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是沛县丰邑中阳里的人，姓刘。他的母亲曾经在大湖边休息，梦到与一个神仙相遇。当时电闪雷鸣，天色昏暗，他的父亲太公前去探看，就看到一条蛟龙伏在他母亲身上。不久后他母亲就怀孕了，接着就生下了高祖。

高祖这个人，有着高高的鼻梁和隆起的眉骨，胡须很好看，左边大腿有七十二颗黑痣。他宽厚仁德，爱护他人，心胸开阔。平时气量宽宏，不愿意在家从事一般的生产劳动。等到壮年时，他出任官吏，做了泗上亭长，对官衙中的差人小吏们非常轻视。他喜好酒色，经常到王婆、武妈的店里去赊酒喝，时常喝醉了躺在店里，武妈、王婆看到他身上总有些奇怪的东西。高祖每次去买酒畅饮，店家就把酒价抬高几倍。等看到他身上奇怪的东西后，在年终结算时，王婆、武妈这两家店就总是撕掉欠条，免去他的债务。

高祖曾经到咸阳去服徭役，亲眼看到秦始皇后，长叹一口气，说：“哎呀，大丈夫就应该像这样啊！”

单父人吕公与沛县的县令交好，为了躲避仇家，跟从县令做了宾客，后来又把家迁到沛县。沛县中的豪杰、官吏听说县令有贵客，都来庆贺。萧何任县衙的属官，负责收礼，他对各位宾客说：“礼物不满一千钱的，只能坐在堂下。”高祖任亭长，向来看不起这些小吏，于是在礼单上写“贺钱一万”，实际上没拿一分钱。礼单送进去，吕公看到后非常吃惊，站起来，亲自到门口去迎接。吕公喜好看人的面相，看到高祖的相貌，就十分敬重他，请他坐在上座。萧何说：“刘季这个人向来多说大话，很少办成好事。”高祖因为轻视各位宾客，于是就坐在上座，没有谦让。酒席将要结束时，吕公通过眼神暗示高祖留下。酒席结束，高祖留在最后。吕公说：“我年少时喜好看人面相，看过的人很多，没有像您这样的面相，希望您能爱惜自己。我有个女儿，愿意许配给你做个打扫房间的小妾。”酒宴后，吕婆生气地对吕公说：“你当初常说我的女儿有奇福，要嫁给贵人。沛县县令与你交好，向你求娶，你不肯，为何随便许配给了刘季？”吕公说：“这不是妇人女子所能明白的。”最终把女儿嫁给了高祖。吕公的女儿就是后来的吕后，生下孝惠帝、鲁元公主。

高祖曾经请假回到田中。吕后和两个孩子住在田舍中，有个老人路过，讨水喝，吕后就给了他一些饭食。老人看了吕后的面相说：“夫人是天下的贵人啊。”吕后让他看两个孩子的面相，老人见到孝惠帝，说：“夫人之所以能尊贵，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看了鲁元公主的面相，也都是贵人。老人走后，高祖刚从旁边的田舍中过来，吕后把之前的事都说了：“有个客人经过，看了我们母子三人的面相说都是贵人。”高祖问老人的去向，吕后说：“还没有走远。”高祖就去追老人，询问他自己的面相。老人说：“刚才说夫人孩子都是贵人，是因为您啊，您的面相尊贵得不得了。”高祖于是道谢说：“果真像您说的那样，我不敢忘记您的恩德。”等到高祖显贵时，却不知道这个老人的去向了。

高祖做亭长时，就戴竹皮做的帽子，他让捕盗的卒人去薛地为他制作，时常戴着，等到显贵时也还戴着，后来称为“刘氏冠”。

高祖以亭长的身份为沛县押送囚徒到骊山服役，囚徒大多在半路上逃走了。他暗自估摸着等到了骊山囚徒就都逃光了。走到丰西泽中亭时，停下来喝酒，晚上就把押送的囚徒都放了，说：“你们都走吧，我也从这里逃走了！”囚徒中有十几个壮士愿意跟着他。高祖带着酒意，趁夜色从湖泽中的小路逃走，让一个人去前面探路。在前面探路的人回报说：“前面有条大蛇挡在路中间，还是回去好。”高祖带着醉意，说：“壮士前行，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就往前走，拔出剑斩了大蛇。大蛇分为两截，道路就通了。走了几里路，高祖喝醉了犯困就躺下睡觉。后面的人赶到大蛇所在的地方，看到有个老妇人在夜间啼哭。有人问老妇人为何啼哭，老妇人说：“有人杀了我的儿子。”这人问：“你的儿子为什么被杀？”老妇人说：“我的儿子是白帝之子，变化成蛇挡在路上，现在被赤帝的儿子斩杀了，所以痛哭。”人们以为老妇人说的假话，想让她吃点苦头，老妇人却忽然不见了。后面的人赶到了，高祖就醒了过来。他们把刚才的事情告诉高祖，高祖心中暗自高兴，十分得意。跟从他的人越来越敬畏他。

秦始皇曾说“东南有天子的云气”，于是去东边游历来镇压它。高祖隐藏在芒砀山泽中，吕后和别人一起去寻找，总能找到。高祖觉得很奇怪，询问吕后，吕后说：“你所在的地方上面时常有层云气，所以跟着云气走总能找到你。”高祖听了又很高兴。沛县中的子弟们有的也听到了这种传闻，大多想依附他。

秦二世元年秋季七月，陈涉在蕲县起义。到了陈地，陈涉就自立为楚王，派遣武臣、张耳、陈余去掠夺赵地。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很多郡县杀了主管官吏来响应陈涉。九月，沛县县令想率领沛县百姓响应陈涉。属官萧何、曹参说：“您是秦国的官吏，现在想要背叛秦国，率领沛县的子弟起义，恐怕有人会不听从。希望您能召回逃亡在外的人，这样可以得到几百人，依靠他们胁迫众人，众人就不敢不听从了。”于是县令让樊哙召回高祖。当时高祖率领的已经有几百人了。

当樊哙跟着高祖前来时，沛县的县令反悔了，害怕高祖生出变故，就关闭城门固守，想要杀了萧何、曹参。萧何、曹参很害怕，就越过城墙去寻求高祖的保护。高祖写了份帛书射到城墙上，对沛县的父老乡亲说：“天下人都被秦国坑害很久了。现在各位父老乡亲虽然为沛县县令守城，但是诸侯们在各地起义，就要来杀光沛县的人了。沛县的人今天一起杀了县令，选择可以立为首领的人来拥立他，从而响应各地诸侯，这样就能保全家族性命了。不这样做，父子都会被杀光，是没有意义的。”于是父老们就率领子弟一同杀了沛县县令，打开城门迎接高祖，想让他做沛县县令。高祖说：“天下正骚乱不安，诸侯们在各地起义，现在设立的首领如果不合适，就会一败涂地。我不敢怜惜自己的性命，只是担心能力浅薄，不能保全父老子弟。这是件大事，希望再选择一位能够胜任的人。”萧何、曹参都是文官，担心自己的性命，害怕大事不能成功，以后被秦国诛灭全族，就竭力推举高祖。各位父老都说：“平日里时常听说刘季与众不同，应当是个贵人，况且我们占卜过，没有比刘季做首领更吉利的了。”高祖推让了几次，众人不肯答应，高祖就被拥立为沛公。在沛县府衙祭祀黄帝、蚩尤，并用牲畜鲜血祭战鼓。旗帜都为红色，这是由于之前所杀的蛇是白帝之子，而杀蛇的人是赤帝之子。于是年轻豪爽的小吏如萧何、曹参、樊哙等都替高祖招收沛县子弟，得到了三千多人。

同月，项梁和兄长的儿子项羽在吴地起兵。田儋和堂弟田荣、田横在齐地起兵，自立为齐王。韩广自立为燕王。魏咎自立为魏王。陈涉的部将周章从西面攻入函谷关，到达戏水，秦国将领章邯抵挡并攻破了他。

秦二世二年十月，沛公攻下了胡陵、方与，回师固守丰邑。秦国的泗川御史平率领军队围攻丰邑。第二天，沛公发兵与秦军交战，打败了他们。命令雍齿驻守丰邑。十一月，沛公领兵到达薛地。秦国的泗川守壮在薛地被击败，逃到戚县，沛公的左司马抓到并杀了他。沛公率军回亢父，到达方与。赵王武臣被他的将领所杀。十二月，楚王陈涉被他的车夫庄贾所杀。魏人周市攻下丰、沛一带的土地，派人对雍齿说：“丰地，是以前魏国的都城梁的迁徙之地。现在魏国的土地已经平定的有几十个城池，雍齿你现在如果投降魏国，魏国就会封你雍齿为侯驻守丰地；如果不投降，我们将要血洗丰地。”雍齿向来不想归属沛公，等到魏国招降他时，就归顺魏国并替魏国驻守丰地。沛公攻打丰地，不能攻下。沛公回到沛县，怨恨雍齿和丰地的子弟们背叛他。

秦二世三年正月，张耳等人立赵国的后人赵歇为赵王。东阳的甯君、秦嘉立景驹为楚王，驻守在留县。沛公去投靠景驹，在半路遇到张良，就和他一起去拜见景驹，请求出兵去攻打丰地。当时章邯在攻打陈县，别将司马夷率领军队向北边去平定楚地，血洗了相县，然后到达砀县。东阳的甯君、沛公率军向西，和司马在萧县西部交战，没有获胜，收兵回到留县聚集。二月，攻打砀县，三天就攻下了。收编砀县的士兵，得到六千人，与原来的军队合在一起总共有九千人。三月，攻下邑县，获得胜利。回师攻打丰地，没有攻取。四月，项梁攻打并杀死了景驹、秦嘉，驻扎在薛县，沛公去拜见他。项梁为沛公增加了五千士兵，十个五大夫将领。沛公回来，领兵去攻打丰地，获得胜利。雍齿逃到魏国。五月，项羽攻下襄城后回师。项梁把别将全部召回。

六月，沛公到达薛县，和项梁一同拥立楚怀王的孙子心为楚怀王。章邯攻破临济，杀死了魏王咎、齐王田儋。七月，连下大雨。沛公去攻打亢父。章邯把田荣围困在东阿。沛公和项梁一同去援救田荣，在东阿大败章邯。田荣回师，沛公、项羽追赶秦国的败军，追到城阳县，攻下并血洗了城阳。军队驻扎在濮阳东部，再次与章邯交战，又打败了他。

章邯重整军队，驻守濮阳，引水环绕城池固守。沛公、项羽就去攻打定陶。八月，田荣立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定陶没攻下，沛公与项羽向西夺取土地，到达雍丘，与秦军交战，大败他们，斩杀三川的郡守李由。回师攻打外黄，外黄没能攻下。

项梁再次打败秦军，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宋义进谏，项梁没有听从。秦国增加了章邯的兵力。九月，章邯在夜间率军衔枚袭击项梁驻守的定陶，大败项军，杀了项梁。当时阴雨连绵，一直从七月下到九月。沛公、项羽正在攻打陈留，听说项梁被杀，士兵们都感到惊恐，于是与将军吕臣领兵向东，把楚怀王从盱台迁都到彭城。吕臣在彭城东部驻军，项羽在彭城西部驻军，沛公在砀县驻军。魏咎的弟弟魏豹自立为魏王。闰九月，楚怀王合并吕臣、项羽的军队归自己率领。任命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率领砀郡的军队。任命项羽为鲁公，封长安侯。任命吕臣为司徒，他的父亲吕青为令尹。

章邯攻破项梁后，认为楚地的军队不值得忧虑，就渡过黄河向北攻打赵王歇，大败赵王。赵王歇退守巨鹿城，秦将王离包围巨鹿。赵王歇屡次请求救援，楚怀王就任命宋义为上将，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到北边去援救赵王歇。

当初，楚怀王与各位将领约定，先进入并平定关中的人就封为王。在这个时候，秦兵强大，经常乘胜追逐败军，各位将领没有把先入关当作有利的事。只有项羽怨恨秦军攻破项梁，非常激愤，希望与沛公一同向西攻入关中。楚怀王手下的各位老将都说：“项羽为人彪悍、残忍好杀，曾经攻下襄城，襄城没留一个活口，所过之地没有不残害灭绝的。况且楚军多次进攻，以前陈王、项梁都失败了，不如另外派遣年长有德的人秉持道义向西行进，晓谕秦地的父老。秦地的父老受到秦国暴政的残害已经很久了，现在如果真的能派遣年长有德的人前往，不要侵害暴虐他们，那就应该可以攻下了。不能派遣项羽，只有沛公向来是宽大有德的长者。”最终没有允许项羽西进，而派遣沛公向西收取陈王、项梁的散亡士卒。沛公就取道砀县到城阳与杠里，进攻秦军的营垒，打败了两处秦军。

秦二世三年十月，齐将田都背叛田荣，率军帮助项羽相救赵王歇。沛公在成武攻破东郡尉。十一月，项羽杀了宋义，兼并宋军后渡过黄河，自立为上将军，宋义的各位将领黥布等人都归属他。十二月，沛公率军到达栗县，遇见刚武侯，收编了他的军队四千多人，与自己的军队合并，和魏将皇欣、武满的军队一同攻打秦军，取得胜利。原齐王建的孙子田安攻下济北，跟从项羽去援救赵王歇。项羽在巨鹿城下大败秦军，虏获王离，章邯逃走了。

二月，沛公从砀县北部攻打昌邑，遇到彭越。彭越帮助沛公攻打昌邑，没有攻下。沛公向西经过高阳，郦食其是高阳里的门卒，说：“经过这里的各位将领有很多，我看沛公的度量很大。”于是就去求见沛公。沛公正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洗脚。郦食其没有叩拜，做了个长揖说：“您如果一定要诛灭无道的秦国，那就不应该坐着接见长者。”于是沛公站起来，提起衣服道歉，请郦食其坐在上位。骊食其劝说沛公袭击陈留。沛公任命郦食其为广野君，让他的弟弟骊商为将军，率领陈留的士兵。三月，沛公攻打开封，没有攻下。向西与秦将杨熊在白马会战，又在曲遇东部交战，大败秦军。杨熊逃到荥阳，秦二世派遣使者斩杀杨熊示众。四月，沛公向南攻打颍川，血洗了颍川城。通过张良的帮助就攻取了韩地。

当时赵国的别将司马卬正要渡过黄河进入关中，沛公就向北攻打平阴，截断了黄河渡口。向南在雒阳东部与秦军交战，沛公的军队没有获胜，从辕转移到阳城，收集军中的战马。六月，沛公与南阳郡守在犨县东部交战，大败秦军。夺取南阳郡，南阳郡守逃跑，退守宛城。沛公领兵经过宛城向西进军。张良劝谏说：“沛公您虽然急着想进入关中，但是还有很多秦军，又据险固守。如果不攻下宛城，宛城从后面袭击，强大的秦军在前面防守，这是危险的道路。”于是沛公就在夜间领兵从别的道路返回，放倒旗帜，接近天亮时，把宛城围困了三层。南阳郡守想要自杀，他的舍人陈恢说：“还没到死的时候。”于是就越过城墙去拜见沛公，说：“我听闻您约定先入咸阳的人能称王，现在您留军攻打宛城。宛城的郡县有连城几十座，那里的官民都自认为投降一定会死，所以都登上城池坚守。现在您整天只是攻打，死伤的士兵必定很多；如果领兵向西去，宛城必定跟着您追打。您向前就失去先入咸阳就称王的约定，后面有强大的宛城为患。为了替您考虑，您不如与宛城约定投降，封赏郡守，让他守卫宛城，您领着他的士兵一同往西行进。这样，还没攻下的各座城池，听闻消息就会争着开门来等待您的到来，您通行就没有牵累了。”沛公说：“好。”七月，南阳郡守投降，沛公封他为殷侯，并封赏陈恢一千户。领兵向西，没有攻不克的。到达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投降。回师攻打胡阳，遇到番君别将梅，与他一同攻打析、郦，两城都投降。沛公所经过的地方不得掳掠，秦民很高兴。沛公派遣魏人甯昌出使秦国。同月，章邯率领全军投降项羽，项羽封他为雍王。瑕丘申阳攻下河南。

八月，沛公攻打武关，进入秦地。秦国宰相赵高很惊恐，就杀了秦二世，派人来见沛公，想约定平分关中地区各自称王，沛公没有答应。九月，赵高立秦二世兄长的儿子子婴为秦王。子婴诛杀了赵高，派遣将领率军据守峣关。沛公想去攻打，张良说：“秦兵还很强大，不能轻视。希望能先派人在山上多插些旗帜当作疑兵，再派郦食其、陆贾去说服秦将，用利益引诱他们。”秦将果然想要讲和，沛公打算同意。张良说：“这只是秦军的将领要反叛，恐怕他们的士兵不服从，不如趁着他们松懈时袭击。”沛公率军绕道峣关，翻越蒉山，去袭击秦军，在蓝田南部大败秦军。于是就到了蓝田，又在北部交战，秦军大败。

汉元年冬季十月，五星聚集在东井星区。沛公到达霸上。秦王子婴乘着素车白马，颈上系着绶带，封藏皇帝玺、符和节，在枳道旁投降。众将中有人说杀了秦王，沛公说：“最初楚怀王派遣我入关，本来就是因为我能宽容，况且他已经归顺投降，杀了是不祥的。”于是就把子婴交给下属官吏。沛公就向西进入咸阳，想留在秦宫休息，樊哙、张良劝谏，就封好秦国的重宝财物府库，回军驻守霸上。萧何把秦国丞相府的图籍文书都收集起来。十一月，召集各县的豪杰说：“父老们受到秦国严苛的法度侵害已经很久了，诽谤中伤的人被灭族，两人相对私语的被斩首示众。我与诸侯们约定，先入关中的人称王，我应当在关中称王。现在与父老们约定三章法度：杀人的要处死，伤人及偷盗的要治罪。其余的秦法全部都废除。官吏民众都按照原来的情况。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父老们除害，不是为了侵犯施暴，不要害怕！况且我之所以在霸上驻军，是为了等待诸侯们到来一同履行约定罢了。”接着就派人和秦国官吏去县、乡、邑巡视晓谕。秦民非常高兴，争相拿着牛、羊、酒食进献给军士享用。沛公推让不肯接受，说：“仓库中的粮食有很多，不想让民众花费。”百姓更加高兴了，就怕沛公不做秦王。

有人劝沛公说：“秦国的财富是天下的十倍，地形险要强固。现在听说章邯投降了项羽，项羽封给他雍王的称号，在关中称王。如果他们来了，沛公恐怕不能拥有秦国。可以赶快派人驻守函谷关，不要让诸侯的军队进入，逐渐征调关中的军队来加强自己的兵力，抗拒他们。”沛公认同他的计谋，听从了。十二月，项羽果然率领诸侯的军队想要向西进入关中，函谷关的大门紧闭。听说沛公已经平定关中，项羽非常生气，就派黥布等人攻破函谷关，于是到达戏下。沛公的左司马曹毋伤听说项羽发怒，想要去攻打沛公，就派人对项羽说：“沛公想要在关中称王，任命子婴为宰相，占了全部的珍宝。”想因此求得项羽的封赏。亚父范增劝说项羽道：“沛公在山东时，贪财好色。如今听说他入关，没有索取珍宝，没有临幸妇女，这表明他的志向不小。我派人去看他的云气，云气都成龙形，有五彩之色，这是天子的云气。赶紧去攻打他，不要失误。”于是项羽犒赏士兵，第二天交战。这时，项羽的军队有四十万，号称百万。沛公的军队有十万，号称二十万，实力不能抵挡项羽。恰好项羽的叔父左尹项伯素来与张良交好，他夜间骑马来见张良，把实情全部告诉了张良，想要和他一同离开，不要和沛公一同去死。张良说：“我替韩王来送沛公，不能不告诉他，逃走是没有道义的。”于是就与项伯一起去见沛公。沛公与项伯约定为婚姻亲家，说：“我进入关中，不敢拿取分毫的财物，登记好官民的户籍，封存了府库，等待项羽将军。之所以守卫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他的盗贼。我日夜盼望将军到来，哪里敢反叛呢！希望项伯能对项羽说明我不敢违背将军的恩德。”项伯答应了，当夜就又返回，并告诫沛公说：“明天早上一定要早点亲自来道歉。”项伯回去，把沛公的话全部告诉了项羽，并趁机说：“沛公不先攻破关中的军队，您怎么能进入呢？况且别人有大功劳，攻打他是不吉利的，不如趁机善待他。”项羽答应了。

沛公第二天一早带着一百多个骑兵去鸿门拜见项羽，谢罪说：“我与将军合力攻打秦国，将军在黄河北部交战，我在黄河南部交战，没想到自己先进入关中，能够攻破秦国，与将军再相见。现在有小人中伤我，让将军和我有了嫌隙。”项羽说：“这是沛公的左司马曹毋伤说的，不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项羽于是留下沛公饮宴。范增几次用眼神暗示项羽击杀沛公，项羽没有回应。范增起来，出去对项庄说：“君王为人不够狠心，你进去舞剑，趁机袭击沛公，杀了他。不这样做，你们这些人就要被他俘虏了。”项庄进去祝贺。祝贺完毕后，说：“军中没有什么可娱乐的，请让我舞剑吧。”于是拔剑起舞。项伯也起来舞剑，常常用身体掩护沛公。樊哙听闻事态紧急，径直闯入，非常愤怒。项羽欣赏樊哙勇武，赏赐给他酒。樊哙就用言语责备项羽。过了一会儿，沛公起来去上厕所，招樊哙出去，把同来的车马随从留下，独自骑马，樊哙、靳强、滕公、纪成步行，从小路逃到自己的军中，让张良留下向项羽谢罪。项羽问：“沛公在哪里？”张良说：“他听闻将军有意责罚他的罪过，脱身走了，从小路回到军中，特意让我献上玉璧请罪。”项羽接受了玉璧。张良又献上玉斗给范增。范增发怒，撞碎了玉斗，起身说：“我们这些人不久就要被沛公俘虏了！”

沛公回来几日后，项羽带兵向西血洗咸阳，杀了秦国的降王子婴，烧毁秦国的宫室，所到之处全部毁灭，秦民非常失望。项羽派人回去报告楚怀王，楚怀王说：“按照当时的约定。”项羽怨恨楚怀王当初不肯让自己与沛公一同向西入关，而是让他去北边援救赵王，以至于自己不能实现先入关中就为王的天下之约，于是说：“楚怀王，是我项家所立的，没有功劳可以自夸，凭什么能够擅自主持盟约！本来平定天下的，是各位将领和项籍。”春季正月，项羽表面上尊称楚怀王为义帝，实际上却不听从他的命令。

二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管辖梁、楚地区九个郡，定都彭城。背弃约定，改立沛公为汉王，管辖巴、蜀、汉中地区四十一个县，定都南郑。把关中分成三部分，封秦国的三位降将为王：立章邯为雍王，定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定都栎阳；董翳为翟王，定都高奴。立楚国将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定都洛阳。立赵国将领司马卬为殷王，定都朝歌。立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定都六县。立楚怀王的柱国共敖为临江王，定都江陵。立番君吴芮为衡山王，定都邾。立前齐王田建的孙子田安为济北王。迁魏王豹为西魏王，定都平阳。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立燕国将领臧荼为燕王，定都蓟。迁齐王田市为胶东王。立齐国将领田都为齐王，定都临菑。迁赵王歇为代王。立赵国宰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怨恨项羽背弃盟约，想要攻打他，丞相萧何劝谏，于是才停止。

夏季四月，诸侯们离开戏下，各自回到自己的国家。项羽派三万士兵跟从汉王，楚国人、诸侯国人仰慕汉王而跟从他的有几万人，从杜县向南进入蚀中。张良辞别汉王回到韩地，汉王送他到褒中，他于是劝说汉王烧断栈道，来防备诸侯们派兵偷袭，也能向项羽表明自己没有东进的意图。

汉王到了南郑后，各位将领及士兵都唱歌想要东归故乡，很多人在半路逃回。韩信担任治粟都尉，也逃走了。萧何把他追回来，于是推荐给汉王，说：“您一定想要争夺天下，那除了韩信，就再没有可以和他谋划的人了。”于是汉王斋戒设坛场，拜韩信为大将军，询问他争夺天下的计策。韩信回答说：“项羽背弃盟约而让君王您在南郑称王，这是贬谪。您的士兵官员都是山东人，日夜盼望着回去，及时地运用这种锐气，就可以成就大功。等到天下已经平定，民众都安宁下来，就不能再利用了。不如决定策略向东进军。”于是又陈述了项羽可以图谋、三秦地区可以占据的计策。汉王非常高兴，就听从韩信的策略，部署各位将领。留下萧何征收巴、蜀地区的租税，提供军队粮食。

五月，汉王领兵从故道出去袭击雍国。雍王章邯在陈仓迎击汉王，雍军大败，向后撤退；在好畤交战，雍军又大败，逃到废丘。汉王于是平定了雍地。向东进入咸阳，领兵把雍王围困在废丘，并派遣诸将攻掠土地。

田荣听说项羽把齐王田市迁到胶东而立田都为齐王，非常生气，率领齐兵迎击田都。田都逃跑投降楚国。六月，田荣杀了田市，自立为齐王。当时彭越在巨野，有一万多士兵，没有归属。田荣赐予彭越将军印，于是让他在梁地反叛项羽。彭越击杀济北王田安，田荣就吞并了三齐的土地。燕王韩广也不肯迁徙到辽东。秋季八月，臧荼杀了韩广，吞并了他的土地。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都投降了汉王。

当初，项梁立韩国的后人公子成为韩王，张良担任韩国的司徒。项羽因为张良跟从汉王，韩王成又没有功绩，所以不让韩王回到自己的国家，带着他一起到了彭城，杀了他。等到听说汉王吞并关中地区，而齐、梁都背叛了自己，项羽非常愤怒，就让从前吴县的县令郑昌为韩王，抵抗汉王。让萧公角攻打彭越，彭越大败萧公角的军队。当时张良巡行韩地，送信给项羽说：“汉王想要夺取关中，只要实现了盟约就会停止，不敢再往东进军了。”项羽因此没有向西进军的想法，反而向北去攻打齐国。

九月，汉王派遣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联合王陵的军队，从南阳到沛县去迎接太公、吕后。项羽听说后，发兵在阳夏阻挡汉军，让汉军不能前进。

汉二年冬季十月，项羽派九江王英布在郴县杀了义帝。陈余也怨恨项羽唯独没有给他封王，从田荣那里借兵，去攻打常山王张耳。张耳战败逃亡，投降了汉王，汉王礼遇他。陈余迎代王歇回到赵地，代王歇立陈余为代王。张良从韩地暗中回到汉王身边，汉王封他为成信侯。

汉王到达陕县，安抚关外的父老们。河南王申阳投降汉王，汉王设立了河南郡。派韩太尉韩信攻打韩地，韩王郑昌投降。十一月，立韩太尉韩信为韩王。汉王回到汉中，定都栎阳，派各位将领攻掠各地，攻克陇西。汉王下令率领一万人或一个郡来投降的，封为万户侯。整修黄河上的要塞。以前秦国的皇家园林池塘，让民众可以去耕种。

春季正月，项羽在城阳攻打田荣，田荣战败逃到平原，平原的百姓杀了他。齐人都投降楚国，楚军烧了他们的城郭，齐人又反叛了楚国。汉王的各位将领攻克了北地郡，俘虏了雍王的弟弟章平。赦免罪人。二月癸未日，汉王命令百姓废除秦国的社稷坛，设立汉的社稷坛。施与恩德，赏赐百姓爵位；蜀、汉的百姓供给军需非常劳苦，免去他们两年的租税；关中从军的士兵，免除家中一岁的赋税；凡是五十岁以上的、有好的品行、能率领众人做善事的人，设置为三老，每乡选一人；选择乡三老中的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一同商量政事，免除他的徭役和戍役。每年十月赐给三老酒肉。

三月，汉王从临晋渡过黄河。魏王豹投降，领兵跟随汉王。攻克河内，俘虏了殷王司马卬，设置河内郡。汉王到达修武县，陈平从楚国逃亡来投降。汉王与陈平交谈，很欣赏他，就让他担任参乘，监视各位将领。汉王向南渡过平阴津，到达洛阳，新城的三老董公拦住汉王劝说道：“我听说‘顺从德行的人昌盛，违逆德行的人灭亡’‘出兵没有名义，大事就不会成功’。所以说：‘表明对方是逆贼，敌人才能降服。’项羽为人无道，流放并杀死他的君主，是天下的逆贼。仁爱不靠勇武，正义不靠暴力，您的三军众人为义帝穿丧服，来告谕各诸侯，因此向东攻伐，这样四海之内的人就没有不仰慕您的仁德。这是像三王一样的义举啊。”汉王说：“很好。没有夫子就听不到这些话。”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露左臂大哭，哀伤地大祭三日。派出使者晓谕各位诸侯说：“天下共同拥立义帝，面朝北方臣服侍奉他。现在项羽把义帝流放到江南并杀了他，这是大逆不道的！我亲自为义帝发丧，士兵都穿白色的丧服。征发关中的全部兵力，收编三河地区的将士，向南顺着汉水、长江而下，希望能随着各诸侯王去攻打楚国杀害义帝的人。”

夏季四月，田荣的弟弟田横收编几万人，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项羽虽然听说汉王东进，但他已经发兵去攻打齐国，于是想攻破齐国后再去攻打汉王，汉王因此能够胁迫五位诸侯一起出兵向东去讨伐楚国。到了外黄，彭越率领三万人归顺汉王。汉王拜彭越为魏国的相国，让他平定梁地。汉王于是进入彭城，收缴了项羽的美人、财物，举行庆贺的酒宴。项羽听说后，派他的将领攻打齐国，而自己率领三万精兵从鲁地经过胡陵，到达萧县，清晨就攻打汉军，在彭城灵壁东部的睢水上交战，大败汉军，杀了很多汉军士卒，睢水因此而堵塞不流。项羽把汉王的军队围了三层。大风从西北方向刮来，折断树木，掀起房屋，飞沙走石，白天变得如同黑夜，楚军大乱，而汉王得以趁乱带着几十个骑兵逃走。经过沛县，汉王派人去寻找自己的家人，但全家也已经逃亡，不能找到。汉王在路上遇到孝惠帝、鲁元公主，用车载着他们一起逃。楚国的骑兵追赶汉王，汉王着急，把两个孩子推下马车。滕公夏侯婴下车把孩子带上车，最后才脱险。审食其跟随太公和吕后从小路逃走，反而遇到了楚军，项羽总是把他们安置在军中当作人质。诸侯看到汉王失败，都逃走了。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投降了楚国，殷王司马卬死去。

吕后的兄长周吕侯率军驻扎在下邑县，汉王去投奔他。此后，汉王逐渐收编了一些士兵，在砀县驻军。

汉王向西经过梁地，到达虞县，对来求见的随何说：“先生您能说服九江王英布让他举兵反叛楚国，项羽必定会留下来攻打英布。如果能够停留几个月，我必定能夺取天下了。”随何去说服英布，果然让英布背叛了楚国。

五月，汉王在荥阳集结军队，萧何征发关中老弱及未成年的人都到军中报到。韩信也收编兵力与汉王会合，汉王的军力又大振。与楚国在荥阳南边的京、索地区交战，打败了楚军。汉军修筑甬道连通黄河，从而取得敖仓的粮食。魏王魏豹请求回家探视双亲的疾病。一回到国内就切断黄河渡口，反叛汉王而投降楚国。

六月，汉王回到栎阳。壬午日，设立太子，赦免罪人。让在关中的诸侯国人都聚集在栎阳担任卫士。引水淹没废丘，废丘投降，章邯自杀。雍地得到平定，有八十多个县，设置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命令祠官祭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按照季节祭祀。派遣关中士兵守卫边塞。关中发生大饥荒，一斛米卖一万钱，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况。汉王让百姓去蜀、汉地区谋生。

秋季八月，汉王到达荥阳，对郦食其说：“你去婉言劝说魏王魏豹，能够劝说成功，就把魏地的一万户封给先生。”郦食其去劝说，魏豹不肯听从。汉王任命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一同去攻打魏国。郦食其回来，汉王问：“魏国的大将是谁？”郦食其回答说：“是柏直。”汉王说：“这个人乳臭未干，不能抵挡韩信。骑兵的将领是谁？”郦食其说：“是冯敬。”汉王说：“这是秦将冯无择的儿子，虽然贤能，但不能抵挡灌婴。步卒的将领是谁？”郦食其说：“是项它。”汉王说：“他不能抵挡曹参。我没有可担心的了。”九月，韩信等人俘虏了魏豹，将其押送到荥阳。平定了魏地，设置河东、太原、上党郡。韩信派人请兵三万人，愿意向北攻打燕国、赵国，再向东攻打齐国，向南断绝楚国的粮道。汉王拨给了他。

三年冬季十月，韩信、张耳向东下井陉山攻打赵国，斩杀了陈余，擒获赵王歇。设置常山、代郡。月末甲戌日，出现日食。十一月月末癸卯日，又出现日食。

随何已经说服英布，英布起兵攻打楚国。楚王派项声、龙且攻打英布，英布没有取胜。十二月，英布与随何走小路回到汉地。汉王分给他们军队，与英布一同收兵到达成皋。

项羽几次侵夺汉军的甬道，汉军缺少粮食，汉王与郦食其谋划怎么削弱楚国的权势。郦食其想立六国的后人为王来建立盟军，汉王刻好印玺，要派遣郦食其去封王。又去询问张良，张良提出八条意见。汉王停止进食，吐了口中的饭，说：“郦食其这个小书生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下令赶紧销毁印玺。又去询问陈平，于是听从了陈平的计策，给了陈平四万斤黄金，用来离间楚国的君臣。

夏季四月，项羽在荥阳围困汉王，汉王请求讲和，割让荥阳，荥阳以西地区为汉国。亚父范增劝项羽尽快攻打荥阳，汉王很忧虑。陈平的反间计实行后，项羽果然怀疑亚父。亚父大怒而去，发病去世。

五月，将军纪信说：“事态紧急了！我请求假扮大王去欺骗楚军，您可以暗中逃出去。”于是陈平入夜后在东门放出两千多个女子，楚军于是四面攻打。纪信就乘上汉王的马车，黄缯车盖、左设羽旗，说：“粮食吃光了，汉王投降楚国。”楚军都大呼万岁，到城东去观看，因此汉王得以率领几十个骑兵从西门逃出去。让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卫荥阳。项羽看到纪信，问：“汉王在哪里？”纪信说：“已经逃出去了。”项羽就烧死了纪信。而周苛、枞公互相商量说：“背叛过汉王的魏王，很难与他一同守城。”于是就杀了魏豹。

汉王逃出荥阳，到达成皋。从成皋进入关中，收聚士兵想再向东进军。辕生劝说汉王道：“汉与楚在荥阳相持多年，汉军时常受困。希望君王您出武关，那项王必定领兵往南去，您挖掘深沟、加固营垒，让荥阳、成皋地区的汉军暂且得到休息。派韩信等人得以安定河北赵地，联合燕国、齐国，君王就再发兵去荥阳。像这样，楚军所要防备的地方就多了，兵力就分散。汉军得到休整，再与楚军交战，就一定能攻破了。”汉王听从他的计策，出军到宛、叶地区，与英布沿途收编士兵。

项羽听闻汉王在宛地，果然领兵往南，汉王坚守营垒不与楚军交战。同月，彭越渡过睢水，与项声、薛公在下邳交战，打败楚军，杀了薛公。项羽派终公守卫成皋，而自己往东去攻打彭越。汉王领兵北上，打败了终公，又驻军在成皋。六月，项羽已经攻破并赶走了彭越，听闻汉军又在成皋驻军，就领兵向西攻克荥阳城，生擒周苛。项羽对周苛说：“做我的将领，让你当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道：“你不赶紧投降汉王，马上就要被俘虏了！你不是汉王的敌手。”项羽烹煮了周苛，并杀了枞公，而且俘虏了韩王韩信，于是包围了成皋。汉王仓促逃走，独自与滕公同坐一辆车，从成皋玉门出去，北渡黄河，在小修武投宿。自称是使者，第二天一早骑马进入张耳、韩信的营垒，夺取两人的军权。接着就派张耳向北去赵地收编士兵。

秋季七月，大角星附近出现彗星。汉王得到韩信的军队，又军威大振。八月，面对黄河朝着南方，在小修武驻军，想与楚军再战。郎中郑忠劝止了汉王，修筑高大的营垒、挖掘深沟，不与楚军交战。汉王听从他的计策，派卢绾、刘贾率领两万步卒，几百骑兵，渡过白马津进入楚地，帮助彭越烧毁楚军的储备，又在燕城西部击败楚军，攻下睢阳、外黄的十七座城。九月，项羽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说：“谨慎守卫成皋。就算汉王想来挑战，小心，不要和他交战，不要让他东进就好了。我十五天必定平定梁地，然后再来跟从将军。”项羽领兵向东去攻打彭越。汉王派郦食其劝说齐王田广，撤去守兵，与汉军讲和。

四年冬季十月，韩信使用蒯通的计策，偷袭击败了齐军。齐王烹煮了郦食其，向东逃到高密。项羽听闻韩信击败齐军，而且想要攻击楚军，就派龙且去援救齐国。

汉军果然屡次在成皋挑战，楚军不出战。汉军派人辱骂了几日，大司马曹咎大怒，率军渡过汜水。士卒渡过一半，汉军就发起攻击，大败楚军，得到楚国全部的金玉宝物。大司马曹咎、长史司马欣都在汜水上自杀。汉王领兵渡过黄河，又取得了成皋，在广武驻军，用敖仓供应粮食。

项羽攻克梁地的十几座城，听闻海春侯被击败，就领兵返回。汉军正在包围荥阳东部的钟离昧，听闻项羽到了，都逃到险要的地方。项羽也在广武驻军，与汉军相持。年轻的壮丁军旅劳苦，老弱的人运粮疲困。汉王、项羽互相来到广武之间对话。项羽想和汉王单独挑战，汉王责备项羽说：“我最初与你一同接受楚怀王的命令，说先平定关中的人称王。你背弃约定，让我在蜀、汉一带称王，这是你的第一条罪过。你假称楚怀王的命令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尊称自己为上将军，这是第二条罪过。你应当在援救赵王后回去复命，却擅自胁迫诸侯们的军队进入关中，这是第三条罪过。楚怀王约定，进入秦地不能残暴掠夺，你却烧了秦国的宫室，掘了始皇帝的坟，私吞了秦国的钱财，这是第四条罪过。你又强行杀了秦国降王子婴，这是第五条罪过。在新安县你又欺诈坑杀了秦国的二十万子弟，封将领为王，这是第六条罪过。你的各位将领都分封在好地方，而把原来的君主驱逐出去，让臣下争着背叛旧主，这是第七条罪过。你把义帝逐出彭城，自己在那里定都，夺取韩王的土地，兼并梁、楚的土地，多给自己封地，这是第八条罪过。你派人暗中在江南杀了义帝，这是第九条罪过。作为臣子而杀了自己的君主，杀害已经投降的人，执政不公平，主持盟约却不守信，这是天下人不能容忍的，是大逆不道的，这是第十条罪过。我率领正义的军队跟随诸侯们诛杀你这凶残的贼人，让受过刑罚的罪人攻打你，何必要与你挑战！”项羽大怒，埋伏的弓箭手射中汉王。汉王的胸口受伤，却去摸脚说：“贼人射中了我的脚趾！”汉王受伤卧床，张良勉强请求汉王起来慰劳军队，来安定士卒的军心，不要让楚军乘胜进攻。汉王出去巡行军队，病得更加严重，就骑马进入成皋。

十一月，韩信与灌婴击败楚军，杀了楚将龙且，追击败军到城阳，俘虏了齐王田广。齐国宰相田横自立为齐王，逃到彭越。汉王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病痊愈，向西进入关中，到达栎阳，慰问父老乡亲，设置酒宴。把原来的塞王司马欣的头颅悬挂在栎阳集市上示众。停留四天，又回到军中，在广武驻军。关中的军队出关的更多，而彭越、田横占据梁地，来来往往骚扰楚军，断绝他们的粮食。

韩信攻破齐国后，派人对汉王说：“齐国与楚国邻近，我的权势太轻，不代理齐王，恐怕不能安定齐国。”汉王大怒，想要攻打韩信。张良说：“不如趁势立韩信为齐王，让他自己坚守齐地。”春季二月，汉王派遣张良拿着印玺，立韩信为齐王。秋季七月，立英布为淮南王。八月，开始征收人头税。北貉、燕人送来勇猛的骑兵相助汉王。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去的，官吏给他准备衣衾棺敛，转送到家中。四方民心都归附了。

项羽知道自己缺少援助、粮食吃光，韩信又进兵攻打楚军，项羽很忧虑。汉王派陆贾去劝说项羽，请求接回太公，项羽没有听从。汉王又派侯公去劝说项羽，项羽就与汉王约定，平分天下，割鸿沟以西地区为汉，以东地区为楚。九月，项羽送回太公、吕后，汉军都呼喊万岁。于是封侯公为平国君。项羽罢军回去东边。汉王想要回到西边，张良、陈平劝谏说：“现在汉王您拥有一大半天下，而诸侯们都归附您，楚军疲困、粮食用尽，这是上天要灭亡项羽的时候，不趁着这机会夺取他，这是养虎给自己留下后患啊。”汉王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原 文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也，姓刘氏。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宽仁爱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吏，为泗上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时饮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怪。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www.daowen.com)

高祖常徭咸阳，纵观秦皇帝，喟然大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辟仇，从之客，因家焉。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给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卒与高祖。吕公女即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高祖尝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之。老父相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也。”令相两子，见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公主，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儿子皆以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也。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皆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斩蛇。蛇分为两，道开。行数里，醉困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妪何哭，妪曰：“人杀吾子。”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者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苦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尝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高祖隐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又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陈涉起蕲。至陈，自立为楚王，遣武臣、张耳、陈余略赵地。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郡县多杀长吏以应涉。九月，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帅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以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高祖。高祖之众已数百人矣。

于是樊哙从高祖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高祖。高祖乃书帛射城上，与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可立立之，以应诸侯，即室家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父老乃帅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高祖，欲以为沛令。高祖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择可者。”萧、曹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高祖。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奇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高祖数让，众莫肯为，高祖乃立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廷，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也。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

是月，项梁与兄子羽起吴。田儋与从弟荣、横起齐，自立为齐王。韩广自立为燕王。魏咎自立为魏王。陈涉之将周章西入关，至戏，秦将章邯距破之。

秦二年十月，沛公攻胡陵、方与，还守丰。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二日，出与战，破之。令雍齿守丰。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秦泗川守壮兵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杀之。沛公还军亢父，至方与。赵王武臣为其将所杀。十二月，楚王陈涉为其御庄贾所杀。魏人周市略地丰、沛，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沛公攻丰，不能取。沛公还之沛，怨雍齿与丰子弟畔之。

正月，张耳等立赵后赵歇为赵王。东阳甯君、秦嘉立景驹为楚王，在留。沛公往从之，道得张良，遂与俱见景驹，请兵以攻丰。时章邯从陈，别将司马夷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甯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二月，攻砀，三日拔之。收砀兵，得六千人，与故合九千人。三月，攻下邑，拔之。还击丰，不下。四月，项梁击杀景驹、秦嘉，止薛，沛公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拔之。雍齿奔魏。五月，项羽拔襄城还。项梁尽召别将。

六月，沛公如薛，与项梁共立楚怀王孙心为楚怀王。章邯破杀魏王咎、齐王田儋于临济。七月，大霖雨。沛公攻亢父。章邯围田荣于东阿。沛公与项梁共救田荣，大破章邯东阿。田荣归，沛公、项羽追北，至城阳，攻屠其城。军濮阳东，复与章邯战，又破之。

章邯复振，守濮阳，环水。沛公、项羽去，攻定陶。八月，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定陶未下，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与秦军战，大败之，斩三川守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谏，不听。秦益章邯兵。九月，章邯夜衔枚击项梁定陶，大破之，杀项梁。时连雨自七月至九月。沛公、项羽方攻陈留，闻梁死，士卒恐，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徙怀王自盱台都彭城。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魏咎弟豹自立为魏王。后九月，怀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以羽为鲁公，封长安侯。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王歇，大破之。歇保巨鹿城，秦将王离围之。赵数请救，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救赵。

初，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羽怨秦破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祸贼，尝攻襄城，襄城无噍类，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卒不许羽，而遣沛公西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城阳与杠里，攻秦军壁，破其二军。

秦三年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将兵助项羽救赵。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十一月，项羽杀宋义，并其兵渡河，自立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等皆属。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余人，并之，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故齐王建孙田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羽大破秦军巨鹿下，虏王离，走章邯。

二月，沛公从砀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公西过高阳，郦食其为里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度。”乃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沛公以为广野君，以其弟商为将，将陈留兵。三月，攻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会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斩之以徇。四月，南攻颍川，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

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军不利，从辕至阳城，收军中马骑。

六月，与南阳守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宛西。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偃旗帜，迟明，围宛城三匝。南阳守欲自刭，其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郡县连城数十，其吏民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今足下尽日止攻，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必随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有强宛之患。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足下通行无所累。”沛公曰：“善。”七月，南阳守降，封为殷侯，封陈恢千户。引兵西，无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与偕攻析、郦，皆降。所过毋得卤掠，秦民喜。遣魏人甯昌使秦。是月，章邯举军降项羽，羽以为雍王。瑕丘申阳下河南。

八月，沛公攻武关，入秦。秦相赵高恐，乃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不许。九月，赵高立二世兄子子婴为秦王。子婴诛灭赵高，遣将将兵距峣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以利。”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怠懈击之。”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东井。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枳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萧何尽收秦丞相府图籍文书。十一月，召诸县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至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沛公让不受，曰：“仓粟多，不欲费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今闻章邯降项羽，羽号曰雍王，王关中。即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守函谷关，毋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十二月，项羽果帅诸侯兵欲西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羽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遂至戏下。沛公左司马曹毋伤闻羽怒，欲攻沛公，使人言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亚父范增说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闻其入关，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气，皆为龙，成五色，此天子气。急击之，勿失。”于是飨士，旦日合战。是时，羽兵四十万，号百万。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力不敌。会羽季父左尹项伯素善张良，夜驰见张良，具告其实，欲与俱去，毋特俱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不可不告，亡去不义。”乃与项伯俱见沛公。沛公与伯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无所敢取，籍吏民，封府库，待将军。所以守关者，备他盗也。日夜望将军到，岂敢反邪！愿伯明言不敢背德。”项伯许诺，即夜复去，戒沛公曰：“旦日不可不早自来谢。”项伯还，具以沛公言告羽，因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兵，公巨能入乎？且人有大功，击之不祥，不如因善之。”羽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见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先入关，能破秦，与将军复相见。今者有小人言，令将军与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毋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饮。范增数目羽击沛公，羽不应。范增起，出谓项庄曰：“君王为人不忍，汝入以剑舞，因击沛公，杀之。不者，汝属且为所虏。”庄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因拔剑舞。项伯亦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樊哙闻事急，直入，怒甚。羽壮之，赐以酒。哙因谯让羽。有顷，沛公起如厕，招樊哙出，置车官属，独骑，樊哙、靳强、滕公、纪成步，从间道走军，使张良留谢羽。羽问：“沛公安在？”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去，间至军，故使臣献璧。”羽受之。又献玉斗范增。增怒，撞其斗，起曰：“吾属今为沛公虏矣！”

沛公归数日，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灭，秦民大失望。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本定天下，诸将与籍也。”春正月，阳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

二月，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背约，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四十一县，都南郑。三分关中，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为翟王，都高奴。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都朝歌。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都六。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故齐王建孙田安为济北王。徙魏王豹为西魏王，都平阳。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为齐王，都临菑。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怨羽之背约，欲攻之，丞相萧何谏，乃止。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羽使卒三万人从汉王，楚子、诸侯人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辞归韩，汉王送至褒中，因说汉王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亦视项羽无东意。

汉王既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还者。韩信为治粟都尉，亦亡去。萧何追还之，因荐于汉王，曰：“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于是汉王齐戒设坛场，拜信为大将军，问以计策。信对曰：“项羽背约而王君王于南郑，是迁也。吏卒毕山东之人，日夜企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向。”因陈羽可图、三秦易并之计。汉王大说，遂听信策，部署诸将。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五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雍王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战好畤，又大败，走废丘。汉王遂定雍地。东如咸阳，引兵围雍王废丘，而遣诸将略地。

田荣闻羽徙齐王市于胶东而立田都为齐王，大怒，以齐兵迎击田都。都走降楚。六月，田荣杀田市，自立为齐王。时彭越在巨野，众万余人，无所属。荣与越将军印，因令反梁地。越击杀济北王安，荣遂并三齐之地。燕王韩广亦不肯徙辽东。秋八月，臧荼杀韩广，并其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汉。

初，项梁立韩后公子成为韩王，张良为韩司徒。羽以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就国，与俱至彭城，杀之。及闻汉王并关中，而齐、梁畔之，羽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距汉。令萧公角击彭越，越败角兵。时张良徇韩地，遗羽书曰：“汉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复东。”羽以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九月，汉王遣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从南阳迎太公、吕后于沛。羽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二年冬十月，项羽使九江王布杀义帝于郴。陈余亦怨羽独不王己，从田荣借助兵，以击常山王张耳。耳败走降汉，汉王厚遇之。陈余迎代王歇还赵，歇立余为代王。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使韩太尉韩信击韩，韩王郑昌降。十一月，立韩太尉信为韩王。汉王还归，都栎阳，使诸将略地，拔陇西。以万人若一郡降者，封万户。缮治河上塞。故秦菀囿园池，令民得田之。

春正月，羽击田荣城阳，荣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齐皆降楚，楚焚其城郭，齐人复畔之。诸将拔北地，虏雍王弟章平。赦罪人。

二月癸未，令民除秦社稷，立汉社稷。施恩德，赐民爵。蜀、汉民给军事劳苦，复勿租税二岁。关中卒从军者，复家一岁。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以十月赐酒肉。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魏王豹降，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至脩武，陈平亡楚来降。汉王与语，说之，使参乘，监诸将。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之诸侯，为此东伐，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汉王曰：“善。非夫子无所闻。”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夏四月，田荣弟横收得数万人，立荣子广为齐王。羽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东伐楚。到外黄，彭越将三万人归汉。汉王拜越为魏相国，令定梁地。

汉王遂入彭城，收羽美人货赂，置酒高会。羽闻之，令其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从鲁出胡陵，至萧，晨击汉军，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砂石，昼晦，楚军大乱，而汉王得与数十骑遁去。过沛，使人求室家，室家亦已亡，不相得。汉王道逢孝惠、鲁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二子。滕公下收载，遂得脱。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反遇楚军，羽常置军中以为质。诸侯见汉败，皆亡去。塞王欣、翟王翳降楚，殷王卬死。

吕后兄周吕侯将兵居下邑，汉王往从之。稍收士卒，军砀。

汉王西过梁地，至虞，谓谒者随何曰：“公能说九江王布使举兵畔楚，项王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随何往说布，果使畔楚。

五月，汉王屯荥阳，萧何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军。韩信亦收兵与汉王会，兵复大振。与楚战荥阳南京、索间，破之。筑甬道，属河，以取敖仓粟。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壬午，立太子，赦罪人。令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雍地定，八十余县，置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时祠之。兴关中卒乘边塞。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谓郦食其曰：“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万户封生。”食其往，豹不听。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食其还，汉王问：“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它。”曰：“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九月，信等虏豹，传诣荥阳。定魏地，置河东、太原、上党郡。信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与之。

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东下井陉击赵，斩陈余，获赵王歇。置常山、代郡。甲戌晦，日有食之。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随何既说黥布，布起兵攻楚。楚使项声、龙且攻布，布战不胜。十二月，布与随何间行归汉。汉王分之兵，与俱收兵至成皋。

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欲立六国后以树党，汉王刻印，将遣食其立之。以问张良，良发八难。汉王辍饭吐哺，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趋销印。又问陈平，乃从其计，与平黄金四万斤，以间疏楚君臣。

夏四月，项羽围汉荥阳，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项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陈平反间既行，羽果疑亚父。亚父大怒而去，发病死。

五月，将军纪信曰：“事急矣！臣请诳楚，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而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自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

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亨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自称使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而夺之军。乃使张耳北收兵赵地。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战。郎中郑忠说止汉王，高垒深堑勿战。汉王听其计，使卢绾、刘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复击破楚军燕郭西，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九月，羽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击彭越。汉王使郦食其说齐王田广，罢守兵与汉和。

四年冬十月，韩信用蒯通计，袭破齐。齐王亨郦生，东走高密。项羽闻韩信破齐，且欲击楚，使龙且救齐。

汉果数挑成皋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大司马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大司马咎、长史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眜末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饷。汉王、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吾始与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定关中者王之。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也。羽矫杀卿子冠军，自尊，罪二也。羽当以救赵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也。怀王约，入秦无暴掠，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也。又强杀秦降王子婴，罪五也。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也。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畔逆，罪七也。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也。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也。夫为人臣而杀其主，杀其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十一月，韩信与灌婴击破楚军，杀楚将龙且，追至城阳，虏齐王广。齐相田横自立为齐王，奔彭越。汉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关中兵益出，而彭越、田横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

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汉王怒，欲攻之。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八月，初为算赋。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陆贾说羽，请太公，羽弗听。汉复使侯公说羽，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归太公、吕后，军皆称万岁。乃封侯公为平国君。羽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谏曰：“今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罢食尽，此天亡之时，不因其几而遂取之，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