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以自己的审美取向来改造世界、改造自然,并以自己的作品为荣。殊不知,人有人道,天有天道。生态系统有自身的运行规律,一旦在某个环节出现变化,其破坏程度将超过人类能够承受的范围,此种事例不胜枚举。生态美学家无不希望人们能够接受自然而然的事物,哪怕它们并不能带来一般意义上的美感。
为实现这一理论目标,以卡尔森为代表的肯定美学家的思路是:只要人们能够以适当的方式进行欣赏,所有原始自然从本质上说都具有肯定的审美价值。但在罗尔斯顿看来,自然中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那么赏心悦目。他认为,对于荒野自然的形形色色的风景,有些可以做肯定的审美判断,但不可否认,自然中有很多东西是丑的,还有一些谈不上究竟是丑的还是美的。“观察者会经常发现,它是令人不愉悦的或者中立的。人类颂扬大自然的美,但是有时候没什么可颂扬的。”[52]这样的论述无疑更加符合实际情况。罗尔斯顿指出:
没有必要以伪装美的方式孤立事物,这种处理有时需要自我欺骗。我们需要对周围的环境保持敏锐。[53]
显然,罗尔斯顿这句话是针对卡尔森肯定美学的—后者认为,未经人类干预的原始自然本质上都具有肯定的审美价值。与之不同,罗尔斯顿意在强调,人们没有必要像肯定美学所主张的那样,扩大语言的含义,强迫自己以欣赏美景的方式去欣赏自然中丑的事物。那么,究竟如何对自然进行审美欣赏呢?罗尔斯顿援引了康德和利奥波德的观点。
康德认为,“我们不应该去假设自然塑造了它的形式以供人类去欣赏。相反,是我们用喜爱(favor)接受自然,不是自然展现给我们喜爱”[54]。利奥波德指出,“当事物倾向于保护完整、稳定和美的生物共同体时,它便是正确的”[55]。据此,罗尔斯顿认为,“或许我们应该说事物是正确的,当人类用鉴赏力去审美地接受它所保持的自然的状态时。稳定性和完整性客观存在于生物共同体中,但美不是。只有偶尔自然激起主观性,令人们感受到美。自然不是艺术家,它只会在某些时候偶尔反射出审美鉴赏(taste)”[56]。罗尔斯顿意在否认以艺术的欣赏范式欣赏自然。自然具有审美力,却不能被人类的审美鉴赏所规训、圈定。人类所谓的美感只是自然偶尔展示出的特征,并不像艺术那样可以按照人的审美趣味来塑造。虽然罗尔斯顿没有明确使用这样的美学术语,但他的理论目标确实是非常明显的,即打破以艺术为主导的审美范式。
但下一个问题就会迎面而来—在荒野中我们欣赏什么?按照传统美学的思路,审美对象或是美本身(柏拉图),或是艺术(朱光潜),或是人化的自然(李泽厚),或是人类精神的凝结(黑格尔)。但是在荒野,按照罗尔斯顿的说法—什么都没有被预设。那么荒野—这个不以美为目的的事物如何成为审美对象?换句话来讲,审美如何走向荒野?对此罗尔斯顿在《从美到责任:自然美学与环境伦理学》中用一节内容专门展开论述。他指出:
如果我们使用“pretty(漂亮的)”这样的标准,那么沙丘鹤这样的大鸟像个笨重的旧船,吞下垂死的青蛙。这样的“废船”出没于沼泽四千万年了。我们有“一种和我们身边的生物亲切的感觉,一种渴望生存和让其他生物生存的愿望,一种对庞大而绵延的生命事业的惊奇感”。这是审美吗?是,也不是。是一种包含古代鹤的生物共同体的感觉吗?这当然不是像艺术带来的感觉那样,也不是在“哦!看那铁顿”时感受到的美。这种美已经埋没在对于生命的尊重当中。恐怕我们要说我们已经离开了审美领域而到达了知觉和生态系统价值的领域。[57](www.daowen.com)
按照我们的理解,这不是传统美学中的美感能够描述的,所描述的正是一种生生之美,它融合了审美直觉与对生态系统的体认。在这种审美方式下,丑会被生态系统的观念转化,其要点在于我们要将之放在整个生态系统进程中进行追溯和观赏。罗尔斯顿举了这样一个经典的例子:
一具腐烂的麋鹿尸体,短吻鳄那仿佛魔鬼创造的牙齿,都会引起人们的作呕和恐慌。但是,从生态系统的完整性这个角度来看,腐烂的尸体会消融到土壤中,它身上的营养物质将进入生态系统的整体能量循环过程之中。蛆虫变成昆虫,成为鸟类的食物,自然选择使麋鹿的后代能更好地适应环境。[58]
对于个体来说,这些可能具有局部负面价值,但它们却具有生态系统价值。罗尔斯顿启示我们,“我们应该学会欣赏那些不是一目了然的自然事件”[59]。自然的丑会整合到动态的生态系统中—丑的部分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增进了整体的丰富性,这需要一种更深沉的、微妙的审美鉴赏力去欣赏。这就是罗尔斯顿基于生态系统视野的美丑辩证法,其显然比卡尔森的自然全美学说更加富有说服力。
在《环境伦理学》一书中,罗尔斯顿提出自然的价值是多重的。他所反对的美学观,就是将美视为唯一的讨论对象,把美看成形式的美、色彩的美,只给令人愉悦的自然事物以积极评价。他指出,那些对自然不抱罗曼蒂克幻想的人会知道,丑被整合进具有正面价值的复杂之美中,因而,这样的美学家可以从横向和纵向两个角度去欣赏自然,而不仅是欣赏艺术家们“挑选、修补”过的自然。[60]
罗尔斯顿和卡尔森的论证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殊途同归的意味。卡尔森是以肯定自然审美价值的方式来论述的,而罗尔斯顿则从强调生态系统整体性的角度展开论述。罗尔斯顿为此引入了审美刺激(aesthetic stimulation)这一概念,他认为审美刺激并不只有美能给予,大自然中那些丑的、令人作呕的、错乱不堪的形式,也都可以给人们审美刺激,关键在于我们是否了解生态系统本身是什么。他明确指出,“对野生自然的审美体验必须超越风景与美,超越对形态和颜色的痴迷,必须深入生态系统”[61]。正是对于生态系统的突出强调,使得罗尔斯顿的美学思想成为当代生态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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