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十二年（1923）5月，发生了一件让曹锟大感头痛的事。什么事呢？就是直鲁豫巡阅副使王承斌、陆军检阅使冯玉祥和苏皖赣巡阅使齐燮元先后向曹锟提出辞职。前面讲过，这三人在直系内部结成了一个反吴“三角同盟”，而北洋派的辞职大多另有所图，他们辞职是假，要挟是真。“三角同盟”辞职明摆着就是要给曹锟施加压力，让他约束吴佩孚。对此吴佩孚也心知肚明。他这人软硬不吃，还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向曹锟提出辞呈，这就相当于向曹锟摊了牌。面对手下几员大将纷纷辞职，急得曹锟搓手跺脚，气急败坏地说：“好，要不干咱们大家都不干！”

以上情况说明，直系内部已经矛盾重重，不待外力进攻，自身已呈分崩离析之势。

北京的困局让奉天似乎看到了希望。奉系的张作霖自从战败退回东北以后，一直耿耿于怀，秣马厉兵，试图寻机复仇并东山再起。他总结上次战争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军队素质不高，平时训练抓得不紧，进攻时互不配合，关键时刻贻误战机。所以，他开始整军经武，图谋再战。

张作霖此番确实下了真功夫。他申明军纪，处分了在战场上指挥失误、缺乏斗志的一批军官；成立陆军管理处，自兼统临，亲自统辖部队整编和人事部署及升迁；还建立了陆军东北讲武堂，自兼堂长，他儿子张学良任总督，父子二人上阵主持对军官的教育与训练。经过两年整训，使奉系成为拥有27个步兵旅、5个骑兵旅，2个炮兵旅和1个重炮团，工兵及辎重均附属在各部队。另外，还建立了空军和海军，总兵力达25万人。整编之后的奉系，已由原本的绿林武装转变得初步有了正规军的模样。

张作霖在整军经武的同时，还在积极联络皖系的段祺瑞和南方的国民党人，以图建立巩固的“反直三角同盟”。段祺瑞自下台寓居天津以来，不甘寂寞，时刻寻机东山再起。但他手下可依凭的只有浙江督军卢永祥和少数地方武装，势单力孤，此时张作霖一拉，段祺瑞便给予积极回应。至于南方的国民党人，对于军阀当然并不信任，但为了反对最具威胁的直系军阀，也将联络奉系作为一时的权宜之计。

张作霖在整军经武并施展纵横捭阖之术，联络盟友。而曹锟却因贿选而天怒人怨，北京政坛乱作一团；吴佩孚拥兵自重，日益孤立；直系将领各怀心计，钩心斗角。张作霖见此情形，认为复仇的时机大体成熟。

9月3日，江苏督军齐燮元与浙江督军卢永祥为争夺上海而兵戎相见。齐燮元和卢永祥这两个人我们前面已多次提到，他们一个是直系大军阀，一个是皖系大军阀，分别控制着江苏与浙江。当年上海属江苏地面，但被浙江督军卢永祥控制着，对此江苏督军齐燮元一直耿耿于怀。上海是全国最大的商埠，税收在全国首屈一指。为了夺得上海，齐燮元向曹锟献策曰，占据上海，既增加直系威望，在经济上也有重大收获，而且还将皖系的一个据点端了下来，消除了对直系的威胁，可谓一石数鸟。曹锟原本曾同意吴佩孚的“联皖”计策，但皖系的段祺瑞、卢永祥反应冷淡，曹锟为此很生气。如今听齐燮元说有这么多好处，而且不需要他另外派兵，齐燮元自己就可以收拾卢永祥，便默认了齐燮元的要求。于是，战火便在江南燃了起来，史称“江浙战争”。

张作霖在整军经武的同时，还在积极联络皖系，而在皖系中，只有浙江督军卢永祥还算个实力派人物，自然也就成为张作霖联络皖系时的重点。张作霖一方面通过段祺瑞与卢永祥密切接触，另一方面还派出特使姜登选赴杭州商讨双方的合作事宜。卢永祥处于直系势力的重重包围之中，正急于寻找盟友以图自存，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张作霖与卢永祥共同议定了“在政治上互相呼应，在军事上做到攻守同盟，誓与曹吴势不两立”的合作方针。如今齐燮元大举出兵，意图消灭卢永祥势力，张作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9月15日，张作霖兵分六路，直出山海关、朝阳，并用电报的形式致书曹锟。书曰：“近闻兄依然傀儡，仍在吴贼支配之中，此时行动能否自由，殊深悬盼。东行阻断，遣使为难。日内将派员乘飞机赴京籍候起居，使者一介武夫，举止鲁莽，倘有侵犯，请恕唐突。”这实际上是一封战书。从字面上看，张作霖在书信中讲曹锟受吴佩孚支配，已经失去自由。自己要派人乘飞机进京照顾曹锟起居，然而派去的人是一介武夫，对曹锟难免会有侵犯，还请曹锟宽恕。把那些场面上的辞令去掉，这封信的意思就是说，我要派武装人员进京捉你去了。所以，这封信实际是一封战书。

接到张作霖的战书后，曹锟六神无主，心怀大乱。张作霖这些年整军经武曹锟早有情报，所以曾经计划以副总统的职位拉拢张作霖，让直奉二系能化干戈为玉帛，但张作霖不为所动，吴佩孚也不支持他的计划。如今，张作霖真的打过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直系要打仗，还要靠吴佩孚。曹锟十万火急地电召吴佩孚进京主持与奉军作战。17日，吴佩孚由洛阳到达北京，直系大将冯玉祥、王怀庆和全体阁员及京城高级文武官员都到车站迎接。从车站到公府，沿途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警，这是曹锟主政后吴佩孚首次进京，也是他平生受到的最隆重的一次欢迎仪式。

吴佩孚的到来让曹锟感到胆壮了不少。他当天即下达了针对张作霖的“讨逆令”，痛斥张作霖“野心未戢，复乘东南多事之秋，为扰乱中原之计”。此时，直奉双方的军队在热河、山海关等地已经交上火，曹锟颁布的这个讨逆令，标志着直奉两军又一次开战，史称“第二次直奉战争”。

当晚，曹锟在总统府大摆酒宴，为吴佩孚接风洗尘，全体阁员及京城军警长官作陪。酒兴方酣之际，曹锟起身走到吴佩孚桌前，满脸诚恳地握着吴佩孚的手说：“老弟，我已经老了，辛苦你摄行陆海军大元帅的职权，一切便宜行事！”

吴佩孚从大总统手中领到了“一切便宜行事”的尚方宝剑，立刻开始以“全国兵马大元帅”的模样行事。18日晚10时，吴佩孚在中南海四照堂主持召开“讨逆军总司令部军事会议”。国务总理颜惠庆、陆军总长陆锦、海军总长李鼎新以及王承斌、冯玉祥、王怀庆等高级将领60余人静坐两旁，恭候吴大帅调兵遣将。

吴佩孚首先宣读了曹锟以总统名义下达的讨逆令，然后宣布组成讨逆军，自任总司令，王承斌为副总司令兼后方筹备总司令，彭寿莘为第一军总司令，王怀庆为第二军总司令，冯玉祥为第三军总司令。其中，第一军是吴佩孚的嫡系，共3个师，人数约12万，部署在东线，用以对付山海关、九门口一线的奉军张学良部，总司令部设在秦皇岛。第二军有1师2旅，部署在中线，总部设在朝阳，抵拒奉军李景林部。第三军有1师3旅，由古北口出承德、赤峰，对付奉军吴俊升部，总司令部设在喜峰口以北的平泉县。

奉军的战略是大部分兵力集结于山海关、九门口一线，准备在此与直系展开决战。但战术上却先从热河方面展开进攻，以期先有斩获，为山海关一线的战略决战创造有利态势。9月15日，也就是在吴佩孚于中南海四照堂调兵遣将之前，奉军已出兵进攻热河。热河都统米振标部和前来增援的王怀庆部第十三师战斗力较弱，双方战至22日，奉军接连占领开鲁、朝阳并向凌源进攻。18日，也就是吴佩孚在中南海四照堂调兵遣将的当天，奉军已开始向山海关正面的直军进攻。(www.daowen.com)

直军第三路的战斗任务是由古北口、喜峰口向平泉出发，会合第二路进攻奉军侧翼。这一路行军比较迟缓。9月23日，也就是吴佩孚在中南海调兵遣将5天之后，第三路总司令冯玉祥才离开北京，走到怀柔又停了下来，说是运输不便，让士兵们一边修路一边缓缓前行。此时，热河的形势已十分吃紧，吴佩孚打电报催促冯玉祥部迅速开赴前线，并派副总司令王承斌前往承德指挥二、三两路大军联合作战，可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吴佩孚着急，冯玉祥并不急。一直到10月5日，副总司令王承斌才在承德见到了第三路总司令冯玉祥。两人坐在密室里研究了许久，但所研究者却不是奉吴大帅之命对奉军作战，而是另外的一些事情。关于这方面的情况，后文还要讲到。

山海关方面的战事自9月28日起转趋激烈，直军虽然居高临下，但奉军的精锐部队前仆后继奋勇仰攻，双方均死伤惨重。战至10月7日，直军在奉军猛烈如潮的进攻面前气力不支，被迫放弃九门口。在北京的吴佩孚闻讯心焦不已，急调张福来的后援部队迅速开赴山海关前线，自己也于11日由北京出发，当天抵达滦州，次日即前往山海关巡视阵地。吴佩孚亲临前线，使直军前方形势得以稳定下来。19日，吴佩孚亲自指挥其精锐第三师奋力夺回九门口，直军士气转盛，前线局势为之改观。然而，也就是在

19日这一天，直军第三路总司令冯玉祥却命令他的部队后队改前队，全速回师北京。

冯玉祥，清光绪八年（1882）生于直隶青县，15岁开始在淮军当兵，20岁时改投袁世凯的武卫军，后逐步升迁，于民国十年（1921）升任陕西督军，在北洋军中从属直系。民国十一年（1922），直奉战争爆发，吴佩孚急电冯玉祥率部赴河南。冯玉祥在河南作战有功，被曹锟任命为河南督军。曹锟的这项任命事先未与吴佩孚商量，引起吴佩孚的不满，吴佩孚便将河南督军公署科长以上僚属全部安排派定，使冯玉祥成了光杆督军。这还不算，冯玉祥在河南督军任上，处处受吴佩孚掣肘，两人关系不断恶化。曹锟生怕二人发生内讧，只得将冯玉祥调离河南。

民国十二年（1923），吴佩孚在洛阳过五十大寿，各路官员争相送礼，而冯玉祥却送了一瓶白开水，美其名曰“君子之交淡如水”。弄得吴佩孚哭笑不得，两人关系更为恶化。

冯玉祥治军严谨，所部纪律严明，能打硬仗，军事实力在直系内部仅次于吴佩孚。冯玉祥与吴佩孚不和，张作霖早有耳闻。此番作战前，张作霖拿出100万元，由段祺瑞转交给冯玉祥所部充当军费。冯玉祥自然知道张作霖的用意，他正想借机扳倒吴佩孚。张作霖、冯玉祥二人心有灵犀，经密使往来，双方达成默契，即奉军不进山海关，冯玉祥部队在热河按兵不动，让奉军可以抽出兵力加强山海关战场的攻势。

吴佩孚对冯玉祥始终不放心。在中南海四照堂调兵遣将时，他派亲信张福来留守后方就包含着防范京城出乱子的用意。但后来前方战事吃紧，他不得已把张福来所部调到了前方。为了防范万一，他又命令两湖巡阅使萧耀南派第二十五师开入河南。此时萧耀南可能也嗅出了点什么，便以第二十五师必须对付南方为由，拒绝接受吴佩孚的命令。此时，吴佩孚一门心思放在前方战事，也就无心再去防范冯玉祥可能的异动。当然，说到底他还是小瞧了冯玉祥，认为冯玉祥无论如何也是直系军官，不会有什么“谋反”异动。

山海关方面战火正酣时，奉军与冯玉祥所部在热河方面有一个互动。

10月9日，奉军占领赤峰。15日，冯玉祥部又从奉军手中将赤峰夺了回来。冯玉祥的报捷电传到吴佩孚手中，吴佩孚大感欣慰，但张作霖却看到了另外的苗头。因为奉军是主动撤出了赤峰，赤峰之战是假打而不是真打。还在奉军刚刚占领赤峰的时候，张作霖即致电皖系大将卢永祥说：“彼方内部将有反戈之举。”奉军主动撤离，而冯玉祥谎报战功，更印证了张作霖的判断。

张作霖的嗅觉的确很准。第二次直奉战争刚发动不久，冯玉祥就与王承斌、胡景翼、孙岳等将领商定了甲、乙两套计划：甲计划是吴佩孚如果在山海关打了胜仗，肯定会乘胜追击，攻取奉天，冯玉祥等人就将自己的军队集中在山海关一线，不让吴佩孚所部回到关内来，同时压迫曹锟任命吴佩孚为东三省巡阅使，这是排吴而不倒曹的计划；乙计划是吴佩孚如果在山海关打了败仗，他们就回师北京发动政变，这是曹、吴并倒的计划。

为了扳倒吴佩孚，冯玉祥还主动与南方的国民党取得联系，孙中山托人将一份手写的《建国大纲》送给冯玉祥，冯玉祥读后备受鼓舞。

与冯玉祥共同举事的还有胡景翼、孙岳两位高级将领。胡景翼是老同盟会会员，护法战争期间，曾任陕西靖国军第四路军司令。民国十一年（1922）冯玉祥任陕西督军时，胡景翼任陕军第一师师长。第一次直奉战争中，胡景翼率部在河南援助直系，立有战功，但吴佩孚视他为土匪，有功不赏，还经常拖欠他的军饷，这使得胡景翼对吴佩孚颇为不满。此后，吴佩孚又调胡部进攻广东，胡景翼曾是同盟会会员，倾向革命，不愿与南方国民党人作战，部队接到命令后迟迟不动身，引起吴佩孚的震怒，两人关系十分紧张。此番第二次直奉作战，吴佩孚命令第三军总司令冯玉祥出兵古北口，胡景翼作为援军，策应前方。吴佩孚还私下对胡景翼说，如果冯玉祥有异动，可就近解决。但当胡景翼要求后勤补给时，却遭到曹锟的亲信、军需副总监李彦青的算计，使胡景翼对曹、吴心怀憎恨。

李彦青为什么要算计胡景翼呢？事情是这样的。胡景翼接到吴佩孚的命令准备率部开拔，行前去找军需副总监李彦青领军饷，李彦青说：“你先把收条开下，我随后给你送去。”胡景翼见李彦青答应得挺痛快，不疑有他，便开好收条，签了名交给李彦青。等了几天，不见军饷送到，就又跑到军需处去催问。李彦青见面后问道，何事劳胡司令大驾。胡景翼一听，觉得这人真浑，便直说是为军饷之事。李彦青故作认真地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查看查看。”不一会儿，李彦青出来，一本正经地说：“胡司令开玩笑啊，战事紧迫，军饷供应紧张，你还想领双份啊！你的军饷已领去了，这不是你开的收条吗？”胡景翼大怒，与李彦青争吵起来。此事惊动了曹锟。曹锟与李彦青的关系可非比寻常。李彦青入伍前曾在长春一个澡堂里做搓澡工，清宣统二年（1910）时任清军第三镇统制的曹锟来澡堂洗澡，李彦青为其搓背，曹锟大感舒服痛快，便将其调到身边当差搓澡。在此后的岁月里，曹锟走到哪里都要带上李彦青，李彦青也由搓澡工而步步高升，此时已升至军需副总监。如今胡景翼与李彦青闹纠纷，让曹锟来断案，结果可想而知。果然，曹锟问过事情来由，便说胡景翼不对。曹锟说：“他没给你钱，你怎么开收条给他？”胡景翼欲辩无言，含愤而去。胡景翼本来不满于吴佩孚，如今又被李彦青算计，曹锟还帮着李彦青说话，这让胡景翼大为愤恨。冯玉祥趁机与胡景翼商讨反戈计划，两人一拍即合。

孙岳与胡景翼情况有些类似，也曾是老同盟会会员，清末在曹锟的第三镇当下层军官。辛亥革命期间因参加滦州起义被迫离职。当时曹锟有袒护之心，收其为养子，使他逃过了袁世凯的捕杀，孙岳此后即对曹锟忠心不贰。那么，像孙岳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与冯玉祥一道反叛曹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