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犀
旧社会里凡是走南闯北、到处流浪的各种生意都称为“走江湖”。这些行业不下数十百种,师徒相传,各有门户,各有行话,名为江湖“切口”,行话叫“春典”,有统一的,有专用的,不得一样。总起来说,除去各有不同的技术以外,多半仗着能说会道,都有一套“生意口”。
一般走江湖的,不外赶庙会和入城市两种。前者对于各地庙会的日期记得烂熟,准期必到,而且各有各的固定地盘;后者没有固定地点,随时随地都可以作生意,及至创出名誉,得到当地人信任,便择一个相当地点,设立门面,作为永久的基业,行话叫“安座子”。
赶庙会的各行,当年以针、篦两行为首,一切安排妥当后,必须等这两行打开包儿作生意,其它各行方才开始。此例由来已久,必有一段历史的过程,只是年代已久,无人知道始于何时、何人,便是赶会的老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遵例而行罢了。
按理说,针、篦两行都是凭货卖钱,何以列入江湖者流呢?只因他们卖的货并不是真材实料,而是自造的次货。卖的时节全赖口才,说得天花乱坠,同时用篦齿锉木板子,表示篦齿坚硬;或者在案子上拍打,并说这是让大家传名,不惜亏本贱售,甚至于买一送一。看的人见他说的动听,而且便宜,便三、五把以至十几把的买,其实买了去并不耐用。卖针的也说是宁折不弯,并当众试验,果然不错,可是买去的,却和他试验的不是一路货。更有卖刀剪的也是如此,拿修脚刀子削牛角,剟硬东西。这都是骗外行的一种手法,完全不是地道货。
江湖上称道的“金批彩挂”,都是庙会里主要的点缀品。“金”是相面、算卦;“批”是说唱;“彩”是变戏法;“挂”是卖艺。俗语说:“金批彩挂,全凭说话。”所以他们全仗一张利口,引人入胜,行话叫“铺纲”。生意好坏,要看口才如何。
以下先谈医卜星相:
医药这行都是卖假药的。我幼年时见到一个老者,在东门南露天娱乐场摆地摊,初时用一套言辞招来许多人围上,行话叫“拢粘儿”。拢好粘儿,便择一个乡下人,对他说:“别看你这样壮实,你可是有一种病,吃饭之后老觉着迷糊(其实谁都免不掉吃饱食困),虽然不痛不痒,不觉怎样,如不早治,日子长了能转大病,到那时便不好治了。”乡下人有些半信半疑,他便叫那人脱了上衣露出膀子来,用手指摸了两下,冷不防把藏在手心里的针,一连扎上三针。及至乡下人发觉,针已扎上,只好听他摆布,蹲在一旁给他当活商标。他便对围观的群众讲此病由何发起,将来出什么病态,说得条条是道,句句在理,然后拿出三粒丸药,言明每丸四角钱,钱交足了,然后起针,付药,最后受骗而去。
卖“大力丸”的,多属彪形大汉,初时或练一䠀拳,或耍一阵刀枪,引得人们围观,最后拿出药丸来,声称此药吃下,如何增饮食、长气力,吃长了身强体壮,百病不生,今天为创牌子,减价一半,可惜带的不多,买着的也别欢喜,买不着的也别烦恼。随后拿出些纸条子分给众人,方才说出价钱,不但价目不高,而且买一送一,果然不大的功夫,把一包丸药都分尽了。卖完之后拱拱手令大家散去。过一些时候重新再卖,所说带的不多纯属假话,不过是为了让买者踊跃抢购。据知道内幕的说:他用的是药铺剩下的各种药渣子,买来后碾成细末用糖稀合成丸子,每丸合不到一二文钱,他却卖一角二角。买到的吃下去什么病也不治,可以说无益无损,所以一般人称它叫“切糕丸”。天津“三不管”卖“大力丸”的“高大愣”享名数十年,很挣了不少钱。
江湖卖药的既是多种多样,引人的方法也各自不同。下面再举些常见的:
一种是打弹弓子的。这是一种专门技巧,能打出许多样的身手,令看的人咋舌称奇,并有些出人意外的打法,所以他的场子围的人最多。打到分际上放下弹弓,开始卖药。他们卖的药,有的是上述的“大力丸”,有的是化食丹。当年天津露天娱乐场里有一个孙玉清,便是卖化食丹的,他弄一块生牛肉或羊肺当众生吃,然后吞几粒化食丹,宣传说任何生冷难消化的东西,吃了化食丹即能消化。另有一种卖化食丹的,在一个小火炉上坐个小铁勺,里面不知燉的什么东西,拈起一颗玉米粒似的东西放在小锅里,立时燃烧起来,不多时却漂出一粒雪白的小药饼来,也是吃了无益无损的东西。
一种是自称戏班演员,用水纱勒上头,戴一顶戏装帽子,手里拿着马鞭,拉一拉身段,踢几下腿,自称是唱武生的,因为路过此地缺少盘费,不得已把戏班里独有的秘药卖些。他们卖的或是专治泻肚的膏药,或是专治咳嗽的丸药,他宣传说:从来没有在舞台上且唱且嗽的,更没唱着半截拉尿的,就是仗着这两种药保险。其实都是无稽之谈。
卖膏药的另有一派,他备有一个大锅,里面有多半锅药膏,声称临时带着病的可以当场医治,无论跌打损伤,中风受湿,筋骨疼痛,都能立时见效,不取分文。便有贪便宜的求他医治,或是露出肩膀,或是捋起大腿,他由锅里用木棍搅起些敷在患处,这一来就给他作一两个小时的义务广告。然后取出摊好的膏药向其余的围观者夸讲他的药如何神效。
一种是带刀枪的,自称是武师,但是只说不练,目的是卖药,这便是旧小说里常说的“枪棒药师”。
一种是卖消食化痰药的,地下放一个碟子,里面是些泥土渗和的污水,另一个小瓷瓯里用水泡着药。说上一阵子以后,用镊子把药夹出在泥水碟里一划,碟里的泥土立时被药冲开,这表示任何腹中积聚,都敌不住药力,会被它冲散。其实他的药不过是干面弹子染上红色,泡在酒里,水中泥土遇见酒马上便闪在两旁。
有一种卖眼药的,能当场把眼里的矇取下来,也是一种手彩儿。他在给患者上眼药的时候把苇膜偷偷地混入眼里,让患者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用镊子轻轻地把薄膜钳出,大家不明真象,认为果真有起矇退翳的神效。
一种是卖“催生子”的,宣传说能有两种神效:一是能治眼症,无论暴发火眼,气矇火矇,都能立时见效;一是治难产,临盆时吞下婴儿即能落草。所谓催生子,乃是一种扁形的小虫,养在玻璃瓶内,大小和榆树钱相仿。
更有些卖假药的如:把药铺卖的辛夷染红,或用糖醃白萝卜晾干,冒充人参,内行叫“糖葫芦”;或用卷柏当场用开水浇,立时灰色的变成碧绿,说是能治咳嗽。如是种种,不胜枚举。他们大多数是两三人为一伙,一人卖,两三个人装买的,故作疑问,彼此一问一答,最后表示信服,便掏钱买药,有些人信以为真,也跟着买,结果上了当。
一种是墙上挂一张布图样,画一个人的脸部(说是明太祖朱洪武像),上边有许多黑、红痣,每一个痣注明吉凶祸福。这类生意不甚用口齿,因为一般人都迷信什么“面无善痣”,用药点下去可以“趋吉避凶”。当年点一个痣要花一角钱。所用的药,据说是石灰镪水,点上去立时烧的难过,过些日子结痂,痂子去掉痣便没有了。由于受迷信思想的支配,花钱受罪,其结果什么也不治,只落个小疤痕,反不如不点的美观些。
关于相面、算卦,也有许多种。普通的不外乎“大六壬”,根据周易六爻,用三个制钱摇课,按钱的字和幕分阴阳卦。“奇门遁甲”用许多棋子刻上天干(没有甲字,所以称遁甲)、地支、各种星宿等字样,每三个一组分列作九堆,判断吉凶,这是人所共知的,可以不谈。
“拆字”的,是令人说出两个字来,他凭这两字的笔画多寡定出卦象,再把两字拆开,添减笔画变成旁的字,断定吉凶。这是宋代理学家邵雍创的所谓“梅花数”。也有的预先写成若干小纸卷令人拈取,不用报字。这一类在当年颇受一般人的信仰,拆字的更能揣摹人的心理,随机应变,凭自己的经验,一望便知来人要问什么事,所以对方认为神奇。
至于“马前课”,又名“小六壬”,有些落魄文人无法谋生,买一本卜算书,按书上的方法给人念一遍,讲一讲,借此餬口,谈不到什么生意,混饭而已。
“批八字”的,亦称“子平”,是一门专学。凭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年、月、日、时),起出四柱判断一生的夭寿荣枯。这一行最为普遍,本领高的能博得官僚、地主的信赖,上自王公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不信“八字”的。所以这一行不少人发财致富,有的尚能骗取功名改业为官的。他们不止走江湖,有时在某地创出名誉便设立命馆,行话叫“安座子”。遇上几个肯出钱的常主顾,一生吃着不尽。
有一种叫“坐地不语”。打一个地摊,铺一张纸,上写“我非哑人,坐地不语”,并写些问话,如“父母俱全”、“父母不全”、“兄弟几位”、“有妻无妻”、“子女几人”等等字样。另有一块小木板上写“看手相不要钱”。经他看过手相,即在这人的手心上倒写一行字,说明这人的命运,以此作为引人上钩的方法。骗得信任之后,即用笔在他左手中握着的一把小纸条上写几个字,一边问话,一边扯纸条。来人如说父母俱全,扯下的小纸条上果然是个“全”字;如说兄弟三人,扯下的小纸条上就是个“三”字。诸如此类,可以说无不吻合,于是得到对方信任,开始谈相。这一类行话叫“哑金”,皆因口才不佳,不会“铺纲”,所以用这个“坐地不语”的方法,引人上钩。其实小纸条上的字是预先写好的,问完之后扯什么有什么,只是仗着手法灵敏,扯的时候不露破绽罢了。
有一种叫“灯前神数”。在摊子上有几个纸包,他说这卦是昨天夜里在灯下预先算好的,早把算卦人姓名、年龄、住址算出,今天迟早必到,多了不能算,只能三几卦。有卦无卦要经过神仙预示,有卦的不论,无卦的想算也难。这时看的人围严了,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道究竟有谁的卦。有打算算卦的,便从一个竹筒里的三根细竹签子中任选一根,签子上粘有红纸条的箍,分一道、二道、三道三种,令这人任挑一根。挑完之后,如果是两道箍,再把三根竹签子放进竹筒里,说:“你自摇吧!如果摇三次蹿出来的都是两道箍的,就有你的卦。”那人摇了三次,果然都是“二”,就算有卦了,当然也有摇不成的。摇成了以后,便命这人任意自取一个纸包,放在一旁,然后问清姓名、年龄、住址,随问随写在包上,并说,如果打开包其中有不符的,还是没有卦。及至打开纸包取出一张叠着的纸,上边字迹分明,写的和说的一字不差,末尾下角标明卦金数目,至少也得一元几角钱。在向来人取过卦金以后,方把纸条整个的打开,上边细述少、中、老三步大运,过去如何,现在如何,将来如何。至此这水生意算作定了。当时不但算的人迷茫莫测,看的人也惊奇不已,却不知都是骗术。三根签子是灌铅的,一头重,一头轻,摇的时候哪一根灌铅的一头朝上,哪一根即先蹿出来。装的时候如果看来人不象有钱的便不让他三根一样,认为拿得起钱的就三次都把签子重头朝上。至于包里的字为何和说的相符呢?只因纸包后边有一个纸帘,行话叫“门子”,在他说的时候,暗中掀开门子,用笔写上,当然是不会错的。干这行的每天准有五、六元的收入,只要被他拢络住,非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不可。
有一种拉骆驼的,既相面,又治病。相面不要钱,为的是招引人,治病不收脉礼,只取药资。药虽贵些,有时能治疑难大症。有的不拉骆驼,只摇串铃,也有些本领,不纯是骗人的。这行古时叫“走方郎中”,串州过县,庙会上轻易见不到。
有一种用鸟算命的,提笼串巷喊叫,俗名“黄雀叼帖”,行话叫“嘴子金”。有算的先问属相,然后由包中取出百十个长方纸包,上面有黑红字迹,似符非符,每算一个人,把纸包翻腾一次,打开笼门,放出黄雀,令它把纸包叼出几张,甩在一旁。打开包里的纸上有画,都是本人的属相,有类似韵语的言词,说明命运如何。人们因为一个鸟儿能如此通灵,居然叼出和算者相同的属相,实在了不起,却不知完全是骗术。黄雀买来只喂染红了的瓜子仁,或染红的小米,先驯练它吃红色食物的习性,过些日子把红色瓜子塞在纸包的口上喂它,先多露,后少露,终至只露一点瓜子尖儿,鸟也能连包叼起来,甩却纸包,只食瓜仁,到这时便算驯练入门了。纸包上都点有红点,上面注有不同属相的暗号,黄雀叼帖时,把所有需要的属相包儿红点朝上,其余十一种属相的包儿红点朝下,这一来鸟儿只拣有红点的纸包叼出,所以属相肯定是相符的。
治瘊子的,先在瘊子上抹些药水,用香火烫一阵子,用指甲一掐,立时掐掉,马上除根。天津东兴市场后院的“瘊子刘”享盛名数十年,全市皆知他有惊人的巧技。据说这一行并不稀奇,有许多修脚的都会这一手,只不过没有“瘊子刘”作的麻利罢了。
以上所述,不过荦荦大者,此外还有许多手法,只因见闻不广,不能一一缕述。
下边再谈说唱各门:(www.daowen.com)
按江湖行话,说的叫“春”,唱的叫“柳”。说的有评话,俗名“评书”,行话叫“摔评”,都是整本大套的故事,什么三国、列国、三侠五义、包公案之类,不下数十种,师徒相传,各有门户。相声,一人说的名“单春”,他们的祖师是一位不第的举人,流落江湖,名叫“穷不怕”,一把笤帚,一小袋白石粉子,在各处撂地,说时用白石粉在地上撒字。两人以上的相声是后来兴的,讲究“说学逗唱,吹打拉弹”八个字,现在表演的只是前四个字,吹打拉弹并入旁的门户了。这一行是师徒相传,门户最清,出师时除请同行吃一顿酒席名为“摆知”外(旁的门户也须“摆知”,否则不准作买卖),师父给一块醒木,一把扇子,并有几句话,遇有人盘问,说出这几句话来对方便知不是冒充。盘问的时候,把他的扇子横过来(平时都是竖放),行话就叫“横”。如果说不出行话和门户,对方有权拦他的买卖不准作(旁的行道也是如此),并将家伙(醒木、扇子)没收。所以在天津享名数十年专说报纸新闻的杨寿臣,外号叫“杨瞎话”,始终不敢用醒木,只因不妨碍别人的生意,不曾被人“横”过。
唱的以西河大鼓为最多。这一行发源于前清河间府所属各县,专使成本大套的所谓“蔓子活”,说一阵,唱一阵,一场买卖能作几个月,每天都能叫满座。他们走在路上,有一种特别标识,大鼓塞在钞䘞子里,搭在肩头,弦子的鼓子朝上,倒扛在肩上,内行一望即知是走江湖的大鼓艺人。据说他们初时是奉朝廷命令,吃着钱粮,给统治阶级作宣传,祖师是大周庄王,分为徐、梅、胡、赵四派,都是朝中大臣,后来流落江湖卖艺的。其余各种大鼓也都是由他们分出来的。因为西河大鼓无处不到,天津艺人抄袭他们开场时用的单段子,蜕化出一种天津调的大鼓,多少带些京腔。西河调传到北京又经当地人加以调整,便成了京韵大鼓。京韵大鼓这个名词乃是天津人给起的,初时因为来自外乡,称为“怯大鼓”,后经刘宝全采用许多新声调、新花腔,经过多次整理,方成为后来盛行的所谓“刘派大鼓”。在这以外,传流京东、京西一带,衍变为京东大鼓、平谷调等若干不同的腔调。再东传便改变为乐亭大鼓、唐山大鼓、辽宁大鼓(当年称为奉天大鼓)。追本溯源都由西河调一派蜕化出来。这些大鼓的词句,十之八九和西河调相同,只有梅花大鼓是地道北京产品。梅花调原分南板、北板。北板用大堂鼓,坐着唱,腔调没有南板那样花梢,传到天津后又经天津艺人略为改变为津派梅花调,夺了京派的地位。不过梅花调不到各地去,不象旁的大鼓普遍传流,可以不算走江湖的技艺。
梨花大鼓产自济南,旁处人没有学的,除“蔓子活”外,更造就些特出的女艺人,声韵高亢,千回百转,十分动听。光绪中叶来津上茶馆的以小黑驴为首创,其后有王三妞、李大玉,都有绝大的号召力。到民初忽然灭迹销声,未见再来。
坠子发源于安徽,初时不知是何腔调,据说由道情的渔鼓简板蜕化,传流出来分两派:一派传到大名府,名为大名坠子,便是在津红极一时的乔清秀所唱的腔调;一派便是河南坠子,初时也是说整本大套的“蔓子活”,并不受人欢迎,自从董桂芝、程玉兰、巩玉荣来津方才盛极一时,如今也没落了。
唱道情的历史颇久,不知起于何时,相传是八仙中张果老传下来的。左手打着简板,腋下挟着一个长竹筒子,蒙着蛇皮,右手拍击,唱的都是醒世文,迹近传道,所以叫做“道情”。如今已成绝调,早失传了。
莲花落是三、四个人为一组,以女的为主角,女人主唱,男人帮腔,只有竹板节子相随,不用旁的乐器。唱时男人插科打诨,女的不时打男伴,以博众人一笑。这一行只有北京人会,旁处人学不到,据说这种腔调是由佛经的音调衍变的,因为念经的僧人常是一人起首,众人合唱,莲花落与此很相似。他们搭不上整伙时,即由一人单唱,名为“竹板快书”。这种竹板快书都是单段子,这一行早成绝调,久已不见了。在天津享盛名的先后只有韩顺福、英姑娘、于瑞凤几个人,在当年即属凤毛麟角不可多得,因为唱时颇费力气,故此不易造就出相当的人材来。
数来宝的在江湖中门户最高,讲究随机应变,见什么人念什么词,没有好口才的不易作到好处。他们在庙会上或在露天娱乐场,颇受欢迎,生意比别的行业强的多。
包头落子产自京东滦州、开平一带,原是庆祝新年的一种民间娱乐。两人为一组,一个男人包头扮作女装,一个便装,打竹板唱些故事。后来传流各地。更有一部分加入天津的坤书馆,除北京人的各种演唱作前场、许多妓女轮流唱曲外,其中必有包头落子夹在中场,所以被称为“落子馆”,在清末便失传了。一部分独立演唱名为“平腔”,后来日渐进化和改良,成为如今的“评戏”。
哈哈腔原是一种大戏,和京剧一样上台。有的少数人不穿行头流动演唱,赶庙会也好,串街巷也好,因为乐器多(丝竹皆备),腔调受听,到处都有好生意作,如今也没落了。
滦州影是人所共知的,可以不必细谈。他们这行,一班得十几个人,每到一处能作几个月的生意。都是整本大套的戏,天天连续演唱。二十年代在南市首善大街和清和大街拐角处,有个搭布棚子专演滦州影,名叫“雨来散”,是来天津最早的滦州影。解放后经政府提倡,已经衰颓多年的老艺术又抬起头来,如今称作“驴皮影”。
变戏法的一场包括几种技术,在茶馆里当年照例是末一场。上台后先说一段对口相声,以后便是耍、变、练。耍是耍碟耍碗,水火流星;练是顶桌子板凳,顶碟碗,拿大顶;变是变碟碗之类,一次能由身上掏出十几件碟碗。若是撂地,一因四面有人,二因没有彩房,不能往身上“带彩”(行话叫“占活”),只能变些小巧的手彩,如仙人摘豆、套铁圈,或用小碗扣在地上变些小巧的东西或小动物。但是必须会吞铁球和吞宝剑,这两种看来十分怕人,整个的铁球吞咽下去,或把一口剑插入喉中,的确是真吞,不是作假的,所以使这两套活时能敛许多钱。尚有一种绝技是吃火,先用锯末塞在口内,暗中把火种混入,锯末塞满,用扇子向口中扇,不多时口内喷出烟来,然后喷出许多火团。再有一种令人难测的,用箩圈两个,套来套去,最后放在地下,用布蒙上,能在里边取出若干东西,然后一一送回。干净利落,令人莫明其妙。还有所谓“箩圈当当”,在箩圈内放一个瓷罐子,当场向观众借一件褂子,塞入罐内,不大功夫揭开蒙布里面衣裳不见了,却有一张当票和一些现钱,他说是在罐内送到当铺当来的;少时加上利钱,把钱和当票仍旧放入盖上,再揭开时,钱和票子皆无,仍旧是一件褂子,的确是一种惊人绝技。上述是一两个人的小团体。多数的动辄十几个人,多半是冀鲁交界的吴桥县人。他们不但变戏法,尚附带各种杂技,类如现在的杂技团,技艺有钻火圈、扇碟扇碗、空中悬人等,兼些武工夫,能成为一个独立的大班子。
说到“挂”行便是武术,不论拳脚、枪棒,当年学这个的并不为的是赚饭吃,一半是锻炼身体,一半是为保国家抵御外侮。遇到承平之际,英雄无用武之地,于是流落江湖,有的替地主看家护院,有的安场子教徒,有的设立镳局子为官商各界保镳押送金钱财宝。最下等的便是卖艺。所以他们常当众宣称:“穷人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卖艺也有单人集体之分,大帮的三、四个人乃至五、六个人,设立大规模的场子,或单练,或对打,但是没有口才也不易挣钱,必须用一套生意口把观众锁住,同时作揖打躬说许多好话,更要时时防范同行来“踢场子”。无奈这一行专讲究斗气,时常生出是非来,记得民国初年天津南市“三不管”一个卖艺的和一个打弹弓子的,因为争主顾发生争吵,一时性起绰兵器大战,结果一枪把打弹弓子的肚子扎透,酿出人命案来。
跑马解的又叫“女觔斗”,也称“马班儿”。一班人有二十人左右,男女老幼都有。有一双老夫妇作班主,男的称“老汉”,女的叫“老坐子”,所有的人都是家属:子女媳婿,或是徒弟,不用外人。年轻的妇女称为“把式”。到一个地方,先雇棚匠扎一个圈子,周围封席,门前有几个人敲锣鼓,大声喊叫。里面有几匹马,几张桌子、凳子,一口大缸等物,都是他们的道具。开场时先由几个小儿女,踢踢脚,弯弯腰,或翻个觔头。半点钟以后有几个男的骑马在场中跑些圈,为的是不令观众寂寞。及至人上到多半堂,女的方才下场。她们骑的是软鞍,或是骣骑,跑几个圈子,便在马上作种种身段:忽然马上,忽然马下,或立在马背,或拿个大顶。约有半小时,另有女人躺在桌子上蹬缸,蹬桌子,蹬大车轮子,更把小孩放在车轮上一同转。有的加一场踹绳。最后是“上刀山”。场子中间竖起一根三、四丈长的大杉篙,上边缚着一把圈椅和几把刀。一个女的爬上杉篙,作些惊人的身手。他们每到一处,能作一两个月的生意。
以上都属于“金批彩挂”之流,下面再谈不属于这四行的:
拉洋片的,当初分两种:一种是大型的,搭有高架,悬着五七尺高的画片,共有八张,故名“怯八张”。片子都是布的,用绳子扯上扯下。先在上边露着,然后一张张地放下来,下边有半圈形的大木盒,看的人坐在大木盒前从目镜里观望,行话叫“把光子”。片子上画的多是小说故事,如刘罗锅子(刘墉)私访、黄爱玉上坟之类,也有的画甲午之战、台湾捉生番、鸦片之战一类的时事故事。他们备有锣鼓架子,用绳子扯动,顿时锣鼓齐鸣,边敲边唱,述说片中的故事。其中有个外号“大金牙”的焦金池,在北京颇有名气,后来有的茶馆请他上台演唱,虽没有画片也颇动听。另一种是小型的,俗名“西湖景”。其中一半是风景画,一半是人物画,这是人所共知的,不必细述。更有一种不是画片而是类似机械化的活动人物,不外水漫金山寺、哪吒闹海之类的故事,并有个小水箱子在流水。自从照像术大兴,便有用照片代替画片的,其中大部份是名伶戏装像或名妓像,少数是风景,架子比西湖景大些,共有三层,两层外露,一层在匣子内令观众看。“怯八张”有十个镜头,西湖景有四个镜头,馀者五、六个不等。
卖茶碗的,不正式售货,却用摇会的方式,摆一个大长案子,陈列许多茶碗,一个人立在案子一端,且说且唱,另一个人立在旁边卖签子。比如一个碗卖五分钱,便以六个人为一会,每人出一分钱买一根竹签,上边刻有一至六的骨牌点,案端的人用抽签对点法,分别先后,抽出一根,和这签一样点数的用一个木碗扣在碟子里摇三个骰子,谁的点儿大谁得彩,以先后定输赢。得会的给一个碗,不要碗的,给一个牌子,可以再摇五次。摇彩的人出一分钱便有得碗的机会,故此都踊跃参加。每摇一会只须几分钟,每天也能得三几元钱。
更有些介乎卖货和欺骗之间的货摊,都用些生意口和手彩蒙混主顾。如卖布头的高阳布摊,有一套流口辙式的叫卖法。他们卖的布薄的可以透亮,故此另外用一块布贴在后面扯起来吆喝,否则会被人看出是半透明体。他们本有铺面正式作买卖,却派三两个人出来赶庙会,或在闹市街头设临时布摊,兜揽生意,因此也被人认为是江湖者流。
卖香面子的,在案子上放些材料,当场用锉锉成细末;卖闻药的,散放着任人尝试;教戏法的当场变些小手彩,有愿学的出些钱当场可以学会几手。诸如此类,不下几十种,都算小生意,但是每日所获也可餬口。
更有几种如耍猴、弄蛇、玩田鼠、耍傀儡的,也都是穿州过县赶趁生意的。
以上这些不论大小生意,按江湖传说法都属于“九金,十八汉,七十二瓜档子。”其实种类繁多,其数尚不止此,无法缕述。此外还有几种大江湖,却是旧社会的大害:
堪舆一门,俗称“看风水的”,专替地主、资产阶级相看坟地和住宅。因为旧社会的人认为活人的住宅和死人的坟地,都与命运有关,所以当年有“穷改门,富拔坟”的口头语。堪舆这行利用人们的迷信弱点,造出种种学说骗取大批资财,其实尽是无稽之谈。有的为了发财升官,有的为了子孙昌旺,不惜重资请他们改造房舍,修理茔地。受害最轻的是误信坟山不利,年月不吉,停柩不葬;有的由于碍及邻人的风水,或妨害同族的命运,由争执而涉讼,以至缠讼多年,倾家败产,两败俱伤。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家被他们骗得一蹶不振,求福得祸,求富反贫。同时他们更能勾结卖地的主儿,造出种种口实,硬说某地用作茔地,后辈可以出几个大官,能够享多少年富贵,只好出高价把地买到手。再由他布置,何处垫高,何处挖低,何处开水道,何处是来龙,何处是去脉,说的活龙活现,不由得不听信。更有和某家有宿怨的,也请他们破人家的风水。其实这种虚无漂渺的事,本是骗人,说是日久方能见效,将来发现受骗时,看风水的早已不知去向了。
“高买”是一种巨骗,他们到某地方后,择最大的旅馆租几间房子,衣服华丽,举止阔绰,带有几个差人,自称是某处达官富贾。住下以后,不时以拜客或浏览为名,招摇过市,暗中采访大金珠店或大绸缎庄古玩店,相准目标,带同仆人或女眷到大商店购买珠宝绸缎古玩,买妥后先令人将货物送到寓所,然后设法脱身;或带同店中人到某地取款,中途设法逃匿无踪;或把取款人领到旅馆再脱身走去。及至发现是骗诈时,早已不知去向。他们作一笔生意动辄巨万,一个地方,只作一次,故此不易犯案。他们的方式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因为作得妙,绝不会令人生疑。
此外尚有“放鹰”、“拆白党”等诈骗手段,花样繁多,不胜缕述。不过随机应变,利用对方的弱点,不外求官、发财、渔色、好赌者流,他便因人设局,投其所好,就便攫取大量资财。
“镖行”虽是江湖者流,也算一种营业。只因旧社会的政治不良,横征暴歛,民不聊生,懦弱的只有忍气吞声,强梁的便啸聚山林,明伙路劫,行旅视为畏途,官厅为之棘手。便是衙门里的捕盗差役平日和他们都有联系,得些常例,反给他们作掩护。及至闹得太凶时,上边严令捕捉,方才逮捕几个外路的无名小辈填限,真正的大盗,不但不能捉,而且不敢捉。于是有些武艺了不起的人设立镖局,专为客商解运金银及贵重的货物。这一行由来已久,在通都大邑,正式设立镖局,聘请有名的武术家充作镖客,掌柜的名为“镖头”,都是个中的老前辈,仗着平生武技创出名姓,平时对于绿林豪客也须有相当的联系,并不是真个硬碰硬的蛮干。镖局有字号,有标识,解镖时在车子上插有各人的旗帜,江湖上一望即知是谁走的镖。镖客押送,遇见强人彼此说几句行话,对方毫不留难的放他过去;如果遇有蛮不讲理不懂行规的强人,到不得已时,免不得较量高低。如果镖客战败,财物即被扣留,再由镖局再派武艺高强或长于交际的另行出面,或凭武力,或仗口才,将原物取回。有的在万不得已时托人说项,也能不受损失。如真个不能取回时,镖行如数赔偿,不过十次未必遇到一次。当年镖行不仅替商家保镖解送,有时官府解饷或向上峰缴款,也请他们帮忙,照样出费。据说他们各有疆域,哪家专走哪路皆有一定的路线,故此对所经过的各地,沿路都有联系,而且绿林中人也轻易不愿得罪镖行。这一行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民国初年尚有几家存在,及至交通发达,更有电报汇兑,这一行道便成时代落伍者了。当年走镖的人穿戴都和常人不同,尤其是一件鹿皮背心,一双搬尖靸鞋,是他们独有的标志。他们运现银差不多皆用麻袋打捆,捆法也和常人不同,一路上到某些地点,必嚒喝几声,所谓“镖蹚子”,也是外行所学不来的。
按江湖规矩,当年官府所聘请的所谓“师爷”也算“江湖”。这一行自古便为浙江绍兴府属各县人士所独占。他们有不传人之秘,外县人一概不收,学成后除应有的程式一律通达外,并教给学者如何包封,如何紧扣,外人有自作聪明的,暗中偷学和揣摩,无奈不知暗记,便是谋得馆地,走出公事去,到接收的机关一望即知是外行冒充,不等打包,立即斥回不收。据说临出师时,师傅给一个小戳记,也是外人所不知道的暗记。尤其是千里信息相通,谁在什么地方作幕,同行都知道大概,要想鱼目混珠吃这碗饭,真比登天还难。这一行名叫“幕府”,自称“作幕”,俗称“红笔师爷”(当年被人误解作红“鼻”师爷或者因为他们多喜吃绍兴酒,造成酒糟红鼻子的原故,也未可知)。作幕的都由长官聘请,地位等于后来的顾问,款酒席,坐上座,上自督抚,下至州县,对于他们皆待如上宾,遇事以求教的口气咨询。他们对于长官概称“东家”,自称“兄弟”,表面上一味客气,事实上架子端的十足,皆因当年作官的对于例行公事一窍不通,全由师爷摆布,故此造成这种局面。师爷共分几种:一种是“刑名”,仗着熟读《大清律》,精通《洗冤录》,专办判刑的事;一种是“文案”,专管上行、下行的往来公牍文字;一种是“钱谷”,专管核算收取田税、地丁钱粮的事;一种是“奏折”,专办高级长官向皇帝递奏折的文字;一种是“书启”专作四六骈体的书信。最后一种不限绍兴人,馀者专被绍兴人把持,外人不得染指。师爷的地位虽高,却不是正式官吏,国家不承担他们的薪水,概由作官的出私囊开发。另外刑名师爷更可以勾结吏役受贿,出入人罪,其暗中权势,有时比东家还大,而且有效。因为遇事他可以引用法条驳斥东家,东家却不能以私见驳斥师爷。更有所谓“前稿”,他的职责是接收文件,登记收文簿,颇似后来的收发,不过这一类却算差役一流,对于长官自称“小的”,长官也以奴仆看待。除长官以外任何人对于他却不敢慢待,他们背着长官专讲作威作福。因为任何公事必经他先行过目,暗中对于一切呈递的禀帖有受理不受理的权柄,更能私自撤消和更改文字。有时钱给的不满意,他把呈子压起来不向上边呈递。种种恶劣手段作他的生财之道,因为不论是谁不能越过他这一道关向长官呈递,所以造成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局势,一般人都得称他叫“大爷”(普通差人外边都称二爷),他的派头居然是二号官长,也就是全衙中最滑最难惹的角色。又有一种人叫作“长随”。当年当长随的以保定人为多,没有大本钱干不了。旧时官场中贿赂公行,无论什么事没有钱是行不通的,一个候补官吏到省之后,不花钱,或没有大吏的私函请托(俗名“八行”),休想得到实缺(其实有私函请托也要花钱)。有的候补十年八年不能到任作官,穷的连吃饭都成问题。但是没有银钱怎能放缺呢,便有应运而生的长随一行。长随走遍天下,遇到没钱的候补,他可以出大批资财借给候补官买缺作。钱花够了,挂牌上任,除应得利息外,附带条件是跟着到任当差,换句话说就是坐地收款,名为当差,实际上是以债权人资格随时收本收利。长随既是长官的债权人,又是长官的私属,他便有资格替主人受贿,走他的门径自然比别人的效力大些,故此除应得利息外,又有得行贿的回佣和吃价钱的两种受益。长官明知如此,却不好得罪他,只好一眼睁,一眼闭。好在大家都有利可图,彼此利用。当年有许多现任官被长随闹得声名狼籍的,却无法制止。由此看来,当年的官吏,任你如何自命清廉,也脱不开这般寄生虫的手,同流合污的更不要论。好在作一任实缺,所得数目比本钱多着几倍,为了挣钱虽出大利息也能找的回来,而多一个招权纳贿的爪牙,何乐而不为呢?
旧社会里当年有一种高等帮闲,名为“清客”,这种人便是列国时代的“门客”,秦汉以后的“舍人”。他们的出身不外势微子弟或落拓文人,学书学剑一无成就,又不屑于为工为农,便夤缘在达官富贾门下寄居,作个帮闲无聊的清客。虽说是社会上的寄生虫,却也不易作,必须具有一技之长,或是琴棋书画,或是诗词歌赋,而且衣冠楚楚,举止安详,善于谈吐酬应。平日在衙署府第中,仗着一些本领,陪同主人宴谈消遣,有时替主人陪客,有时为主人代笔,确实是不可少的人物。遇有机会,也可以提携得一官半职,当年不少由清客而显达的。清客的待遇固然不及绍兴师爷那样隆重,却也不失为朋友之例,一般按月也有津贴,每节另外有些酬赠。
平日和主人同坐同食,佣人们也称为师爷,只是没有一定的职务,过着清闲的岁月,所以称为清客。不过其中因为技能和作风,有时也分高次,间或有些胁肩谄笑的篾片混迹其中,这是难免的。以上几种因为居无定所,朝秦暮楚,各处流浪,所以当年被认为江湖中人。表面上地位不同,骨子里还不都是走南闯北寄人篱下的行业?
(写于一九六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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