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说“乡音难改”,这是人生的普遍经验。语言是文化的一部分,是惰性最大的部分。我们研究文化,离不开语言,语言是历史的活化石。
《吴越春秋》说“吴与越同音共律”,《吕氏春秋》更说吴越两国“言语通。”吴越人使用的语言属胶着语,与中原的语言,从语序到发音都有很大的差别。所谓胶着语,合多音胶着而成一字,不象华语是孤立语,一字一音。越语中有许多词与汉语不同,如称船为“须虑”,称盐为“余”,而且常出现词序倒置的现象,如夫差无余、无诸,“夫”、“无”的含意是首领或王,夫差直译应为“差王”,无余也应为“余王”。越语的这种独特语言现象,直到今日仍在许多地方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苏南太湖平原本是越地,自然有古越语地名,如姑苏、无锡等。就连茅山以西的吴文化发源地——宁镇至皖东南,古越语的地名也不少,如句容、芜湖、无为等,与浙北的句章、句甬东、余姚、余杭、乌程、于潜等类似。
曲籍如《国语》、《越绝书》、《吴越春秋》、《方言》等,都保留了大量的古越语记录。特别是刘向的《说苑》,其中记录的一首古代越歌,更是了解越语的宝贵资料。
《说苑》载:“鄂君子皙泛舟于新波之中,会钟鼓之音毕,榜越人拥楫而歌。歌辞曰:‘滥兮草滥予,昌桓□泽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渗,慢随碧河湖。’鄂君子皙曰:‘吾不知越歌,予试为我楚说之。’于是乃召越译。乃楚说之曰:‘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于是鄂君子皙乃修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复之”(《说苑·善说》)。
这是春秋时一位越人船夫唱的越歌,楚令尹鄂君子皙泛舟江中,却听不懂。楚越为近邻,越曾依附于楚,然而楚人却听不懂越歌,可见楚语、越语自成体系。吴越之间从未发现过有此类语言不同的记载,更多的是二者相同的语言习惯的记录。可见其在语言上是相通的,同属一个语系。语言,是人类重要的交际工具,思维工具,相同的语言,是相同文化产生的基础。斯大林把“共同语言”列为民族的第一要素,可见不虚。
文化现象上,和语言相伴的,便是习俗。风俗习惯是一种非制度、不成文的文化现象。它是历史的积淀,有很强的因袭性。古代社会发展缓慢,更使风俗习惯十分稳定,成为鉴别族属的一个十分显眼的标志。
先谈断发文身。
人们谈起古越人,常以“断发文身”为其首要标志。《淮南子·齐俗训》载:“三苗髽首,羌人括领,中国冠笄,越人赞发,其于服一也。”越人之赞发,有别于三苗、羌人、中原人的装束,独具一格。
越人赞发即断发、剪发之意。断发,是额前为短发,髡顶,椎髻,盘于脑后。有关越人剪发,断发的记载很多。《庄子·逍遥游》载:“宋人资章甫适诸越,越人短发文身,无所用之”;《战国策·越策》:“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论衡·四讳篇》,记述了太伯的一段话:“吾之吴越,吴越之俗,断发文身。”
最早记载吴人断发文身的,是《左传》。其哀公七年传云:“太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发文身,裸以为饰、岂礼也哉,有由然也。”
吴国从寿梦开始强大,《吴越春秋》卷二《吴王寿梦传》说,寿梦之年(前585年)“朝周适楚,观诸侯礼乐”,并与“鲁成公会于钟离,深问周公礼乐”,然后感叹道:“孤在夷蛮,徒以椎髻为俗,岂有斯之服哉?”有学者认为,椎髻是吴越之人因断发而产生的特殊发式之一(另一发式是“披发”),而且是百越地区最流行的发式。比起吴国地区,南达岭南越人地区,都有不少梳理这一发式的部族。
《春秋穀梁传》哀公十三年说:“吴,夷狄之国也,祝发文身。”范宁注:“祝,断也。文身,刻画其身以为文也。”文身的部位之一是面部的额头,因此,文身也称“雕题”。确切地说,“雕题”是文身的一种。《史记·赵世家》说:“黑齿雕题,却冠秫缝,大吴之国也。”左思《吴都赋》说吴有“雕题之士,镂身之卒。”
所谓雕题,与文身不同,是以丹青在额上绘刻花纹,它是不刺破皮肤的,只以颜色进行绘画。黑齿,是用草将牙齿染成黑色或者将牙齿拔除,形成黑洞。有关吴越人雕题黑齿的记载很多,如《战国策·赵策》:“雕题黑齿,冠秫缝,大吴之国也”;《管子·小匡》言:“南至吴越,黑齿雕题”;《管子·内篇》记载更详:“昔者吴、干战、未龀,不得入军门,国子摘其齿,遂入;为干国多。”
吴越人文身断发、雕题黑齿,这与中原文化的礼制相悖,所以这些习俗也被中原人看得特别奇异。中原华夏族认为“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皮肤与头发一定要保持天然状态,这是对父母最其码的“孝”道。“断发文身”者,被看作是“刑余之人”。我国古代有“黥墨”之刑,把文身作为刑罚方式。
讲完了“断发文身”,图腾崇拜也是一个颇有趣味的话题。中国古代的宗教,大体上分鬼神崇拜、祖先崇拜、图腾崇拜等。(www.daowen.com)
吴越的图腾崇拜以龙和马的崇拜为主。关于越人崇拜龙(蛇),史书不乏记载。《说文·虫部》“蛮”条释:“南蛮,蛇种”。古代,往往以中原为正统,南方少数民族被称为南蛮,吴、越就属南蛮之列,他们尊奉蛇为他们的祖先,自称是蛇的后裔,崇拜蛇图腾。古越国也以蛇为自己的象征,《吴越春秋》提到,越王勾践曾派大夫文种送给吴王一双绘刻着“类状龙蛇”的“神木”,以示将越国奉献给吴国之意。吴越素来为敌,据《国语》记载,吴国在修建阖闾城时,“欲并大越,越在东南,故立蛇门”,以制越国。另外,吴越人的文身图案多是龙、蛇之形,也反映了文身是图腾崇拜的一种表现形式。
崇拜鸟也是吴越人图腾崇拜的重要内容。从河姆渡遗址中发掘出的动物遗骨,有不少是野生鸟遗骨,主要有雁、鸦、鹰、野鸭、鹤、鸬鹚、鹭、鹈鹕等,遗址中还出土了不少绘有鸟形图案的陶、骨、象牙制品,仅保存完整、图像清晰的牙雕就有六件,一件为鸟纹碟形器,其余五件是鸟形匕首,双鸟纹骨匕。例如,一件双鸟朝阳象牙雕刻,其中心为五个大小相套的同心圆,外圆边刻有烈焰,应为太阳。两侧各刻一昂首相望的鸟。与此相仿的还有双鸟纹骨匕,匕的柄部正面刻两组相同的图案,每组都以一圆居中,右边一圆刻有四射的光芒,应为太阳。左边没有光芒,似为月亮。两圆左右分别刻一对称的鸟。鸟的形象不是写实,而是一种变形的形象,给人一种超现实的神秘感,这也是图腾崇拜所具有的神秘、超然的特征。
不仅河姆渡文化中有鸟图腾的迹象,在距今四五千年的良渚文化中,也有鸟图腾的痕迹,玉器中有大量的鸟形玉饰。丹徒母子墩西周青铜墓出土的飞鸟盖双耳壶,鸟形呈昂首翘尾,展翅欲飞状。绍兴306号战国墓中,出土了一件铜屋模型,该模型呈长方形,像一间敞开的大方厅,厅内塑有分别作击鼓、弹琴、吹笙、祈祷状的六位人物,似乎进行宗教活动的仪式。屋顶铸有图腾柱,柱上塑有一只大尾鸠,铜屋图腾柱上雕饰的云纹,显然是象征柱身高入云端和图腾(鸠鸟)居住上苍之意。
1973年,在江苏六合县的春秋战国墓中,出土了一个吴越风格的铜匜,上刻“鸟田图”。两个农夫在拱身插秧田头,伫立着四只昂首长喙的鸟,鸟前有六人手持禾苗做跪拜状,似乎正在祈求神鸟。由此推论鸟对吴越人是具有一种保佑吉祥、丰收之意的。鸟与龙似可以看作是吴越稻作文化与水文化的不同的崇拜对象。
有关吴越人的鸟崇拜,史籍中也可见到。张华《博物志·异鸟》曾提到越人以鸟为祖“越地深山鸟如鸠,青色,名曰治鸟。……越人谓此鸟为越祝之祖”。《吴越备史》言:“有罗平鸟主越人祸福,敬则福,慢则祸,于是民间悉图其形以祷之。”
吴越还有一种特殊的文字—“鸟书”,属鸟篆铭文。篆字与中原的篆书相似,但每个篆字旁边有鸟形纹饰,这种形式的文字只见于吴越,在吴越的青铜器、石器上常能见到,出土的越王勾践剑上就有“越王鸠浅(勾践)自作用(剑)”八个鸟篆铭文。
与鸟图腾相联系的是越人多以鸡占卜,而不像中原人以龟甲占卜。范成大对以鸡占卜记载较祥:“鸡卜,南人占法。以雄鸡雏执其两足,焚香祷所占,扑鸡杀之,拔两股骨,净洗,线束之,以竹筵插东处,使两骨相背于筵端,执竹再祝。左骨为侬,侬,我也。右骨为人,人,所占事也,视两骨之侧所有细窍,以细竹筵长寸余遍插之,斜直偏正,各随窍之自然,以定凶吉。其法有十八变,大抵直而正或近骨者多吉,曲而斜或远骨者多凶。亦有用鸡蛋卜者,握卵以卜,书墨于壳,记其四维;煮熟横截,视当墨处,辩壳中白之厚薄以定侬、人吉凶”。(《资治通鉴》卷二一注引《桂海虞衡志》)
上面我们从语言、习俗两个方面对吴、越相似的文化特征进行了探讨,下面再从衣食住行等物质文化方面进行一番考察。
古代的吴越,地理环境、气候条件大体相似,产生了不同于中原地区农业特色。表现在饮食上,吴越人以稻米为主,吴越之地是我国稻作起源的中心。这里有大量的稻作遗存,吴越人也有“春秋八谷,夏长而养,秋成而聚、冬蓄而藏”(《吴越春秋》)的习俗。就吴、越稻作文化的历史来看,越比吴早,吴王夫差曾说:“越地肥沃,其种甚佳。”(《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处传》)杭嘉湖平原、宁绍平原皆有“谷仓”之称。此外,吴越还盛产粟、黍、麦、豆、蔬菜、水果等等。反映了吴越农业文化的发达,也为吴越饮食文化的多样性提供了条件。
《汉书·地理志》讲“饭稻羹鱼”可以说道出了吴越饮食文化的特点。《史记·货殖列传·正义》载:“楚越水乡,足爆鱼鳖,民多采捕积聚,棰叠包裹,煮而食之”。《盐铁论·论夺篇》云:“越人美嬴蚌,而简大牢”。《博物志》讲“在南之人食水产,……食水产者,鱼、鳖、螺、蚌以为珍味,不觉其腥臊也。”
吴越人的住房很有特点。吴越之地潮湿的气候、多水的的环境,使吴越人把防潮隔水作为住房建设的第一标准。河姆渡出土了大量的木质干栏式建筑构件。由于干栏式建筑架空于地面,不仅防潮防水,而且通风透气。这样就形成了“南人巢居,北溯穴居”的南北之别,巢居即干栏式建筑,是一种最具吴越特色的建筑形式,在吴越广为流传。
麻、葛是吴越地区的特产,所以吴越人很早就懂得用麻、葛等织物,后来蚕丝也成为纺织的原料。马家浜文化中吴县草鞋山遗址出土了三小块炭化了的以葛为原料的纺织物残片,这是我国发现最早的纺织物残片。钱山漾遗址也出土过丝、麻织物。考古出土文物印证了古代文献中有关“吴越生葛”等记述古代吴越人善造葛布的可靠性。除用葛做制衣原料外,吴越人还用丝、麻、绢等做服饰。
吴越人的服饰与中原有很大不同。《史记·越世家》记载:“夫剪发纹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考古发掘也证明了吴越人这种独特的服饰装束。湖南长沙出土的战国楚墓中发现了几件吴越风格文物,其中一件人形柄匕首,是具有典型吴越风格的文物。匕首上的人像,袖子在左手腕处打结,腰间系短裙。这种装饰为典型的吴越风格的装饰,印证了史料中对吴越衣着记载的可靠性。
吴越人的交通工具以舟为主。《越绝书·记地传》言:“越人之性以舟为车,以楫为马。”吴与越都是善于制造舟辑的国家,而且有中国最早的水军。吴越的船种类很多,大船、小船、运输、载客,作战,不同用途、不同规模的船只,为吴越的生活与对外交往提供了便利。
讲完了衣食住行,我们再讲讲吴越在青铜艺术上的相似处。吴越的青铜器,在湖熟文化遗址中已有发现,证明吴越先民已经创造出早期青铜文化,这一时期青铜文化的年代与中原的商代大体相当,但在铜器制造上比起同时代的中原铜器则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太伯奔吴后,带来了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吴越特别是吴地的青铜器制造开始呈现出独特的风格。吴越的青铜器,器壁较薄,镂空装饰手法的运用,更显得玲珑精巧,有别于中原,也有别于楚国的青铜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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