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是我国种茶饮茶最早的地区,《华阳国志·巴志》中说巴人在给周王朝的贡品中有茶,又说巴地“园有香茗”。明末清初的饱学之士顾炎武更直接地说“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日知录》卷七茶条下)。古文中茶有不同的写法如茗、荼、葮等,到唐代《开元文字音义》把茶字的音形固定下来。
茶树喜欢温湿的气候,而四川恰恰具备,茶树在川中许多地方都生长良好,产区遍布。远在唐代,彭州(今彭县)、绵州(今绵阳)、蜀州(今崇庆)、邛州(邛崃)、雅州(雅安)、泸州、眉州(眉山)、汉州(文汉)、渝州(重庆)、涪州(涪陵)、简州(简阳)、巴州(巴中)、夔州(奉节)都是产茶区,而且规模很大,形成专业生产,如《太平广记》卷三十七《阳平谪仙》中说“初,九陇(今彭县)人张守,仙君山有茶园,每岁召采茶人力百余人,男女佣功者杂处园中。”其形制几乎同于今天的茶园。
四川茶在唐代是其鼎盛时期,唐人陆羽著的《茶经》中先后十七次写到四川茶叶生产、制造、饮用等方面的情况。当时的蜀中名茶有名山蒙顶、绵州神泉小团,昌是兽目,蜀州的雀舌、鸟嘴、麦颗,临邛的火番饼,渝州的狼猱山茶,涪州的宾化茶,泸州的沪茶,夔州的香山茶,龙安的骑火茶,渠江的薄片茶等。进入宋代,江南的茶叶生产有较大的突破,福建武夷山区的建茶已经超过了川茶。其实只是因为四川是宋代开展茶马互市的主要地区,所产茶叶大量制作粗茶用作茶马贸易,名特产品的各种细茶的产量和质量就相对下降。《文献通考》卷十八《征榷考》说“蜀茶之细者,其品视南方已下,惟广汉之赵坡,合州之水南,峨眉之白芽,雅安之蒙顶,士人亦珍之。然所产甚微,非江建比也。”其时蜀茶也还是有不少精品,因边贸大量需求粗茶而使名品的产量较少而已。
在宋元期间我国饮茶方式发生很大转变,过去是先制茶饼,要饮茶时再碾成碎末,加姜盐等烹煮为粥。到元明则是摘芽之后烘炒,保持散茶形制,饮茶时是用沸水冲泡,而得茶叶真味。明代沈行符《万历野获编补遗》说“国初四方供茶,以建宁、阳羡茶品为上。时犹仍宋制,所进者俱碾而揉之……茶加香物,寿为细饼,已失真味……今人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遂开千古茗饮之宗。”也就是至明代茶在制作工艺和饮用方面发生深刻变化,而形成今天的方式。
川茶极品为蒙顶茶,产在名山县的蒙山,该地产茶的记载在唐代才出现,但当地传说最早种茶时间是在西汉宣帝甘露年中,是邑人吴理真在蒙山顶上的上清峰种茶七株。嘉庆《四川通志》卷十六《名山县》下载“蒙山,在县西十五里,有五峰,最高者曰上清峰,其巅一石,大如数间屋,有茶七株,生石上,无缝隙,云是甘露大师手植。”宋孝宗追封吴理真为“甘露禅师”,看来这个传说由来已久。从唐代以后,蒙顶茶一直作为贡品而愈加珍贵。到了明代,相传为吴理真手植的七株茶树被奉为天下茶树之祖,茶中之仙,使五代时毛文锡《茶谱》中关于蒙山顶有仙人仙茶的神话具体到上清峰的七株茶树,奉之为“仙茶”,周围有几十株“陪茶”,此外全山茶园均为“凡种”。每年四月八(佛祖生日),由县官亲自督采“仙茶”三百六十五叶,在蒙山半腰的智矩寺精制之后装入银瓶,专送北京,皇帝在郊祀和祭太庙时专用。因为茶为贡品,所以重点保护,现在“皇茶园”还在,有石栏、石门,后刻石虎镇守,园中为茶树七棵。
蒙顶茶中的名品有:雷鸣、雾钟、雀舌、白毫、石花、露芽、玉叶、长春、万春银叶、甘露等,其中极品为“蒙顶石花”,每斤有茶芽一万以上,“蒙顶黄芽”每斤也有茶芽八千以上,年产量都只有几十公斤,全由手工制作。蒙顶茶的产销量都不是很大。川中还有许多名茶,如沱茶、早白尖工夫红茶、竹叶青、峨眉毛峰、大叶红碎茶都享誉国内外,还有文君绿茶、青城雪芽、巴山银芽、北川珍眉、平武贡熙、金尖茶、康砖茶也都有很好的声誉,近年失传已久的名茶碧玉春也已恢复,巴蜀名茶是代代出。
上面说了川茶的生产历史,该说说川人是如何饮茶的,川人不仅会种茶制茶,在饮茶方面也是有独到之处。川人中特别讲究吃茶的人都是自己烘制茶叶,比如成都人大部分喜欢花茶,采阵雨后的茉莉花朵,茶叶是雨前采的嫩芽子,精心炮制,烘出三薰黄芽,将别有一种清香味。自己烘茶的人,都有一套绝妙的手艺,其技术决不低于专业烘茶的工匠。泡茶一般要用软水,有泉水为上,河水为中,井水为下的说法,在成都讲究者多用望江楼傍薛涛井的水。茶具也要是正宗盖碗,最好是江西瓷的,先用几滴水把茶碗里的茶叶润湿,然后用鲜开水冲茶,但又不使温度过高的鲜开水烫坏茶叶,所以得用茶盖在碗内和匀,使之调节适度。此时蒸发出来的茶香随着上升的热气四溢开来,深吸一口气,花香茶香沁人心脾,啜上一口齿颊留香,通体舒适。此种饮法大别于紫沙茶壶的小巧和不见水中茶叶不四溢茶香的缺憾。
除自产自销自品自饮的嗜茶人外,川中的茶馆里茶客似乎对茶本身没有多大兴趣,在晚清时候上茶馆成为一些人生活模式,只是生活中一部分。
川中的大小市镇都有茶馆,坐茶馆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项目。不少人有吃早茶的习惯,尤其是老年人,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吃早茶,而此时的茶馆茶铺早已打开,新的一天里是茶客盈门。川中茶馆的格局和韵味是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北方茶馆一般是高方桌、条凳、壶茶,看过老舍《茶馆》的人都很清楚北京的茶馆是什么样子,入到茶馆须正襟危坐,还有“莫谈国事”之禁令,且茶以壶泡只能为解渴方便,毫无品茗和雅兴。南方茶馆多以“茶居”、“茶楼”自命,但也的确有其讲究和地方,座位有了靠背,比北方茶馆舒服,如广州的“天然居”就十分有名,门上有副回文联写得好“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南方茶馆的重点不在茶而在其所供应的点心,来客之意也多在“点”而不在“茶”,难怪外国人看到广东人喝早茶十分惊讶,他们能吃那么多的东西。川中茶馆尽为茶客着想,以舒适为上,比如有躺椅,边喝茶边半躺着休息,也自有其味道。
茶馆当然想尽办法来吸引茶客,俗话说“茶好不如水好,水好不如器好”,茶馆经营者在用水、备茶、置茶具方面是毫不含糊的,而且颇具匠心。《茶经》有言“泉水为上,河水次之,井水为下”。在山区小镇山上多有泉水,因此小镇上茶馆独得其便,不要小看了偏僻小镇,说不定此处的茶水“只应天上有”,稠人广众的大都市里是喝不到小镇茶馆的清新淡雅的。成都没有泉水,晚清时代连自来水也没有,所以一般茶馆都挂上书有“河水香茶”的粉牌以示招揽。那时候,锦江水质还算甜净,茶馆也果真雇人用骡车载上大木扁桶去取河心水,茶馆自然也得备上几口沙缸以作过滤之用。
前面已说过,成都人喜欢茉莉花茶,但作为省会大都市的成都,每天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南来北往的各地过客很多,为照顾各地口味,更是为了自己的生意,他们也都备有各路名茶,粉牌之上密密麻麻写得十分热闹。有的考虑得更细致:夏天加备杭菊,解暑清肝明目,冬天加备沱茶,据说沱茶性温热,专供老年体虚者喝以发热壮身。
茶具是衡量一个茶馆档次的重要指标,好的茶馆都是精瓷盖碗儿,放在桌上,端在手里都十分可人。在盖碗的三件套中,茶船和茶盖的设计可谓是中国茶文化中的一个精萃,据《资暇录》载,茶船是南齐蜀相崔宁之女所发明的,有了茶船,即稳定了茶碗的重点,又免去了热茶烫手之虞。茶盖最具巧思,有了它茶碗不至于闭得太严,茶味得以徐徐沁出,能随意控制茶汁溶解速度和茶水温度,还可避免喝茶时茶叶入口。茶盖的妙用被嗜茶者不断玩味,甚至到了看你摆弄茶盖的手法来判断你的出身籍贯的程度。
川中盛产楠竹,茶凳、茶桌多用竹子制成,茶桌一般及膝高,恰与坐时手的高度相适合,取饮方便。茶凳为竹椅,椅脚的高矮,坐垫的软硬,椅背、扶手的角度和宽窄都很注意,也就是桌椅的摆设也尽为茶客着想。(www.daowen.com)
因茶馆的服务十分周全,所以上茶馆的人也就多,而且开茶馆也就更多,清末周洵的笔记《芙蓉话旧录》载“茶社无街无之。然俱当街设桌,每桌四方各置板凳一。”茶馆太多也就失之简陋。
茶馆中的管理者中除老板外,最主要算是茶水服务员也叫堂倌、“茶博士”。堂倌的形象是一手提着擦得铮亮的铜壶,一手卡着一大摞茶具,客人进门就高喊“几位?坐哇!”在茶客间穿花跑堂,倒水时一边喊着“开水——羼起呃!”茶博士的雅称来自唐代封演的《封氏闻见记》:“御史大夫李季卿宣尉江南,陆羽来见衣野服,随茶具而入,手自烹茶,口通茶名。茶罢,李公命奴子取钱三十文,曰‘酬煮茶博士’”。古代文人间的戏谑之词,被茶馆跑堂领受了。
茶馆里有社会上的各色人等,茶博士在应付茶客方面也的确称得上是个“博士”,对各种人物都吃得很透,所谓“提壶羼水,起眼看人”。就拿收茶钱来说就是一门颇深的“学问”,自喝自付的单个茶客好说,收了就是;但茶馆中多的是几个相识的人坐在一起,收钱时都争着给,到底应收谁的呢?其实并非都愿出钱,只是为了显示慷慨,就那么乱喊而实际自己不愿出钱,钱要收到这些人头上岂不是得罪人的事。茶博士凭着自己的经验能准确地判断出谁是真心出钱,做出判断后还是遵循几条原则,即收生客不收熟客,收富者不收穷,收小不收大。生客收一回算一回,要照顾熟客,有钱人出几个茶钱不算什么,收小票不找零头是真心给茶钱。
茶博士提壶羼水可算一手硬功夫,一把铜壶装满水有十来斤,整天提在手上满堂穿花,在应付茶客的同时还得卖点“手彩”。老远羼个“仙人过桥”;从茶客头上弄个险,但又滴水不撤叫做“雪花盖顶”;桌上的茶碗刚羼满,手上的茶碗又从水头上巧妙地切入,来个“金蝉脱壳”;左右手各执一壶同时羼一碗,叫做“二龙戏珠”;水满手不停,小拇指轻轻一勾,茶盖便稳稳地扣上碗口,名曰“海底捞月”等等。如此熟练的摆弄茶壶、茶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功夫是练久了的。
旧时代茶馆是会聚芸芸众生的公共场所,而川中茶馆则更是切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其作用来说,兼有行帮的“办公室”,会社的“联络处”,一般市民的“会客室”、“俱乐部”,甚至“民事纠纷调解处”,流动商贩的“特种市场”以及民间艺人的演出场所等。
旧成都的三百六十行,大都以某茶馆为中心,定时聚会,互通行情,洽谈生意,俗称为“帮口”,是一种有形或无形的“同业公会”,帮大各据茶馆,如春熙路的“饮涛”属金银帮,东大街的“包馆驿”属棉纱帮,南门“火巷子”属米粮帮,“安乐寺”属纸烟帮和西药帮等等,茶馆几乎成了各种生意人帮会的办公室。
四川的袍哥是无所不在的,茶馆是众生会聚之地,袍哥入茶馆更是如入家门,很自然地成为袍哥码头的联络处。如果一个袍哥在本码头翻了船(闯了祸),投往他处,举目无亲,他只需在当地茶馆“亮底”:倒上一碗茶,揭下茶盖,挂在茶船边上,所在码头管事就会上前“盘海底”,也就是询问落难袍哥的来龙去脉,若回答对路,就会受到热情招待,代开茶钱,安排食宿,离开时还助以路费并指引出路。川中的袍哥是很值得一说的一个话题,川人中有袍哥这个特殊阶层,在四川社会文化中起着不小的作用。
茶馆又是会客、议事的一个好地方,有时家中谈话不方便,就到茶馆,来碗茶边喝边聊,十分有兴趣。城市中川剧打围鼓也选择在茶馆,而有围鼓的茶馆生意不特别好。成都最早的专业剧场就是源于茶馆,即成都有名的悦来戏园源于悦来茶园。有围鼓的茶馆成了川剧迷的俱乐部,由戏迷玩友而下海成名的不乏其人,由此看来茶馆对川剧艺术发展贡献不小。
曲艺多起于民间,并且从艺的人少,因此清末曲艺演员是没有专业剧场的,他们多数在茶馆中演唱。水平高的演员,因吸引人多,每天固定在某茶馆演出一、两场,叫做“坐馆”或“蹲棚”。茶馆照常营业,只在堂内一端暂设一简陋的舞台,听书者一茶一座,每碗茶比平时略贵一时,这多出的钱由茶馆和艺人按比例分成。听书喝茶叫做“书茶”,这种书茶以晚场说评书为最多。此外如成都鼓楼街的“芙蓉亭”,东大街的“包馆驿”和西御街的“安澜茶灶”专演扬琴;春熙路的“益智茶楼”则以清音、大鼓、相声、相书等曲艺形式的综合演出闻名。也有不在固定茶馆演出的曲艺人,他们的景况不免凄惨,在各茶馆间奔波,叫做“钻格子”或“闯棚”。见茶馆就进,演唱频繁辛劳,收入毫无保障,唱完之后,拿只茶船沿桌哀告乞讨,同“丐帮”中的“艺讨”相去不远。
在民事纠纷中,双方两厢情愿,便相约去茶馆当从解决,俗称“讲礼信”或“吃讲茶”,冲突双方加上共同请来的地方上公事人(保、甲长),码头上头面人物,德高望重的老人,届时会齐鱼贯入场,一人一碗茶入座。在请来的调解人中推出一位做主持,双方各陈理由,由调解人公议仲裁是非,直到双方都接受调解,输理的一方拿出茶钱结束。在吃讲茶的过程中是有很多规矩的,以礼貌严肃为准,不能出言不逊。若调解不成就请见官,对簿公堂。如果当场矛盾激化,甚至大打出手,砸烂茶具、桌椅,茶馆不免有点暗自高兴,在包赔损失时,可以把平时存放的烂茶碗、破桌椅民拿出来点数照赔。
茶馆是一幅活生生的社会风情图,其对社会各个级层的容纳量是十分巨大,从早到晚,茶馆都有不少提篮携筐的小贩出入其中,穿梭叫卖,所卖之物应有尽有,并且为一般日常所用,还有各色为闲人服务的人员如挖耳朵、修脚、测字算命等等,甚至热天还有“卖风”的,替人打扇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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