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玉洗

2000年春天，南京的一批文化人聚集在凤凰台饭店的书吧——开有益斋，商议办一个专门议论读书的刊物。当时大家的观点相当一致，要提倡非功利性的读书态度，努力营造全民爱读书想读书的书香社会，把个人读书行为和追求人格完美的理想融合起来——读书不是为了考试升学，也不是为了晋级评职称，也不是为了当官做专家搞学问。读书与不读书也不要上纲上线，谈什么高雅与鄙俗，读与不读随意而为，纯粹就是一种个人爱好、修为和趣味。

我们办刊物就是要表明这样一种态度，如果在读与不读两者中做选择，我们还是主张多读书读好书。因为一个人从出生到去世最长也少有过百年的，遇到的人和事，还是相对比较少的，在这样少的时空中，能做你人生导师和指引的人就更少了。但一个人如果有了读书的欲望，知道利用书籍作为自己认知世界的工具，情况就会改变。

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已几千年，其中产生了无数的文化典籍，这些典籍记载了各朝各代志士仁人对自然、社会和人生的探索和认知，它会对我们当代人不了解、不清楚的问题和疑问给出多种解决方案，你可以从中比较选择，增加、积累自己对当今社会和自身的认识理解，它们会给你的生活增添美丽的色彩，会使你变得充实、可爱、聪明，成为一个有素养的文化人，在生活中遇到困惑和迷茫的时候能自我释疑，知道前面的路如何走才比较通畅并少走弯路。所以过去孩子入学读书叫开蒙或启蒙。孩子的开蒙主要是识字，我们成人的启蒙主要是寻找认识世界的方法和探索人生的路径，历史上每部名著的著作者都是我们不入室的老师，都是照亮我们人生之路的路灯，这些老师举着手中的火把，让我们看清幽蒙混沌的前程。这些老师不会主动来教我们，他们的思想是埋在土层里的矿藏，要我们花力气去挖掘和开采。

我们办读书刊物的目的就是提供一个讲台，聚集一批知道开矿的老师和学者，告诉愿意寻找这些矿藏的年轻人，哪些地方有矿以及它的位置、性质和储量。我们并不是这些矿藏的所有者，而是提供一个指引，让探索、研究、开采这些矿藏的行家来到我们的刊物，发布他们的研究成果和读书心得。当然，这些专家也不是所有意见都正确，都对你有用或有效，行家之间也会有对立的意见和观点，他们的辩驳论难同样会给爱读书的青年朋友提供参考。

从我们当初的立意来看，心思不能说不高，想法不能说不大，但牵涉到具体办刊物，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特别在我们的社会环境里，有无穷的障碍让你去跨越，一个没有耐力和韧劲的人，在当下是办不了刊物的。好在当初我们的想法大，但涉及具体计划时我们比较现实低调，再加上我们的饭店有出版传媒的背景，我又在出版部门供职多年，各种有利条件较多，所以刊物进展得还算顺利，很快就办起来了。

一个印张的《开卷》小刊，素面朝天，放在那些装帧豪华高大威猛的大刊当中，实在是小不点儿。但唯其小而实、简而朴，反而引起读者的注目。几期之后就点赞鹊起，美誉纷呈，我们也没有想到读者会如此关注和欢迎这个小刊的出生。当代几个读书界的大家，都注意到《开卷》选稿、编辑的价值取向。北京的范用、黄苗子、姜德明、杨宪益和止庵，四川的流沙河，湖南的锺叔和和朱健，上海的黄裳和陈子善，南京的章品镇和忆明珠等，还有全国各地以浙江嘉兴《秀州书局简讯》为代表的民刊，也在不自觉中汇集成一股倡导读书的汩汩潜流。正是在这股涓涓细流的推动簇拥下，我们才有召开全国民间读书刊物年会的想法。(www.daowen.com)

第一次全国民间读书刊物年会在南京启幕后，就一发不可收，接二连三，一年一年地在全国各地开下去。现在已经快开第十六届了。民间读书刊物也如雨后春笋，此消彼长，蔚然成了气候。我也常常思考这种民间自发的读书活动，既没有人有意地去发动组织，也没有某个大人物或领导者去提倡号召，为啥能坚持这么久，勃发出如此大的生命力？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民间草根性是它的源泉，没人管它，所以它爱怎么长就怎么长，每个人只代表他自己的读书取向，他把自己有关读书的想法无拘束地说出来，你可以不同意，可以反对，但你没有权威去打压它、控制他、取消它，给它下一个闭嘴的禁令。我想这种无组织、无压力、无领导、无统一、无定规的读书气氛，就是个体读书人追求的状态。正是这种状态契合了读书人内心的愿景，让他们的精神有了托靠，相依相守，欲罢不能。所以虽然一波三折，坎坷不断，但每次都能很好化解，完成自我救赎。

作为逐渐融入世界文明潮流的民族，应该有一个健康的全民阅读生态，就像丰富多彩五光十色的自然界，有大河大海，也有小溪细流，有大红大紫，也有闲花野草，有大鹏展翅，击水千里，也有枝头小鸟，自由鸣唱。这样的大自然才会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社会的文化、文明和知识也有生态一说。主旋律之外，也得有变奏与和声。主流与支流是源与流的依存，红花与绿叶是美的衬托。以《开卷》为代表的民间读书活动之所以十八年绵延不绝且显出勃勃生机，也是主流意识形态的宽容包孕、共生共荣的结果。每次年会都会得到各级政府部门的支持和肯定，文化宣传部门的关心和扶持。这样的阅读生态来之不易，我们祝愿这样的共美其美局面能花好月圆，源远流长，这是读书人的幸事，也是中华民族的幸事。

《开卷》办刊已经十八年了，这十八年虽然历经风雨，但它还是顽强地生存下来了。这起码说明几点：一是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的持续，中国从封闭走向了世界，融入到人类文明发展的大潮之中，《开卷》作为这个潮流里的一朵小花，它和大潮一起歌唱和忧戚。二是《开卷》十八年来已在无形中形成了一大群支持爱护《开卷》的作者和读者的队伍。他们以各种形式关注《开卷》成长，不断地为它输送营养和新鲜血液。《开卷》不是几个人在努力，而是有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是中华民间读书大军中的一个方面军。三是编辑人员稳定。有一个董宁文硬撑着《开卷》的一片天。一个小刊有十八年的寿命，与以前很多民办刊物相比已经算长寿了，却不可能长生不老。好花少有百日红，再好的宴席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开卷》作为给读者提供读书指引路标的作用其实已经完成了，功德圆满，什么时候画句号都问心无愧、青春无悔了。

当然，条件允许的话，《开卷》能够多活几年，为中华阅读空间再继续奋斗下去，我们大家也是衷心赞成的。

是为序。

2018年5月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