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王占据广州后,第一件事,就是兴筑藩王府。靖南王耿继茂把城西的永丰仓改建为藩王府。这里紧挨着六榕寺,高耸的千佛塔近在眼前,驻守王府的旗兵见它色彩斑斓,都把它叫作“花塔”,把六榕寺叫作“花塔寺”。耿继茂在广州没待多久,顺治十七年(1660)便奉旨移镇福建。他的藩王府做了平南王尚可喜次子尚之孝的府第。广州实际上归了尚可喜一家独占,藩王府建在明代的都指挥使司署旧址上,这里曾做过绍武朝的皇宫,地势高隆,背倚越秀山,两边有六脉渠水相绕。
尚可喜打算按贝勒规格兴建他的藩府,琉璃砖瓦,台门鹿顶。但朝廷认为,皇上虽然赐给尚可喜金册、金印,但他只是由民身立爵,民爵与宗藩制异,不宜用绿色砖瓦,驳回了他的请求。但尚可喜在广东已把琉璃砖瓦烧好了,既不能用来盖藩府,只好捐给了佛寺,海幢寺、大佛寺、武帝庙和越秀山观音阁都是受惠者。
藩府建成后,范围南起今中山五路,北至后楼房,西至连新路,东至吉祥路,画栋飞甍,丹楹刻桷,高堂广厦,宏敞壮丽。尚可喜一生戎马,极嗜杀戮,除了打仗,就是喜欢狩猎,每年冬天都要躬领将卒,到萝岗围猎。王府里还建有四所备办处,一为“虫蚁房”,养蟋蟀、蝈蝈、秋蝉、蜜蜂;一称“雀鸟房”,养鹌鹑、画眉、白鸽、斗鸡;一称“鹰鹞房”,养海东青及苍鹞、麻鹰;一称“狗房”,养关东猎犬及哈巴细狗,四处皆由长史管理,各有二十余人专责豢养。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后来袭平南王爵位,更是个猫痴狗迷,养了一大群猫狗,各有名号,或称“小姐”“妞妞”,或称“相公”“小哥”。每天让宫监身穿锦衫,抱着猫狗招摇过市,民无敢触犯之者。
尚可喜是一个奇特的人,当清军在广州屠城时,很多人逃到河南。尚可喜扬言还要屠净河南三十三村。但当他来到海幢寺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出来见他,劝他放下屠刀。尚可喜忽然被寺院的悠悠钟声所触动,觉得自己还有“立地成佛”的机会,于是把杀心收了起来,改为诚心向佛。不久,他的女儿与妹妹都剃度香林,与古佛青灯为伴,女儿在大北门的檀度庵出家,妹妹在小北门的药师庵(又名飞来大士庵)出家。
海幢寺坐落在珠江南岸,后有千顷花田,花开如茫茫雪原;前有大江横陈,烟水浩荡,“毗庐阁绕万松风,入望鱼龙百变中。东下海涛天漠漠,北来山雨昼濛濛。”从这首诗可以想象海幢寺外的景象。南汉时在河南建有千秋寺,是二十八寺的南七寺之一,南汉覆亡时已被焚毁,后化为民居。在宋、元、明的几百年间,陆续有僧人在这里修建佛堂。尚可喜皈佛后,海幢寺用他捐出的琉璃砖瓦,兴建了天王殿和其他楼台殿阁,连香积厨和大斋灶,都用螭砖砌成,这些砖块后来成了古玩家搜罗的对象,被人偷偷用普通砖石替换殆尽。
经过大规模的扩建与修葺,海幢寺面积达十几万平方米,号称“不独甲于粤东,抑且雄视宇内”,与光孝寺、华林寺、六榕寺并称广州四大丛林。但自从用了尚可喜的砖瓦,那七十万冤魂,仿佛就依附在这里了。清人张琳的诗《游海幢寺》便写道:“缅昔增修初,屠城尚藩虐。七十万冤魂,膏血涂丹艧。忏蠥仰佛慈,低眉惨不乐。”
康熙五年(1666),海幢寺大殿修建竣工。广东提刑按察使司关中令撰写《鼎建海幢寺碑记》记述:“适阿公承心印受衣钵,主海幢院事,遂于丙午之夏首建大殿,广七楹,高三寻有咫。右角则地藏之阁,耸峙巍峨输;八角钟台,声彻云表。逾年丁未,就大殿前二百余武建四大天王殿,左右肃立为韦驮、伽蓝两殿,稍近里者为丛现堂,栋宇相连,上下各五楹,上则香积厨,其下则斋堂。由斋堂而右,则大悲阁与药师佛母堂参差并盖,鼎足而三焉。”
海幢寺有几个奇特之处。第一是寺院没有钟楼,却以钟声闻名。相传尚可喜铸了两口幽冥大钟,一在大佛寺,一在海幢寺。每天清晨,寺院敲钟,隔江和应,锽锽悠扬。顺德儒士潘凤升,明亡后弃儒冠,与僧侣游。他在海幢寺的墙壁上题诗:“珠海钟声日夜流,红棉绿瓦几经秋。钱王已去山僧在,更与谁吟十四州。”百年来因海幢寺钟声留下的诗篇,多不胜数,比如“地从虞苑坼,门对白云遥。蜃气迷花雨,钟声接海潮。”(岑徵《海幢寺》),“野寺正当逢上巳,疏钟频得共登台。”(僧古易《春日集海幢丈室呈乐和尚》),“上方忽报晓钟声,屋角林梢月正明。”(程可则《寄海幢阿字首座》),“门落江潮大,钟飞海气澄。南宗一勺水,谁此证三乘。”(陈寿祺《海幢寺》)。禅院钟声,有一种让人远离尘俗的感觉。
尚可喜铸造的铁钟,不止这一对,还有小北下塘的太平庵(又名白云庵)的一口五百公斤的大铁钟。铁钟通高1.24米,口径0.92米,双蒲牢兽形钮,钮高约0.31米。钟体上有铭文,记载了尚可喜攻陷广州的事迹:
今上龙飞之七年,平南王奉命恢粤。二月初六,师抵五羊城北白云山,结营山阿。凡九阅月,将士奋腾,兵马无恙。其间铸炮制药,随手而应,阴有神助。是年十一月初二日恢省。追溯不忘,乃捐赀建造太平庵,内塑佛像,爰勒之钟鼎,以志佛力于不朽,仍镌以铭。铭曰:鸣錞肃旅,以事南征。缘岩列帐,依岫分营。百举汇应,乃克坚城。爰溯佛力,铸钟鼎铭,用以永播其芳声。顺治壬辰岁三月吉日平南王建,广州府督捕通判周宪章监造。
这口钟于1982年在太平庵遗址被发现,移交到广州博物馆收藏。
海幢寺的第二个奇特之处,是寺中只有十六尊罗汉像,而不是像一般佛寺有十八尊或五百尊。民间传说,海幢寺原来是有十八罗汉的,某年济公和尚化身为一个乞丐到海幢寺,受到住持的轻侮。济公把两个又脏又烂的布袋放在大殿上,请住持派人帮他挑到韶关的南华寺去。住持故意戏弄他说:“有本事你让寺里的罗汉帮你挑吧。”济公跑到大殿,冲着十八罗汉喊了声:“听见没有,老和尚叫你们帮我挑行李。”竟然真有两位罗汉从堂上跳了下来,挑起烂布袋,随着济公飘然北去,把海幢寺的和尚们都吓呆了。从此海幢寺便只剩下十六罗汉,而南华寺却有五百零二尊罗汉像。
海幢寺第三个奇特之处,寺里有一株种植于明万历年间的鹰爪兰。广州人说:“未有海幢,先有鹰爪。”清人王士祯的《广州游览小志》中写道:“海幢寺有鹰爪兰一株,藤本,大两围,千枝相纠,花五出,初作绿色,久之渐黄,香与鱼子兰酷似。寺故郭氏园,兰,园中故物也。”关于这株植物,民间也有很多流传的故事。
海幢寺的原址,是一个叫郭龙岳的富人园林,家中婢女因主人丢失翡翠玉扣被怀疑,愤而投井自尽,以证清白。郭家事后填埋了水井,但废井里却长出了一株鹰爪兰,相传是这个婢女的魂魄。从此这个园子怪事连连,经常听见女子悲泣之声。后来郭氏家道中落,僧人把地买下来改建佛堂。明末清初人程可则,有一首吟海幢寺鹰爪兰的诗:“鹿苑多灵异,凡花总不同。兰开鹰爪绿,丹结马缨红。”坊间哄传有鹰爪兰花神,人若冒犯,必受祸殃,于是纷纷到鹰爪兰前焚香跪拜,以求神佑,民国时的报纸说:“香火之盛,几与大雄殿之三宝等,只羡煞头门守卫山门之四金刚。”直到21世纪,这棵鹰爪兰犹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海幢寺还有一个奇特之处,就是寺里的僧侣个个满腹珠玑,吟诗赋词,出口成章,下笔锦绣,竟然博得了“诗窝”的雅称,其诗甚至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海幢派”风格,留下了《海云禅藻集》《虚堂诗话》《慧海小草》《片云行草》等一大批诗集。晚清时,两广总督张之洞、学政汪鸣銮曾慕海幢寺僧宝筏的诗名,登门拜访,但宝筏却淡淡回了一句:“二公是爱和尚诗,不是爱和尚”,拒不见面。
获得尚可喜捐献砖瓦的还有大佛寺。大佛寺在拱北楼西侧,今惠福东路惠新中街,明代叫龙藏寺,身世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南汉国。关于大佛寺是否属于南汉二十八寺之一,长期有争议。有人说它在南汉时叫地藏寺,也有人说叫新藏寺,这两种说法,都认为它属南汉二十八之一。但也有人说它不在二十八寺之内,理由是在二十八寺有记载的寺名中并无新藏寺,而且二十八寺都建在城外,此寺在城内,紧挨着属于皇家御苑范围的西湖,可能是皇家专用的佛寺。
无论如何,到宋代时,随着南汉宫苑建筑大部分被荡平,这座身世不明的佛寺,也告荒废。直到元代重新建造,四方檀施,共襄其事,名为福田庵。至明代再大兴土木,进行扩建,改名为龙藏寺。杰构庄严,香灯煌荧。但经过百年风雨蠧蚀,到明代末年,寺庙再次衰落,竟至被官府没收,改为巡按御史公署。顺治六年(1649),寺庙毁于一场大火。
康熙二年(1663),尚可喜为了迎接自己的儿媳妇——世祖的女儿和硕公主,自捐王俸,依照京师官庙的形制,重修大殿,再塑金身,于翌年建成大佛寺。三尊三世佛坐像,以黄铜精铸,每尊高六米,重十吨。中间为释迦牟尼佛,左手掌心向上,平放在盘膝之间,右手结说法手印,代表现在;左为阿弥陀佛,左掌心向上,平放盘膝中间,右手放在右膝盖上,结垂手接引印,代表过去;右为弥勒佛,双手平放腿上,一掌置于另一掌之上,掌心仰放盘膝中间结禅定印,代表未来。另外还有一尊四米高、五吨重的观音像。竣工后,尚可喜撰《鼎建大佛寺记》,勒碑以纪其事:
迩者丰亨有象,念欲祝禧佑国,考访旧迹,因从军旅之暇,庀材鸠工,董修其事。是役也,始于癸卯之春,于甲辰仲冬告竣。中置梵释诸相,范金为身,东西两翼为方丈,庄严宏壮,观者耸焉。
尚可喜在广州开府后,把自己六个儿子送入京师,名为“宿卫”,实做人质。其后他的第七子尚之隆与和硕公主成婚,成为驸马。康熙六年(1667)八月,尚之隆夫妇来到广州省亲,尚府在大佛寺设为天子祝禧的净坛。尚之隆在京都聘请班禅大喇嘛四十人同至广州,在寺内修四十九日无遮胜会,斋醮之盛,世上难得一见。
大雄宝殿供奉三世佛像,建筑面积达955平方米,居岭南众刹首位,坐北朝南,高约30米,面阔七间(36.32米),进深五间(25.36米)。抬梁式梁架,上施檩枋承托檩子,驼峰、斗栱造型简朴古拙,有明代遗风。十九檩前后用六柱、两山墙承重。回廊周匝。重檐歇山顶,檐下施七踩三翘斗栱,上施彩绘,色泽鲜明,纹式简练。上盖素胎陶瓦,瓦当滴水。正脊饰以云龙、西番莲灰塑,龙身围绕着正脊两侧穿插,栩栩如生。正中有一鎏金葫芦形宝珠,垂脊、戗脊塑狮兽,两侧山墙饰以缠枝西番莲纹。复盆式雕花花岗岩柱础,古拙朴实,至今尚存。殿中的巨型楠木柱子,都是安南王上北京朝贡,路经广州时送给平南王的,柱粗两米,高十余米,重十吨,为岭南大寺殿柱之冠。
雍正十三年(1735),广州知府刘庶重修大佛寺,把面积扩大至3万平方米。殿前增建了宣谕亭,作为宣讲皇帝谕旨的地方;又在殿侧建造了韦驮殿、伽蓝殿,辟“佛境”“禅林”东西二门。晨钟带雨,暮鼓和风,疏磬添静,梵音清凉,虽然身在闹市,却俨然超出凡尘。乾隆年间(1736—1795),大佛寺再次扩建,踵事增华。又有人把大佛寺、光孝寺、长寿寺、海幢寺、华林寺并称为广州“五大丛林”。
大佛寺在近百年经历了兴衰相寻的命运。林则徐在广州禁烟时,在大佛寺设“收缴烟土烟枪总局”,负责收缴广东各乡烟膏和烟具,并配制戒烟药物。20世纪20年代,广东政府为筹措军费,频频拍卖公产,大佛寺亦在拍卖之列,价值60万元的寺产以30万元贱卖。大佛寺的面积因而不断缩小,四面被民居所占。
康熙十四年(1675),尚可喜又要求六榕寺住持慈忍和尚兼任西禅寺住持,大规模修葺两座寺庙。尚可喜虽然杀人如麻,但对释道二教,却乐此不疲,不仅大修佛寺,广结善缘,而且认为自己平定广东,全凭道教中的摩利支天尊庇佑。他还于顺治十二年(1655),重修和扩建了三元宫。《南海百咏续编》便记载了这一工程:“三元宫,在越井岗,即唐之悟性寺故址。寺久废。顺治十二年,平南王建为道院。”四年后,又在今应元宫道一带,建造道观,奉祀天尊,取名“应元宫”。今应元路、应元宫道均因此得名。
康熙十五年(1676),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就是尚可喜在广州病殁了。他是三藩(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之中,对朝廷最忠诚的一个。他在,玄烨对他还礼让三分;他一死,形势便急转直下了。玄烨对第二代亲王尚之信既不信任,也无好感。尚可喜死后四年,朝廷派刑部侍郎宜昌阿赴粤勘问。尚之信率领大军还在广西征战,闻诏即解印还广州候拘,被重兵羁押于五仙门提督行台。
尚之信出事,藩府顿时乱作一团。尚家昆季之节、之璜、之杰与亲信李天植等人,都认定是旧属都统王国栋心怀怨望,卖主求荣,于是以尚之信母亲舒氏名义,召王国栋入藩府议事。藩府内埋伏好刀斧手,及王国栋至,以掷杯为号,一拥而出,将其缚下。尚之信的儿子亲手把王国栋两眼剜去,再由之节、之璜、之杰及李天植等人把王国栋寸磔割肉喂狗。
王国栋家人闻讯,慌忙向将军赍塔求救。赍塔早有收拾尚府的打算,立即借题发挥,调兵遣将,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全城戒严,包围藩府,把李天植及自副都统参领以下共一百零八人,悉数拘捕。当年八月,圣旨马递广州,尚之信依谋反律,母、母弟凡同谋者,俱弃市,家产籍没。那年的中秋,广州气氛如临大敌,城头只有巡逻士兵的灯笼,映照着森严的刀戟,没有一个敢出来赏月的民众。
八月十六日夜,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赍塔骑着高头大马,领兵巡城,巡抚金儁严兵以待。次日清晨,尚之信被押到府学名宦祠前,由宜昌阿读圣旨赐死。李天植、尚之璜、之杰等一百零八人,环跪拱北楼前,刽子手手起刀落,一路排砍过去,一百零八颗脑袋相继滚落尘埃,血汩汩而成渠。名宦祠故址,即今日广州市第一工人文化宫西侧消防队一带。(www.daowen.com)
在一片刀光血影之下,更有令人悚然的天象出现。“八月彗星出东方,直扫天中紫微垣,大约有小丈,其色紫红,闪烁有光,望之令人可畏,至十二月乃灭。”每逢国家遭遇大事,这类天呈异象的记录,便在史书上出现,引起民间的惶恐不安。
凭借着藩府势力发财的沈上达,对自己的结局是否有预感,已无人知晓,但在这次政变中,他的命运也很悲惨。他和藩府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藩府已成覆巢,沈氏安有完卵?金儁查抄藩府时,顺手把这个富商的家也抄了。抄没的家产,有近百万两之巨,在广州堪称仅次于藩府的第二大富豪。负责查抄“逆产”的侍郎宜昌阿和金儁,都发了一笔横财。
康熙二十年(1681)朝廷下旨撤藩,选派精锐的汉军禁旅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官兵1210人进驻广州。康熙二十二年(1683),再派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正蓝旗、镶蓝旗等官兵1875人进驻广州。朝廷下令原迁到南城的广州官署衙门迁回老城。自归德门至大北门(今解放中路、解放北路),东面建院、司、道、府、厅、县各署,西面建驻镇将军、都统等武职衙门,平南王的藩府改作广东巡抚署,但总督行署没有搬回老城里,仍在卖麻街,尚之孝利用靖王府建的府第,则改为广东将军署,至今仍留下将军东、将军西等街名。咸丰十一年(1861),将军署的北边一部分被割出来,做了英国的领事馆。
巡抚署的后花园,在乾隆二年(1737)辟建成民居街巷,称后楼房上街、后楼房下街。原来的鹰犬房改为军器局。巡抚王轼认为原藩府后花园至越秀山脚这片地方太过寥廓,易藏狐鼠,便把后楼房至越秀山脚的六十余亩地,划归官府,建为抚标较场,供抚标两营作为练习射箭的地方。
玄烨对顺利解决了平南王,松了口气:三藩次第削平,南方从此可以安枕矣。他下令革除藩府设立的各种渡税、盐埠,“广东所有大市小市之利,经藩下诸人霸占者无算,可会同巡抚详察,应归百姓者,题明仍归百姓,则广东人民得沾无穷之惠矣。”而对于那些大大小小的藩商、王商,则毫不留情:“各省商贩人等,欲藉藩下行势,投入者甚多,皆须查明,应断出者即行断出,其不应断出者应尽行遣发来京,勿致逃亡隐漏。”
沈上达是王商之首,与广东官场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丝挂藤,玄烨希望从他口中,挖出更多官场蛀虫,趁机把南方的“割据势力”连根拔起。但也正因为沈上达掌握了太多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他一天不死,许多人就如坐针毡,夜不安寝。
沈上达在狱中面壁思过,自然很清楚,狱墙之外,多少人天天烧香拜佛,咒他快死,其中包括吞没了他大笔家产的金儁。因此他从不指望能够活着走出狱门。有一天,他发现狱官莫名其妙解开他身上的锁链,又一声不吭地走了。开始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很快明白这是给他一个自行了断的机会。正所谓“食得咸鱼抵得渴”,与人无尤,多少人间富贵奢华都享受过了,还有何遗憾?于是沈上达在狱中投缳自尽,一了百了。
玄烨大为震怒,对前来面奏请旨的大学士、学士说:“沈上达系尚之信所属富商,朕闻广东大小官员,无不用伊银两,因此杀死以灭其口,亦未可定,其死显有情弊。”他决心一追到底,调江西巡抚李士桢任广东巡抚,并派刑部侍郎禅塔海等人南下调查,他警告负责调查的官员:“务须从公核审。此事颠末,朕皆洞悉,勿以干涉大臣势要,妄徇情面,株累无辜。”
在严刑峻法之下,大批贪官污吏,纷纷落网,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当初查抄藩府、沈府“逆产”的官员,后来大部分成了阶下囚,抄回来的“逆产”,揣在怀里还没捂暖,又被别人当“逆产”抄走了。
玄烨没有忘记沈上达一案,一再追问,但禅塔海坚称,沈上达在狱中自缢是实,绝无其他内情,他愿以人头担保。这更令玄烨怀疑了,堂堂刑部侍郎,犯得着为一个商人赌脑袋吗?所以禅塔海愈是信誓旦旦说没内情,玄烨愈是觉得大有内情。
李士桢到广东后,口含天宪,奉旨行事,施展雷霆手段,把“抄没尚府家产案”的重重黑幕,一路揭将下去,同时积极着手废除藩府当政时的种种苛政,包括把持行市、私抽货税、重敛渔课等。各渡口立起禁约牌,严禁汛防营弁纵容兵丁向渡夫勒抽渡钱,并要求官员不时明察暗访,务必彻底扫除积弊,保证商路畅通。
这宗大案的余波,历时四年,还未平息。康熙二十三年(1684)正月,玄烨下令拘押禅塔海,与宜昌阿、金儁并案处理。吏部、兵部、刑部联合会审判决:“广东查看尚之信家产侍郎宜昌阿,同巡抚金儁侵蚀兵饷及入官财物,又乾没尚之信商人沈上达财贿,恐后告发,将沈上达谋害灭口,应立斩。道员王永祚等,分取财物,又同金儁谋死沈上达,应立斩。郎中宋俄托、员外郎卓尔图等应拟斩,秋后处决。伊等共侵银八十九万两,并财帛等物,应追入官。差审金儁、刑部侍郎禅塔海,将沈上达事不行审出,及皇上问时,又奏称沈上达缢死是实,应拟绞,秋后处决。”最后皇上裁决,宜昌阿、金儁、宋俄托、卓尔图、尚之璋等一干人俱应斩首,秋后处决。其余有关官员,或革职,或降级,或罚俸,各领处分。
关于沈上达的生平行状,官史甚少记载,大都出现在尚之信倒台后,李士桢清算“藩党异棍”的奏折中。那时藩府已倒,天下之恶皆归焉,沈上达难免有替罪羊的味道。无论怎么说,他毕竟保住了广州海外贸易的最后一条渠道,就此而言,似亦不应一笔抹杀。
一个商人的死,竟牵扯出这么一大批高级官员,整个广东官场几乎倒了一大半,实属骇人听闻。真实的历史,永远比演义更加精彩。至此,三藩荡平,标志着改朝换代的动乱,告一段落了。
乾隆二十一年(1756)朝廷把驻粤汉军八旗人数裁减一半,另派满洲八旗官兵1500人替补。从此满汉八旗和绿营合驻广州城。原定驻粤八旗三年换防一次,可以返回北方,但后来变成了世代长期驻扎。满旗八旗官兵与眷属居住在广州城西,以今光塔路为中心,东至解放中路,西至人民中路(西城墙),南至大德路(南城墙),北至盘福路(北城墙)为“旗界”。光塔路以北属汉军八旗居地,以南属满洲八旗居地,不得混居。具体划分如下:
满州镶黄旗的地界,由大德街起,沿尚果里、拐角楼、铁炉巷至诗书街(今诗书路)南段止。满洲正白旗由象牙街起,沿梳篦街、麻行街南段、西濠街(今海珠中路)南段至诗书街南段止。满洲正黄旗由绒线街起,沿白薇街至毕公巷止。满洲正红旗由大市街(今惠福西路)以南起,沿绒线北、走木街、竹篙巷、扁担巷、温良里、南濠街北段、七株榕至晚红园(今观绿路)止。满洲镶白旗由大市街(今惠福西路)以北起,沿玉华坊、米市街(今米市路)南端、甜水巷南段、仙邻巷南段至大市街左都统署(今省人民医院门诊部地)东边止。满洲正蓝旗由大市街左都统署以西起,沿进士里南段、仙羊街(今海珠中路)南段、牛头巷、诗书街北段、安义街(今惠福西路)至大利巷止。满洲镶红旗由云台里起,沿学宫街、米市街北段、光塔街以南一带至仙羊街口止,再由甜水巷北段起,沿仙邻巷北段、进士里(今进步里)北段至杏花巷止。满洲镶蓝旗由光塔街以南仙羊街北段、纸行街(今纸行路)南段、莲花巷、红沙巷至白沙巷止。
汉军镶黄旗的地界,由光塔街东头路北一带,绕玛瑙巷路东,至朝天街北头止,又自西门直街(今中山六路)至花塔街(今六榕路)南头止,界内有朝天街、崔府街、陶街、忠襄里、回龙里。汉军正白旗由玛瑙巷路西起,绕西门直街路南一带,转蓬莱巷北折,出蓬莱巷,穿过光塔街,直至玛瑙巷尾止,界内有擢甲里、福地巷、纸行街北半段。汉军正黄旗由西门大街路北自光孝街口起,至花塔街口止,界内有窦富巷、书同巷、净慧街、云路街、福泉街、花塔街。汉军正红旗由光孝街南口起,西至城墙脚,向北至光孝街北止,界内有祝寿巷、陶家巷、西营巷。汉军镶白旗由蛋花巷起,向东至净慧街路北转至官塘街(今海珠北路),又西至盘福里双社止。汉军正蓝旗由仓前街起,至花塔街北大、小茶树巷,复北至百灵街、石马槽、牛巷、大坑,至添濠街尾止。汉军镶红旗由添濠街东头至大北门直街路(今解放北路)西一带,周家巷、西华一巷、二巷,至北水关止。汉军镶蓝旗由莲花井起,至机巷、德宣街、榕树巷、徐家巷、清泉街、大北门直街路东一带止。
人们习惯把汉军八旗称为“旗下人”,他们居住的地方称为“旗下街”,住宅则称为“旗下大屋”,他们所讲的北方话也被称为“旗下话”。八旗子弟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游手好闲,托着个鸟笼,在茶楼里一边饮茶,一边比试谁的鸟叫得好听,便能消磨一个上午。广州人饮茶有个习俗,要续水时,茶客需自己把茶壶盖揭开,据说是因为当初有个八旗二世祖,斗雀赌博输了,心中有气,到茶楼后把一只麻雀放到茶壶内,然后叫唤要续水,当侍应揭开壶盖时,壶中的小鸟飞走了,这位恶少就要挟说那是金丝雀,要茶楼赔偿巨额损失。此事给了茶楼一个教训,规定以后凡是续茶水里,壶盖得由茶客自己揭开,渐渐地也就形成了只要是续水,茶客不必叫唤,只要揭开壶盖即可的规矩。
无赖恶少,就是八旗子弟的标签,想洗白也不容易了。其实,旗人并不都是二世祖式的酒囊饭袋,藏龙卧虎,不乏其人。
崔君培就是其中一位佼佼者,他是汉军镶白旗人,生卒年月不详。父亲崔东岭是乾隆年间(1736—1795)的名医。有一次两广总督患怔忡症,百医束手,请崔东岭去诊治。崔东岭凭脉问诊后称:这个病须缓治,非一季不能好,如果要快好,用药三剂可立见效,但两年后将不复可救。总督说:时方多事,哪里能等缓治,朝愈夕死可也。于是,崔东岭给他开了三服药,再让他躺在火炕上,盖上厚厚的棉被,直至大汗淋漓。如此,总智沉疴涣若冰消,精神奕奕,但两年后果然病发身亡。乾隆五十一年(1786)广东暴发瘟疫,崔东岭不仅四处奔走救人,还公开药方,助人自救,无数人因此得活。
崔君培在家中排行第七,人以“崔七”相称。他从小有继承父亲衣钵,悬壶济世之志,曾到北京从名医侍诊,博览古今医书,研习名家医案,钻研经方时方,为之废寝忘餐,甚至十天八天不洗脸、不梳头。
由于他天性聪颖,既得父亲真传,又博采众家之长,临床诊症,好研精究微,作深湛之思,加以融会贯通,因此内科、外科、针灸皆精,尤擅长治疗伤寒,以善辨生死著称。有的人已病入膏肓,不可救疗,但表面上看还是行动、饮食如常,崔君培也不会给他开方;有的人表面上看已奄奄一息,命在旦夕,别的医生都不敢收治,崔君培却果断施药,往往霍然而愈。对症下药,不拘常品,却能巧发奇中,其效如神。
崔君培设医馆于崔府街,出诊习惯步行而不乘轿。相传某次出诊途经小北门,见有人家抬棺出殡,而棺底有血水滴出。崔君培当即拦住出殡队伍,询问丧家死者是什么人。丧家答称是产妇难产不治。崔君培认为孕妇可能还活着,力劝家属开棺。人们听从了他的劝说,把棺材抬到下塘,开棺检视。崔君培在产妇肚脐之下一寸穴位针灸,妇人果然苏醒过来。大家非常惊奇,问崔君培何以知道棺中人没死?崔君培回答:人死血凝,而棺下有滴血,说明人还活着,才有鲜血流出,其理甚明,该产妇只因横生逆产,气力不继,一时休克,仍可救也。崔七开棺救人,起死回生的故事,在省城传开,轰动街坊,成为美谈。从此往崔府街求医者,朝夕如市,户限为穿。
广州著名的致美斋酱园,也是由八旗子弟刘守庵创办的。乾隆(1736—1795)年间是广州饮食业的黄金时期,许多著名食府问世,也带动了酱料业运旺时盛。八旗子弟凭借着满族身份,在购买粮、豆、盐等时较为便利,于是纷纷创办酱园,如余氏的森森斋酱园、张氏的安盛隆酱园、黄氏的六和栈酱园和刘守庵的致美斋酱园。致美斋这个名号,源自其“用水致纯,选粮致精,工艺致正,酱品致香,待客致诚,味道致美”的经营宗旨。
负责筹办广州第一所外国语学校——广州同文馆的,是蒙古正黄旗人库克吉泰。学校为中国培养了大批外语、外交专业人才。在首届毕业生中,那三是广州镶蓝旗人,后担任驻新加坡总领事;左秉隆是广州正黄旗人,毕业后任驻新加坡总领事。满洲正黄旗人博勒洪武、汉军正白旗人韩常泰、满洲镶红旗人坤扬,都以优异成绩,送入京师同文馆深造。
满汉八旗的进驻,改变了广州的人口结构,所带来的北方文化,在语言、饮食、服饰、建筑、音乐、工艺各方面,都对岭南的本土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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