帝知人善任,而我自己也明白了。俗人于是制造事端,非议诋毁,假借一些难以说清的天象无事生非,让可以讲清楚的问题变得扑朔迷离,想要陷害他,我也不会再受他们欺骗。我迫于世俗,不能专心,之前上天显现大灾异,我非常害怕。现在周堪年纪衰老,恐怕不能为自己申辩,被别人排挤,将怎么办呢?征召周堪到皇帝所在的地方。”拜为光禄大夫,俸禄为中二千石,领尚书事。张猛又为太中大夫给事中。石显主管尚书事务,五个尚书都是他的党羽。周堪很少能见到皇上,时常通过石显禀告事务,事情经过石显之口来决断。赶上周堪得了哑病,不能说话就去世了。石显诬陷张猛,让他在公车自杀。刘更生觉得伤感,就写了《疾谗》《擿要》《救危》及《世颂》,总共八篇,依附古事作比喻,哀悼自己及同类。于是被废弃十多年。
成帝即位,石显等人伏法,刘更生才又被重新启用,改名为向。刘向因为以前九卿的身份被征召任命为中郎,派他领护三辅都水。屡次上奏密封奏疏,升迁为光禄大夫。当时,皇帝的大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主持国政,倚仗太后,专擅国权,兄弟七人都封为列侯。当时屡次发生大灾异,刘向认为是外戚太过兴盛,王凤兄弟主掌国事的罪过。而皇上正精心研究《诗经》《尚书》,阅读古文,诏令刘向领校中《五经》秘书。刘向见到《尚书·洪范》,上面记载箕子为周武王陈述五行阴阳福祸的征兆应验。刘向就集合上古以来经春秋六国到秦、汉时期符瑞灾异的记载,推究事情的经过,加上对祸福的解释,写明占卜应验,按照类别排列,各有条目,总共十一篇,称为《洪范五行传论》,上奏给皇帝。天子内心知道刘向忠诚,所以因为王凤兄弟而写了这些议论,但是终究不能夺了王氏的权力。
过了很久,几年也没有完成营建昌陵,又回归到延陵,规格制度过于奢侈。刘向上疏劝谏说:
我听说《易经》上记载:“安全时不忘记危险,存在时不忘记灭亡,因此自身安宁而国家可以保存。”所以贤圣的君主,广泛观察结局与开始,深入了解事理,而是非分明。君王一定要通晓三统,明白天命所授予的人非常广博,不是只有一姓。孔子讲论《诗经》,说到“殷商的士人美好聪明,在京师举行灌酒助祭”,长叹一口气说:“天命真伟大啊!善不可以不传给子孙,这是因为富贵无常;不像这样做,那君王公卿为什么要警戒小心,百姓为什么要劝导勉励?”大概是感伤微子在周朝任职,而痛惜殷商灭亡啊。即使有尧、舜那样的圣明,也不能教化丹朱那样的儿子;即使有禹、汤的仁德,也不能训诫作为末代子孙的桀、纣。从古到今,没有不灭亡的国家。从前高皇帝灭了秦国后,将要在洛阳定都,感悟刘敬的话,自认为德行比不上周朝,但比秦朝好,于是把都城迁到关中,依附周朝的美德,沿用秦朝的险阻。世道长短,以德行作为验证,所以时常战栗害怕,不敢避讳灭亡。孔子所说的“富贵无常”,大概指的是这个道理。
孝文皇帝站在霸陵上,北面临水,内心凄怆悲凉,回头对群臣说:“哎!用北山的石头做椁,斩断纻絮放在里面,上好漆,哪里还能动摇它!”张释之进言说:“如果其中有别人想要的东西,即使坚固如同南山还是会有缝隙的;如果其中没有别人想要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椁,又有什么值得忧伤的?”死亡是没有终极的,但国家有兴废,所以张释之的话,是为无穷的后事做打算。孝文皇帝受到感悟,就采用薄葬,不建造陵寝。
《易经》上说:“古时候安葬死者,用薪柴厚厚地覆盖,藏在原野中,不建造坟头、不种树。后代圣人改用棺椁。”棺椁的制作,从黄帝开始。黄帝葬在桥山,尧葬在济阴,坟头都很小,葬具非常微薄。舜葬在苍梧,两个妃子没有随葬。禹葬在会稽,不改变万物的序列。殷汤没有葬地。周文王、武王、周公葬在毕,秦穆公葬在雍橐泉宫祈年馆下,樗里子葬在武库,都没有坟头。这是圣明的帝王、贤德的君主、智慧的士人考虑到长远无穷的计策。他们的贤臣、孝子也遵从遗命薄葬他们,这确实是侍奉安定君父,忠诚孝敬的极致啊。
周公,是周武王的弟弟,安葬兄长非常微薄。孔子把母亲葬在防,称述古时候修墓而不起坟头,说:“我孔丘,是东西南北到处游历的人,不能不做个标记。”就建了四尺高的坟头,遇到下雨而崩塌。弟子整修后告诉孔子,孔子流着眼泪说:“我听闻,古代的人不修墓。”大概是批评他们。延陵季子到了齐国而返回,他的儿子去世,葬在嬴地与博地之间,挖地不到泉水涌出的深度,用当时穿的衣服入殓,修建坟墓掩盖墓坑,高度可以没肘,号哭着说:“骨肉回归到土中,这是命,魂气就可以无处不在。”嬴地、博地距离吴国有一千多里,季子不把儿子送回去安葬。孔子去看了说:“延陵季子的做法符合礼法。”所以仲尼是孝子,而延陵季子是慈父,舜、禹是忠臣,周公是友弟,他们安葬君主和亲人骨肉,都很微薄;不是苟且为了节俭,实在是符合体制。宋桓司马制作石椁,仲尼说“不如快速腐烂”。秦相吕不韦聚集有智谋的士人写作《春秋》,也说了薄葬的意义,这些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等到了吴王阖闾时,违背礼制厚葬,十多年后,越国人就掘开了他的坟墓。到了秦惠文王、武王、昭王、孝文王、严襄王五个君主,都大肆建造陵墓,埋了很多随葬品,都被发掘暴露出来,很可悲啊。秦始皇帝葬在骊山山凹处,下面封锢三泉,上面加高坟头,高度有五十多丈,周围方圆五里多;石椁作为离宫别馆,用人的油脂作为灯烛,用水银做成江海,黄金做成凫雁。埋藏的珍宝,机械的巧妙,棺椁的华丽,宫馆的盛美,说都说不尽。又杀了很多宫人,活埋了工匠,几乎有上万人。天下人苦于徭役而起来造反,骊山的工程还没完成,而周章的百万军队已经到陵墓下了。项籍烧毁他的宫室楼宇,到那里的人都去挖掘。后来牧童丢了只羊,羊进入洞穴,牧童拿着火把照明找羊,失火烧了棺椁。从古到今,丧葬形制没有像秦始皇那么盛大的,几年间,其外部遭到项籍的祸害,内部受到牧童的火烧,难道不悲哀吗!
因此仁德越厚的人葬礼越微薄,智慧越深的人葬礼越简单。没有德行缺少智慧,他的葬礼越丰厚,坟头越高大,宫庙越华丽,被挖掘得也一定越快。由此看来,明智与昏暗的效验,丧葬的吉凶,明白可见啊。周朝德行已经衰落而奢侈,周宣王贤明而振兴,改为节俭的宫室,规模小的寝庙。诗人赞美他,就是《斯干》这首诗,上章说宫室按照制度,下章说子孙众多。等到鲁严公修饰宗庙,多筑楼台苑囿,后嗣又断绝了,《春秋》讥刺他。周宣王像那样就昌盛,鲁国、秦国像这样就断绝,这就是奢侈和节俭的得失。
陛下即位,亲自奉行节俭,开始建造初陵,规模简约小巧,天下没有不称颂您贤明的。等迁到昌陵,把低处填高,积土成山,挖开百姓坟墓,总共有上万处,修建城邑,时间紧迫,花费一亿零几百万钱。死者在地下愤恨,生者在地上忧愁,怨气感发了阴阳,又加上饥荒,死亡和流亡的人有几十万,我非常忧伤。如果认为死者有灵,那挖开别人的坟墓,害处就太多了;如果死者无灵,又哪里用得着建造大墓?和贤德明智的人商议就都不高兴,让百姓看到就都觉得痛苦;如果只是为了取悦愚蠢奢侈的人,又为什么要做呢!陛下仁慈美德非常深厚,聪明通达超过世人,应该弘扬汉家的德行,推崇刘氏的美行,光大五帝、三王,但反而与暴秦的乱君竞争奢侈,比较陵墓大小,来取悦愚蠢之人的耳目,获得一时的高大美观,违背贤能智者的想法,失去万代的安宁,我私下为陛下感到羞愧。只希望陛下向上观览圣明黄帝、尧、舜、禹、汤、周文王、武王、周公、仲尼的葬制,向下考察贤能智者秦穆公、延陵季子、樗里子、张释之的想法。孝文皇帝省去坟头实行薄葬,用节俭来安定神明,可以效仿;秦昭王、秦始皇增高山丘实行厚葬,因为奢侈而残害生者,足以作为警戒。初陵的规模,应该遵从公卿大臣的商议,来安定百姓。
上书上奏后,皇上很为刘向的话感动,但不能听从他的想法。
刘向亲眼看到习俗更加奢侈,而赵、卫之流出身微贱,超越礼制。刘向认为王教是由内到外,从近处开始。所以采录《诗经》《尚书》中所记载的贤妃贞妇,使国家振兴显达可以效仿的,以及宠妾扰乱灭亡国家的,编排成《列女传》,总共八篇,来告诫天子。接着又采录传记故事,写了《新序》《说苑》共五十篇上奏。屡次上疏谈论政治得失,陈述法则警戒。上书几十次,来帮助皇帝阅读理解,补充遗漏缺损的部分。皇上虽然不能全部采用,但是心中赞赏他的言论,时常感叹。
当时皇上没有继承人,政事由王氏掌握,灾异逐渐严重。刘向很赞赏陈汤的智谋,与他亲近友好,单独对陈汤说:“灾异到这种地步,而外戚日渐强盛,慢慢地一定会危及刘氏。我有幸得以作为同姓末族,累代蒙受汉家厚恩,身为宗室遗老,侍奉过三位君主。皇上因为我是先帝旧臣,每次进见总是施加厚礼,我如果不说,谁应该去说呢?”刘向就上奏密封奏章,极力劝谏道:
我听说君主没有不想安定的,但是时常危险;没有不想长存的,但是时常灭亡。这是因为失去驾驭臣子的方法啊。大臣掌握权柄,把持国政,没有不成为祸害的。从前晋国有六卿,齐国有田氏、崔氏,卫国有孙氏、甯氏,鲁国有季孙氏、孟孙氏,常年掌管国事,世代执掌朝政。后来最终田氏取代了齐国;六卿瓜分了晋国;崔杼弑杀了君主光;孙林父、甯殖驱逐他们的君主衎,弑杀了君主剽;季孙氏在庭中表演八佾规格的舞蹈,三家用《雍》乐侑餐,一起专擅国政,最终驱逐了鲁昭公。周朝大夫尹氏主管朝政,扰乱王室,子朝、子猛相继即位,连续几年才安定。所以经上说“王室乱”,又说“尹氏杀了王子克”,太厉害了。《春秋》中列举成败,记载祸福,像这样的情况非常多,都是阴盛而阳衰,在下失去了臣子之道所导致的。所以《尚书》中说:“臣子中有作威作福的,就会损害你的家族,对你的国家不利。”孔子说“禄位离开公室,政权就被大夫掌握”,这是危亡的征兆。秦昭王的舅舅穰侯和泾阳君、叶阳君专擅国政,在上假托太后的威势,三个人的权力比昭王还重,家族比秦国富有,国家非常危险,最后凭借他们感悟了范睢的言论,而秦国再次保全。秦二世委任赵高,专权放纵,阻塞大臣进言,最终有阎乐望夷的祸患,秦国就灭亡了。这是距离现在不远的事,就是汉朝所替代的。
汉朝兴盛,诸吕无道,擅自互相尊王。吕产、吕禄凭借太后的宠信,占据将相的位置,同时掌握卫戍京师的南北军,拥有梁王、赵王的尊位,骄傲放纵没有节制,想要危害刘氏。凭借忠正的大臣绛侯、朱虚侯等人竭尽忠诚诛灭了他们,然后刘氏又能安定下来。现在王氏一姓乘坐朱轮华车的人有二十三个,青紫貂蝉充满帷帐,排坐在皇上左右。大将军主掌国事,专擅权力,五侯骄奢淫逸,僭越礼制,一同作威作福,独断专行,行为卑劣却扬言治国,想法自私却假托为公,依赖东宫的尊位,假借甥舅的亲属关系,达到威重的地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都出自他们门下,执掌机要,结党营私。称赞他们的就被提拔重用,违背怨恨他们的就被诛杀伤害;游谈的人帮助他们说服别人,执政的人为他们说好话。排斥宗室,孤立公族,那些有智能的人尤其被非议诋毁而不被晋用。远远地断绝宗室担任官职,不让他们供事朝廷,担心他们与自己分权;屡次提到燕王、盖主来迷惑皇上的内心,避讳吕氏、霍氏而不肯提起。在内有管叔、蔡叔谋反的想法,在外却假托周公的言论,兄弟占据重位,宗族互相勾结。从上古到秦朝、汉朝,外戚僭越尊贵没有像王氏这样厉害的。即使是周朝的皇甫、秦朝的穰侯、汉朝的武安侯、吕氏、霍氏、上官氏之流,也都比不上他们。
万物兴盛必定有不同寻常的变故事先显现出来,作为其人的细微表象。孝昭帝时,有冠山之石自立在泰山上,倒毙的柳树在上林苑重新立起。而孝宣帝即位,现在王氏在济南的先祖坟墓,梓木的柱子上长出枝叶,扶疏向上超过屋顶,树根垂直插入地中,即使是冠山石自立、柳树再生,也不能比这种现象更明显了。事势不能两者同大,王氏与刘氏也将要不能并立,如果在下位的有泰山那样的安稳,那在上位的就有累卵一样的危难。陛下作为刘氏的子孙,守护宗庙,而让国运皇位转移到外戚手上,自己降为差役,纵使不为了自身,那宗庙又该怎么办呢!妇人以夫家为内,以父母家为外,这也不是皇太后的福泽。孝宣皇帝不给舅舅平昌侯、乐昌侯权力,是为了让他们安全。
明智的人在无形中产生福泽,在没开始时消除祸患。应该发布明确的诏令,发出德音,援引宗室,亲近并信任他们,废黜远离外戚,不要把国政交给他们,都罢免他们,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府第中,来效仿先帝的做法,优厚地安抚外戚,保全他们的宗族,这确实是东宫的意愿,外戚的福泽啊。王氏长存,保全爵位俸禄,刘氏长安,不失去社稷,这是使内外两姓和睦,子孙无限的方法。如果不推行这条计策,田氏就会在现在重现,六卿必定会在汉朝兴起,成为后代的忧患,这是清楚明白的,不能不深切图谋,不能不早早考虑。《易经》上说:“君主不谨慎,就会失去臣子;臣子不谨慎,就会失去自身;机密的事情不谨慎,就会有害于成功。”只有陛下深切思考,周密审查机密的事情,观览往事的教训,来折中事理取得信任,获得万世长安,来保存宗庙,长久侍奉皇太后,天下就非常幸运了。
上书上奏后,天子召见刘向,为他的想法叹息悲伤,对他说:“您暂且停止吧,我将考虑考虑。”任命刘向为中垒校尉。
刘向为人平易近人而没有威仪,廉洁清静喜好道法,不和世俗交接,专心一致研究经术,白天诵读书传,晚上观察星宿,有时候不睡直到天亮。元延年间,东井出现彗星,蜀郡岷山崩塌堵塞长江。刘向认为这些灾异不好,记载在《五行志》上。愁怀不能纾解,又上奏。奏疏上说:
我听闻舜帝告诫伯禹,不要像丹朱那样傲慢;周公告诫成王,不要像殷王纣。《诗经》上说:“殷商的教训不远,在夏后时代”,也说的是商汤把桀作为警戒。圣明帝王时常用败乱来告诫自己,不避开废兴之事,所以臣子敢于极力陈述自己愚蠢的见解,只希望陛下留神观察。
谨慎考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日食三十六次,鲁襄公在位时尤其频繁,大概三年零五个多月就发生一次日食。汉代兴起到竟宁年间,孝景帝在位时尤其频繁,大概三年零一个月发生一次日食。我刘向之前屡次提到要发生日食,现在连续三年频频发生日食。从建始年间以来,二十年间发生了八次日食,大概两年零六个月就发生一次,古今很少有这种情况。灾异有大小多少,占卜有轻重缓急,而圣人凭借这些决断疑虑。《易经》上说:“观察天文,来考察时世变化。”从前孔子回答鲁哀公,同时提到夏桀、殷纣暴虐天下,所以历法失误,摄提失去正确的方位,孟陬不按照规律运行,这都是政权更替的变异。秦始皇末年到秦二世时,日月相掩食,山陵崩塌,辰星出现在四季的孟月,太白星经过天空运行,没有云却打雷,流星在夜空中发光,荧惑星袭过月亮,灾火烧了宫室,野鸟在朝廷中嬉戏,都门向内崩塌,巨人出现在临洮,陨石落在东郡,彗星扫过大角,大角因此消失。观览孔子的话,考察暴秦的灾异,天命确实让人畏惧。等到项籍失败,也有彗星出现在大角。汉军攻入秦地,五星聚集在东井星区,是获得天下的征兆。孝惠帝时,有天上下血雨,日食发生于冲,日光消失、星辰出现的灾异。孝昭帝时,有泰山的卧石自立,上林苑的僵死柳树复生,像月亮那么大的星星西行,众多星辰相随,这是最奇异的。孝宣帝兴起的征兆,天狗夹着银河西行,长久阴天而不下雨的天气持续了二十多天,这是昌邑王不能善终的灾象。这些都记载在《汉纪》上。观察秦朝、汉朝的世道更替,惠帝、昭帝的没有后代,昌邑王的不得善终,孝宣帝的继位兴起,上天的取舍,难道不是清楚明白的吗!高宗、成王时也有雊雉拔树的灾异,他们能够反思其中的缘故,所以高宗有百年的福泽,成王有反向刮风的善报。神明的感应,就像影子和回声一样,世人都是知道的。
我有幸得以托身皇族末枝,确实见到陛下宽明的仁德,希望能消除大灾异,而振兴高宗、成王的声誉,来推崇刘氏,所以恳切地屡次冒着死罪上书。现在日食尤其频繁,彗星出现在东井星区,摄提的火光上升到紫官,有见识的年长者没有不震动的。这是大灾异啊。这些事情难以一一记下,所以《易经》上说“书写不能全部记下想说的话,说话不能完全表达心中的想法”,因此设置卦象指出爻辞,再来陈述含义。《尚书》中说“让人用图来说明”,天文难以通晓,我虽然上了图表,还是需要口说,然后才能知晓,希望您能赐我在清闲时,指着图表陈述情状。
皇上就召见了他,但最终没有任用他。刘向每次被召见,屡次说公族是国家的枝叶,枝叶落了,那根就没有了荫庇;现在同姓的王室被疏远,母系党族专擅国政,禄位离开公室,权力交在外家手中,这不是强大汉室宗族、使私门卑弱、保守社稷、安定后代的做法。
刘向看到自己受到皇上的信任,就时常公开颂扬宗室,讥讽王氏及在位的大臣,言辞大多沉痛深切,出于至诚。皇上屡次想任用刘向为九卿,总是不受在位的王氏及丞相、御史所支持,所以始终没有升迁。刘向处在列大夫的官职前后三十多年,七十二岁时去世。他死后十三年,王氏取代汉朝。
刘向的三个儿子都爱好学习:长子刘伋,教授《周易》,官至郡守;二儿子刘赐,担任九卿丞,早死;小儿子刘歆,最有名。
刘歆,字子骏,年少时因为通晓《诗经》《尚书》,能写文章而被成帝召见,在宦者署待诏,担任黄门郎。河平年间,受诏与父亲刘向主持校理秘书,讲习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没有什么不涉猎的。刘向死后,刘歆又担任中垒校尉。
哀帝即位初期,大司马王莽推举刘歆是宗室中有才能品行的,担任侍中太中大夫,升任骑都尉、奉车光禄大夫,地位尊贵,受到宠幸。又主持《五经》之事,完成父亲之前的遗业。刘歆于是汇集六艺群书,分类区别编成《七略》。这件事记载在《艺文志》中。
刘歆和刘向开始时都研究《周易》,宣帝时,诏令刘向学习《谷梁春秋》,十多年后,学习得很精通。等到刘歆校定秘书,见到古文《春秋左氏传》时,刘歆非常喜欢。当时丞相史尹咸因为能研究《左氏》,所以和刘歆共同校理经传。刘歆大略跟从尹咸和丞相翟方进学习,询问其中的大义。起初《左氏传》大多用的是古字古言,学者只是传解训故罢了,等到刘歆研究《左氏》时,引用传文来解释经文,互相阐发,因此章句与义理都全备了。刘歆也沉静而有谋略,父子都喜好古书,博闻强记,超过别人。刘歆认为左丘明的好恶和圣人相同,亲眼见过孔夫子,而公羊、谷梁在七十子之后,听到传闻与亲眼所见,详略不同。刘歆屡次向刘向发难询问,刘向不能提出异议,但还是自己坚持《谷梁》的义理。等到刘歆被皇上亲近,想要把《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都列于学官。哀帝让刘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中的义理,各位博士有的不肯回答,刘歆因此致书给太常博士,责备他说:
从前唐、虞衰亡后,三代相继兴起,圣明的帝王,连续相承,大道非常显著。周王室衰微后,礼乐不正,大道就像这样难以保全。因此孔子担忧大道不能通行,周游列国去应聘。从卫国返回鲁国,然后乐理就匡正了,《雅》《颂》才各得其所;修订《周易》,为《尚书》作序,创作《春秋》,来记载帝王之道。等到孔夫子死去而精微之言就灭绝了,孔子的七十二弟子去世后,就没有人再为经学申张大义。又遭遇战国纷争,抛弃笾豆的祭祀礼仪,治理军旅行列,孔氏之道就被压制,而孙子、吴起的法术兴盛。衰败直到暴秦时期,燔烧经书,坑杀儒士,制定禁书的法令,赞扬古代之道的被治罪,道术由此就灭绝了。汉代兴盛,距离圣明帝王非常遥远,孔子之道又断绝了,法度没有因袭的途径。当时只有一个叔孙通大略知道制定礼仪,天下只有《周易》卜书,没有其它的书。到了孝惠帝时期,才取消禁书的法律,但是公卿大臣绛侯、灌婴之流都是身披铠甲的武人,没有人在意。到了孝文皇帝时期,才让掌故晁错跟着伏生学习《尚书》。《尚书》刚从屋壁中取出,腐朽散乱,现在那书还在,老师只是传习诵读罢了。《诗经》开始萌芽。天下涌现出来很多书籍,都是诸子的传文解说,尚且广泛立于学官,为它们设置博士。在汉朝的儒士,只有贾生而已。到了孝武皇帝时期,之后邹、鲁、梁、赵等地常有讲授《诗经》《礼》《春秋》的前辈老师,都兴起于建元年间。在那个时候,一个人不能独自穷尽某一种经书,有的研究《雅》,有的研究《颂》,互相结合完成。《泰誓》是后来得到的,博士们聚集在一起攻读。所以诏书说到:“礼乐崩坏,书简缺漏,我非常担心。”当时汉代兴盛已经七八十年了,离开经书完整的年代,本来就已经很远了。
等到鲁恭王毁坏孔子的宅院,想要建造宫室,而在毁坏的墙壁中得到古文书籍,其中《逸礼》三十九篇,《尚书》十六篇。天汉年间之后,孔安国献上它们,正好遇到巫蛊之难忽然发生,没来得及施行。至于左丘明修订的《春秋》,都是古文旧书,多的有二十多篇,藏在秘府中,隐秘而没有公布。孝成皇帝怜惜学术残缺,与原书相差很大,就公布秘府中所藏古书,校理旧文,用这三种书,来考察学官所传授的,经文有的脱漏,传文有的错编。传令询问民间,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的遗学与此相同,受到压制而没有推行。这是有识者所怜惜、士君子所痛心的事情。从前做学问的士人不考虑书籍的残缺散乱,姑且就着简陋的残文,分析字句,言辞繁琐,学者到老尚且不能研究完一艺。随口解说而背弃传记,信奉低级的老师而非议以往的事迹,到了国家将有大事,比如立辟雍、封禅、巡狩的礼仪时,就昏暗糊涂而不知道来源了。还想要抱着残文,怀着担心被戳穿的私心,而没有顺从善义的公心,有的还心怀妒嫉,不考察实情,雷同一致就互相顺从,随声音附和是非,压制这三种学问,认为《尚书》是全备的,说左氏没有传解《春秋》,难道不可悲吗!
现在圣上德行通达神明,继承伟业,也怜惜文籍错乱,学士这么多,虽然明白其中的情况,还是迟疑谦让,愿意追随大流。所以颁下明诏,试着辩论《左氏》可否立于学官,派遣近臣奉行旨意,将要来辅助微弱,和两三个君子同心协力,希望能够重立被废弃的经传。现在就不是这样,深藏固辞,不肯试验,苟且用不诵习的方法来灭绝它们,想要杜绝其余的大道,灭绝衰微的学问。可以与他们分享成功,难以和他们考虑创始,这就是常人的做法,不是有志君子的作为。并且这几家的事情,都是先帝亲自谈到的,现在皇上所考查的,那些古文旧书,都有验证,内外相合,难道只是苟且罢了吗!
礼仪丧失就到民间寻找,古文不是更胜于民间吗?从前的博士,研究《尚书》的有欧阳氏,研究《春秋》的有公羊氏,研究《周易》的就有施氏、孟氏,但是孝宣皇帝还是另外广泛设立了《谷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虽然它们义理相反,但还是一同设置。为什么?因为与其有过错而废弃,宁可有过错而设立。传解说:“文武之道没有掉在地上,而在人间;贤者记下大事,不贤的人记下小事。”现在这几家的言论兼有大小义理,怎么能偏废断绝呢!如果一定要独断守缺,同门结党,嫉妒真道,违背明诏,丧失圣意,从而陷入文吏们的议论,我很希望这两三个君子不要这样做。
刘歆的言辞非常恳切,各位儒士都怨恨他。当时,名儒光禄大夫龚胜因为刘歆致书上疏深切自责,希望请求辞官回家。至于担任大司空的儒者师丹,也大怒,上奏刘歆改乱旧章,非议诋毁先帝所立的学问。皇上说:“刘歆想要广立道术,又怎么能当作非议诋毁呢!”刘歆从此冒犯了执政大臣,被众多儒士所讥刺,他害怕被诛杀,请求外出补为官吏,担任河内太守。因为是宗室不应该主管三河,转任为五原太守,后又转任到涿郡,共做了三郡太守。几年后,因为生病而免官,从家中起用又担任安定属国都尉。正赶上哀帝驾崩,王莽主持朝政,王莽年少时与刘歆一同担任黄门郎,很看重他,就禀告太后。太后留下刘歆做右曹太中大夫,升任中垒校尉、羲和、京兆尹,让他主管明堂辟雍,封为红休侯。掌管儒林史卜的官员,考定乐律历法,编写《三统历谱》。
当初,刘歆在建平元年改名刘秀,字颖叔。到了王莽篡位,刘歆担任国师,后面的事情都记载在《王莽传》中。
班固评价说:仲尼感叹:“人才难得,不是这样吗!”从孔子以后,做学问的士人有很多,但只有孟轲、孙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扬雄等这几位先生能留名青史。他们都见闻广博,通达古今,他们的言论对时世有所补益。传文说“圣人不出现,这中间必定有著名于当世的人”,差不多是对的吧?刘向的《洪范论》阐发《大传》的义理,昭明天人感应的道理;《七略》剖析分辨艺文种类,理出百家的头绪;《三统历谱》考察测定日月五星的分度,意在于推究根本。哎!刘向论述山陵的告诫,到现在来考察,令人哀痛啊!指出梓木柱子来推演兴废的情况,非常明白啊!难道不是正直诚信、见识广博,古人所说的益友吗!
原 文(www.daowen.com)
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好书,多材艺。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伯者,孙卿门人也。及秦焚书,各别去。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次仲,伯蚤卒。高祖既为沛公,景驹自立为楚王。高祖使仲与审食其留侍太上皇,交与萧、曹等俱从高祖见景驹,遇项梁,共立楚怀王。因西攻南阳,入武关,与秦战于蓝田。至霸上,封交为文信君,从入蜀汉,还定三秦,诛项籍。即帝位,交与卢绾常侍上,出入卧内,传言语诸内事隐谋。而上从父兄刘贾数别将。
汉六年,既废楚王信,分其地为二国,立贾为荆王,交为楚王,王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先有功也。后封次兄仲为代王,长子肥为齐王。
初,高祖微时,常避事,时时与宾客过其丘嫂食。嫂厌叔与客来,阳为羹尽,釜,客以故去。已而视釜中有羹,由是怨嫂。及立齐、代王,而伯子独不得侯。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某非敢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七年十月,封其子信为羹颉侯。
元王既至楚,以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高后时,浮丘伯在长安,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俱卒业。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以为博士。元王好《诗》,诸子皆读《诗》,申公始为《诗》传,号《鲁诗》。元王亦次之《诗》传,号曰《元王诗》,世或有之。
高后时,以元王子郢客为宗正,封上邳侯。元王立二十三年薨,太子辟非先卒,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是为夷王。申公为博士,失官,随郢客归,复以为中大夫。立四年薨,子戊嗣。文帝尊宠元王,子生,爵比皇子。景帝即位,以亲亲封元王宠子五人:子礼为平陆侯,富为休侯,岁为沈犹侯,艺为宛朐侯,调为棘乐侯。
初,元王敬礼申公等,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王戊即位,常设,后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称疾卧。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之存故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申公、白生独留。
王戊稍淫暴,二十年,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薛郡,乃与吴通谋。二人谏,不听,胥靡之,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于市。休侯使人谏王,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二十一年春,景帝之三年也,削书到,遂应吴王反。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遂杀尚、夷吾,起兵会吴西攻梁,破棘壁,至昌邑南,与汉将周亚夫战。汉绝吴、楚粮道,士饥,吴王走,戊自杀,军遂降汉。
汉已平吴、楚,景帝乃立宗正平陆侯礼为楚王,奉元王后,是为文王。四年薨,子安王道嗣。二十二年薨,子襄王注嗣。十四年薨,子节王纯嗣。十六年薨,子延寿嗣。宣帝即位,延寿以为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欲附倚辅助之,故为其后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与何齐谋曰:“我与广陵王相结,天下不安,发兵助之,使广陵王立,何齐尚公主,列侯可得也。”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事下有司,考验辞服,延寿自杀。立三十二年,国除。
初,休侯富既奔京师,而王戊反,富等皆坐免侯,削属籍。后闻其数谏戊,乃更封为红侯。太夫人与窦太后有亲,惩山东之寇,求留京师,诏许之,富子辟彊等四人供养,仕于朝。太夫人薨,赐茔,葬灵户。富传国至曾孙,无子,绝。
辟彊字少卿,亦好读《诗》,能属文。武帝时,以宗室子随二千石论议,冠诸宗室。清静少欲,常以书自娱,不肯仕。昭帝即位,或说大将军霍光曰:“将军不见诸吕之事乎?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而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今将军当盛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又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道,如是则可以免患。”光然之,乃择宗室可用者。辟彊子德待诏丞相府,年三十余,欲用之。或言父见在,亦先帝之所宠也。遂拜辟彊为光禄大夫,守长乐卫尉,时年已八十矣。徙为宗正,数月卒。
德字路叔,修黄老术,有智略。少时数言事,召见甘泉宫,武帝谓之“千里驹”。昭帝初,为宗正丞,杂治刘泽诏狱。父为宗正,徙大鸿胪丞,迁太中大夫,后复为宗正,杂案上官氏、盖主事。德常持《老子》“知足”之计。妻死,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满也。盖长公主孙谭遮德自言,德数责以公主起居无状。侍御史以为光望不受女,承指劾德诽谤诏狱,免为庶人,屏居山田。光闻而恨之,复白召德守青州刺史。岁余,复为宗正,与立宣帝,以定策赐爵关内侯。地节中,以亲亲行谨厚封为阳城侯。子安民为郎中右曹,宗家以德得官宿卫者二十余人。
德宽厚,好施生,每行京兆尹事,多所平反罪人。家产过百万,则以振昆弟宾客食饮,曰:“富,民之怨也。”立十一年,子向坐铸伪黄金,当伏法,德上书讼罪。会薨,大鸿胪奏德讼子罪,失大臣体,不宜赐谥、置嗣。制曰:“赐谥缪侯,为置嗣。”传至孙庆忌,复为宗正、太常。薨,子岑嗣,为诸曹中郎将,列校尉,至太常。薨,传子,至王莽败,乃绝。
向字子政,本名更生。年十二,以父德任为辇郎。既冠,以行修饬擢为谏大夫。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选名儒俊材置左右。更生以通达能属文辞,与王褒、张子侨等并进对,献赋颂凡数十篇。上复兴神仙方术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言神仙使鬼物为金之术,及邹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见,而更生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得其书。更生幼而读诵,以为奇,献之,言黄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铸作事,费甚多,方不验。上乃下更生吏,吏劾更生铸伪黄金,系当死。更生兄阳城侯安民上书,入国户半,赎更生罪。上亦奇其材,得逾冬减死论。会初立《谷梁春秋》,征更生受《谷梁》,讲论《五经》于石渠。复拜为郎中、给事黄门,迁散骑、谏大夫、给事中。
元帝初即位,太傅萧望之为前将军,少傅周堪为诸吏光禄大夫,皆领尚书事,甚见尊任。更生年少于望之、堪,然二人重之,荐更生宗室忠直,明经有行,擢为散骑、宗正给事中,与侍中金敞拾遗于左右。四人同心辅政,患苦外戚许、史在位放纵,而中书宦官弘恭、石显弄权。望之、堪、更生议,欲白罢退之。未白而语泄,遂为许、史及恭、显所谮诉,堪、更生下狱,及望之皆免官。语在《望之传》。其春地震,夏,客星见昴、卷舌间。上感悟,下诏赐望之爵关内侯,奉朝请。秋,征堪、向,欲以为谏大夫,恭、显白皆为中郎。冬,地复震。时恭、显、许、史子弟侍中诸曹,皆侧目于望之等,更生惧焉,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
窃闻故前将军萧望之等,皆忠正无私,欲致大治,忤于贵戚尚书。今道路人闻望之等复进,以为且复见毁谗,必曰尝有过之臣不宜复用,是大不然。臣闻春秋地震,为在位执政太盛也,不为三独夫动,亦已明矣。且往者高皇帝时,季布有罪,至于夷灭,后赦以为将军,高后、孝文之间卒为名臣。孝武帝时,兒宽有重罪系,按道侯韩说谏曰:“前吾丘寿王死,陛下至今恨之;今杀宽,后将复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贳宽,复用之,位至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未有及宽者也。又董仲舒坐私为灾异书,主父偃取奏之,下吏,罪至不道,幸蒙不诛,复为太中大夫、胶西相,以老病免归。汉有所欲兴,常有诏问。仲舒为世儒宗,定议有益天下。孝宣皇帝时,夏侯胜坐诽谤系狱三年,免为庶人。宣帝复用胜,至长信少府、太子太傅,名敢直言,天下美之。若乃群臣,多此比类,难一二记。有过之臣,无负国家,有益天下,此四臣者,足以观矣。
前弘恭奏望之等狱决,三月,地大震。恭移病出,后复视事,天阴雨雪。由是言之,地动殆为恭等。
臣愚以为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如此,太平之门开,灾异之原塞矣。
书奏,恭、显疑其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辞果服,遂逮更生系狱,下太傅韦玄成、谏大夫贡禹,与廷尉杂考。劾更生前为九卿,坐与望之、堪谋排车骑将军高、许、史氏侍中者,毁离亲戚,欲退去之,而独专权。为臣不忠,幸不伏诛,复蒙恩征用,不悔前过,而教令人言变事,诬罔不道。更生坐免为庶人。而望之亦坐使子上书自冤前事,恭、显白令诣狱置对。望之自杀。天子甚悼恨之,乃擢周堪为光禄勋,堪弟子张猛光禄大夫、给事中,大见信任。恭、显惮之,数谮毁焉。更生见堪、猛在位,几己得复进,惧其倾危,乃上封事谏曰:
臣前幸得以骨肉备九卿,奉法不谨,乃复蒙恩。窃见灾异并起,天地失常,征表为国。欲终不言,念忠臣虽在甽亩,犹不忘君,惓惓之义也。况重以骨肉之亲,又加以旧恩未报乎!欲竭愚诚,又恐越职,然唯二恩未报,忠臣之义,一杼愚意,退就农亩,死无所恨。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而凤皇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四海之内,靡不和宁。及至周文,开基西郊,杂遝众贤,罔不肃和,崇推让之风,以销分争之讼。文王既没,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其《诗》曰:“于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当此之时,武王、周公继政,朝臣和于内,万国欢于外,故尽得其欢心,以事其先祖。其《诗》曰:“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言四方皆以和来也。诸侯和于下,天应报于上,故《周颂》曰“降福穰穰”,又曰“饴我厘”。厘,麦也,始自天降。此皆以和致和,获天助也。
下至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诗人疾而忧之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众小在位而从邪议,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诗》曰“歙歙,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君子独处守正,不桡众枉,勉强以从王事则反见憎毒谗诉,故其《诗》曰:“密勿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嗷嗷!”当是之时,日月薄蚀而无光,其《诗》曰:“朔日辛卯,日有蚀之,亦孔之丑!”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天变见于上,地变动于下,水泉沸腾,山谷易处。其《诗》曰:“百川沸腾,山冢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霜降失节,不以其时,其《诗》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言民以是为非,甚众大也。此皆不和,贤不肖易位之所致也。
自此之后,天下大乱,篡杀殃祸并作,厉王奔彘,幽王见杀。至乎平王末年,鲁隐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离不和,出奔于鲁,而《春秋》为讳,不言来奔,伤其祸殃自此始也。是后尹氏世卿而专恣,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三见,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一,火灾十四。长狄入三国,五石陨坠,六退飞,多麋,有蜮、蜚,鸲鹆来巢者,皆一见。昼冥晦。雨木冰。李梅冬实。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杀菽。大雨雹。雨雪雷霆失序相乘。水、旱、饥、蝝、螽、螟蜂午并起。当是时,祸乱辄应,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也。周室多祸:晋败其师于贸戎;伐其郊;郑伤桓王;戎执其使;卫侯朔召不往,齐逆命而助朔;五大夫争权,三君更立,莫能正理。遂至陵夷不能复兴。
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淆,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诉,转相是非。传授增加,文书纷纠,前后错缪,毁誉浑乱。所以营或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权借势之人,子弟鳞集于朝,羽翼阴附者众,辐凑于前,毁与将必用,以终乖离之咎。是以日月无光,雪霜夏陨,海水沸出,陵谷易处,列星失行,皆怨气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轨迹,循诗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颂,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夫有《春秋》之异,无孔子之救,犹不能解纷,况甚于《春秋》乎?
原其所以然者,谗邪并进也。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则政日乱,故为“否”。否者,闭而乱也。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故为“泰”。泰者,通而治也。《诗》又云“雨雪麃麃,见聿消”,与《易》同义。昔者鲧、共工、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今二府奏佞谄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拔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
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故贤人在上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易》曰“飞龙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则思与其类俱进,《易》曰“拔茅茹以其汇,征吉”。在上则引其类,在下则推其类,故汤用伊尹,不仁者远,而众贤至,类相致也。今佞邪与贤臣并在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而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迹察两观之诛,览“否”“泰”之卦,观雨雪之诗,历周、唐之所进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臣幸得托肺附,诚见阴阳不调,不敢不通所闻。窃推《春秋》灾异,以救今事一二,条其所以,不宜宣泄。臣谨重封昧死上。
恭、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堪性公方,自见孤立,遂直道而不曲。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恭、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何邪?”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见众人闻堪前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故臣前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诛?今宜奈何?”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于是疑。会城门校尉诸葛丰亦言堪、猛短,上因发怒免丰。语在其传。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朕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
显等专权日甚。后三岁余,孝宣庙阙灾,其晦,日有蚀之。于是上召诸前言日变在堪、猛者责问,皆稽首谢。乃因下诏曰:“河东太守堪,先帝贤之,命而傅朕。资质淑茂,道术通明,论议正直,秉心有常,发愤悃愊,信有忧国之心。以不能阿尊事贵,孤特寡助,抑厌遂退,卒不克明。往者众臣见异,不务自修,深惟其故,而反晻昧说天,托咎此人。朕不得已,出而试之,以彰其材。堪出之后,大变仍臻,众亦嘿然。堪治未期年,而三老官属有识之士咏颂其美,使者过郡,靡人不称。此固足以彰先帝之知人,而朕有以自明也。俗人乃造端作基,非议诋欺,或引幽隐,非所宜明,意疑以类,欲以陷之,朕亦不取也。朕迫于俗,不得专心,乃者天著大异,朕甚惧焉。今堪年衰岁暮,恐不得自信,排于异人,将安究之哉?其征堪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显干尚书事,尚书五人,皆其党也。堪希得见,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会堪疾瘖,不能言而卒。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更生伤之,乃著《疾谗》《擿要》《救危》及《世颂》,凡八篇,依兴古事,悼己及同类也。遂废十余年。
成帝即位,显等伏辜,更生乃复进用,更名向。向以故九卿召拜为中郎,使领护三辅都水。数奏封事,迁光禄大夫。是时,帝元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秉政,倚太后,专国权,兄弟七人皆封为列侯。时数有大异,向以为外戚贵盛,凤兄弟用事之咎。而上方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向见《尚书·洪范》,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向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久之,营起昌陵,数年不成,复还归延陵,制度泰奢。向上疏谏曰:
臣闻《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贤圣之君,博观终始,穷极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孔子论《诗》,至于“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喟然叹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传于子孙,是以富贵无常;不如是,则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劝勉?”盖伤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虽有尧、舜之圣,不能化丹朱之子;虽有禹、汤之德,不能训未孙之桀、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昔高皇帝既灭秦,将都洛阳,感寤刘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贤于秦,遂徙都关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长短,以德为效,故常战粟,不敢讳亡。孔子所谓“富贵无常”,盖谓此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临厕,意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张释之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慼焉?”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故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坟。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棺椁之作,自黄帝始。黄帝葬于桥山,尧葬济阴,丘垅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苍梧,二妃不从。禹葬会稽,不改其列。殷汤无葬处。文、武、周公葬于毕,秦穆公葬于雍橐泉宫祈年馆下,樗里子葬于武库,皆无丘陇之处。此圣帝明王贤君智士远览独虑无穷之计也。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此诚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
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于防,称古墓而不坟,曰:“丘,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识也。”为四尺坟,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闻之,古者不修墓。”盖非之也。延陵季子适齐而反,其子死,葬于嬴、博之间,穿不及泉,敛以时服,封坟掩坎,其高可隐,而号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魂气则无不之也。”夫嬴、博去吴千有余里,季子不归葬。孔子往观曰:“延陵季子于礼合矣。”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宋桓司马为石椁,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吕不韦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义,皆明于事情者也。
逮至吴王阖闾,违礼厚葬,十有余年,越人发之。及秦惠文、武、昭、孝文、严襄五王,皆大作丘陇,多其瘗臧,咸尽发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石椁为游馆,人膏为灯烛,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珍宝之臧,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又多杀宫人,生薶工匠,计以万数。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项籍燔其宫室营宇,往者咸见发掘。其后牧儿亡羊,羊入其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烧其臧椁。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
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无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陇弥高,宫庙甚丽,发掘必速。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贤而中兴,更为俭宫室,小寝庙。诗人美之,《斯干》之诗是也,上章道宫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孙之众多也。及鲁严公刻饰宗庙,多筑台囿,后嗣再绝,《春秋》刺焉。周宣如彼而昌,鲁、秦如此而绝,是则奢俭之得失也。
陛下即位,躬亲节俭,始营初陵,其制约小,天下莫不称贤明。及徙昌陵,增埤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费大万百余。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怨气感动阴阳,因之以饥馑,物故流离以十万数,臣甚惽焉。以死者为有知,发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无知,又安用大?谋之贤知则不说,以示众庶则苦之;若苟以说愚夫淫侈之人,又何为哉!陛下慈仁笃美甚厚,聪明疏达盖世,宜弘汉家之德,崇刘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顾与暴秦乱君竞为奢侈,比方丘陇,说愚夫之目,隆一时之观,违贤知之心,亡万世之安,臣窃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览明圣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观贤知穆公、延陵、樗里、张释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坟薄葬,以俭安神,可以为则;秦昭、始皇增山厚臧,以侈生害,足以为戒。初陵之模,宜从公卿大臣之议,以息众庶。
书奏,上甚感向言,而不能从其计。
向睹俗弥奢淫,而赵、卫之属起微贱,逾礼制。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故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阙。上虽不能尽用,然内嘉其言,常嗟叹之。
时上无继嗣,政由王氏出,灾异浸甚。向雅奇陈汤智谋,与相亲友,独谓汤曰:“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向遂上封事极谏曰:
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昔晋有六卿,齐有田、崔,卫有孙、甯,鲁有季、孟,常掌国事,世执朝柄。终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崔杼弑其君光;孙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彻,并专国政,卒逐昭公。周大夫尹氏管朝事,浊乱王室,子朝、子猛更立,连年乃定。故经曰“王室乱”,又曰“尹氏杀王子克”,甚之也。《春秋》举成败,录祸福,如此类甚众,皆阴盛而阳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秦昭王舅穰侯及泾阳、叶阳君专国擅势,上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权重于昭王,家富于秦国,国甚危殆,赖寤范睢之言,而秦复存。二世委任赵高,专权自恣,壅蔽大臣,终有阎乐望夷之祸,秦遂以亡。近事不远,即汉所代也。
汉兴,诸吕无道,擅相尊王。吕产、吕禄席太后之宠,据将相之位,兼南北军之众,拥梁、赵王之尊,骄盈无厌,欲危刘氏。赖忠正大臣绛侯、朱虚侯等竭诚尽节以诛灭之,然后刘氏复安。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己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虽周皇甫、秦穰侯、汉武安、吕、霍、上官之属,皆不及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垂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乐昌侯权,所以安全之也。
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弟,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图,不可不蚤虑。《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唯陛下深留圣思,审固几密,览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万安之实,用保宗庙,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以向为中垒校尉。
向为人简易无威仪,廉靖乐道,不交接世俗,专积思于经术,昼诵书传,夜观星宿,或不寐达旦。元延中,星孛东井,蜀郡岷山崩雍江。向恶此异,语在《五行志》。怀不能已,复上奏,其辞曰:
臣闻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敖;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纣。《诗》曰:“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亦言汤以桀为戒也。圣帝明王常以败乱自戒,不讳废兴,故臣敢极陈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谨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蚀三十六,襄公尤数,率三岁五月有奇而一食。汉兴讫竟宁,孝景帝尤数,率三岁一月而一食。臣向前数言日当食,今连三年比食。自建始以来,二十岁间而八食,率二岁六月而一发,古今罕有。异有小大希稠,占有舒疾缓急,而圣人所以断疑也。《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昔孔子对鲁哀公,并言夏桀、殷纣暴虐天下,故历失则摄提失方,孟陬无纪,此皆易姓之变也。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时,日月薄食,山陵沦亡,辰星出于四孟,太白经天而行,无云而雷,枉矢夜光,荧惑袭月,㜸火烧宫,野禽戏廷,都门内崩,长人见临洮,石陨于东郡,星孛大角,大角以亡。观孔子之言,考暴秦之异,天命信可畏也。及项籍之败,亦孛大角。汉之入秦,五星聚于东井,得天下之象也。孝惠时,有雨血,日食于冲,灭光星见之异。孝昭时,有泰山卧石自立,上林僵柳复起,大星如月西行,众星随之,此为特异。孝宣兴起之表,天狗夹汉而西,久阴不雨者二十余日,昌邑不终之异也。皆著于《汉纪》。观秦、汉之易世,览惠、昭之无后,察昌邑之不终,视孝宣之绍起,天之去就,岂不昭昭然哉!高宗、成王亦有雊雉拔木之变,能思其故,故高宗有百年之福,成王有复风之报。神明之应,应若景响,世所同闻也。
臣幸得托末属,诚见陛下宽明之德,冀销大异,而兴高宗、成王之声,以崇刘氏,故豤豤数奸死亡之诛。今日食尤屡,星孛东井,摄提炎及紫宫,有识长老莫不震动,此变之大者也。其事难一二记,故《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是以设卦指爻,而复说义。《书》曰“伻来以图”,天文难以相晓,臣虽图上,犹须口说,然后可知,愿赐清燕之闲,指图陈状。
上辄入之,然终不能用也。向每召见,数言公族者国之枝叶,枝叶落则本根无所庇荫;方今同姓疏远,母党专政,禄去公室,权在外家,非所以强汉宗、卑私门、保守社稷、安固后嗣也。
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年七十二卒。卒后十三岁而王氏代汉。向三子皆好学:长子伋,以《易》教授,官至郡守;中子赐,九卿丞,蚤卒;少子歆,最知名。
歆字子骏,少以通《诗》《书》能属文召见成帝,待诏宦者署,为黄门郎。河平中,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讲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究。向死后,歆复为中垒校尉。
哀帝初即位,大司马王莽举歆宗室有材行,为侍中太中大夫,迁骑都尉、奉车光禄大夫,贵幸。复领《五经》,卒父前业。歆乃集六艺群书,种别为《七略》。语在《艺文志》。
歆及向始皆治《易》,宣帝时,诏向受《谷梁春秋》,十余年,大明习。及歆校秘书,见古文《春秋左氏传》,歆大好之。时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与歆共校经传。歆略从咸及丞相翟方进受,质问大义。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学者传训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是章句义理备焉。歆亦湛靖有谋,父子俱好古,博见强志,过绝于人。歆以为左丘明好恶与圣人同,亲见夫子,而公羊、谷梁在七十子后,传闻之与亲见之,其详略不同。歆数以难向,向不能非间也,然犹自持其《谷梁》义。及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歆因移书太常博士,责让之曰: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历国应聘。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陈,孔氏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燔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因袭。时独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书。至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朝错从伏生受《尚书》。《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绝,今其书见在,明师传读而已。《诗》始萌牙。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在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先师,皆起于建元之间。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故诏书称曰:“礼坏乐崩,书缺简脱,朕甚闵焉。”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于秘府,伏而未发。孝成皇帝闵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臧,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脱简,传或间编。传问民间,则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岂不哀哉!
今圣上德通神明,继统扬业,亦闵文学错乱,学士若兹,虽昭其情,犹依违谦让,乐与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指衔命,将以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猥以不诵绝之,欲以杜塞余道,绝灭微学。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古文旧书,皆有征验,外内相应,岂苟而已哉!
夫礼失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然孝宣皇帝犹复广立《谷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何则?与其过而废之也,宁过而立之。传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若必专己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其言甚切,诸儒皆怨恨。是时,名儒光禄大夫龚胜以歆移书上疏深自罪责,愿乞骸骨罢。及儒者师丹为大司空,亦大怒,奏歆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上曰:“歆欲广道术,亦何以为非毁哉!”歆由是忤执政大臣,为众儒所讪,惧诛,求出补吏,为河内太守。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徙守五原,后复转在涿郡,历三郡守。数年,以病免官,起家复为安定属国都尉。会哀帝崩,王莽持政,莽少与歆俱为黄门郎,重之,白太后。太后留歆为右曹太中大夫,迁中垒校尉、羲和、京兆尹,使治明堂辟雍,封红休侯。典儒林史卜之官,考定律历,著《三统历谱》。
初,歆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颖叔云。及王莽篡位,歆为国师,后事皆在《莽传》。
赞曰:仲尼称:“材难,不其然与!”自孔子后,缀文之士众矣,唯孟轲、孙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扬雄。此数公者,皆博物洽闻,通达古今,其言有补于世。传曰“圣人不出,其间必有命世者焉”,岂近是乎?刘氏《洪范论》发明《大传》,著天人之应;《七略》剖判艺文,总百家之绪;《三统历谱》考步日月五星之度,有意其推本之也。呜呼!向言山陵之戒,于今察之,哀哉!指明梓柱以推废兴,昭矣!岂非直谅多闻,古之益友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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