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克在对生态系统的有机形式美(organic formal beauty)进行阐述时,同时也伴随着对生态学与美学关系更深一层的思考。米克虽然总是将艺术形式和自然形式进行类比,认为艺术创造物和生态系统在形式上是共通的,但更重要的是,米克认为,它们二者还共享某种相同的审美价值(esthetic values),要理解这种审美价值,就必须依靠生态学中的重要概念。对生态系统审美价值的关注在以往的美学理论中是空白的,因为传统的美学理论仅仅习惯于围绕艺术与人对美(beauty)进行界定。而米克创造性地指出,“当涵盖了由当代生物学家和生态学家所提出的‘自然’‘自然过程’等诸多概念时,审美理论也许能更成功地界定美”[36]。因此,米克认为,讨论普遍意义上的审美问题绕不开生物学、生态学等自然科学概念,也绕不开这些自然概念背后蕴含的自然规律。同时,米克也认为,生态系统的审美价值蕴藏在生态系统的内部规律中,其中核心概念为多样性(diversity)。也就是说,生态系统之所以具有审美价值,主要在于生态系统本身蕴含着多样性,这种多样性来自生命、平衡、自维持的均衡等生态学的重要概念。下面就围绕米克所提出的生命、平衡、自维持的均衡这三个重要的生态学概念进行说明。
首先,米克认为,生命(life)这一核心概念是连接生态系统和人类情感的桥梁,构成了生态系统的审美价值(esthetic values)。在《生态美学》一文的“美的生物学”这部分中,米克主要介绍了两个学者的美学思想,一个是前文已经提到过的神经学家韦斯,另外一个则是著名符号论美学家苏珊·朗格(Susanne K.Langer)。米克通过关联二者的美学思想发现,“他们都认为,只要能够发现一种共同因素(common element)—在自然形式和艺术形式中主导人类美感(human senses of beauty)的共同因素,那么人类的审美反应(esthetic responses)就是可以理解的”[37]。同时,生物学家韦斯和人文学者朗格都一致认为,“这种共同因素的名字就是‘生命’,且是一种真正的生物生命,它拥有复杂的结构和广阔的自由”[38]。也就是说,无论是从自然科学的视野来看,还是从人文研究的视野来看;无论从大自然的生态秩序出发,还是从人类情感(human emotion)出发,主导人类美感(human senses of beauty)的共同因素都是生命。由此而言,人们对形式美的愉悦感都不是来自形式本身,而是取决于形式中的生命。米克直接提出了生命意象中普遍的视觉之美,“有机生命的意象在视觉上都是美的(beautiful),无论是在自然领域还是在艺术领域”[39]。而且,这种生命拥有复杂的结构和广阔的自由,又与周围世界产生有机关联,因此它不是单个的生物生命,不是一种对象性的客体,而是泛指一种有机的生态整体,一种系统性的关系,一种具有多样性的生命。米克由此进一步指出,具有多样性、包容力的生态整体能激起人们的审美反应(esthetic responses)。因而可以说,在生态系统中主导人类美感的核心要素是具有多样性的生命整体,以及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生命的多样形式(forms of life)。
其次,米克认为,平衡(balance)作为生态学的重要概念,也构成了生态系统的审美价值(esthetic values)。米克指出,生态系统的美(beauty)归根结底取决于一种复杂的整体结构,这个整体结构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一种经由全部的创造力和全部的破坏力同时作用后所形成的平衡结构。在米克看来,生态系统之所以能够打动人心,并不是因为它的单纯与整齐划一,而是因为它的复杂与众声喧哗。生态平衡不是一种已确定的最终状态,而是一种不断处理复杂关系的行动过程,在这种过程中,相对的平衡能够引起人们的审美愉悦(esthetic pleasure)。由此而言,生态系统的平衡包含着最大限度的多样性(maximum diversity)。米克以牧羊人和奥赛罗分别为例证,从生物学和艺术批评两个角度出发,强调自然生态系统与艺术生态系统中多样性维持下的平衡:
批评家和生物学家都过于频繁地采用了简单化的标准(simplistic criteria),来衡量他们关于自然和艺术的阐释。一种对于人类中心伦理传统的全神贯注,导致理论家们采用了善恶标准,而忽略了由此所引发的种种曲解。一只狼也许在一个牧羊人看来是可恶的,但这仅仅发生在一类情况下—牧羊人看不到捕食活动对于维护环境长久稳定的重要性。同样,如果观众们无法认识到莎士比亚的戏剧结构是平等地依赖于正反两类角色,那他们也许就会憎恶伊阿古而赞美奥赛罗。狼群和伊阿古们的捕食者角色对于各自所属的系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这个牧羊人成功地消灭了狼群,那他实际上也已经削弱了生态系统的完整性(the integrity of the ecosystem),而他自己的生命归根结底就依存于这种完整性。当奥赛罗使自己被伊阿古引向歧途时,他就悲剧性地毁灭了无辜的苔丝狄蒙娜、社群的政治稳定以及他自身。通过采用简单的道德判断来对案例中的坏人与英雄进行探讨,确实是在对研究中的自然系统和艺术系统实施暴力。当牧羊人和奥赛罗毁灭性地无法回应他们自身所处环境的复杂性(the complexities of their own environments)时,他们也渐渐变得悲惨。西方人不能再重蹈覆辙了。[40](www.daowen.com)
米克由此进一步指出,无论是从自然系统的角度来看,还是从艺术系统的角度来看,任何对复杂性、多样性的简单化判断,都是对生态系统的暴力行为,因为简单化的处理意味着伤害了生态系统中最大限度的多样性。
再次,自维持的均衡(self-sustaining equilibrium)作为生态学的重要概念,也构成了生态系统的审美价值(esthetic values)。在米克看来,自然有其独立性、自足性,与人类的喜好、期待、欲求、偏见都无关。米克深刻地指出,生态系统并不刻意地向人们传达某种关于美(beauty)的信息,生态系统的审美价值“依赖于内在的平衡系统,这种平衡系统同时也形成了一种包含多元素的、自维持的均衡”[41]。也就是说,自然万物之所以是美的(beautiful),就在于人们所看到的是一种生态系统自行演替的最终结果,其间千百年的演替过程并不受人类干预,完全依靠生态系统自身的调控能力。比如米克在《生态美学》一文中认为,凡是天然的事物都是美的,而经人为驯化过的事物则都是丑的,这是因为被驯养的动植物因为缺乏在自然进化中的竞争压力,从而丧失了有机形式美(organic formal beauty)。这其中更深的意蕴在于—美只关乎生态系统对内部均衡状态的自行维持,而无关外界的文明驯化。
综上所述,米克认为,对生态系统审美价值(esthetic values)的挖掘,主要还是依赖于主体对生态学概念的把握与理解,只有借助生态科学知识和生态哲学思想,才能更深刻、更全面地理解生态系统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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