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是部伟大的著作,值得我们认真研读、理解,但这并不等同于我们可以相信《史记》中的每一句话,将太史公书中所写的都奉为史实。
很不幸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写老子的部分,就是一笔糟糕的糊涂账。
司马迁的史官职务是从父亲司马谈那里继承来的。司马谈的著作今天只剩下一篇《论六家要旨》留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在《论六家要旨》中,司马谈如此说道家:“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道家集合了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等其他五家的精华,光是这句话,司马谈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思想立场,他是个道家,而且是从道家的立场出发来整理、评断“六家要旨”的。
更进一步,在司马谈的六家源流分析上,明显断定这种“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的道家思想是相对后起的,所以能集合前面其他各家的优点。然而司马迁没有采纳父亲的这项主张,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将老子的思想写成了六家之中最先、最早的。
《史记》中写老子,一开始说老子姓李名耳,字摐,是“周守藏室之史”,然后就讲了孔子“问礼于老子”的故事。这件事在战国的文献中出现过好几次,《礼记》《庄子》中都记录过。依照这些记载,老子年长于孔子,是当时有名的智者。
但是讲完孔子问礼于老子后,司马迁突然笔锋一转,说:“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意思是:也有人说(有资料记录)老子是老莱子,也是楚人,写的书不是上下篇的《道德经》,而是另外的十五篇著作;老子也没有比孔子年长,而是差不多和孔子同代。(www.daowen.com)
如此附笔表现了司马迁的诚实态度,他看过另外有老子是“老莱子”说法的史料,更重要的,他对于老子早于孔子,孔子曾经问礼于老子这件事,没有充分的把握。司马迁的存疑态度,一部分应该来自他对《论语》、对孔子的了解。
关于孔子事迹,最可信的材料是由他弟子编撰的《论语》,但《论语》中完全没有提到孔子到周去向老子问礼的事。还有,依照战国文献,孔子见老子这件事,发生在孔子50岁时,但《论语·为政》中记录了孔子的自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50岁都到“知天命”了,怎么会因对“道之要”感到困惑而去求教于老子?
前面讲孔子时,引用过《论语·微子》中的一个故事:“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这个故事的关键在于老翁“以杖荷蓧”,而“老莱子”这个名字中间的“莱”字,是“锄草”的意思。显然,司马迁认为很有可能这位挑着除草工具的老翁就是“老莱子”,后世于是将孔子和这位隐士的相遇对话敷衍为“孔子向老子问礼”的故事。换句话说,司马迁明白《论语》里记录了许多孔子周游过程中遭遇隐士被质疑、被嘲讽的事迹,认为“孔子问礼于老子”的说法可能是从这些事迹中演化出来,不见得真有孔子刻意跑到周去找这位“守藏室之史”挨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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