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妻子死了,惠施去看他,发现他大咧咧地坐着敲瓦盆唱歌。这样的态度,连惠施都看不下去了,就说他:“好歹也跟你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帮你生的儿子也长大了,这样一个人死了,你不哭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唱歌呢?”
庄子回答:“她刚死之时,我心中若有所失,觉得少了什么。但认真寻问:少了什么呢?她原本不存在,没有形体,没有任何踪迹,偶然地有了这个人的‘形’,有了这个生命,存在一阵子之后,此刻这个生命又消失了。这就如同天地间春夏秋冬的持续变化,她现在不过是回到了‘道’的大房子里去,我哭什么呢?哭不是反而才奇怪吗?对于她这个生命来说,出生或死去都是‘自然’,‘自然’地从无生命中变化出生命来,又‘自然’地从有生命变化为无生命。生是我们无法控制、无法干预的,那又为什么要去干预死?”
将“生”与“死”如实看待,不加入我们的主观分别情感,这就是庄子所强调的。而他凸显这种态度的方式,是通过许多故事和寓言。在这一点上,表达的形式与手法,他和名家就确切分道扬镳了。
名家如惠施、公孙龙子等人,曾经风光一时,然而后来留下的著作和记录却很少,尤其他们的思想很快就被忽略、遗忘了。一部分就牵涉他们运用语言、文字的方式。名家思想的根本是怀疑语言,要揭露语言中潜藏的种种迷思,打破由语言而来的执念。然而他们毕竟还是必须通过语言来传递对语言的质疑与批判。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怎样一方面挖这套语言的根底,另一方面运用这套语言来说明语言不该被信任呢?
因而名家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诡论”,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的片段论题,点破语言的运作迷障。庄子的巨大成就与贡献,就在于他彻底了解名家对于语言的不信任,而又比这些名家聪明得多,懂得如何让这种讨论不陷入在逻辑打转的情况,和人生实存联系上。(www.daowen.com)
让我们回头再看一次“濠上之辩”。庄子说:“这些鱼游得多快乐啊!”惠施呛他:“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快乐?”庄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鱼快乐?”惠施又说:“我不是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同理可证,你不是鱼,所以你不知道鱼的感受。”
辩到这里,庄子下一段话说出了两个重点,他先说:“请循其本。”意思是我们别这样继续绕圈圈,这样是绕不完的,回到什么样的“本”呢?回到惠施原来的问题,问的是:“怎么知道鱼快乐?”而不是“知不知道鱼快乐?”你既然问我“怎么知道”,就表示你认为我知道,所以问我如何、用什么方法知道的。于是庄子回到这个问题上,然后给了直接的答案:“我知之濠上也。”
“我知之濠上也”,就脱离了逻辑上的辩论,而诉诸直觉、感受,也就和人的实际生活联系起来。在此当下,我站在濠上看着鱼游来游去,能真切地体会它们的自在,就是这样“知”的。对于惠施这种名家来说,“知”只有一种,由分析、推论而来的“知”,但庄子提醒:“知”不只如此,直觉、感受、体会也是“知”,而且是更根本、更有价值的“知”。
名家停留在这样的逻辑层次上,只关心分析、推论的“知”,以玩弄、批判语言为其目的。但对于庄子来说,借由对于“名”的检讨批判来洞视语言,是手段,是要让我们离开语言所造成的阻碍,回到更真实的知觉、感受、体会。庄子有吊诡的一面,但他不停留在吊诡上,吊诡是他用来让我们摆脱原有执念的方法,摆脱了,更重要的是去理解“道”,感受“道”,依照“道”而自在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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