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祥淑
我早年受教于严氏女学,前后十余年,计初小四年,高小三年,中学四年。严范孙老先生的教育是教导式的,不记得有严厉的校规和令人胆战心惊的训话。真如坐春风、沾化雨,当年情景常历历在目。
我家比较守旧,是经过严家动员,家里才同意我入学的。我入学时年岁较大,在初小跳了两班。初小时由韩升华先生讲课,有时也由韩咏华先生代课。范翁令妹华夫人居孀,在学校里任监学,每当学生顽皮,则告以老先生兴办女学之苦心,循循善诱,苦口婆心。
高小只办了一班,有十三个学生。这班高小的教师全是天津教育界知名人士,如华海门、郑趾周、戴育三、张星六等。他们全不受薪金,只收几元车马费。严老先生不时来到学校,慢语轻声地纠正我们的行止,叫学生心服而自警,并不觉得畏惧。记得有一个时期,严老先生亲笔改正我们的作文和日记,不但启导思想,还很注重文字。在命题上,如议论男女平权,述说将来志愿等。写字方面很注意错字、破体字和别字。记得在我的卷头上改正错字后,加注“记,记,记”,或“勿忘,再勿忘”等字句。我当时颇为羞愧。这些作业我一直保存着,后来出国时存放在家中,谁想到十年浩劫期间家人都给焚毁了,一九八〇年归来时听说此事,深感失望。
高小毕业后,有四人考入河北女师,三人家中代定婚姻,预备早嫁,王志宜入北京培华,我等五人志在上南开大学,要求严老先生成立中学。喜出望外的是竟承蒙应允,即在住宅后面建立新校舍。一九一九年中学成立,开班时只有二十多学生。南开学校张伯苓先生兼任校长,尹劭洵先生任教务主任,教员多是南开中学的教师。课程很全,还有缝纫和烹饪课。严老先生还是不断地看阅教师已改正的文章,有时加朱笔圈点。在课堂之外,学校常组织去工厂参观或去郊区旅行,记得去过造胰厂、火柴厂,还观赏过西沽的桃花等。女中只办了一届,一九二三年我们毕业时,已建立了南开女中,严氏女学就停办了。
一九一九年是老先生花甲大庆,我们想送给他点东西表示敬意,但老先生从来不作寿,也坚不受礼。大家商量结果,每人绣几个字,如什么“平安百岁”、“桂林秋月”、“仁者寿”之类的祝词,用一个镜框镶起来,敬献给老先生。他接受了我们的献礼,表示谢谢,并指出其中有的用了“永怀”二字,应是人死以后才用的。他虽指出错误,但这面镜子却一直挂在他的客厅里。(www.daowen.com)
一九二三年我们中学毕业,有魏淑贞等五人入燕京,六人投身教育界,二人离津返里,也有几个人预备完婚。我等五人愿入南开大学。当时先父颇为踌躇,既虑四年的费用,又顾及男女合校(他受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封建教育影响)。在此关键时刻,深感严老先生厚意,寄语先父,经济方面不必为虑;先父为盛情所动,才允许我报名南大。事隔多年,今日回顾虽愧碌碌无成,但秉承严氏教育得以立命,以南开大学之所学得以谋生,饮水思源,深深怀念与感激。
在记忆中,常慕严氏教育的温和教导,并不干涉个人合理的思想与行为。“五四”运动时,我们中学同学都参加了游行,严老先生虽不支持也并不反对。有人指责学生运动时,老先生的答复是“士各有志”。
“教育救国”是严老先生一贯的主张。他认为国家不强是受帝国主义欺侮,要使国家富强必须办教育;不提高教育,就无法救国。女孩子也应受教育。我们的校徽是个钟,是唤醒的意思。严范孙老先生一生办教育的精神是永垂不朽的!
(一九八一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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