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保护大峡谷?一般认为,我们不能破坏它美好的景致,如果我们破坏了它,便不再有那样美的地方去欣赏。哈格洛夫就曾宣称自然保护最终的历史根基是美学。罗尔斯顿则认为这种观点有失偏颇。他认为从实践的层面上看,审美价值常被认为级别很高,但实际却在较低的优先位置。审美伦理需要伴有更有说服力的力量,以免审美愉悦被其他基本需求所压制。[37]他意在表明,美确实是一个促使人爱护自然的理由,但不是一个坚定的理由。美学能够激发责任,不过,激发责任的途径却不只是人类对美的愉悦。
上文提到过,罗尔斯顿作为生态中心主义的环境伦理学家,极力证明自然界中内在价值的客体性。他采取的思路是把自然界中的事实、存在物理解为自然价值客观存在的依据。从时间的序列上来看,与漫长的地质演化和生物进化过程相比,人的历史是十分短暂的。罗尔斯顿说:“大自然是一个进化的生态系统,人类只是后来的加入者。地球生态系统的价值在人类出现以前就各就各位,大自然是一个客观的价值承载者。”[38]在他看来,内在价值的呈现依赖于人的评价和体验,但即使没有人的评价和体验,自然价值仍然是客观存在的。在自然中,每个生物个体(人、动物、植物)具有内在价值。一些观点承认动物的内在价值,却贬低植物的内在价值,认为植物不会对外界的刺激有强烈的反应,似没有喜怒哀乐等知觉一般,没有必要得到和动物一样的爱护。但深谙生物学的罗尔斯顿则为植物作出辩护,他认为包括植物在内的任何生物都有自为之善,即生物有自己的遗传物质的规范,有爱护自己的方式,这使得植物生命在是之外还有某种应该—它们因懂得自我爱惜,拥有自为之善而应该得到爱护。
这是罗尔斯顿内在价值的客体性的思路,这种思路和美学的关系是什么呢?首先,如前所述,他证明了内在价值和审美属性一样具有客体性。其次,他认为我们欣赏的是自然的内在价值而非工具价值,欣赏的是自然事物本身,不只是它的美的形式、可爱的外表,也不是它对主体的功利性目的。“我们对荒野自然的需要,在于我们欣赏它的内在价值,而非它的工具价值,正如我们需要生活中其他的一些事物那样。……我们与自然的邂逅(与其他人类活动)有一点不同,即这是我们不依赖人的活动而能接触到价值与美的唯一形式。”[39]
以康德为代表的现代主体性美学认为,我们看到的是事物的表象,而不是事物本身,我们在审美欣赏中欣赏的是事物的形式。这点在康德构建纯粹美概念时比较明显。康德说:“我只想知道是否仅仅事物的表象就伴随着愉悦,即使我或许对表象的实存是无所谓的。要说一个对象是美的并证明我有鉴赏力,取决于我怎样理解我心中这个表象,而不是我如何依赖于这个表象的实存。”[40] 杨春时对主体性美学有过透彻的分析:主体性美学是启蒙时代的美学,启蒙理性的基本精神是主体性,它肯定人的价值是最高的价值,认为人是自然的主宰,以人的理性来对抗宗教蒙昧和神本主义。[41]康德对自然的一般规定为,从质料方面来说,自然是人的经验对象的总和;从形式方面来说,自然是现象界普遍的合乎法则性。他认为认识只能把握现象世界,不能把握物自体。人的意识只能在人的意识范围内行动,自然便限定为人的经验所构成的世界。黑格尔认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认为艺术美因为凝结了人的精神创造,比自然物更接近于理念,因而艺术美高于自然美。
以康德和黑格尔为代表的主体性美学命题对美学学科有深远的影响。但是他们以人的精神创造为关键词,过度夸张了人的价值,割裂了我们与自然的连续性,忽视了人的有机性本质—人类是生态的存在。针对这一点,罗尔斯顿指出:
黑格尔辩证法非常强烈地表明,原初的自然,人居世界中的自然都“是”而且“应该”在综合中转化。原始自然转为人化的自然,人们将景观视为一种人类产品,接受积极的管理,旨在实现人类共同渴望的目标,一种平衡审美的便利和功能性的商品。人们不会问景观是如何演变的,也不会问它的原始特征是什么……如果我们做得很好,自然就会受到人类转化(human transformation)的护佑,人化的自然既有用处,又是一件艺术品,这就是景观建筑。[42](www.daowen.com)
罗尔斯顿这里将“原始自然”(original nature)与“人化的自然”(humanized nature)进行对比分析,目的是讨论现代美学的特点及其缺陷。黑格尔主体性美学观的确是把景观当作人类的产品,受制于主动的管理,并且指向人们期待的目标。这种自然欣赏方式所欣赏的是自然的工具性价值,而非欣赏它的内在价值。但是,我们应该看到,被人类改造过的景观具有了人的痕迹,虽然具有了主体性价值,却不见得能够获得审美体验。罗尔斯顿指出:
东方人和旧世界的游客成群结队地来到这里,他们最想看到的不是我们的城市,而是我们的国家公园,大峡谷、大提顿、黄石公园,或我们的荒野地区,鲍勃·马歇尔或弗兰克·丘奇不归河荒原(the Frank Church River-of-No-Return Wilderness)。[43]
罗尔斯顿所强调的是欣赏事物内在价值的客体性的审美,他认为这种审美带来的愉悦绝非自然美的表象带来的感官刺激,而是人在生态系统中的家园感。它能超越一己之得失,把局部性的内在的丑的事物重新理解为系统性的工具性的美的事物。正如罗尔斯顿所言:
森林和天空,河流和土地,广阔的平原,永恒的山丘,野花和野生动物,作为消遣娱乐的景色,它们带来的愉悦是浅薄的。从更深的层面上来说,它们是永恒自然用以支撑万物的馈赠。在这些尺度上,人类是一个迟来的新事物,而这种意识也是审美上需要的。审美挑战的是创造力、冲突、决心和博物学,后来的人类可以俯览这一切,在这些令人敬畏的尺度中出现。[44]
我们认为,生态审美观承认万物各有内在价值,万物都具有生存繁衍的权利。[45]根据罗尔斯顿的观点,审美欣赏使内在价值与审美属性得到了联结,这也正是生态美学所积极倡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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