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全书最后一篇,是《天下篇》。这篇绝对是晚出的文献,在里面将战国流行的知识、思想,做了一番系统的整理。《天下篇》中也提到了惠施,并且记录了惠施学说最有名的十条。
这十条很简略,很难光从字面理解其意思。加上秦汉以降,名家快速没落,其思想内容大部分都被遗忘,这些文字内容就更像天书了。要等两千年后,从西方传来的逻辑论理系统,才得以帮助我们重建这些简要文字可能的意义。虽然我们仍然无法彻底、仔细地解释这十项论理的内容,不过概略地掌握其轮廓,对于我们把名家摆回战国思想地图上大有帮助。
《天下篇》里列出的第一条是:“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这不难理解,数学里有“无限大”和“无限小”。“无限大”的定义是没有任何数比这个数更大,“无限小”则是没有任何数比这个数更小。惠施将我们理解的“无限大”称为“大一”,“无限小”称为“小一”。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时代的人开始思考“无限”了。这是一个全新的观念,没有现成的名称,所以要予以命名。“大一”“小一”都有“一”,又显示了战国时代运用“一”、思考“一”的方式,回头看《老子》中也有很多谈“一”的,我们一方面可以更加确认《老子》的思想不可能在春秋时期出现,另一方面也才能更准确地掌握《老子》所说的“一”的意思。
惠施主张的第二条:“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关于这条,可以借助《庄子》来了解。《庄子·养生主》中有“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说他用同一只刀用了十九年,解了数千头牛,但刀刃看起来却好像刚刚磨过的一样。为什么能如此,关键在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这是个寓言,指的是在绝对的、理想的状态下,薄薄的刀是一个平面,有面积而无体积;牛的骨节是有厚度的空间,以绝对的平面进入有厚度的空间,不管厚度多小,除以“0”得出来的都是无限大。没有厚度的刀进入在概念中无限倍大的空间里,当然是“游刃有余”了。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就是几何学上定义的“面”,纯粹的、理论性的“面”。几何学上的定义,“点”只有位置,没有大小。任何一条“线”都是由无限多个点所构成的,“线”只有长度,没有宽度。以此类推,“面”只有大小,没有厚度。一个“面”在概念上可以无限延伸,所以说“其大千里”。(www.daowen.com)
惠施的第三个主张是“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从前面两个概念延伸下来,这也可以理解,仍然和“无限”相关。差异牵涉尺度,以不同的尺度衡量,会看出不同的差异;换个角度看,不同的尺度也就抹杀了差异。以肉眼的尺度,我们不可能察觉“5纳米”和“10纳米”的差别。在这个尺度中,“5纳米”和“10纳米”就是一样的。同理,不管天与地、山与泽在我们常识尺度中看去有多大差别,如果将尺度一直扩大,大到一定程度,天与地的差异相对变得像“5纳米”和“10纳米”之间那么小,那么天与地也就没有差别了。
惠施说的第四件事是“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太阳一升起来,就立刻落下;东西刚出生就立即消亡。这不过是将前面第三条的观念,从空间上挪移到时间上来运用。“久”还是“暂”,也是相对的,看我们用什么样的尺度去衡量。将时间的尺度放大到一定程度,“一天”相对就变成了“瞬间”,再继续加大,总会到达任何东西的“一生”都是“瞬间”的地步。
第五条:“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这条说的是分类,可以用“集合”的概念来理解。不同的分类有不同的集合,因应不同的分类标准而有大小不同的“集合”,有的“集合”比较大,有的“集合”比较小。但在“集合”中有两种重要的区分,一种是“相对的”,一种是“绝对的”。相对的集合,像是“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一样,所以在同一个分类集合中,“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所以在不同的集合里。惠施将之称为“小同异”。相较于“小同异”,另有“大同异”,那就是绝对的集合。泯除了所有的“异”,将一切都包纳进来的绝对大集合,是“大同”;相反,泯除了所有的“同”,集合中只有一个成员,那就是“大异”。
这条碰触到了名家从“名”出发,和《庄子》会有的交错。“名”其实就是分类,就是以不同的标准形成的集合。用不一样的标准分类,就会产生不同的“名”;改变了分类标准,同时也就改变了“名”的意义,“名”岂有“常”?“名”怎么可能是固定不变的呢?那么,我们又何必为了人为、任意的“名”而烦恼呢?
和孔子的“正名”彻底相反,名家看到的是,依照一种“小同异”的标准,你是“君”他是“臣”,换作不一样的标准,尤其是在“大同异”的标准下,哪里还有“君”“臣”?要么你们通通都是“人”,甚至都是“万物”,要么你们通通都是“个人”“个体”。那么计较“君”“臣”关系有意义吗?又何必将自己局限在单一分类标准所产生的“君”“臣”行为规范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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