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以后,疮痍满目的广州,渐渐平静下来了。一些尘封已久的建设计划,又被人记起。孙中山十年前写《建国方略》时就提出,把广州建成一个“花园城市”。他说:“广州附近景物,特为美丽动人,若以建一花园都市,加以悦目之林圃,真可谓理想之位置也。”广州人有条件住上更好的房子,生活在更好的环境中,“广州占商业中枢之首要地位,又握有利之条件,恰称为中国南方制造中心,更加以此部地方之要求新式住宅地甚大也。此河汊内之殷富商民与华人在外国经商致富暮年退隐者,无不切盼归乡,度其余年;但坐缺乏新式之便宜与享乐之故,彼等不免踌躇,仍留外国。然则建一新市街于广州,加以新式设备,专供住居之用,必能获非常之利矣。”
受20世纪初美国华盛顿城市规划及城市美化运动影响,“花园城市”“田园城市”一类概念,在中国大行其道。1921年孙科担任广州市第一任市长时,就把欧美近代城市规划中的“田园城市”理论,引入广州,提出限期把东山一带的丛墓迁走,在松岗、竹丝岗、马棚岗一带建筑新式住宅区,把孙中山的“新市街”设想,付诸实现。
1927年,林云陔出任广州市政委员会委员长(后改称市长),主持广州的市政建设,正式把“田园城市”的理论,落实到市政建设中。他力邀城建专家程天固出任工务局局长。在当年的《市政公报》中,市政府讲述了对住宅建设的设想:
市民的住宅以预防灾患为第一条件,以卫生及安适为第二条件。因第一条件的关系,材料务求坚牢,桩脚务深入地底,竹木等易燃之物不宜露出表面,风火墙要加高。因第二条件的关系,空气光线要充足,方向要朝南,屋内各种装置要极完备(如厨房、厕所、火炉等)。至住宅区的位置以市郊为宜,求其清静而不至偏僻,又有马路直通市中的;附近有葱郁的树林尤为适合。住宅区须附设菜市,钟楼,公园,游戏场等,又须有相当的小学校,幼稚园,以容纳该区的学龄儿童。
市政府于1929年制订《广州政府施政计划书》;1930年再由工务局编订《广州工务实施计划》,确定了广州市区范围与界线、城市功能分区、河南发展计划和道桥建设与内河堤岸建设规划。林云陔把广州未来的住宅区,划分为三大板块,一是在老城区、西村和河南区兴建平民住宅区,二是在东山兴建模范住宅区,三是在石牌、员村一带兴建园林住宅区。
广州市近代许多重大的市政建设项目,都是在林云陔任内启动或完成的,包括兴建海珠桥、市府合署楼、中山纪念堂、越秀山仲元图书馆、文德路中山图书馆、高第街平民宫、越秀山水塔、东山水塔;修复越秀山镇海楼,改建为广州博物院;开辟和修整城区马路等。1929年8月,由林云陔主持的市行政会议议决,修筑市区马路61线,共长约74千米;修筑郊外马路东、南、西、北区25线,共长约171千米,各分三期陆续兴筑。
1928年3月,广州市政府与美商中国电气公司拟订合约,安装全市自动电话4000号。7月14日,广州电话所在西瓜园奠基兴建,总机房设在丰宁路西瓜园,总局在南朝街。1929年9月,正式使用新式自动电话并开始通话。不到两年时间,广州自动电话便快装满了,广州政府赶紧又与美商中国电气公司续约,加装3000号设备,不到一年,又告装满,于是1932年再次续约增加3000号设备。
尽管广州已有自来水供应,但水压不足,城里很多地区,尤其是城东,还是用不上自来水。民国元年担任军政府卫生司长李树芬说:“城中居民之食水多系由井取汲,间有吸食海水者。然井水之中实在无一干洁者。试观各处之井,多属不深,而附近无非沟渠、沁井、小便所等环绕,至清倒粪溺、洗桶之水随街倾倒,似此污秽之水,流入于内,不洁可知。至于吸食海水,不洁更甚,盖所有死尸、死畜各物均投入海中,即大小便等事,亦在海面,是则海水之中无物不有秽。何如之?”
1915年,东山的住户和社团集资,要求向东山供水、供电。经过数年呼吁,政府仅在今中山二路中山医科大学台地上,建了一个加压水塔,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东山居民用水,仍然主要靠水质不良的水井和河涌。即使用上自来水的,也有诸多不满,尤其是枯水期,自来水一样受咸潮影响,带有咸涩味。而电灯公司虽然在东山地区架设了供电线路,但照明电压为110伏,动力用电为220伏。动力用电输送至用户时,经常只有95伏。东山居民的照明,还是以火水(煤油)灯为主。坊间有“自来水不清,马路不平,电话不灵,电灯不明”之讥。
然而,到了20世纪20年代末,广州人开始感受到生活的变化了。1920年落成的广东省会电力机厂,经过不断的扩建,加装发电机组,1929年的发电量,已可达到5000多万千瓦时。广州安装了6700盏路灯,其中大街上的40瓦白炽灯有773盏;小街上的25瓦白炽灯有147盏,多头路灯121盏;炭挂灯3盏;内街路灯5657盏。尽管大部分路灯,仍很昏暗,但晚上的街道,毕竟有了光。
为了解决东山地区的饮用水难题,1927年10月,市政府筹划在水均岗附近兴建东山水厂和水塔,但因政治环境的剧烈变动,建设计划,无形搁置。等到1928年初,政府接管西村水厂,并派人对东山水厂重新勘察测量,绘具图则,2月25日动工兴筑,翌年落成。水塔位置在今梅花村南街东边尽头,水均大街南段,日供水量初为270立方米。沦陷期间,水塔被日军拆毁了。1931年,政府又在越秀山象岗炮台放午时炮的旧址上,建造一个大水塔,翌年4月启用,塔高14.6米,内径12.2米,可容水1100多立方。广州人终于饮到干净自来水了。
解决了水、电供应,为大规模住宅建设,创造了条件。1928年,广州市政府组织筹备委员会,公布《修正筹建广州市模范住宅区章程》,开始进行规划、设计和建筑工作。根据规划,整个模范住宅区的总面积为40.8万平方米,其中住宅用地占总用地57%,公共建筑用地占4%,道路用地占39%。全区规划新辟、扩宽道路11条,长约6080米,按其宽度划分为五个级别,大道为30~40米,干道为25~30米,一等街为20~25米,二等街为15~20米,三等街为10~15米,并确定各级道路的横断面。
除了执信女子中学占去8万平方米外,其余地区,分六期工程建设。区内设置公共建筑的项目有小学、幼儿园、礼堂及图书馆、儿童游乐场、网球场、公园、公共厕所、公共电话所、消防分所、派出所、水塔及水机房、市场、电灯等13项。全区住宅用地划分为5个地段,规划兴建住宅 514幢,层数不超过3 层,按其面积大小分为四等,其中甲等63幢,乙等262幢,丙等130 幢,丁等59 幢。广州市工务局局长程天固主持第一期的松岗模范区建设工程,大部分用地原属寺右村,北至东山安老院(今梅花村省委幼儿园),南至广九铁路(今中山一路),东至自来水塔,西至仲恺公园(今中山公路)。
为了加快建设步伐,1929年4月,市政府决定把模范住宅区周边青菜岗、上下坟头岗、大岗咀、蚬壳岗等处的坟场,一律迁移,腾出来的五百亩土地,由市政府开投拍卖价每亩平均2000元,补偿私产后,可得90万元,分别用来兴建贫民住宅区、郊外马路、公共坟场和市府公署。
林云陔在市政会议上提出《筹建模范住宅区修正草案》,要求区内业主,迅速将契照及面积报告市政府,倘业主逾期不报,作官产论。凡区内地段一经查验及测量后,由市政府发给土地所有权凭证,业主持证得享模范区一切权利。同时政府组织估价委员会,将区内各地段于未建筑前,估定其公平地价。估价委员会委员由业主代表一人及财政局代表一人,工务局代表一人,土地局代表一人及总商会代表一人,共五人组成。估价委员会所采用的估价标准,须得市政府同意。全区规划及土地分配在必要时由市政府决定。马路开始兴筑后,沿线业主必须在半年内动工建房。倘业主不能自建,经市政府批准后,自可招别人建筑。倘逾期不建,市政府可照估价委员会所订的地价收用。凡政府照估价委员会所订地价收用的土地,若后来地价高涨,获利部分政府将用于区内的一切公益事业。该草案获得第184次市政会议通过。
模范区第一期的建设,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了。首先为东山水厂修建新的沉淀池,以提高自来水质量和供水量。市政府要求尽快在梅花村铺设自来水管。1929年9月,自来水管理委员会提出,在东山安老院前铺设水管并非急务,似可暂缓。当时模范村已计划把道路改为沥青路面,自来水管理委员会的意见,立遭市政会议否决,指出模范村建设已经开展,安设水管并非不急之务,应从速安装,以免将来再将路面掘开。
由于建设速度太快,管理跟不上,水厂向政府叫苦:太多用户没有安装水镖(水表),滥用自来水现象,已成一种公害。水厂出水量与水费收入相差甚远,影响了经营。1932年9月,市政府市政会议决定,用户必须安装水镖,否则加收水费3元,以三个月为限,逾期不安者,即行截水;已安装水镖的,则减轻水费每千加伦8毫;同时多设公用水管,随时开放,以方便市民。至1932年,东山水厂平均日供水量达到1500立方米左右,全天24小时供水。1944年,盟军轰炸东山日军据点,东山水厂被炸毁了。
拓宽旧马路,开辟新马路,通电、通水、通车、通电话,铺设地下排水管道,兴建新式住宅,各项工程,密锣紧鼓,次第兴办。警察局东山四区二分署负责在区内调查户口;各方清除各马路和街道的阻碍物和污秽物,清洁环境,改善观瞻。所有工程,都在密锣紧鼓地开展。模范村内的大部分建筑由林克明(工务局技士)、陈荣枝(工务局第一课课长)和罗明燏(工务局技佐)等建筑工程师负责设计。
林云陔身为市长,整躬率物,在大水牛岗侧购寺右村土地一幅,兴建邸宅,1929年成为第一位入住模范村的“村民”。他还邀请其他高官入住模范村,写信给当时因病返回广州休养的国民政府文官长古应芬,向他介绍模范村的建设情形,甚至亲自作担保,向广州市市立银行贷款1.5万元,给古应芬在模范村盖房子。林云陔公馆在模范村中部位置,与后来兴建的陆匡文公馆、陆幼刚公馆、古应芬公馆相邻。
1930年,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总指挥陈济棠在村里兴建公馆,从而确立了梅花村在松岗模范区的中心地位。陈济棠公馆是一座园林式的别墅建筑,位置在林云陔公馆的西面。公馆分为主楼、后楼、东楼和西楼,中间用天桥连接;清水红砖,雄伟的圆柱、高大的窗口,气势不凡,四周种满了郁郁葱葱的龙眼树、鸡蛋花树和凤凰树。
陈济棠,字伯南,广东防城(今属广西)人。光绪三十二年(1907)毕业于广东陆军小学,次年加入同盟会,参加反清革命。1928年,陈济棠升任第四军军长,次年任第八路军总指挥,其后又将第八路军扩编为第一集团军。1931年,陈济棠驱逐了广东省主席陈铭枢,宣布反蒋(介石),在1932年初成立的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会西南执行部、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中担任常委,掌握了广东的政权、军权、财权,有“南天王”之称。
西南反蒋后,林云陔转任广东省政府主席兼财政厅厅长,广州市长由程天固接任。程天固萧规曹随,甫上任即提出《繁荣广州经济计划》,推行“三化二发”政纲,即电力化、水利化、交通化和发展黄埔港口、琼崖(海南)资源,还致力改良警政,革新税制。他的种种建设计划,得到林云陔主持的省政府和财政厅大力支持。
陈济棠落户模范村后,广东几乎所有高官显宦,都争相在村里盖房子。先后入住的有国民党元老古应芬、萧佛成,陈济棠的哥哥、第一集团军总司令部总务处长陈维周,广东省政府委员及国民党广东省党部执行委员陆匡文,广州市政府秘书长兼土地局局长陆幼刚,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广东省政府委员、民政厅厅长林翼中,广东省政府财政厅厅长兼财政部广东财政特派员区芳浦,继林云陔任广州市长的刘纪文,第一集团军第一军军长余汉谋,第一集团军第三军军长李扬敬,第八路军总指挥部参谋长缪培南,第六十二师师长香翰屏,第一集团军副参谋长杜益谦,广东空军第一大队长黄光锐等大批军政要员。
以村中纵向的西马路为界,西面是陈济棠和陈维周、区芳浦、李扬敬、林时清等亲信的住宅区,东面是以古应芬、林云陔、萧佛成为代表的国民党元老派的住宅区。模范村成了广东乃至整个西南地区的权力中心,陈济棠俨然成为“村长”,在这里处理公务,发号施令。广东、广州的许多重要建设规划,都是在模范村商议、决定的。
1932年8月,广州市政府公布《广州市城市设计概要草案》。这是广州市第一部正式的城市规划文件,主要内容有:把全市地域划分为工业、住宅、商业、混合四个功能区。其中工业区分布在临江一带,如西村、石围塘东南部、牛角围、牛牯沙、罗冲围等处。原有的商业区在旧城区内,新辟的商业区设在黄沙铁路以东,河南西北部,东山以东,省府合署地点以西一带。住宅区分为两种,一是风景优美的住宅区,分布在河南中、北部,东山以东一带以及车陂东部、白云山至飞鹅岭之东南麓等处;二是工人住宅区,主要分布在与工业区毗邻的地方,如市西泮塘及芳村茶滘等地。
模范村已初具规模,范围包括福今路东西两侧,三育路以南大片,中山一路以北地区。全部马路都铺上了沥青,排水大渠亦已筑成。政府规定,住宅区新开辟的30米宽马路两旁,均要求栽种三行树木;25米宽的也要种植树木。绿化树种以马尾松、桉树、白千层等为多。安老院东边是一个美丽的花园,北街与东马路交会的东南角是一个球场。西马路以东,南街以南也有一个操场,再往东是市立第八十八小学校,位置挨着今中山一路。模范村西南角(今育才中学)是广九铁路的苗场。西北角(今广东省气象局处)有一所临时疗病院。西、北、东边还保留着一些菜地。警察局在村内设有派出所,派驻20名警察,加上各高官显宦都配有警卫人员,因此村中治安良好。1932年5月19日在第七次市政会议上,新上任的广州市长刘纪文提议,把模范村改名为梅花村,获得会议通过此地自此有梅花村之名。
1936年,陈济棠联合新桂系发动反蒋(介石)的“两广事变”,失败后被免职,出洋游历。模范村的建设因此停顿,只完成了松岗模范区的住宅和马路的主要部分,其他公共设施项目,如幼儿园、游乐场、图书馆等,则大部分未及实施建设。
计划中的平民住宅区,以兴建大南路平民宫为起步,逐步推进。拆城墙后,在城墙基上开拓了大南路,路的东头原为大南门,因此得名。与大南路平行有一条仙湖街,是挨着城墙的街道,清代康、雍年间(1662—1735),建有三座纪念祠,一为濂溪祠,祀周敦颐;一为白沙祠,祀陈献章;一为朱文公祠,祀朱熹。
仙湖街的名字,很有一些来历,因与南汉时的仙湖(西湖)相邻而来。文溪西支(今吉祥路)流入西湖,再从仙湖街汇入珠江,南汉时建有宝石桥,残迹清代尚存。明代六脉渠正南一脉由此处出城,与昔日南汉时湖水出城的水窦相同。由于六脉渠年久淤塞,仙湖街一带常遭水淹。雍正十二年(1734)五月大雨,仙湖街、清源巷、书坊街同遭水灾。乾隆二年(1737)七月又大雨,以上三处街巷再次遭受水灾,街道、房屋一片汪洋,水深三尺。
仙湖街有惠福巷,传说是金花娘娘的出生地。附近原来有一座灵应祠,祀金花娘娘,相传妇女求子,诚感咸应,后因岁久圮毁。成化五年(1469),巡抚都御史陈濂在灵应祠旧址兴建金华夫人庙(金花庙),香火复盛,前往祈嗣的妇女,络绎不绝。这座庙在明、清两代,多次被官府拆毁,然民间信仰,根深蒂固,屡毁屡建,最后迁到了珠江南岸石鳌村。大南路开通后,历史悠久的仙湖街,遂成了一条与大南路平行的内街。(www.daowen.com)
城墙脚居住着城市的最低层民众,包括很多无家可归者,这里的卫生环境非常恶劣,垃圾成山,蚊蝇成群,很多家畜的尸体、人类的粪便,都往城墙脚丢,甚至不时还有死人的尸体,到处污水横流,肮脏不堪,成为各种疾病的温床。拆城墙后,这种情形稍为好转,但流浪者还是习惯在此聚集,流行性疾病的危机,潜深伏隩,随时爆发。
1928年12月27日,市政府组织了一次全市性的卫生宣传及大扫除运动,包括举办展览、大巡行、宣传演讲和清扫街道。两支由101人组成的队伍,负责清扫全市的大马路,内街和巷子则由警区另外雇人清扫;所有铺位、茶楼、酒楼、戏院,都要自行清洁,每间公共厕所的墙壁,都要刷白灰水;墙壁六尺以下都要喷杀虫水。大扫除当天,警察要入屋检查,达不到要求者要受处罚。为了做表率,林云陔市长亲自操起大扫把,扫了一条马路。
最令市民兴奋的是大巡行。警察局和卫生局官员,衣冠楚楚,走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一对大灯笼,然后是军乐队、宪兵队和工会的鼓乐队,大吹大擂,响彻云霄。警察同学会的人则化装成疯子和各种病人,装出手舞足蹈,或步履蹒跚的样子;卫生警察、防疫队、清秽夫等人,高举着苍蝇、蚊子、老鼠、臭虫的巨大模型,看上去十分怪异骇人。还有孤儿音乐队、医院、医学院学生的队伍,救护车、救火车殿后。一群看热闹的小孩,跟在后面,一边模仿操正步,一边唱:“嘀嗒嘀嗒庞庞,新抱跌落床床……”
《广州民国日报》报导:“所经之路,但见旗帜飞扬,扫把蔽空,浩浩荡荡,情形异常热闹,观者塞途,大有万人空巷之象。”活动甚至出动飞机在天空抛撒传单,引起阵阵轰动。然而,巡行结束后,遗下满街垃圾,光是被市民随手丢弃的传单,就够清秽夫清扫一天了,令巡行组织者哭笑不得。要改变人们千百年形成的卫生习惯,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1932年,广州便暴发过一场霍乱大流行。市政府发起灭三害(鼠、蚊、蝇)运动,在许多百货公司、电影院门口,都张贴着政府的宣传传单,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
苍蝇为物,积秽而生。性嗜逐臭,群飞营营。吮尸舐脓,流毒杯羮。一经传染,贻害非轻。肺痨肠热,诸病酿成。灭蝇器具,购置实行。扫除菌患,保固永贞。
一张画着老鼠和苍蝇的广告上,写着触目惊心的大字:“铲除杀人最凶之媒介!”卫生局再次组织了规模浩大的灭蝇大游行,军乐队吹吹打打,一只只硕大无比的苍蝇模型,由童子军擎举着,招摇过市。各校学生挥舞着各色旗帜、标语,熙熙攘攘,填街塞巷,号召市民参加灭蝇比赛。医生和政府宣传员,纷纷奔赴街头、公园,进行演讲,劝告人们养猫捕鼠。但上海一位市民对广州的灭蝇运动,却冷嘲热讽:“我到广州街上看见有一队人拿着许多小旗,说要和苍蝇打仗。还拿着些药粉,将些纸片撒得满街和出丧的纸钱似的。你想一个人要和苍蝇打架,可笑不可笑?难为他们怎么想出这些淘气法子来。”
一些流浪街头的人,死后无人殓葬,或曝尸街头,或浮尸珠江,也是一个造成卫生恶劣的问题。为了解决穷人的丧葬,1925年,一些穆斯林在大南路的南胜寺创立“广东回教慎终会”(后更名为“广东回族同益会”),专门赒穷恤老。老人入会后交纳基金1元,以后按月交月费4毫,交足100个月即为满额,去世后可由家人领回丧葬费60元。会员入会后,只要交过两个月会费,一旦死亡,即可由家人领得丧葬费50元。不少信众都踊跃入会,会员最多达千人。1946年,中国回教协会广州支会建立,将会址设在南胜寺,并在寺内开办收容穆斯林儿童的慈幼院。
除了灌输卫生知识外,为平民、疍民提供良好的居住环境,对改善城市卫生、预防传染病,也同样重要。市政厅在1929年颁发《建筑平民舍原则》,规定建筑经费由地方公款拨出,如不足可募集补充,可拆卸庙宇及其他无用的建筑物取其建筑材料,在城内空地或城外附廓的空地上,建设平民住所、平民宫,或劳工住宅等。选址要靠近贫民谋生地,为有工作但无住所的人提供栖息地;可酌情收最低的租金。
当时政府恰好有一笔六万多元的缉私烟罚款,陈济棠打算用来做一些公益事情。程天固建议,不如兴建平民宫吧。陈济棠立即同意。于是1930年11月,广州市第一座平民宫,在大南路原省政府军事厅旧址,奠基动工。该建筑由毕业于法国里昂建筑工程学院的建筑师林克明负责设计,《广州市政公报》说,“一切务求美观、庄伟”,总投资为7.17万元,不足的工程费用,由市政府补足。
按市政府制定的《平民宫建设简章》要求,开办平民宫的目的,是“为谋一般无地寄宿之平民及工人利便起见”,应多多设置床铺,以广收容,而利普及;还应附设新式厕所、浴室,并随时清洁,以重卫生;要有图书馆、阅览室及夜校,以便工余修业而增长工人知识;并且要有游戏运动的场所,以便工余有正当娱乐。住宿的平民工人,一时居住,或永久居住,由本人任意定之,但须遵守宫内一切规则,并服从管理员命令。寄寓宫内的平民工人,如无固定职业,可由管理员按其人的技能,介绍职业,或送往贫民教养院习艺。
平民宫共有四层,一楼是厨房、浴室、饭堂、消费合作社,饭堂名为“平民饭店”,廉价出售中西食品;宫内设施包括水电、娱乐都是免费的;消费合作社售卖平价的日常用品。第一至第八宿舍,共有床位268张,其中第三、第四两宿舍为甲种,房间较为宽敞、光亮,合共有床位76张,只要每月交4元,就可以得到一张铺了弹弓床垫的铁架床,还配有衣架、台椅及茶壶等用具;第一、第二两宿舍为乙种,合共有床位120张,每月征收租金两元,是木制的碌架床,也还算舒适;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四宿舍为丙种,合共有床位72张,每日征收租金两毫。丙种宿舍比较拥挤,以致有人担心,万一发生传染病,恐怕谁也跑不掉。
1931年12月15日,平民宫正式启用,平民宫二楼举行了简单而热闹的开幕典礼。主礼台四面花团锦簇,台下宾客云集。粤路总工会赠送了一条长长的贺词横幅:“努力建设,惠及平民;幈幪大厦,百度维新。同人恭祝,如月之恒;幸参盛典,载道欢腾”,悬挂在主礼台上方。政府的音乐队,奏响欢快的乐曲,程天固发表演讲。他说,今天广州的人口,富者仅两成,贫苦大众占七成,市民有自己房产者是极少数,租屋住的人甚多。今天平民宫落成了,每月仅缴些少租金,贫苦而单身人士即可入住。但平民宫毕竟地方有限,对于广大贫苦民众来说,实在是捉襟见肘。
他当场宣布,市政府有一个宏远的计划:再建筑平民住宅900所,希望富有者能共襄盛举,完成这桩美事,让贫苦者有屋住,广州的社会秩序才会稳宁。近期的目标,是在未来两三年内,建成500间平民所,每间有三房一厅,每间建筑费约1000元,每月每间收回租银三四元,但目前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当天,平民宫开始为有意入住者登记。几千名参观者,把大南路挤得水泄不通,从早到晚,人头攒动,热气腾腾,附近卖油炸鬼、芋头糕的小摊档,卖“郭什”(牛羊肉)的店铺和卖茶叶、羊咩包、酥烧卖、饼子、馍馍等各种回民食品的小店铺,都生意大旺。热闹,嘈杂,欢笑,叫嚷,喜气洋洋,步履轻快,每个人都从心底感到兴奋,整条街如同欢乐的河流一般。
几百个入住名额,很快就满了。也许因为流落街头的贫民,以男性居多,所以平民宫只收男性留宿。《平民宫宿舍管理规则及其设施》要求入住者“以道德立身”,禁止一切“口出秽言、赴饮花酒、吸食鸦片、各种赌博以及含赌博性质之游戏及不道德之行为”;规定宿舍不得招待妇女入内;亲友来探,只可在客厅叙谈,不得径入宿舍;女眷如欲参观宿舍,必须由办事人员引导同行。同时要求“每早起床后,应将个人之被褥等件,折叠妥当,以重观瞻”,“晚上11时之后、早晨时点之前,宿舍内不得喧哗,致碍他人寝睡。熄灯后,不得藉端私用别种灯火,以防危险”,每晚12点宫门关闭,逾时返回者,必须向管理人报明床位号数,签名簿上,以便稽查。
管理人不时召集入住者开会,征求意见,检讨工作,举办各种棋艺、猜谜、饮茶活动,大家相处融洽。1932年1月,平民宫利用二楼的几间课室开办日夜学校,名为“平民宫附设日夜学校”。凡8岁以上的失学女孩安排读日班,8岁以上的失学男孩入夜班,一律免费,仅在报名时收取2元保证金,以4个月为修业期限,完成后保证金退还,若中途退学则不退款。同时在二楼教室墙壁贴满文字,每天中午12点到下午3点,让游客进入,有人想学字,就由宫内人员教。平民宫每周聘请市内名人及教育专家作“四育”(德、智、体、群)演讲,欢迎全体市民参加。不久,平民宫又设置一种短期宿舍,每晚收两毫;另有学生宿舍,让外地来广州求学的青少年居住,设立学生储蓄会,为学生提供储蓄服务。后来,还利用大南路附近的空地,开辟了篮球、排球和足球场,让市民开展体育活动。
刘纪文市长在《平民宫记》中写道:“万间广厦,古叹其难,虽市府加设平民宿舍,从事补苴,而芸芸市民尚多无以为家之叹。”政府希望多多兴建平民宿舍,以解决低下阶层的住宿问题。1934年,陈济棠提倡并发起筹集巨款,由市政府设计建造劳工住宅,建成并陆续投入使用者,计有八旗会馆第一号、八旗会馆第二号、河南又居里第一号、又居里第二号、海珠桥南边桥脚和海珠桥北边桥脚等六处劳工住所。海珠桥南斜坡下为第一劳工安集所,北斜坡下为第二劳工安集所,分别设有士敏土上下床位220个和312个,限男性劳工可入所留宿,每晚每人收暂宿费铜仙二枚,日间不得在所内留宿。自此露宿街头的人少了,街道也干净了许多。
拆城墙筑马路以后,市面日益繁荣。百货业户如栉比,绫罗绸缎、西装革履、胭脂水粉、毛巾雨伞,土洋杂陈,包罗万象。饮食业门如鳞次,茶楼酒家,中餐西餐,各擅胜场,飞潜动植,炒煎焗炆,炸煲炖扣,样样精美。服务业多如星布,裁缝染洗、理发梳头、照相裱画、旅次住宿,宾至如归,无微不至。娱乐业更是繁如丝纷,电影粤剧、音乐歌舞,笙箫管笛,吹拉弹唱,各种形式的表演,昼夜不停。
不少具有岭南风情的骑楼街,相继兴建,大南路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惠爱路、海珠南路、大新路、一德路、泰康路、文明路、丰宁路、太平路、中华路(解放路)、永汉路(北京路)、维新路(南段)、长堤大马路、靖海路等。由于骑楼是私人投资兴建,设计也就各施各法,任意发挥,有仿哥特式的,有南洋式的,有复古主义的,有现代主义的;装饰风格有巴洛克的,也有洛可可的,几乎西方建筑中的元素,骑楼无不尽备,构成广州街头一轴长长的风景画,纷繁栉比,令人目不暇给。
然而,在“花园城市”“田园城市”观念影响下,政府对究竟是发展骑楼街,还是绿化街,一直举棋不定,颇有鱼与熊掌的犹豫。
惠福路是政府建绿化街的试点。惠福路在清代分几段,互不相通,东为惠福巷,中段为早亨坊,民国时打通扩筑为马路。按当时的市政规划,惠福路是一条绿化路,沿街植树,不建骑楼。设计者聪明地选择大叶榕作为路树。这种树较为粗生,成长迅速,很快便形成了一条交柯覆盖的绿色长廊。惠福路是广州建成的第一条绿化马路,其经验陆续在其他马路推广,路树树种也变得丰富多样,有细叶榕、有加利、楹树、银桦、木棉、石栗等,把广州的街道装点得郁郁葱葱,四季如春。
在这个亚热带城市,人们一如既往地热爱鲜花。双门底大街扩宽为永汉路后,沿街的牌坊、庙宇全部拆去。以前广州的常年鲜花市场,以各个城门为主,而只在除夕前,才在城内主要街道设大型花市。双门底的除夕花市,至少在清代咸丰、同治年间,已经形成。清人张心泰的《粤游小志》有记:“每届年暮,广州城内双门底卖吊钟花与水仙花成市,如云如霞,大家小户,售供座几,以娱岁华。”清人徐澄溥的《岁暮杂诗》,咏双门底花市:“双门花市走幢幢,满插箩筐大树秾。道是鼎湖山上采,一苞九个倒悬钟。”
自从双门底开辟为大马路后,每年腊月廿八至除夕夜的花市,规模更大,也更热闹了,从原藩署前一直到教育路、西湖路一带,全部成为茉莉、含笑、绯桃、月季、菊花、茶花、夜合、珠兰、白兰、玫瑰、夜来香的海洋。后来,桨栏路也开设花市,马路两旁摆满了芍药、吊钟、柑桔、水仙、大丽花,粉白黛绿,姹紫嫣红。许多卖字画、古玩、杂架、冬果、陶瓷、漆器的摊档,夹杂在万花丛中。
从东山来的军政要人、东山少爷、番书仔、斯士她,从西关来的西关小姐、西关亚瓜、凑仔婆、梳傭老妇,还有从大南路平民宫来的工人大佬、趿屐友、流浪汉,汇聚一街,摩肩接踵,一同享受这欢乐的一刻。欧阳山在《三家巷》中描写1925年的花市:“那里灯光灿烂,人山人海。桃花、吊钟、水仙、腊梅、菊花、剑兰、山茶、芍药,十多条街道的两旁都摆满了。人们只能一个挨着一个走。笑语喧声,非常热闹。”
直到迎接大年初一到来的炮仗声在全城爆响,一年一度的迎春花市,才告结束。花市散后,由当地的庙祝、更夫负责清扫场地,后来改由各花档档主向警局缴费,由警局派人清洁。岁暮花市是广州人过新年的习俗,流传至今,称之为“逛花街”。
鲜花于广州人而言,不仅是一种赏心悦目的装饰,而且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广州人一见到鲜花,往往会很自然地接受“繁荣兴旺”的暗示。有一位在下九路开绸缎铺的老板,已快要破产了,对外却谎称找到了新股东,准备扩充营业。为了让人相信,他在除夕夜买回大株桃花,摆在铺头。其他行家一见桃花盛开,便像中蛊毒一样信了他的谎言,向他赊出大批货物,结果这老板还没等桃花谢尽,已卷货潜逃了。事后大家纷纷自嘲:“看他桃花开得这么靓,怎么会估到骗人呢?”广州人对鲜花,就是如此毫无免疫力。
20世纪30年代修筑的绿化路,还有维新路(北段)、法政路、越秀北路、应元路等。据政府的统计,到1934年,全市已种植路树万余株,品种有石栗、大叶榕、细叶榕、有加利、银桦、南洋楹、紫荆、黄槐、金合欢、梧桐、相思、秋枫、红豆、木棉、阴香等。绿荫深处,烦嚣的市声,也有了清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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