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1936年6月1日,广州传国民党抗日决议

1936年6月1日,广州传国民党抗日决议

时间:2023-10-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936年6月1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西南执行部、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举行联席会议,议决呈请中央领导抗日,并通电全国一致响应。5月30日自上午9时25分至中午12时,日机共分五批袭击广州,在市区先后投下爆炸弹和烧夷弹两百余枚,净慧路中弹,民居焚毁甚多。还有史巷行人入屋躲避的,也有受伤的。省城公安局通知广州市民紧急疏散,政府官员挨家挨户劝谕市民离开市区。

1936年6月1日,广州传国民党抗日决议

1936年6月1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西南执行部、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举行联席会议,议决呈请中央领导抗日,并通电全国一致响应。6月4日,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等36人电中央党部、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西南执行部、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西,提出“北上抗日赴汤蹈火,所不敢辞”,并通电全国,号召武装胞泽一致抗战。是为震动时局的“两广事变”。这场事变,虽然打着抗日旗号,但实际上是一场反蒋的内战,因此得不到舆论和军队的支持,很快被蒋介石所挫败。7月13日,陈济棠黯然下台。

1937年日本发动“七七卢沟桥事变”,中国全面抗日战争开始。1937年8月31日,日本军队首次空袭广州,至1938年10月21日广州沦陷,共出动900多架次飞机,投弹两千余枚,对广州进行反复的、频繁的无差别轰炸,其轰炸密度仅次于当时的陪都重庆。

惠福区(今光塔街)一带是空袭重灾区。1937年9月22日光孝路被炸。至27 日,德宣、西山、惠福、西禅、东堤、前鉴、黄沙、石牌各区共落弹59枚,大量平民被炸死,大量房屋被炸毁;朝天街市立第57小学、第27小学、第10小学附近等处亦中多弹。其中规模最大、使广州损失最为惨重的是1938年5月、6月间的大轰炸,仅一个多星期,日军共出动飞机14批100架次。5月30日自上午9时25分至中午12时,日机共分五批袭击广州,在市区先后投下爆炸弹和烧夷弹两百余枚,净慧路中弹,民居焚毁甚多。越华路居民区志文撰写《越华书院被日本飞机炸毁》回忆说:

1938年5月29日(星期日),上午10时许,侵华日本飞机又来广州轰炸了!飞机投了两枚炸弹,越华书院和两旁的房屋以及我们家的大厅都被炸毁了,当时我们大厅有十余人,我们一家四口都在厅内,我记得:瓦面先跌灰沙下来,接着两声巨响,瓦面、木杉、砖墙都倒塌了,我们大厅一死数伤!死者是同屋沈女士,我父亲胸部压伤,我外婆、我、我母亲并排站在一起,她们用手护着我的头,我没伤,她们手背都有点伤。还有史巷行人入屋躲避的,也有受伤的。我们从砖瓦堆爬出来,死里逃生,看见越华书院大部分房屋都倒塌了!下午已挖出遗体四五十具,还继续在挖寻中。第二天我们全家走难回乡了。日机炸毁越华书院,我在现场,是见证人。

仅1938年5月28日至6月9日,日机在13天出动三百四十余架(次),轰炸广州黄华塘村,死一百余人。后来人们在黄华路立了一块“血泪洒黄华”碑。区志文记述:1938年5月28日下午,日机轰炸二牌楼茶市(今仓边路与东风路交会处),仓边路一间朝德宣路开的面铺及其两旁的房屋也波及,房子被炸毁。“我放学后到现场看过,死伤情况不详。在这日之前,中山纪念堂被炸去一角,不久就原样修复了。”

6月4日,日军飞机16架,经虎门闯入广州市上空,另有日机9架,西经顺德入广州市,狂袭市内最繁盛的中心地,投弹约40枚,毁民房商店300余间,死伤无辜平民约3000人,其中在惠爱西路(今中山六路)西门口附近,投下一重约500磅的巨型炸弹,炸毁店户20座,死伤百余人。惠爱西路营房巷(在将军东对面)也着一弹,毁店户10余座,死伤60余人。下午4时,英国驻广州领事、副领事、加拿大教士、外国记者等数人,在市卫生局局长朱广陶陪同下,前往被炸的惠爱西路等各灾区视察,实地拍摄灾区照片。

6月6日,日军飞机轰炸惠福区,惠爱西路258号至270号的楼房被完全炸塌,昔日繁华的六街三市,顿时变为瓦砾与尸骸堆积的废墟。光孝路仁型里一带落弹5枚,炸塌民房、学校30余间,炸死老妇一人,伤20余人。丰宁路、长庚路一带落弹20余枚,炸毁铺屋20余间,伤毙市民30余人。中华路、大德路交会路口落弹两枚,毁铺户10余间,压死50余人,尸体支离破碎,腹穿肠流,厥状极惨,伤者百余人。惠爱西路市美术学校落弹3枚,死9人,附近铺户大片塌毁。花塔路(今六榕路)、将军西路等街道,均受到猛烈轰炸,为况之惨,创空袭以来纪录。

作家夏衍在《广州在轰炸中》的通讯中,记述他目睹广州受到空袭后的惨况:“文化街的永汉路,惠爱路,长堤,每走十步不是一堆焦土和残砖,就是一排炸成碎片压成血浆的尸块……路中散碎着人的肉,毛茸茸的小孩的头盖,灰黄色的脑浆,炸飞到十几步远的紫蓝色的肚肠。”“街上尽是半疯狂状态地号哭着的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尽是装在运输汽车上的一列列的白木棺材,残砖碎瓦,被烧焦了民房,炸弹片,一排排的用芦席盖着的尸首,和由红变褐,由褐变黑了的血迹,晚风吹过来,空气中充满了火药气和血腥……”

8月8日,日军再次大举空袭广州,几分钟之内,在惠爱西路及广卫路、西湖路等市中心街区,投下了36枚重型炸弹。惠爱西路、四牌楼一带人口最稠密的商业繁华之区,被炸得千疮百孔,一片碎瓦颓垣。仅这一天的空袭,就造成广州市500多人死伤。

日本侵略者对广州长达14个月的狂轰滥炸,出动飞机900余架次,炸死居民6000余人,炸伤近8000人,炸毁房屋4000多幢,炸毁船只近百艘。但广州市红十字会统计,被日机炸死、炸伤的同胞,达3万余人。是广州历史上的又一场浩劫。

日本军队开始向广州进攻。国民党在撤退之前,对广州进行了焦土式的破坏,重要的工厂、仓库,或被纵火,或被爆破。全城大火熊熊。西堤大新公司首当其冲,被烧三日四夜,全楼烧通了顶,只剩下钢筋骨架,连同存放在内的城内大新的货物,统统化为灰烬。士敏土厂、电厂、机场,都冒出了滚滚浓烟,从黄沙向东到太平路、法国大教堂一带,火光四起。街道灰烬纷飞,如同黑夜。沙面政务会主席史密斯(H.S Smith)在日记中骇然写道:“这很难使人相信生存于1938年的有智力的人会采取如此残忍的愚蠢政策,只有数万年前的原始人才会这样做。”

空气中不断传过来警报凄厉的嘶叫声。省城公安局通知广州市民紧急疏散,政府官员挨家挨户劝谕市民离开市区。在通往四乡的道路上,“走日本”的人潮,汹涌澎湃。所有的车船都挤满了难民。有些人挤不上船,干脆坐在一块门板上,随波漂流,指望能漂到香港。沙面的法租界已架起铁丝网围,垒起沙包。英国人的汽车在城里抢购生活物资;为了保证在城陷之后,还有牛奶喝,他们在租界里养了12头良种奶牛

1938年10月21日,广州沦陷。

一年前还在为爱群大酒店开业敲锣打鼓,欢呼雀跃的人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年后的广州,会变成恐怖的死城。国民党广东省政府已播迁韶关,大批工厂、学校也已迁往粤北、广西和香港。仅香港一地,到1940年下半年,就有432家已注册或未注册的内地工厂迁入。广州大学、国民大学、岭南大学、知用中学、广州大学附中等大、中学校,也都在沦陷前把学校搬到香港、九龙、新界各处。许多著名的文化人,包括作家、记者、演员画家、教师等,纷纷逃离烈焰中的广州,或随政府去了粤北,或跑到香港避难。广州人口从130多万人骤减至只剩90万人。

广州的荒凉,从商业的急速衰败,反映出来。高第街曾经是人气旺盛的商业街,沦陷后棉布批发几乎完全停顿,只剩下50户布商,苦苦支撑。作为南方棉布批发中心的杨巷,更加惨淡,只剩下十几户布商,勉强维持着。

大新街原来是各种民间工艺荟萃之地,牙雕、玉雕木雕、珐瑯、银铜器皿、弦索乐器扇子、炭相瓷画等店铺,从十三行时代传承下来,繁花似锦。1935年,广州全城有55家玉器作坊,其中33家在大新路,占了六成。但一夜之间,铺头执笠,人员星散,好似山崩一般。曾经骈门连室的象牙店铺,1942年仅余19间,凋零之状,惨不忍睹。珐瑯从此停产,抗战胜利后也未能恢复。玉器行业的祥胜、崇德两个玉器墟,相继歇业。商家纷纷收拾细软逃难,工匠流离失所,或逃回乡下避难,或转行另谋生路。在国际博览会上夺得金奖的牙球大师翁昭,因生活贫困,被迫将两个女儿卖给他人,自己做了小贩,沿街挑菜叫卖。有的牙雕工匠转行去做人力车夫,有一位赫赫有名的牙雕工匠,甚至饿死在大新路马路旁。“瞓(睡)石,褛(盖)席,枕木屐”,成为艺人们悲惨生活的写照。

大德路是广州最主要的五金铁器市场,日军占领后,以五金为“军用物资”为由,进行大肆掠夺,所有五金器材和旧铜铁,统统作为战略物资,收缴运回日本。本地商业户纷纷迁往香港、粤北等地。日本人在大德路还修建了一座本愿寺,供日军朝拜。恶名昭著的杉元株式会社也设在大德路,令这条在宋代就开始繁荣的街道,充满了凶邪煞气。

日军在市区实行戒严,所有交通要道,都由日军把守,路过的市民都要出示“良民证”,向岗哨90度鞠躬。每天入夜7时,街上除了巡逻的日军和警备队,便杳无一人了,所有人力车、公共汽车,均禁止行驶。尽管日本占领军先行建立了轮船业、米业、航业、找换业、酒楼茶室等八种公会,珠江航道也部分解封,允许商船通过;又勒令市内大小商店一律恢复营业,把惠爱中路、汉民路(今北京路)、西濠口、长堤等处,划为日人商业区,由日本人营业,希望恢复经济的正常运作,但广州市内的紧张气氛,丝毫未见舒缓。

广州被饥饿包围着。广东本来就是缺粮省份,日军虽然控制着全省三分之一的土地,但主要是广州、佛山江门、汕头、海口这些工商业城市,粤北、粤西的大片产粮区,仍然被中国军队控制着,或者已沦为炮火纷飞的战区。1940年,国民党为了切实掌握粮食,设置了粮食管理机构,严格控制粮食市场。并实行新的田赋征收办法,把原来征收代金,改为征收实物(谷、麦、粟、小米等)。因此,流入沦陷区的粮食,日见减少,粮价则节节攀升。

日军在广州发行军票,还规定军票一元等于毫券二元,市面一律按此价。所有买卖价格,都要改以军票为计算本位。1940年1月份的米价,按军票计算,每担齐眉19.2元,丝苗19.2元,金山粘18元,糯米24元。到5月7日,短短的四个月,米价已经狂升至齐眉每担44元,丝苗43.5元,金山粘43元,糯米39元。受日本人支持的伪省政府将于5月10日成立,人们以为,为了营造升平气象,粮价怎么都会减一点,不料仅隔一天,5月8日的米价继续势不可当地飙升着:齐眉47元,丝苗46元,金山粘46元,糯米40元。一场粮食大恐慌,由此触发。各个米铺外,人头涌涌。

市政府紧急召开粮食救济会议。陆军特务机关、海军特务部、日本总领事馆、兴亚院出张所、各长官代表、商会、谷栏公会、海关等机构都派人出席。粮荒必然会导致社会不稳,甚至会引起民众骚乱。日本人警告说,无论如何要压抑粮价,一方面尽量从四乡搜刮粮食,先供应广州,另一方面由日本在广州的七家洋行开仓平粜,以解燃眉之急。

日本洋行的开仓平粜,从5月7日开始,规定每担大米售军票28元,一律原包发售,绝不零沽,每包180斤。天刚蒙蒙亮,晏公街、一德路、天平路、太平路一带的购粮人潮,在坑满坑,在谷满谷,万头攒动,人龙不知哪是头哪是尾。一位记者估计,不下一万几千人,但实际人数,当在数万以上。每家日本洋行一天只发售60~100包大米,瞬间售罄。家里已经吊起砂煲而买不到米的妇女,坐在马路上不肯离去,触地号天,绝望恸哭。5月8日,候购平粜米的人潮,更加凶猛,近乎疯狂。一些老弱妇孺被推挤得跌跌爬爬,晕头转向,挤了一天,连洋行的门也没挨上。

1940年3月,汪精卫宣布“还都南京”,所有名称、制度、主义、国旗、首都,一仍旧制,把“和平”“反共”“建国”这几个词,高唱入云。大大小小的汉奸团体,都冠以“和平”之名,军队叫“和平救国军”,民间团体称作“促进和平联合会”。一个在河南小港路卖榄的小贩,也在榄箱写上“和平反共,建国之基”几个字,他卖榄都有名目,叫“和平榄”“反共榄”和“建国榄”。小贩打扮得古灵精怪,身穿灰布长衫,头戴一顶纸糊的尖顶高帽,上面写着“半日穷”三个字,吸引了大群小孩围观。小贩介绍说,涩的是反共榄,甘的是和平榄,甜的是建国榄。小孩们也听不懂,嘻嘻哈哈,只是跟在后面跑。

广东音乐联盟会创作了一首题为《拥护汪精卫》的歌曲,由市复兴处学务科通告全市各学校音乐教师,必须尽快教会学生们唱这首歌,“以发扬和平运动之精神”。大学的文学院也编了一首《拥护领袖歌》,让大家学唱:“我们的领袖,是中华民国的救星,是东亚联盟的柱石,我们四万万人,只有一个领袖汪主席!只有一个思想,三民主义!我们竭诚拥护我们的领袖汪主席,主席振臂一呼,我们四万万人同声响应,震撼全东亚!”似乎指望人们唱着“拥护歌”,就不会饥饿了。然而震撼全东亚的,不是歌声,而是米价。

1941年的《中山日报》写道:“照银水来伸算,本市物价比香港便宜,挣扎于香港生活线上而自杀者甚多。”文章安慰人们:“广州一元军票可以买得白米三斤许,买得干柴二三十斤。香港呢,每元港币买得白米四五斤左右,柴更是每元买不到十来斤。所以就是照两地银水伸算,广州物价仍然比香港为便宜。”但比香港便宜再多,也解决不了广州人没米落镬的困境。广州的报纸,同样每天都有自杀的消息。

即使有米落镬,人们也没柴生火。这是另一个巨大的民生难题。柴价飞涨,而且没得供应。广州郊区的树木,被人偷伐一空。连北郊、东郊的坟墓也被人挖开,把棺材木拿去当柴卖。有些人逃难回乡,广州的空房子竟连梁柱、门板都被人偷光了。芳村区、河南区警团张贴告示,禁止柴薪出口,无论树木杉料、桌椅板凳、箱栊衣柜床板,凡可作柴薪燃料之用的一切木器,严禁运出本区范围。曾经自诩“金山珠海”的广州人,真正体味到“量柴头,数米粒”的生活苦况了。

自从1941年7月香港实行疏散人口政策以来,港人和回流的粤人,如同洪水般涌入广州,多达十万人。在市场凋零不堪的情况下,骤增巨量消费人口,使广州就像一艘在台风中摇摇欲沉的船只。饥饿的市民,只好用米浆、枧水混合,做成一种叫“神仙糕”的东西糊口,或者从日军马匹拉出来的粪便中,捡取未消化的豆子(俗称“马屎豆”)充饥。饿殍和弃婴,马路上随处可见。身穿掩埋队服装的人,每天早上,蹬着挂有收尸铁箱的单车,沿街收拾路尸,以防被人拿去做熟食出售,因为有人肉包卖的谣言,街头巷尾已经传得很盛。

1941年汪伪政权的中央储备银行成立,发行新法币“中储券”,与军票、旧法币一起流通,它们之间又互相排斥,造成金融一片混乱。1942年的广州,大米涨至大洋800元一担,猪肉30元一斤,鸡50元一斤。加上霍乱流行,每天都有上百人饿死、病死,最多一天达600人。到1944年10月,广州生油每升640元,是战前的七八十倍;大米已经涨至8000元;两个月后,年底生油涨至2.1万元,大米1.5万元。广州普通市民,对沦陷时期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从1942年6月22日起,连食盐也要定量供应了。食水也非常缺乏,每天供水时断时续,街头的供水站,永远是大排长龙。

在马路上大排长龙的,还有粪桶。尽管政府规定下午3点是清粪的时间,但居民早早就把“八宝塔”(马桶)放在路边,宛如一字长蛇阵,蔚为壮观。当卫生当局试图劝说居民不要这么早把马桶搬出来时,他们干脆把粪溺倒入附近的沟渠。整条街弥漫着恶臭,污水横流,肮脏得让人难以忍受。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横街窄巷,甚至在一些繁忙的通衢大道,也是如此。

公共汽车站总是聚集着一群群乞丐,衣衫褴褛,面色黧黑,每当钵钵车一靠站,便蜂拥而上,向乘客向出一双双脏手:“奶奶太太,好心施舍个发财钱喇。”有个女乞丐跪在马路边乞讨,身前铺一张纸写着:“山冷雪寒炉火断,计穷罗尽到炊骨。”这两句诗还可以倒着读,意境更加凄凉。写诗的大约是个文人,如果不是她自己,也可能是她的家人。在饥饿面前,斯文已一文不值。(www.daowen.com)

在百业凋零之中,唯有鸦片、娼妓遍地开花。烟馆从1939年的70多家,增至1940年的110多家。粮食没有运入广州,烟土倒源源不断地运来。日本宪兵司令部从地痞无赖中招聘了一支“侦缉队”。这些人的形象,大都是头上歪戴着草帽,身穿黑胶绸衣服(到冬天则换上氈帽和黑夹布衣服,外面再披一件大衣,但帽子一定是歪戴着,衣服前襟一定是敞开的),手提一根铁棍,鼠目四射,名义上是维持治安,其实是专门走私烟土和买卖“老鼠货”。他们从萝岗、东圃和从化太平场,偷运烟土进广州,高价卖给各个烟馆。

能够与烟馆争春的,只有娼业。娼妓最集中的地方有三处:西区的“花坛”和中区、东区的“娱乐场”。西区花坛在宝华路,中区娱乐场在海珠中路,东区娱乐场在沙河。其中以花坛最为热闹,属于高级场所,日本人和汉奸们,最喜欢光顾。报纸描述,银龙酒家附近,“只要黄昏到了,这里的汽车堆积,连路也不通,非到夜深是不会散的。”中区、东区的娱乐场,属于低级的“二四寨”,花35元,或6.3元军票,另付一两块“婆妈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度过荒淫的一晚。

比娱乐场的娼妓更低级的是私娼。她们多如牛毛,遍布在西关的带河路、十一甫、梯云路、黄沙,中区的海珠中路、海珠南路、长堤,河南的南华路、大基头一带。每天晚上,老老嫩嫩,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拖着长长的影子,满脸病容,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向过往行人娇声兜揽。只要掷下20元,就干什么都可以了。1945年的一份报纸写道:“一届黄昏,恒见花枝招展,群立街头,鸨母则从中勾引少年游客,干此勾当。”

还有一种行业叫“导游”,与皮肉生意,相差无几。诸如“桃花江导游社”“蝴蝶导游社”“金屋导游社”“南郊导游社”之类的名堂,在香港沦陷后,如雨后春笋般,在广州竞相冒出。翻开报纸,满眼都是“南国佳人”“美丽小燕”“能歌善舞”“大家闺秀”“娇小玲珑”一类广告词。她们所提供的服务,并不是到风景区游赏,而是陪吃饭、陪看戏、按摩捶骨,甚至过夜等。花3元军票可以买一个小时,以后每加一小时两元。记者嘲讽说:“风景区是例不去的,因为她们所喜欢的地方,是人海苍茫的地方,上酒店才是目的地。所谓能歌善舞的南国佳人们和娼妓,又有什么底分别呢?”

公开的赌馆虽然被禁,但茶楼、酒楼纷纷设雀局、响局招徕,记者在河南目睹:“各号别开生面,扩充营业,为夜市招徕计,报效雀局,适应社会人士需求。故现该处品茗、消夜,及作临时娱乐消遣之场,比比皆是。并加聘女职工,殷勤招待,红袖添香,花枝招展,可见河南之繁荣,诚不减当年之盛。”所谓响局,就是招请盲姬唱曲,既有唱《百里奚会妻》《五郎救弟》一类传统粤曲,也有唱“新编粤曲”:

(起赛龙夺锦)

莫战,莫战,大家都无谓战。

彼此,亲善,中日同一战线。

战则,两损,猛醒莫再迁延。

香港沦陷后,逃到香港的艺人们,再次踏上流亡之路。比如粤剧泰斗马师曾,在香港沦陷后第三天,带着全家老少,逃到澳门,再逃到尚未沦陷的湛江。电影艺术家蔡楚生在东江游击队的协助下,扮成盲人,混在难民队伍当中,乘船经长洲岛到达澳门,然后经台山、梧州逃到了桂林。被誉为“中国电影之父”“中国纪录片之父”的黎民伟,携眷经澳门逃入内地,奔走于湛江、桂林、柳州、八步一带,以戏剧宣传抗日救亡。逃回抗日后方的电影界人士,还有关文清、吴楚帆、张瑛、黄曼梨、白燕、梅绮、大口何等一批编导和演员。粤剧界的“万能老倌”薛觉先在1942年也逃出香港,登报声明:前受日寇束缚滞留香港,现脱离虎口,将全力为国家服务。

然而,也有一些艺人,选择回流广州。广东音乐界有“四大天王”之称的高胡名家吕文成、梵婀玲(小提琴)高手尹自重、琵琶奇俊何大傻、洞箫妙才何浪萍,便联袂回到广州,成立中华音乐团,在大东亚百货公司(原先施公司)的酒菜部,举办音乐茶座,演奏“精神音乐”。何谓“精神音乐”?广东音乐作曲家卢庆文在《东方天籁》一书中说:“当时,由‘四大天王’吕文成打木琴,尹自重拉小提琴,何大傻弹吉他,何浪萍吹萨克管,后再加上程岳威打爵士鼓,演奏节奏轻松愉快的乐曲,使人‘爽神’而得名。”在死气沉沉的沦陷区中,这种“爽神”的音乐,带动起一股“音乐茶座”的热潮,泰康路的安华公司、西濠口的广州戏院、太平南的新华酒店、下九甫的广州酒家以及金华酒家、陆羽茶庄等,纷纷效法。

然而,虚假的繁荣,终究不得持久。

1941年9月17日中午,广州市内突然响起连串爆炸声。威力最大的爆炸发生在惠爱中路新华戏院门口,炸药藏在一辆装满木柴的大板车上。另外,在大德戏院的日本南支派遣军司令部、大新公司日军据点和日军军官专用的赤玉食堂门口,都发生了爆炸,日军和汉奸死伤数十人。这一连串的爆炸,震撼了整个广州。日军在全城搜捕抗日分子,街上侦骑四出,在宪兵司令部外从早到晚都听到被拷打的犯人惨叫声。到处都笼罩着阴森的凶气。

1944年4月4日,清明前一天,广州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广东省主席陈耀祖在文德路的古玩市场,遭到抗日分子狙击,刺客向他开枪和扔手榴弹,陈耀祖当场毙命,刺客则安然逸去。如果说新华戏院爆炸案时,人们仍然觉得日本人势不可当,那么到陈耀祖遇刺时,天下大势,已四方易位,日本人看似战无不胜的神话,到了梦醒时分。这件事形成巨大的冲击波,令许多汉奸惶惶不可终日。

连天气也开始反常了。广东出现特大干旱,粮荒日益严重,潮汕和台山各县饿死、逃亡的民众,逾两百万人,不少人逃到了同样闹着粮荒的广州。1944年,广州谷米、生油、花生、糖类、面粉、豆类、麸类供应,全面告急。物价如脱缰野马般飞腾,火柴、棉纱、棉布、黄金、铜、铁,乃至日常生活中,一切用钱做价值代表的东西,都在这股狂涨潮的推动下,冲天而去。

有个男人到最低级的丙等理发铺剪个头发,竟要5元,他抗议说:“你怎不去抢钱?我上次来才3元,这次就变5元了?”理发师淡定地回答:“明天来就要9元了。”他如果有到高级的理发厅,那里的价钱,一定把他吓晕:剪个头发要500元。理发师笑容可掬地说:“你是贵客,打个折头给你,400元吧。”在各个茶楼酒家门前,大多贴着“随意小酌”一类招贴,茶客们叹息,如今只能“小酌”,不敢“随意”了。

6月24日,政府在原来的1元、5元、10元、100元面额中储券外,又增发500元面额中储券,市场更是鸡飞狗跳。入秋以后,物价却进入了台风季节,商店的标价,一天数变。10月份,生油涨至583元一斤,人们还在怀疑是不是标错价了,11月份,当大米涨至8000元一担时,生油竟要640元一斤,人们怀疑市场是不是发疯了。12月,竟创下生油2.1万元一斤、大米1.5万元一担的天价,人们开始觉得是自己发疯了。中储券的命运,是蟹未死先臭,市民与商家都拒绝使用。而政府除了以评定物价为由,对所有重要物资“一律停止发证输出”之外,束手无策。

1945年柴米油盐价格,继续飞上云头。柴薪价格升至每担4100元,催生了一些专门做“拆家”生意的店铺,他们从四乡搜罗旧木板回来,“拆”成木柴,一点一点放出市场,趁机抬高价格。报纸写道:“荷松山杂等柴,甚至山草,不论干湿,亦如梯式增高。”而生油每埕标价2.5万元,但有价无市;麦子每担1.7万元。8月初,黄金曾经创下一天之内飙升3万元的历史纪录。市内的铺租、房租,纷纷改收白米,政府曾严令禁止,但哪里禁得了呢?

黄金可以炒,港币可以炒,柴米油盐,无不可以炒。报纸描述街头的炒家:“有一群正在石室前炒卖砂糖,而另一群又在杨巷口炒卖花纱。东一群,西一群,或则附耳斟盘,或则高声叫价。个个面红面绿,人人臭汗交流。”米店老板预先写好十几块不同的价钱牌,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换牌提价。报纸愤然地写道:“米价每小时涨一次,米签换一次,饿死了的穷人又多一次。”

在一片末世的恐慌之中,报纸刊登了一首题为《过海珠桥》的诗,这座几年前还是广州人骄傲的大桥,如今竟笼罩着墓碑般的死亡气息:“在你招徕的市声里/无数阴晴的朝暮/噬吐着/数不清的人群/而啮蚀着饥馑的无告者/奔向你的胯下/如有一具具的活尸/在那里躺着躺着。”

从1943年开始,盟军飞机对广州的轰炸,越来越频密。8月26日,十几架美军轰炸机袭击了广州市区;9月2日又轰炸了广州和香港;9月4日、9月9日盟军再次空袭广州,并与日本战机展开激烈空战。进入12月以后,空袭变得更加频繁,12月23日,盟军以战斗机和轰炸机的联合编队,大举空袭广州,再次与拦截的日本战机展开空战。1944年2月11日,27架盟军飞机突破日军的防空炮火,再次对广州进行轰炸。日本的防空力量基本失灵,盟军飞机想炸哪里,就炸哪里。

1945年6月30日深夜,又一批盟军飞机空袭广州,在市中心投下十几枚燃烧弹,德政中路、大塘街、长塘街、高华里附近,多处火起,熊熊大火照亮夜空。7月12日上午,防空警报再次拉响,盟军轰炸东较场、东川路、龙津中路和芳村等地。然而,市民虽然死伤枕藉,但对盟军的轰炸,却似乎并不感到愤怒。记者对灾区进行了第一手观察后,所得的印象,“就是一般市民对于敌机轰炸的防御问题绝不考虑,对于室外的防空壕简直是有而不用”。这反映出民众对日军与汉奸,充满了“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的仇恨情绪。

政府宣布全市灯火管制,入夜不准点灯。广州坠入了黑暗深渊的最深处。过惯夜生活的广州人,饮夜茶、吃夜宵、睇夜戏、逛夜街,所有这些嗜好,统统被迫革除。政府派“哨街猪”四处巡逡,一旦发现点灯,即向警察举报。中华南路茗珍茶楼、高第街明栈食品店、丽华洋服店、永祥和等店铺,都因被举报,受到停业一星期的处罚。

1945年8月7日,报纸首次公布关于广岛被一颗“新型炸弹”轰炸的消息,人们并不知道这颗炸弹,就是原子弹。广州报纸转载的日本大本营公告很简单:“一、昨6日广岛市因受敌B29小数机之攻击,发生相当损害;二、敌机于此次攻击中,似使用新型炸弹,详细情形刻正调查中。”8月11日,日本南支军最高司令官,向广州市民发出严厉警告:“照得东亚风云益趋变幻,形势颇为严重,民众宜从教服训,安居乐业,倘有流布谣言,妨碍治安,搅乱经济,定当依法严惩不贷。”

老人常常告诫后生,寒在五更头,也许某些巨变,即将发生。虽然报纸和昨天、前天一样,“米价涨风激烈”“柴价涨潮仍炽”“各项物价突见飆升”一类标题,依然洞心骇目,但人们阴郁已久的脸上,终于暗露一丝喜色,仿佛有了盼头。警务处宣布禁止民众舞狮和燃放炮仗;同时要求全体警察“站紧岗位,执行职务”,“要在国家至上,民族至上口号,共同负起确保治安,努力迈进”。从8月12日起,所有军政机关,取消星期天休息,一律照常工作。大家都猜到,他们要完了。

8月15日,七夕的翌日。今年的七夕,冷冷清清,烧衣拜仙的人,比往年大为减少。也许因为局势飘摇,人们都没有心思;也许因为天气不好,雨连续下了好几天,连预告很久的排球义赛和国术表演,都因天气取消了。天空终日阴霾密布,凉风习习,大有一雨成秋之势,人们都失了出门的兴致,好像在家里等着什么。

街上行人稀少,只有米铺外聚着三五成群的人们;金声电影院放映由李丽华、王丹凤、严俊合演的“歌舞巨片”《万紫千红》;广州电影院放映李香兰、袁美云等人合演的“香艳史实悲壮片”《万世流芳》,但观众反应平平。这些都不是现在他们想要的东西。曾经让很多人梦魂颠倒的“增产奖券”,又要在中山戏院开奖了,每张300元,每联100元,特奖70万,报纸“预测悬奖五百万”,多买多中,同中同分;《中山日报》头版,隆重介绍三种新型人造衣料的文章,一种是纸制衣料,另一种是人造羊毛衣料,还有一种是玻璃衣料,“用软玻璃制成衣服,既清洁,又容易洗濯,不怕风雨,这是最进步的一种衣料了”。大金马香烟还在做着那个让人厌烦的广告:“咑咑哋,咑咑哋,咑咑!轰!轰!轰!好好好,味道确独到!妙妙妙,装潢确够照!试试试,一试便知晓!”

不过,市民发现,街上那些穿黑胶绸的“侦缉老爷”忽然消失了,偶然看见,也如耷尾狗,没了往日的威风;很多日本人开的店铺,这天都贴出了“暂停营业”的字条;海珠桥上站岗的日本兵,似乎也有点委顿的模样;拱日西路(今和平西路)的西宪兵司令部、流花桥的北宪兵司令部、南武中学对面的南宪兵司令部、大东门的东宪兵司令部和德政北路的中央宪兵司令部,全都戒备森严,气氛紧张。就在这天正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消息还没传到广州。下午,广州市商会召开大会,还在商量着如何配合当局,平抑物价。黄昏散会时,大街上已经人潮涌动,无数人流着眼泪,奔走着,哽咽着,呼叫着:日本投降了!战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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