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女真定居在赫图阿拉地带,“林木交柯,松桧参天”[35],河溪纷流,物产丰盈,接纳了建州女真三部合一的部民移入。此地,东临朝鲜,西通辽河平原,西北接蒙古—受着农耕文化与草原文化的双重影响。但是,“处在大国内的少数族,受到周围的影响不同,它的发展阶段也是不平衡的,常常会有几种生产方式同时存在。当然其中有一种是为主的,最后逐渐趋于划一的生产方式,这就是决定社会发展性质的标志。满洲族的社会发展是符合多数民族的一般发展规律的”[36]。
因此,清朝初年的森林帝国,呈现出以森林渔猎文化为主、兼具西北草原游牧文化和中原农耕文化的三元性。
第一,经济的三元性 建州女真以渔猎经济为特征。《满洲源流考》载述:“自肃慎氏楛矢石砮,著于周初,征于孔子。厥后夫余、悒娄、靺鞨、女真诸部,国名虽殊,而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者,莫能或先焉……骑射之外,他无所慕,故阅数千百年,异史同辞。”[37]其朝贡方物,主要为林产品,植物如人参、蘑菇、木耳、松茸、黄芪等;动物天上飞的如海东青、飞龙等,地上跑的如鹿茸、麝香、鹿、狍、獐、熊胆、虎骨、虎皮、猞猁狲皮、貂皮、狐狸皮、虎皮等;水中所产如珍珠、鱼、蛤蚌等。后来,努尔哈赤要迁都沈阳,众臣不愿意,他说服诸王大臣曰:“时而出猎,山近兽多;河中水族,亦可捕而取之。”[38]
建州女真含有草原经济元素。福格在《听雨丛谈》中也说:“满洲之俗,同于蒙古者衣冠、骑射。”[39]
建州女真在南迁之前,已有农耕经济。斡木河居住时期,既在“打围放牧”[40],又在“旧居耕农”[41]。到苏子河等流域后,受汉族和朝鲜农耕文化的东西两面影响,农业更加迅速发展。譬如,在抚顺“马市”,汉人大批流入,女真购进大量铁制农器与耕牛,使其社会生产力迅速提高,出现沿河平原谷地,耕牛布散、禾谷丰茂的景象。耕牛和农器为建州女真“所恃以为生”[42]。天顺三年(1459年),建州卫头目从北京返回旧居时,“沿途买牛,带回耕种”[43]。朝鲜申忠一自鸭绿江到满遮,“所经处,无野不耕,至于山上,亦多开垦”[44]。如万历十二年(1584年)三月的十七次农具交易,女真人买进铁铧四千三百八十八件;同月二十九次买卖牛交易,买进耕牛四百三十头,其中一次为九十七头[45]。后来,朝鲜李民寏在赫图阿拉所见:“土地肥饶,禾谷甚茂,旱田诸种,无不有之。”[46]在后金—清蒙古地带,或满蒙接合地带,也有游牧经济。在满洲地区,渔猎、农耕之外,也有“打围放牧”。
所以,满洲地域,以渔猎经济为主导,兼有农耕、游牧经济,从而具有渔猎、农作、游牧的经济三元性。
赫图阿拉等地域女真—满洲,不仅经济具有三元性,而且文化亦有三元性。
第二,文化的三元性 满洲与蒙古同属于阿尔泰语系。清太祖努尔哈赤谕及满洲和蒙古相同的文化风习时说:蒙古与满洲,“衣饰风习,无不相同”[47]。建州首领努尔哈赤在同蒙古交往中,学会蒙古语,并会蒙古文。努尔哈赤兴起后,主要用蒙古文,这充分表明满、蒙两族在语言方面的相近性,如“时满洲未有文字,文移往来,必须习蒙古书,译蒙古语通之”[48]。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努尔哈赤主持创制的满文,是以满洲语言为基础,以蒙古字母为符号,拼写满洲文字,从而具有满、蒙两重性的特征。满语文吸收大量汉语词汇。满洲同蒙古都共同信奉萨满教,后来也都尊奉喇嘛教。又如女真的叶赫部,“始祖蒙古人,姓土默特,所居地名曰璋,灭呼伦国内纳喇姓部,遂居其地,因姓纳喇”[49];辉发部,本姓益革得里,居住扈伦地方,后投纳喇姓,遂改姓纳喇。[50]说明女真文化中含有蒙古因素。
建州女真吸收汉文化。从阿哈出、李满住和猛哥帖木儿、董山,到努尔哈赤、舒尔哈齐等,都到明朝京城朝贡,受明廷封官赐赏。努尔哈赤有汉族师傅,如浙江绍兴府人龚正陆,“号为师傅,方教老乙可赤儿子书”[51]。凡建州与朝鲜、明朝的公文,由汉人龚正陆用汉字书写,“凡干文书,皆出于此人之手”[52]。
在建州赫图阿拉,后兴建佛寺、关帝庙等,都是受了汉文化的影响。满文创立后,以满文翻译《大明会典》《金史》《三国演义》等,受汉文化影响很深。
建州女真,不仅经济、文化具有三元性,而且军事亦有三元性。
第三,军事的三元性 建州军事体现狩猎文化。八旗满洲的创立,是以围猎为原型而创建的。史载:“满洲人出猎开围之际,各出箭一枝,十人中立一总领,属九人而行,各照方向,不许错乱,此总领呼为牛录(汉语:大箭)额真(汉语:主也),于是以牛录额真为官名。”[53](www.daowen.com)
八旗满洲的“牛录额真”(后称佐领)就是由此而来的。此为其八旗满洲之一元。八旗蒙古,相继建制。天命七年,即天启二年(1622年),始设蒙古旗。天聪三年即崇祯二年(1629年),将原有的蒙古旗,扩编成“蒙古二旗”[54]。天聪九年即崇祯八年(1635年)二月二十六日,皇太极命编审蒙古壮丁,将蒙古二旗扩充、建制为八旗蒙古—正黄、镶黄、正红、镶红、正白、镶白、正蓝、镶蓝,合有蒙古壮丁七千八百三十名;并另设三旗,合有壮丁九千一百二十三名。以上十一旗,共有壮丁一万六千九百五十三名[55],其旗色和建制,与八旗满洲相同。历史经验表明:蒙古之强弱分合,“系中国之盛衰”[56];而蒙古与满洲之离合,“实关乎中国之盛衰焉”[57]。此为其八旗蒙古文化之又一元。
建州军事三元性还表现为八旗汉军。天聪八年,即崇祯七年(1634年)五月,皇太极正式成立汉军,后析分为二旗。崇德四年,即崇祯十二年(1639年)六月,再析分为四旗,即将汉军二旗分为正黄、镶黄和正白、镶白四旗。崇德七年,即崇祯十五年(1642年)七月初四日,皇太极命编汉军为八旗,称作八旗汉军,旗色与满洲八旗相同。
从此,八旗汉军同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同编序列,共同组成八旗军队。从而体现建州军事史上满、蒙、汉的文化三元性。
综上可见,森林文化所孕育出来的部族,自商周肃慎,到明末建州女真,其文化积淀已历两千余年。建州三卫军民迁徙并定居赫图阿拉地域后,经过百年,生聚发展,统合部众,文化三元—为森林文化统合草原文化、农耕文化和高原文化,准备了文化基础与链接条件,进而走上满洲崛兴之路。
其四,文化四元 皇太极以森林文化为根基,不仅极力汲取农耕、草原文化,而且极力汲取高原文化、藏传佛教。先是,努尔哈赤在接见朝鲜申忠一时项戴念珠,后兴建佛寺,并对到辽阳的乌斯藏大喇嘛干禄打儿罕囊素倍加礼遇。该大喇嘛圆寂后,修建宝塔,以示礼敬。皇太极则与西藏达赖喇嘛有信件往来。沈阳的盛京宫庙坛寺规划,受西藏高原文化的影响,如按藏传佛教曼陀罗(坛城)佛理,既兴建皇宫,亦兴建四塔。达赖喇嘛称盛京为“莲花之城”;达赖喇嘛尊称皇太极为“曼珠师利大皇帝”。盛京寺塔由喇嘛悉不遮朝儿吉、毕力兔朗苏等相度鸠工,按曼陀罗仪礼规则建造[58]。
另如其四方四塔,“闻当时有喇嘛善堪舆者云,‘四塔全,当一统’。后果如其言”[59]。盛京以皇宫为中心,内有八旗环卫,外有四塔镇护。
皇太极还在沈阳兴建莲华净土实胜寺,又称实胜寺,规模宏大,建筑伟丽。寺于崇德元年(1636年)兴工,崇德三年(1638年)落成。皇太极出席实胜寺告成盛典,率众行三跪九叩大礼。寺内供奉嘛哈噶喇佛(玛哈噶喇佛)。此佛来历,据载元世祖时,西藏宗喀巴用千金铸嘛哈噶喇佛像。后尊奉在五台山佛寺,又尊移奉于察哈尔林丹汗处,再移奉于盛京实胜寺内。实胜寺“东西建石碑二:东一碑,前镌满洲字,后镌汉字;西一碑,前镌蒙古字,后镌图白忒字”[60]。
盛京实胜寺玛哈噶喇楼
以上,反映皇太极改国号为大清前后,满洲文化在满、蒙、汉三元性之外,又融合西南高原文化,趋向于满、汉、蒙、藏的四元性特点。这为清军入关、定鼎燕京、统一中原后,顺、康、雍、乾时之农耕、森林、草原、高原文化的四元统合,开启先河,奠下根基。
后金森林、草原、农耕、高原的四元文化逐步融合,其一个重要政治成果是改国号后金为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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