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源一九一四年出生于福建,祖父是福州的大盐商,父亲兄弟三人,因系庶出,年纪最小。外祖父张元奇,是清末翰林,任过御史,因曾参与弹劾三贝子载振娶坤伶杨翠喜一案而出名。辛亥革命后,又曾任东三省巡按使。母亲既生于翰林之家,也读过一些古书。父亲毕业于日本明治大学法律科,回国后,我们不了解他学来了什么新的知识,只见他带回许多日本的围棋谱。那正是一九一六年,父亲带我们全家来到北京,想在北洋政府中求得一官半职。这时袁世凯刚刚死去,他的集团分成两派:一个是以段祺瑞为首的安福系,另一个以冯国璋为首的直系。因安福系(或称皖系)中多福建同乡,再依靠外祖父的力量,终于在平政院当了一名科员。平政院离我家不远,坐落在丰盛胡同,是个“清水衙门”,经常不发薪,一欠就是几年的。
当时是北洋军阀混战时期,军阀们需要的是能为他们卖命或者能横征暴敛开拓财源的人,还有能为他们勾结洋人出卖国家利益借来外债的人。我们父亲是没有这种本事的,只能当个科员,但又得找门路维持一个中等阶层的家庭生活。一九一七年俄国十月革命成功之后,旧俄在我国东三省发行的纸币(俗称为“羌帖”),成了废纸,后来中国提出应由苏联赔偿这笔损失,一时报纸上金融栏里“羌帖”有了行市,一元钱可买几千、几万元。我家买下了一大批“羌帖”,但盼苏联政府能够赔偿,哪怕是几分之几的话,也是有利可图的。在我家孤注一掷之后,“羌帖”行情一跌再跌,一直到最后成了废纸。
我们家住北京西城缸瓦市大酱坊胡同一所四合院,兄妹共九人,四男五女,中间夭折一男二女,剩下兄弟三人和三个妹妹。吴清源排行第三。父亲每天下班回来就看书写字,家务全由母亲操持。因为外祖母和大舅都吸鸦片烟,母亲也沾染上了鸦片烟瘾。她每天晚睡晚起,沉溺于烟灯之下,没有充足的精力关注我们兄妹的生活。当我们到了入学年龄时,父母不叫我们到外面上小学,认为那里学不了什么,反而会学坏,便请了一位私塾先生教我们《三字经》、《千字文》、“四书”等等旧书。父亲每天还叫我们逐字背诵,背不下来,就要挨板子,我是经常挨板子的,清源弟却没有挨过一次板子。由于我们兄弟整天埋头在书房里,也没有体育活动,故此我们的身体都很文弱,清源弟更是如此。
自我家买“羌帖”失败后,父亲升官的好运也没有来临,这时父母不得不为前途担忧了。不知什么原因把私塾老师辞退,又请来一位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教大哥英文和算术,我和清源也借这机会学些英文和算术。父亲很少到平政院上班,也不出门,也没有心思管我们读书的事。在他无聊的时候,就同我们下陆军军棋,下了几天之后,我们就不感兴趣了。于是父亲编造一个陆军大战棋,比一般的陆军战棋有意思。陆军大战棋是摆在围棋盘上下的,有时为了增加花样,父亲用围棋子放在棋盘上作为地形、关口等等,这样我们就接触到围棋了。有一天我们下完棋之后,父亲兴致勃勃地教我们下围棋,把围棋走法和死活规则都告诉我们。我们学的很快,不久就赶上了父亲,清源更是一马当先。父亲见我们经常战胜他,又同我们摆棋谱,深入了一步。清源和棋谱一接触,就着了迷。一九二三年他九岁时,了解到围棋谱的妙趣后,就废寝忘食地把整个心思都钻到棋谱上去了。
此后,我家棋桌上就以清源为主,终日摆棋谱,父亲坐在对面观看。起先摆《桃花泉》、《弈理指归》以及黄龙士、施襄夏、范西屏等人的对棋谱,后来父亲又把从日本带回来的《新桃花泉》、《本因坊道策》等棋谱拿出来。清源弟见到这些海外棋谱。真是嗜之如命,夜以继日地恨不得几天之内都要摆完。经过半年多时间的钻研,家中已无人是他的对手了。(www.daowen.com)
在北京福州同乡中,有位林贻书,是福州的国手,清源弟的棋艺在亲友中已有传闻,这位老棋手约定时间与清源对弈,没想到一上手就被这不满十岁的小孩杀得阵势凌乱,无可挽回。这一下吴清源之名在福州同乡和亲友之间就传开了。
父亲见到清源棋艺大有前途,为他订购新出版的日本棋谱。对于日本棋谱的讲解及评论,清源虽不懂日文,由于日文中夹杂汉字,他一半从汉字字义上理解,一半从棋理上推理,所以大体上也能看得懂。清源人小手小,棋谱大而厚,每天左手拿棋谱,右手拿棋子,日久天长,左手食指发生了变形,有点向后弯曲。那时北京西城绒线胡同西口大街有一茶馆名海丰轩,备有围棋盘,供喜好者对棋,经常有名棋手如汪云峰、顾水如,刘棣怀等人到这里以棋会友。一九二三年夏末,父亲带我们兄弟三人来茶馆下棋,曾经和汪、顾二人杀过一两阵,颇得他们的好评。从此,清源之名,由亲友同乡间扩大到全城。
翌年,父亲忧虑成疾,死于肺病。这时清源才十岁,他已感家计败落,生活日艰,但他仍埋头摆棋谱。我们大舅见他如此,厉声说:“下棋有什么用,将来能靠下棋吃饭吗?”清源不加思索地回答说:“我将来就靠下棋吃饭。”大舅听后冷笑而去。在当时旧中国具体环境,清源的回答是无法理解的,谁知他的志向最后终于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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