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为,生态美学之所以是生态的,首要原因是它严格地从经典的生态学定义出发,尝试着从“有机体—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来修正现代美学的思路;进而从生态系统与生态学出发,将环境理解为生态系统,将审美活动置于“有机体—生态系统”之间的互动关系来理解,最终将审美活动改造为具有浓厚生态意味的审美互动。这既是现代美学静观模式与生态美学的不同之处,又是生态美学与环境美学的不同之处。[62]
按此标准,罗尔斯顿的参与美学(participatory aesthetics)完全符合生态美学的要旨。我们不妨回顾罗尔斯顿为生态美学所下的定义。他说:“这是生态美学,生态学是重要的关系网,是自我在世界中安居其所。我能够与我所居住的景观、我‘家’的领地产生共鸣。这种关切指引我去关心生态系统的完整、稳定和美。”[63]在罗尔斯顿看来,生态美学强调在生态关系的引导下人与周围景观的积极互动,对人类所植根的荒野产生共鸣,这种互动不是静观的,而是参与的。
为什么生态审美要强调积极的参与呢?罗尔斯顿提到这样一种观念,“如果说保护自然是我们应尽的职责,那么,我们对自然应当放任不管,无所作为,做到最大限度地不伤害自然”。这是典型的放任自流的伦理观。对此,他分析道:“我们没有责任干预野生物种的福利,但是,荒野自然需要我们去欣赏它,去感受我们自身存在的意义,让我们拥有家园感。”[64]相对于仅在思想观念上呵护自然,罗尔斯顿认为观念和参与都是重要的维度,而这种有参与的审美不是可有可无的,它是激发人对自然情感的必然途径。他指出:
“让自然指导自己的进程!”“让鹤在沼泽中自生自灭!”“让铁顿族人和科罗拉多大峡谷保持野性!”这都是一种“放任自流的”伦理。纵然表现了尊敬,但却是非融入的。[65]
人们并不依赖铁顿山或大峡谷而生活。但是,当一个人爬上铁顿山脊、走入峡谷中,或者看到沙丘鹤立在沼泽之中,就会有一种深深的投入感,一种亲身体验的感觉。[66]
罗尔斯顿是伯林特的好朋友,罗尔斯顿的参与美学较为明显地继承了伯林特的交融美学(亦称参与美学)。伯林特在批判无关切思想的基础之上,指出人与自然世界的交融具有连续性。他说:
在很大程度上,环境并不是与人类栖居者相分离的一个独立领域。相反,我们与环境是相连续的,是其各种过程的内在组成部分。美学中的惯常传统很难解决这一点,因为它认为,欣赏需要一种接受性的静观态度,尽管这种态度有利于观察者,但是,自然绝不容许这样的观察者,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离开自然而不包含其中。[67](www.daowen.com)
我们这里应该指出的是,无论是罗尔斯顿的参与美学,抑或是伯林特的交融美学,均建立在对西方近代审美无关切性(即通常所说的无功利性)传统的批判上。罗尔斯顿认为,“美学常被设想成是以无关切为特征,这种无关切可能仍是被设想成对保护行为的不太可能的激励,关心需要某种兴趣”[68]。无关切审美欣赏模式使人失去了保护与关心的意识。在那种欣赏模式下,审美主体可能只会关心审美对象的视觉形式,但不关心其他感官带来的审美刺激。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罗尔斯顿的参与美学与伯林特的参与美学有所不同。罗尔斯顿的参与美学建立在他的生态伦理学之上,人们的参与不仅是为了获得审美体验,参与美学的最终目的是“让人们的身份感扩大到当地的、地方性的、全局的生物共同体当中”[69]。对自然价值的评价、体验,通常是人们感知自然价值的基本方式。他指出,要谈论任何价值,我们都必须对它们有一种切身的感受,即在我们的个人经历中充分地拥有了这些价值。在价值评判中,要敏锐而深刻地把握自己考察的对象。显然,罗尔斯顿主张在进行价值评判之前,应对评判对象的性质有全面系统的了解,否则对它的评价很可能出现偏差。
罗尔斯顿以在荒野中的消遣活动为例,指出消遣实际上是一种再造活动—消遣(recreation)一词和再造(re-creation)有着词源学上的一致性。审美活动无法满足我们的生理需要,却能让我们直接感受到自然的其他价值,领悟到价值的自发性特征。不可否认,我们往往以是否能满足人类的某种需要来定义某物的价值。但是,事物自身难道不能不依赖于人类而拥有自身的价值吗?即使是人自身,也难免以世俗的眼光规定自己。当一个人满足不了周围人的需要,就认为自己是废人。现代医学表明,抑郁情绪乃至抑郁症的产生,和人对自身错误的评价息息相关。有些价值评价和参与感是艺术乃至文化所不能完整地提供给人类的,但荒野中的再造活动能给人充分的家园感和场域感,启发人们对自然乃至自身有适当的评价。为进一步说明这一点,罗尔斯顿用下面的例子来论证上述判断:
阿尔伯特·比尔斯塔特的《落基山》挂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画廊里,人们可以舒适地欣赏它,幻想着从未有过的野蛮之地及其壮丽的风景。但是,如果一个人整天背着背包到达怀俄明州的山脉中的阿尔卑斯湖,在傍晚的登山和投球营地中疲乏不堪,寻找一个平坦背风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到水面和山峰,场域感和场所的美学就是另一种东西了。有身体存在的动觉感觉,具身于地方之中,那不是我们的家(即使我们在那里扎营),但仍是我们的景观,去博物馆的人却仍在文化中。[70]
在荒野中可以获得一些不属于日常生活内容的体验,它们能帮助我们看到这些现象是超越我们的存在,是自然给定的生命基础。在荒野中,我们能了解到我们从何而来,在历史上是荒野产生了人类,而且荒野代表的生态过程也造就了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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