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经】六年，春，晋赵盾、卫孙免侵陈。

【传】赵盾弑君，此其复见何？亲弑君者赵穿也。亲弑君者赵穿，则曷为加之赵盾？不讨贼也。何以谓之不讨贼？晋史书贼曰：“晋赵盾弑其君夷獔。”赵盾曰：“天乎，无辜！吾不弑君，谁谓吾弑君者乎？”史曰：“尔为仁为义，人弑尔君，而复国不讨贼，此非弑君如何？”赵盾之复国奈何？灵公为无道，使诸大夫皆内朝，然后处乎台上，引弹而弹之，己1趋而辟丸，是乐而已矣。赵盾已朝而出，与诸大夫立于朝，有人荷畚2自闺3而出者，赵盾曰：“彼何也？夫畚曷为出乎闺？” 呼之不至，曰：“子大夫也，欲视之，则就而视之。”赵盾就而视之，则赫然4死人也。赵盾曰：“是何也？” 曰：“膳宰也。熊蹯5不熟，公怒以斗6摮7而杀之，支解，将使我弃之。”赵盾曰：“嘻！”趋而入。灵公望见赵盾，愬8而再拜。赵盾逡巡9，北面再拜稽首10，趋而出。灵公心怍11焉，欲杀之，于是使勇士某者往杀之。勇士入其大门，则无人门12焉者；入其闺，则无人闺13焉者；上其堂，则无人焉；俯而窥其户，方食鱼飧14。勇士曰：“嘻！子诚仁人也！吾入子之大门，则无人焉；入子之闺，则无人焉；上子之堂，则无人焉：是子之易也。子为晋国重卿，而食鱼飧，是子之俭也。君将使我杀子，吾不忍杀子也。虽然，吾亦不可复见吾君矣。”遂刎颈而死。灵公闻之，怒，滋欲杀之甚。众莫可使往者。于是伏甲于宫中，召赵盾而食之。赵盾之车右15祁弥明者，国之力士也，仡然16从乎赵盾而入，放乎17堂下而立。赵盾已食，灵公谓盾曰：“吾闻子之剑，盖利剑也，子以示我，吾将观焉。”赵盾起，将进剑，祁弥明自下呼之曰：“盾！食饱则出，何故拔剑于君所？”赵盾知之，躇阶18而走。灵公有周狗19，谓之獒。呼獒而属20之，獒亦躇阶而从之，祁弥明逆而踆21之，绝其颔。赵盾顾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然而宫中甲鼓而起，有起于甲中者，抱赵盾而乘之。赵盾顾曰：“吾何以得此于子？”曰：“子某时所食活我于暴22桑下者也。”赵盾曰：“子名为谁？” 曰：“吾君孰为介23？子之乘矣，何问吾名？”赵盾驱而出，众无留之者。赵穿缘民众不说，起弑灵公，然后迎赵盾而入，与之立于朝，而立成公黑臀。

译文

【经】鲁宣公六年，春季，晋国的赵盾、卫国的孙免侵伐陈国。

【传】赵盾杀了君主，这里再次出现是什么原因？因为亲自杀君主的是赵穿。亲自杀君主的是赵穿，为什么把杀君主的事加在赵盾身上？因为（赵盾身为正卿）不诛讨杀君之贼。凭什么说他不诛讨杀君之贼？晋国的史官记载杀君之贼说：“晋国赵盾杀死他的国君夷獔。”赵盾说：“天啊，我是无辜的！我没有杀君，谁说我是杀君的呀？”史官说：“你为仁为义，别人杀你的君主，你回到国都不诛讨杀君之贼，这不是杀君是什么？”赵盾回到国都是怎么回事？晋灵公做无道的事，命各大夫都到内朝（议事），然后他坐在台上，拉弹弓打他们，各大夫跑着躲避弹丸，只不过用这作为笑乐罢了。赵盾朝罢出来，与各大夫站在外朝，看见有人担着畚箕从闺门出来。赵盾说：“那是什么？那畚箕为什么从闺门出来？”喊那人，（那人）不走拢来，说：“您是大夫，想看他，就走拢来看他。” 赵盾走拢来看他，是一个被肢解分解成一块一块的死人。赵盾说：“这是什么人？”（回答）说：“是膳宰。熊掌不熟，公发怒用斗旁击他的头颅杀了他，将他肢解，命令我把他抛弃。”赵盾说：“啊！”跑进（内朝）。灵公望见赵盾，惊慌地拜了又拜。赵盾退步，面向北拜了又拜，叩头至地，快步走出。（赵盾知道了此事）灵公心里觉得惭愧，想杀掉他，于是派勇士某人前去杀他。勇士进入赵盾的大门，没有人在那里守大门；进入他的闺门，没有人在那里守闺门；上到他的堂上，没有人在那里；低头窥视他的室门，见他正在吃鱼和水泡饭。勇士说：“呀！您真是仁人！我进您的大门，没有人守大门；进您的闺门，没有人守闺门；上到您的堂上，堂上也无人：这是您的简省。您身为晋国重卿，却吃鱼和水泡饭，这是您的节俭。君主命令我杀您，我不忍心杀您。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再去见我的君主了！”就割颈自杀而死。灵公听说这事，大怒，要杀他的念头更加强烈。众人中没有能够派遣前去的。于是在宫中埋伏甲兵，召见赵盾，请他吃饭。赵盾的车右祁弥明是国内的大力士，健壮勇猛，跟着赵盾进去，来到堂下站着。赵盾吃过后，灵公对赵盾说：“我听说您的剑是利剑，您拿来给我瞧，我要仔细看看它。”赵盾起身，将要送上剑，祁弥明在堂下喊他，说：“盾！吃饱了就出来，在君主的住处拔剑是什么缘故？”赵盾明白他的意思，一步几级阶梯地跑下来。灵公有一只训练有素的狗，叫它作獒。灵公唤獒，嗾使它追赶赵盾，獒也一步几级阶梯地跟在后面追赵盾。祁弥明迎上去，用脚踢它，踢断了它的下巴骨。赵盾回头说：“君主的獒，比不上我的獒！”然而宫中埋伏的甲兵鸣鼓行动起来，有人从甲士中跳出来，抱着赵盾，放到车上。赵盾回过头来说：“我凭什么从你这里得到这种急救之恩？”（回答）说：“您某个时候曾给我饭吃，使我在暴桑之下活过来。”赵盾说：“您叫什么名字？”（回答）说：“我们的君主是为谁兴甲兵？您已上车（就赶快离开），何必问我的名字？”赵盾驱车出来，众人没有谁将他阻住。赵穿凭借百姓和兵士不喜欢（灵公），起来杀死灵公，然后迎接赵盾进入国都，和他一同站在朝堂上，立成公黑臀为君。

【经】夏，四月。(www.daowen.com)

【经】秋，八月，。

【经】冬，十月。

【经】夏季，四月。

【经】秋季，八月，发生蝗灾。

【经】冬季，十月。

注释　1 己（jì）：第三人称代词，他们。指代于内朝朝见灵公的诸大臣。2 畚（běn）：盛物草袋。3 闺：小寝之门。4 赫然：惊悚的样子。一说，尸体肢解的样子。5 熊蹯（fán）：熊掌。6 斗：酒器。7 摮（áo）：旁击。8 愬（shuò）：惊恐的样子。9 逡（qūn）巡：恭顺后退的样子。10 稽（qǐ）首：叩头至地，是跪拜礼中最恭敬的那种。11 怍（zuò）：羞惭。12 门：守门。13 闺：看守内室的门。14 飧（sūn）：水泡饭，一种简单的饭食。15 车右：保卫人员，陪同出行，处于车右。16 仡（yì）然：壮勇的样子。17 放乎：被安置在。18 躇（chuò）阶：越级，超越等次。19 周狗：训练有素听从指挥的恶狗。20 属（zhǔ）：犹如说跟随、尾追。21 踆（cún）：踢，踹。22 暴：谓枝叶茂盛。23 介：甲士，士兵，调动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