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翁如

陆文郁先生（1887—1974），字辛农，也作莘农，晚名老辛、火药先生。现代著名画家、生物学家，天津史专家。

陆祖籍浙江山阴，世居天津。幼时，家境清贫，未进过学校，只读过几年私塾，同时得长姊阐哉先生的教导（阐哉先生是津市最早的女教师）。甲午战争中国失败，割地赔款，使他幼稚的心蒙上国耻的创伤。及长，喜欢作画。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他十四岁时，由亲友辗转介绍，从天津老画师张和庵先生学习花卉，兼学山水、人物等。张先生主张“画画要注意实物写生”，故陆辛农对植物、动物皆细心观察，无论一花一叶，一鸟一兽，对其行动习性，都有深刻的理解，故作画生动、自然，富真实感，甚为张先生所嘉许。翌年，陆辛农仅十五岁，由张先生代定润格，悬在各南纸局，开始了卖画的生活，以迄谢世，凡六十余年。

陆辛农受革命思潮的影响，对封建社会制度，日益产生不满情绪。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正好温支英、吴子洲、陈恭甫诸先生出版《醒俗画报》，陆辛农被邀任主笔，乃利用这一阵地，以绘画形式，经常抨击腐朽反动的清王朝统治。画报系仿上海《飞影阁》的画报形式，以半张粉连纸，横开折叠，有文有图，深受读者赞许。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前后，天津水产学校所聘日籍生物教师，需要绘制植物教学挂图，经金广才先生介绍，约请陆辛农帮忙。陆之所绘，维妙维肖，颇得日籍教师的赞扬，从而彼此有所交往。陆向日籍老师学习日文，并进而由艺术的绘画花卉而迈进生物学科，对植物产生兴趣。宣统元年（1909年），集聚一些同好，组织“生物研究会”，专门从事研究、采集和制作标本等，并出版了手抄本《生物学杂志》。基于学习科学文化的需要，又攻读英文及拉丁文，均能加以掌握。宣统三年（1911年），陆辛农等人所采集的动植物标本及《生物学杂志》，参加“南洋劝业会”，曾获得铜质嘉禾奖章。

辛亥革命前夕，陆秘密加入同盟会，从事革命活动。其任务是争取驻在良乡、房山、保定一带的新军倒向革命。他不是军人，便以采集标本为掩护，将鼓吹共和的宣传品藏在标本箱子里，冒着生命危险，出入驻军地点，进行推翻帝制的宣传活动。随后，天津成立同盟会燕支部，他亦参与工作。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窃取革命果实，当了大总统，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陆辛农不屑参与政客之勾心斗角，愤然退出政治活动，仍以卖画为生。

民国初年，天津严智怡先生自美国归，在天津河北公园里筹办直隶省商品陈列所，并聘请二十七人为调查员，分赴全省各地收集标本、资料，预备陈列。陆辛农被聘为调查员，指派去直隶省的冀东、沿海一带，作农业、水产调查，成绩斐然。民国三年（1914年）去日本，参加“大正博览会”。大会还没闭幕，又被召回筹备去美国的展览会事宜。美国为了庆祝巴拿马运河通航，在旧金山举办了“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他前往旧金山参与中国馆的陈列工作，同时，籍此机会广为搜集南北美的生物标本。他每月工资二百余美元，节衣缩食，购买许多标本、图书运回。

归国后，任直隶省商品陈列所陈列部主任。又与严智怡、华石斧、俞品三诸先生创办“天津博物院”，担任董事，并负责博物院天然部的陈列工作。经陆设计的几个“帕诺拉玛”式展橱^[1]，真实生动，别具匠心。该院历代古钱部分，也委托陆来负责陈列。陆对古钱是外行，便专心研究，后来竟成为我市鉴赏、研究古货币的专家之一。

民国十年（1921年），天津林墨青等人为开展近代科学技术知识的宣传，筹办“广智馆”，聘请陆辛农为该馆的陈列技术部主任。陆亲手制造许多动、植物标本及挂图，还有“拉洋片”，内容有“火烧望海楼”、“八国联军入侵天津城”等，宣传效果很好。

民国十二年（1923年）组织“蘧庐画社”，亲传女弟子多人，如章亚子、张兆棫、展树光、孙淑清、王智良诸先生，有几位后来成为我市知名的画师。民国十八年（1929年）又组织“城西画会”，设在津市西北城角的广智馆内。学员有萧心泉、刘维良、俞嘉禾、王颂余诸先生，一时成为津市艺术活动的中心。

陆辛农尝说：“中国古来论画，多尚山水、人物，各有专著，独花卉一门，除《小山画谱》外，就没有了。”于是他为学员们编写了《蘧庐画谈》，专讲述花卉，以生物学的观点，渗入西洋画法，颇能推陈出新，不落旧时窠臼，曾被人称之为“生物学画派”。陆辛农为有关生物学著作绘制的插图，其画法并非一般书籍插图中平板线条表现的方法，而是用中国画的白描、钩勒技法，既是生物插图，也是画谱。他所作的花卉画幅，莫不有其科学依据。陆老曾向笔者说过：“我画的葫芦、丝瓜、吊瓜、倭瓜、牵牛、扁豆……，它们的叶子各有各样，尽管是大写意，也不能一糊一片不加区分，看不出个眉眼来。”

陆辛农曾有一幅几丈长的《百花手卷》，有上千种花卉，是用折枝法画的，交插掩映，各具情趣，每枝旁边，都用小字注出各花的名字，其中许多是外国的花卉。这样的花卉巨幅绘制，真是前无古人的创作，直可与黄荃的《百禽图》媲美。

陆辛农早年喜作工笔。中年以后，则工写兼备，多师法恽南田、邹小山等人，书法则宗宋瘦筋书参考文徵明的行书笔意，但又有所发展，形成自己的一派，从娟秀细谨中见刚劲的独特风格。晚年喜作小幅，且不肯设色，多采用浓淡墨，同时更着力于生物、文史方面的研究工作。(www.daowen.com)

陆辛农根据平日所搜求的植物标本，参考《诗经》、《尔雅》、《离骚》、《说文解字》、《百草经》、《群芳谱》和《本草纲目》等，编成《植物名汇》，举凡中外植物，有汉名的皆收入，注明它的中名的俗称、古名、今名、学名，并注以外名的科学名称（拉丁名、日文名、英文名等），同时对古今解释的谬误皆有订正。截至一九五三年，共收入汉名五万七千零三十八，内含二万零四百九十八种。编成后，于“七一”作为向党的三十二周年纪念献礼。其后又重行整理、增添，写成《植物名汇补编》，前后共二十本。又编制了《学名索引》、《植物古名生字注音表》、《引入植物（汉、学名）顺序表》、《引用书名等简称对照表》等。即以索引一项，以笔顺及名称为序，注明某国对该物的称谓，井井有条，一目了然，是一部很完备、实用的科学工具书，从而我们可以看出陆老的治学精神，其毅力是惊人的。

另外，陆辛农看到《诗经》是我国一部有关植物名称记载最多、也是世界上一部最为古老的记载植物名称的书，于是他决心搜集资料，加以注释、说明，使它发扬光大，重放异采。他编撰了《诗经草木今释》一书，阐述《诗经》中各种植物的学名、性状等。

陆辛农还创立了“生物界访问社”，其目的是为了发动广大群众对生物有所认识和爱护，普及生物知识，同时也广征同好，共同搜集资料，进行研究，为生物学界作出贡献。

陆辛农一生的爱好是多方面的。他还撰写了许多研究天津地方史的材料，如《天津书画家小记》——撰写约五百人；《新百家姓》，是《百家姓》以外的姓，都探明氏族的渊源、蕃衍等；《天津地名考》，考证天津地名来源、变迁，还有许多绘图，介绍许多地方掌故等。

解放后，陆辛农被天津市文史研究馆聘为馆员。加入中国植物学会，是该会唯一没有学历的会员。

一九七四年陆老因病逝世，终年八十七岁。

一九八一年五月，在美丽的檀香山希亚公园内，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中国诗经草木展览游艺大会”，会议是由夏威夷大学罗素教授发起，徐英女士等人主持，又得到许多华侨、音乐家、艺术家们的协助和联邦政府人文委员会的资助。会的内容，以展览夏威夷岛现有的诗经中提到的草木外，还展出陆辛农著的《诗经草木今释》，有名教授讲解《诗经》中植物与人生的各种关系。此外还有中国的歌唱、舞蹈、武术，烹调专家示范表演，名医讲解中国医药、针灸等，内容十分丰富，盛况空前。这一活动表达了海外同胞及友人对中国的眷爱和对古老文化的重视。随后不久，与会的人通过中国科学院的介绍来到天津，拟访问《诗经草木今释》的作者陆辛农，惜他已逝世六、七年了。来访者向陆辛农的家属述说了“中国诗经草木展览游艺大会”的盛况，并表达他们对陆老仰慕之情。

陆老一生的成就，完全是依靠自学、持之以恒的结果，可以说是自修的范例，苦学的榜样。老一辈的勤奋治学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附记：此稿由唐石父、李世瑜同志提供部分材料，章亚子、孙淑清、陆惠元同志加以补正，并经卞僧慧同志校阅，在此一并表示谢意。）

【注释】

[1]“帕诺拉玛”（Panorama）即全景法陈列箱，将陈列的标本如虎、豹等，配以树石等实物背景，使展品有直觉真实感，如置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