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中的乌合之众在湖南战场与湘军交手一触即溃。王汝贤、范国璋所率部队是正规军,是北军主力,原本是有些战斗力的,但两位长官都不想打仗,属下官兵谁还愿意卖命?所以,士兵也是听到枪响就跑,这就使得北军在战场上出现了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11月18日,北京政府发布了两道与湖南相关的命令:其一,“湖南督军傅良佐,代理省长周肇祥擅离职守,着先行免职,听候查办!”其二,“长沙地方重要,不可主持无人,即派王汝贤以总司令代行督军职务。所有长沙地方治安均由王汝贤督同范国璋完全负责。”王汝贤、范国璋虽被段祺瑞、冯国璋点名抨击,却未遭处罚,如今还被委以重任,代行督军职务,这不能不说是主张南北议和派的一大胜利。
然而,稍显滑稽的是,就在此命令发表的前一天,一群穿着破衣烂衫的南军攻入长沙,王汝贤、范国璋混入败退的士兵中逃出长沙,逃往岳州。前番主战派傅良佐来岳州,遭拒绝。王汝贤、范国璋是主和派,岳州自然开门接纳。
湖南战场形势逆转给了主战派以沉重打击,使主张南北议和的一方大受鼓舞。11月18日,在冯国璋的授意下,李纯、王占元、陈光远等“长江三督”又拉上直隶督军曹锟,并由曹锟领衔发表通电,提出“抱宁人息事之心,存排难解纷之志”,主张南北撤兵,先行停战,各守区域,毋再冲突。他们还回应王汝贤、范国璋通电中所提“速找调人”的提议,一致表示,如果南北双方停战谈判,他们愿意充当“调人”。
曹锟等人的通电对于段祺瑞的打击又远超王汝贤、范国璋。因为王汝贤、范国璋二人虽属高级将领,但没有自己的地盘,对国内局势影响尚浅。曹锟等人则不然,他们既手握重兵,又各据一方,是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以往“长江三督”已经让段祺瑞大感头痛,如今“长江三督”之外,又加上一个曹锟,成了“直系四督”,声势大震。特别是新近加盟的曹锟,更加不可小视。
曹锟,字仲珊,直隶天津人,生于清同治元年(1862),在家排行第三,人称曹三。曹三幼年时,入私塾读书,学习刻苦,粗通经史,并练得一手好字,终因家境贫寒,不得已辍学。后由其兄带着学造木船,不肯学;其父安排他回乡务农,又不肯。有同乡去天津贩布,曹三听了喜欢,便随人家去了。别人贩布,锱铢必较,曹三贩布,不计较价钱,也不索讨欠账,被人称为“傻子”。但傻人有傻福,因其傻,人家愿意把生意给他做,他挣的钱并不比别人少。清光绪八年(1882),20岁的曹锟加入淮军,在管带郑谦手下当兵。曹锟小时候好武术,体格魁梧,办事勤快,又粗通文墨,很快被郑管带看中,先是收其为“义子”,继而又将自己的独生女许配给他。光绪十一年(1885),曹锟沾了郑管带的光,入李鸿章创办的天津武备学堂深造。与同入学堂的其他学子比较,曹锟文化根底浅,但肯用功,成绩后来居上,五年后由李鸿章亲自主持考试,竟以“优等生”资格毕业,同期优等生还有后来著名的“北洋三杰”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袁世凯小站练兵,曹锟投奔到袁世凯麾下并从此步步高升,光绪三十二年(1906),升任第三镇统领。第三镇是袁世凯建立北洋军的老班底,随袁世凯时间最久,训练及装备、给养最优,曹锟升任第三镇统领,说明他已经成为“北洋三杰”之外,最受袁世凯信任的高级将领。
曹锟身为统兵将领,军事才能平庸,甚至有人说他从未上过战场,听到枪响就紧张。但他待人和气,能体恤士兵疾苦。光绪三十一年(1907),他率第三镇驻防东北。关外冬季寒冷,关内士兵难以适应,曹锟特意要求军需处为士兵缝制了一个皮毛耳套,让士兵心里感到温暖。这样的小恩小惠多了,士兵便乐为之用,他也博得了一个“爱兵如子”的好名声。民国年间的著名外交家顾维钧对曹锟有个评价,说他是个“天生的领袖”。
如今段祺瑞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位“天生的领袖”,此时曹锟的身份是直隶督军兼省长。直隶地处京畿,曹锟手下兵多将广,其中最精锐的部队就是由北洋第三镇改编的陆军第三师。在当年的封疆大吏中,就实力与地位而言,曹锟堪称第一,无出其右者。
曹锟是直隶人,被认为是当然的直系,但他与段祺瑞的关系较为密切。段祺瑞在与黎元洪的府院冲突中,曾召集各省督军进京开军事会议给黎元洪施压,曹锟是军事会议的活跃分子。后来张勋开徐州会议组织督军团,曹锟积极响应,他的部下在京城周边舞枪弄棒,逼着黎元洪解散国会。再后来张勋拥戴溥仪复辟,段祺瑞在马厂组织讨逆军,曹锟积极参加讨逆军事,被委任为东路讨逆军总司令。在讨逆战争中,他出了力,也获了益,主要是挤走了“附逆”的直隶省长朱家宝,自己由直隶督军兼任省长,将直隶的军事、民政大权集于一身。从以上经历中可以看出,曹锟虽然生于直隶,是个天生的直系,但与皖系首领段祺瑞的关系很密切,所以,曹锟领衔发表主和反战通电,让段祺瑞大感意外,也大为紧张。
直派四督军公开主张停战议和,使冯国璋顿时气壮了许多,刚刚放下的免除段祺瑞总理职务的念头重新浮现。经过两天的思考,他有了更具体而成熟的想法,就是将解除段职分为两步,第一步先解除段祺瑞所兼任的陆军总长职,使段祺瑞不能利用职权调动军队,然后再找机会解除其国务总理职。在冯国璋的授意下,江苏督军李纯来电,建议总理不兼陆军总长。19日,冯国璋采纳李纯建议,解除了段祺瑞所兼陆军总长一职,请“北洋之龙”王士珍接任。王士珍在冯国璋与段祺瑞的矛盾冲突中,表面上不偏不倚,内心有点亲冯疏段,由王士珍接任陆军总长,无疑是削去了段祺瑞的一大块军权。紧接着,冯国璋又罢免了段的亲信“小扇子军师”徐树铮的陆军部次长职。段祺瑞正因直系四督通电烦心,又被解除了陆军总长兼职,而且连“小徐”也跟着丢了官。这就如同刚刚挨了一闷棍后,又被人重重踢了一脚。他愤于冯国璋逼人太甚,便于20日再次到公府向冯国璋当面辞职。
段祺瑞被逼辞职,无疑正对了冯国璋的心思,当着双方你争我夺互不相让时,对方的退却就是己方的机会。但此时冯国璋又遇到了黎元洪曾经遇到的老问题。黎元洪要免去段祺瑞的国务总理职,但苦于无人接任,如今冯国璋又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不敢再去找徐世昌了,便去找王士珍,苦口婆心地请求王士珍顾念多年交情,勉强出山,王士珍仍然和黎元洪请其出山时的态度一样,怎么说也不肯。王士珍话说得很委婉,说自己和段祺瑞也是几十年交情,怎肯卖友?而且,他不仅不肯接受国务总理职,连已经发表的陆军总长一职也称病不肯就位。
王士珍不肯就职,冯国璋又去找熊希龄、田文烈、陆徵祥等人。这些人都是官场老手,个个老谋深算,听了冯国璋的要求都一个劲儿地摇头,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个短命的苦差事,何苦在冯国璋、段祺瑞相争中做夹心饼干?
一切都是黎元洪时代的翻版,黎元洪当时在无可奈何中找到了年老多病的伍廷芳,终于免了段祺瑞的总理职。冯国璋这次在无可奈何中,也找了位年老体弱、疾病缠身的人,此人叫汪大燮。
汪大燮,生于清咸丰九年(1859),安徽黟县人,清光绪十五年(1889)中举人,后入朝为官,是晚清知名度较高的外交官。民国成立后,任熊希龄内阁教育总长,民国三年(1914),任平政院院长兼参政院副院长。黎元洪做总统时,他曾出任过段祺瑞内阁的交通总长,冯国璋进京代理总统,他出任段祺瑞内阁外交总长。在民国政坛,汪大燮资格老,声望不错,只是年岁较长,按当年人们习惯讲的“虚岁”,整整六十岁。还有就是他身体不好,体弱多病。冯国璋找到他时,他正在病榻上躺着。经不住大总统的苦苦请求,他勉强答应出任总理,但强调只做一个星期,签署两份公文:一份是免除段祺瑞的国务总理职务,一份是免除自己的国务总理职务。冯国璋原本就没想让他长期做总理,只是想找个人过渡一下,只要有人过渡,冯国璋就可以再请王士珍出山了。于是,冯国璋答应了汪大燮的条件。
对于冯国璋私下所做的这些,段祺瑞一清二楚。所以,他亲赴总统府面请辞职,冯国璋、段祺瑞之间便有了下面的场景:(www.daowen.com)
段祺瑞辞职,冯国璋竭力挽留,但段祺瑞去意已定,态度坚决。冯国璋无奈便请段祺瑞荐贤自代,也就是推荐个代替自己出任总理的人,段祺瑞略作沉思后说,汪大燮可以。冯国璋稍感吃惊,因为如前所述,冯国璋此前已找过汪大燮,两人已就相关问题达成妥协,如今段祺瑞推荐的“恰巧”也是汪大燮。冯国璋又故布谜团地问,伯唐可肯就职?汪大燮,字伯唐。段祺瑞好像蛮有把握,表示自己愿意亲往汪府劝驾。二人心有灵犀,当下约定如此如此。然后,段祺瑞告辞,冯国璋执手送到公府门外。段祺瑞信守诺言,亲自登门拜访汪大燮,述说了自己不得不辞职的苦衷,恳请汪大燮务必出任国务总理。此前汪大燮已经答应了冯国璋,如今又有段祺瑞亲自劝说,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答应权且临时代理几天总理职务,等待冯大总统物色合适人选接替。
这就好像一出戏,冯国璋提前写好了剧本,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按剧本有条不紊地表演着,冯国璋心里感到很舒坦。然而,戏剧演着演着剧情却出现了反转,北洋派主和阵营内部突现裂痕,四督军之领衔者,直隶督军兼省长曹锟变卦了,由主和摇身一变成了主战派。
曹锟的行为完全超脱了冯国璋的剧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曹锟怎么了?
说起曹锟,真是一言难尽。
曹锟虽然手中拥有数万雄兵,身为封疆大吏、地方军阀,但对于全国的权力架构考虑不多,对西南方面究竟应当“武力统一”还是“和平混一”没有明确主张,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问题对他的个人利益关系不大。在北洋军阀直系、皖系两派的斗争中,他是个不偏不倚的“中立派”,被人视为直系、皖系之间的“两栖督军”。他有实力,立场又不明确,自然成为双方大力争取的对象。江西督军李纯与曹锟私交不错,在王汝贤、范国璋发表停战通电后,李纯派使者赴天津征询曹大帅的意见。王汝贤曾是曹锟部下,曹锟又知道李纯是主张南北议和的,便随口对使者说,自己对王汝贤、范国璋通电“极表赞成”。使者将曹锟的话原原本本地向李督军汇报了,李纯听了很兴奋,认为曹锟也是主张南北议和的。后来“长江三督”要发表一份停战议和通电,李纯给曹锟打电话,说大家联合提出一个促进南北和平的电报,曹锟嘻嘻哈哈地应付着,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李纯便认为曹锟答应了。于是便从南京发了通电,给曹锟署了名,而且署在了最前面。这便是“直系四督军”通电的由来,曹锟是稀里糊涂地“被署名”,而且是被领衔署名。
再说段祺瑞。他那天辞职离开总统府以后,并没有回家睡大觉,他仍在为“武力统一”的大业加紧谋划着。他派“小扇子军师”徐树铮多方联络,竭力拉拢更多的地方军阀加入自己的队伍。徐树铮刚被罢免了陆军次长职,无官一身轻,到各地活动反倒更方便了。他一出手就给段祺瑞拉拢来一个关键性人物,此人便是“直系四督军”的领衔者曹锟。
“直系四督军”通电发表后,全国反响强烈,段祺瑞及其主战阵营十分被动,这样的局面是曹锟未曾想到的。段祺瑞是北洋派的一方领袖,位高权重,曹锟在段祺瑞面前一向恭敬听话。当年袁世凯很器重曹锟,但只让他带兵当师长,并不赋予他“守土之责”,就是不让他做督军、巡按使之类的地方大员,而在北洋政权时期,没有地盘就没有势力。袁世凯死后,段祺瑞主掌内阁,任命曹锟为直隶督军,使曹锟不仅有了地盘,而且控制京畿,曹锟认为段祺瑞对自己有提携之恩。在后来段祺瑞与黎元洪的冲突,以及段祺瑞与张勋的战事里,曹锟一直站在段祺瑞一边。再后来,冯国璋进京代理总统,段祺瑞执掌责任内阁,身为直隶督军兼省长的曹锟,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冯国璋与段祺瑞之间“走钢丝绳”,对这边满脸堆笑,对那边毕恭毕敬,两面讨好,谁也不得罪。如今“直系四督军”通电闯了祸,曹锟心有不安。
此时,还发生了一件让曹锟很丢面子的事。那是在湖南战事发生后,奉天督军张作霖致电曹锟,询问他对西南问题的意见。前面讲了,曹锟对西南问题本无所谓意见。他知道张作霖历来主张对南方强硬,就顺着张大帅的意思复电表示,南北之间不可调停,只能征讨。他的复电刚发出去,“直系四督军”的停战议和通电就见报了,张作霖立即来电质问,何以如此朝令夕改,反复无常,不独国家大事不应如此儿戏,即令朋友私交也不可如此无信。张作霖的一番话让曹锟十分难堪,有苦难言。
曹锟处境尴尬,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他找到北洋元老徐世昌,向其求教应对之策。徐世昌对曹锟此前的行为大为不满,告诫他要以北洋系团结为重,以免国民党人借机得势,乘隙而入。徐世昌告诫道:“从此北洋军人团体解散,皆诸君之过,他日为人鱼肉,悔且莫追!”
曹锟听了徐世昌的话,感觉颇得要领。他直接给段祺瑞打电话,解释说自己并未参与“长江三督”的谋划,那份通电自己事先并未过目,完全是被人冒用了名义,他本人未参与任何反段活动。段祺瑞听了曹锟的解释,心里的压力减了许多。段祺瑞将曹锟的来电对徐树铮讲了,徐树铮听后眼前一亮,认为此事大有可为。
随后,“小扇子军师”登门拜访曹锟。曹锟的直隶督军署设在保定,但直隶省长公署在天津,曹锟身兼督军、省长两个职务,保定、天津两个城市住在哪儿都合适。可能是刚兼任省长职务不久,也可能是天津交通更为便利,所以他住在天津的时间更多些。徐树铮刚被冯国璋免去了陆军部次长职务,奉段祺瑞的派遣来天津先期活动。两人居住同城,相互走动十分方便。
徐树铮先是帮曹锟分析了一番“武力统一”与“和平混一”的天下大势,试图证明“武力统一”是可行的,“和平混一”根本行不通。这样的话曹锟听了不感兴趣,徐树铮的要点亦不在此。
徐树铮对曹锟讲,如果南北和谈成功了,功劳首推“长江三督”,而“长江三督”的首领是李纯,你曹锟不过是李纯手里的一枚棋子。而且,你在袁世凯执政后期积极鼓吹帝制,这些旧账西南方面早已记录在案,将来会一笔笔地与你清算。反过来讲,如果你能登高一呼,力主武力统一,就能够建立不世之功,将来成立新国会,须补选副总统,环顾国内堪当此任者,非公莫属。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扇子军师”的一番话,可谓句句说到曹锟的心坎里。曹锟决定改弦更张,做一点儿对自己更有利的事。他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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