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女真在南迁过程中，多遭磨难，笔不胜书。建州女真，在百年间，其重大事件有五：一是宣德癸丑事件，二是成化丁亥事件，三是成化己亥事件，四是万历甲戌事件，五是万历庚辰事件。

其一，宣德癸丑事件 发生在明宣德八年（1433年），是年癸丑，史称宣德癸丑事件；因事情发生在斡木河，又称“斡木河事件”。

先是，明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四月，猛哥帖木儿随从永乐帝北征后，得到谕旨，携子权豆（阿古），率正军一千名，妇女儿童六千二百五十名，到达朝鲜斡木河地带牧猎耕农。不久，猛哥帖木儿的同母异父弟凡察等也来到这里。随后，女真豪族杨木答兀住地开原，因为谋叛剽掠，受到官兵追捕，“开原城为其屠矣”^[26]，后逃往斡木河。明宣德八年（1433年），明升猛哥帖木儿为右都督，正一品，并授凡察为都指挥使。不久，发生杨木答兀的“斡木河事件”：女真豪族杨木答兀率众抢掠，明派指挥同知裴俊，带领官兵六十一名，到斡木河处置。闰八月十五日，杨木答兀等抢掠裴俊所带赏赐物品及马匹等。十月十九日，他纠合“七姓野人”等八百余人，骑马持械，突袭猛哥帖木儿住地，抢劫财物，放火焚寨。猛哥帖木儿、权豆（阿古）等率众抵御。在激战中，猛哥帖木儿、权豆（阿古）等被杀害。这就是“斡木河事件”。之后，明廷升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凡察为都督佥事，仍掌建州左卫事。

升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凡察为都督佥事，仍掌卫事，余升秩有差。先是遣都指挥裴俊往斡木河招谕，遇寇与战，而众寡不敌，凡察等率众往援，杀贼有功，故超升之。^[27]

猛哥帖木儿之子董山（童仓）在斡木河事变时，被掳去，后经赎回。董山（童仓）回来后与叔父凡察同住。但董山（童仓）上奏明廷，请求准许其与叔父凡察前往辽东居住：

建州左卫都督猛哥帖木儿子童仓奏，臣父为七姓野人所杀，臣与叔都督凡察，及百户高早化等五百余家，潜住朝鲜地，欲与俱出辽东居住，恐被朝鲜国拘留，乞赐矜悯。上敕朝鲜国王李祹，俾将凡察等家送至毛怜卫，复敕毛怜卫都指挥同知郎卜儿罕，令人护送出境，毋致侵害。^[28]

后几经曲折，冲破磨难，董山（童仓）终于和凡察迁到辽东。其间，建州左卫印信发生争执，情节曲折生动。《明英宗实录》记载：

敕建州左卫都督凡察及故都督猛哥帖木儿子指挥董山曰：往闻猛哥帖木儿为七姓野人戕害，掠去原降印信，宣德年间又复颁降，令凡察掌之。前董山来朝云，旧印已获。近凡察来朝又奏，欲留新印。一卫二印，于法非宜，敕至，尔等即协同署事，仍将旧印遣人送缴，庶几事体归一，部属信从。^[29]

朝廷一纸敕谕，未能解决问题。一卫新旧两印，叔侄纷争，互不相让，如何解决？此时，对于建州左卫部民的意愿，朝鲜派官实地了解。朝鲜咸吉道节制使金宗瑞访查后奏报：“今闻凡察非猛哥帖木儿同父弟，而童仓幼弱之时，犹领管下以为一部酋长。今童仓年满二十，体貌壮大，一部人心，咸归童仓，而轻凡察。”^[30]

明廷经过调查、调解之后，由正统帝谕准，将建州左卫，加以拆分，设建州右卫：

分建州左卫，设建州右卫。升都督佥事董山为都督同知，掌左卫事；都督佥事凡察为都督同知，掌右卫事。董山收掌旧印，凡察给新印收掌。^[31]

叔侄印信之争，得到妥善解决。于是，出现建州三卫—建州卫、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建州三卫，经过挫折，辗转迁徙，合住一处，开始建州女真发展的新阶段。然而，建州女真又遭到更大磨难。

其二，成化丁亥事件 发生在明成化三年（1467年），是年丁亥，史称成化丁亥事件。先是，建州三卫合住后，部族旺盛，势力渐大，对明朝和朝鲜，时顺时乱，时和时扰。于是，成化帝决定出动大军，会同朝鲜军队，合剿建州女真的驻地。时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驻地在兀弥府，即今辽宁桓仁地带；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驻地在苏子河，即今辽宁新宾地带。明廷命监军太监黄顺、左都御史李秉、武靖伯赵辅等统兵八万，分作五路；朝鲜以康纯、鱼有沼等为大将，领兵一万五千，也分为五路—联合进攻建州。建州女真腹背受敌，左右遭击，明军大胜。史载，明军直指建州左卫苏子河地域：

神枪发而火雷迅击，信炮举而山岳震摇。尽虏酋之所有，罔一夷而见逃。剖其心而碎其脑，粉其骨而涂其膏。强壮尽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猪其宅，杜其穴而火其巢。^[32]

此役，赵辅报功称：“征建州叛贼，斩首七百三十五级。”^[33]并“尽焚其屯落，尽杀其头畜”，焚毁房屋仅其中一路即达千余家，牛马、粮食、财产无算。赵辅因军功，由伯升为侯，却留下后患。

与明军遥相配合的朝鲜军，过鸭绿江，攻剿捣巢。朝鲜军分作左右两厢—康纯率右厢军，配合明军进攻建州左卫驻地苏子河（今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永陵镇赫图阿拉村）地带；鱼有沼率左厢军，直接进攻建州卫驻地吾弥府地带李满住及其子古纳哈等驻地，建州右卫驻地兀剌山城地带。建州三卫，遭受重创，城破人亡，家舍被焚。朝鲜史书，做了记载：

自满浦入攻婆猪江，斩李满住及古纳哈、豆里之子甫罗充等二十四名；擒满住、古纳哈等妻子及妇女二十四口；射杀未斩头一百七十五名；获汉人男一名、女五口，并兵械、器仗、牛马；焚家舍积谷。……鱼有沼自高沙里入攻阿弥府，斩二十一级，射杀未斩头五十，获汉女一口，并兵仗、器械、牛马，焚家舍九十七区。^[34]

朝鲜军得胜之后，砍斫大树，剥去树皮，露出白木，大字书曰：“朝鲜大将康纯领精兵一万，攻建州！”朝鲜李朝“世祖对康纯曰：‘攻’字未快，‘灭’字最好”^[35]！(www.daowen.com)

建州卫第一任都指挥使为阿哈出，资历深、地位高、经历多、威望大，死后由其子释加奴继任其职，是为第二任建州卫都指挥使；再后，由释加奴之子李满住为第三任建州卫都指挥使。此役，李满住为建州三卫的长者与核心，但李满住、李古纳哈父子蒙难；同期，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猛哥帖木儿之子、都指挥使董山（童仓），在北京朝贡回程行至广宁，被明扣押，寻被杀死^[36]。建州三卫中的两位最具威望与权力的首领李满住与董山（童仓）都被杀害。

总之，成化丁亥之难，建州三卫遭受到建州女真史上，继斡木河事变后又一次灾难性的打击。建州女真厄运，十二年后重演。

其三，成化己亥事件 发生在明成化十五年（1479年），是年己亥，史称成化己亥事件。这次事件，事出之因，各有诠释：一是明廷说建州肆行抢掠，二是建州说明朝禁止贸易，三是明文官说武官邀立边功—“启衅召敌”^[37]，四是前事之因为后事之果，即女真进行报复。

于是，明廷命太监汪直监督军务，抚宁侯朱永佩靖虏将军印、为总兵官，统率大军，征剿建州，攻其不备，捣其巢穴^[38]，并命朝鲜国王李娎出兵，配合明军，夹击建州。此役，自十月初五日到十一月二十六日，其结局，《明宪宗实录》记载：

建州贼巢，在万山中，山林高峻，道路险狭，臣等分为五路，出抚顺关，半月抵其境。贼据险迎敌，官军四面夹攻，且发轻骑，焚其巢穴，贼大败，擒斩六百九十五级，俘获四百八十六人，破四百五十余寨，获牛马千余，盔甲、军器无算。^[39]

此役，汪直、朱用等升官、封爵、晋级、加俸、纪功、受赏者达二千六百六十二人^[40]。

朝鲜国王李娎也向明廷奏捷称：“引兵渡江，进捣贼巢，斩首十六级，生擒男妇十五人，并获辽东被虏妇女七人，及驱其牛马，毁其庐舍。”^[41]

成化己亥之役使建州女真，继宣德癸丑、成化丁亥两役后，再一次受到沉重打击，从此之后，衰落百年。

边事体大，不可不慎，或抚或剿，理宜慎重。朝廷发兵，有理无节，征讨过当，引发报复。明成化时，马文升、余文俊等主抚，汪直、陈钺等主剿。成化年间，两次建州之役，兵部尚书余子俊等曾忠直奏言：

今推诚抚安，事将就绪，若欲加兵，则抚安成命，不足为恩，适足为仇，无以示信。况六月兴师，兵法所忌，宜令总兵、巡抚等官，按兵境上，以戒不虞，仍与文升等协和定议，以抚安为主，少苏边困，果有深入为寇，方许征讨。^[42]

明兵部尚书余子俊于辽东边政，几次奏言，提出建议：其一，推诚抚安，边事慎重；其二，以抚为主，勿轻用兵；其三，区别良莠，玉石分清；其四，陈兵边上，犯则击之；其五，有理有节，不轻捣巢；其六，不以小事，开启边衅。《明史·秦纮传》详其西北之功，而略其东北之绩，但撰者公允评论道：“余子俊尽心边计，数世赖之。”^[43]

其四，万历甲戌事件 发生在明万历二年（1574年），是年甲戌，史称万历甲戌事件。时建州女真豪强王杲，系建州右卫都指挥使^[44]，兼做人参、貂皮等生意^[45]。王杲为人黠慧，性格剽悍，连结土蛮，屡次犯边。虽瞿九思《万历武功录》有《王杲列传》，茅瑞徵《东夷考略》载述“王杲建州右卫都指挥使也”，但明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实录”，对其二十条记载中，于其身世、谱系等均语焉不详，亦无进京朝贡受封赏之记载。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王杲率兵，犯辽阳，略抚顺，杀副总兵黑春，并指挥、千总、把总等数十人^[46]。万历二年（1574年），明设计擒王杲，杲脱去。明军围王杲寨，凭寨拒守。明军使用火枪、火炮、火箭，并“纵火，屋庐、刍茭悉焚，烟蔽天，诸部大溃。明军纵击，得一千一百四级”^[47]。王杲逃脱，企图再起，又被明军所围。王杲以所穿蟒褂、红甲给亲信穿戴，装扮王杲突围，杲却在乱中得以脱身。明军杀掠其人畜殆尽。哈达部长王台绑缚王杲献明辽东总兵李成梁，槛车致阙下，磔于市。而后，明辽东总兵再次进剿，“官军迎敌，冒险夜行，出境二百余里，直抵虏营，击贼死伤不下万余，在阵斩获首级四百三十五颗，内有名酋首五颗，夺获马驼、营帐、夷器等件不啻数万，较昔年王杲之诛，俘斩人数尤多焉”^[48]。此战之后^[49]，事过六年，战火又起。

其五，万历庚辰事件 发生在明万历八年（1580年），是年庚辰，史称万历庚辰事件。建州首领王兀堂，成点气候之后，掳掠宽奠等堡。是年，王兀堂以千骑犯边，李成梁率军败之，斩七百五十级。再犯边，被斩六十七级。自是，一蹶不振。

王兀堂所居山寨在今辽宁桓仁地带，为狩猎、人参、貂鼠要地。查明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实录”，不见王兀堂官职、谱系。王兀堂以女真豪强掌控自清河而南至鸭绿江地域及其部民。王兀堂初起，奉约束，惟恭谨。万历三年（1575年），李成梁拓境数百里，断了诸部入窥通道。时兵部侍郎张学颜行边，王兀堂率诸部首领环跪马前，请通市贸易盐、布。张学颜奏请，万历帝许之。开原、抚顺、清河、叆阳、宽奠通盐布市易自此为始。王兀堂尚能受约束。明万历七年（1579年）七月，开市宽奠，参将徐国辅纵其弟若仆减价强买女真人参，殴打不卖者，几乎死人。“诸部皆忿，数掠宽奠、永奠、新奠诸堡”^[50]。巡抚都御史周咏等劾国辅，罢之。明万历八年（1580年）三月，王兀堂及他酋赵锁罗骨等，以六百骑犯叆阳及黄关岭，明指挥王宗义战死。四月，又以千骑自永奠堡入，李成梁率师击败之，斩七百五十级，俘一百六十人。十一月，王兀堂再次犯塞，副总兵姚大节率师击败之，斩六十七级，俘十一人。王兀堂自是遂不振，不复通于明^[51]，女真枭雄王兀堂，从历史舞台消失。

回视自永乐初至万历初，女真南迁，举动很大，不仅影响明代辽东政局，而且影响大明皇朝兴亡，因此，明招引女真南迁之策，应当做出分析与检讨。

《辽东志·辽东总图》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李辅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