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子路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死就带着格外浓烈的悲剧性。子路和孔子的关系,其实介于师友之间,他是孔子弟子中年纪最长的,只小孔子9岁。这就意味着到鲁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79年),蒯聩之乱发生时,孔子72岁,子路也已经63岁了!
在那里和两个“力士”拼斗的,是个63岁的老人。但就算活到63岁,子路仍然如此冲动,又如此决然,对于自己所相信的毫无保留,毫无商量余地。
《左传·哀公十五年》还提到,当孔子知道柴高从卫匆忙逃出,子路却反向冲进卫国去时,他的反应是:“柴也其来乎?由也其死矣。”显然脸色惨白,痛呼:“完了完了,连柴高都选择离开,这下子路死定了!”会有这种反应,是因为孔子真正了解他的学生,每一个学生是什么个性,在什么状况下有什么反应,他太清楚了。孔子对柴高的评估,是简单的一个字“愚”,意思是他笨笨的,脑筋不会转弯,是什么就是什么。这样的人,不会贪生怕死;这样的人,也不会见微知著,做精巧的推断。柴高会离开卫国,那一定是卫国的情况已经极度危急,以柴高之“鲁”都知道这个地方待不得了。而那么冲动的子路却硬闯进入,怎么得了!
那不是什么圣人的神奇预感,而是对于人、对于时局的理性判断,再加上关切子路遭遇的感性深忧。孔子不幸言中,子路真的就死于卫国之乱。《礼记·檀公》里有孔子接下来的反应。第一句就说:“孔子哭子路于中庭……”记得,这是《礼记》,是记录礼、讨论礼的文献。孔子哭子路于中庭,这是不符合礼的。古文中的“哭”,指的是大哭,而礼的作用,本来就是用来节制太过强烈的情绪,把人拉在一定的反应范围中的。孔子不仅“哭”,而且竟然在“中庭”哭,这是不折不扣的失控。
从礼的角度看,是失控,但换个角度看,这也是真情。尤其在孔子身上,一个一辈子习礼,强调礼的重要性的72岁老人,面对子路之死,再也维持不了礼的节制外表,内在的悲痛超过了一切。
《论语·先进》中记录了另一个类似的情景:“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颜渊死的时候,孔子也是大哭,也是哭得失控了。旁边的人担心,就用孔子最在意的事劝他,说:“你哭得过头,违礼了。”“恸”这个字的意思,用今天的白话说,不单纯是“大哭”或“痛哭”,而是“没有节制地哭”,“过度哀伤地哭”,而所谓“节制”“过度”,当然都是以礼为标准的。(www.daowen.com)
看看孔子如何反应?他说:“有吗?有过头吗?不为这种人而失控、过头,不然是要为其他什么人吗?”别怀疑,真真实实地,这里的孔子就是在耍赖。他在生气、在发泄:颜渊没有了,我挚爱的人离开我了,你们还要我节制,还要来管我是不是伤心过度!我就是要这样哭,因为这是颜渊,不是别人!
子路死时,孔子也是这样真情流露,任性、耍赖地将礼的节制抛到一边去了。得知消息时,他在中庭就大哭了。尤有甚者,“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有人来吊唁,孔子敬拜答礼。这又是违礼的,《礼记》特别说“而夫子拜之”,孔子的身份是“夫子”,是长辈,子路是晚辈。一直到今天,传统式的丧礼上,如果死的是晚辈,人家来鞠躬,长辈是不能回拜答礼的,那是晚辈的事。
孔子不可能不懂这么简单的礼仪原则,但他不管,或者更精确地说,他内在澎湃的悲痛使他必须用这种违礼的行为,来凸显子路的重要性。子路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的晚辈,甚至不是一般的弟子。在激动的情绪中,孔子拒绝用对待一般人的礼节来对待和他如此亲近的子路。
《礼记》中继续说:“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到这里,我们更清楚事情的始末。使者来报子路的死讯,急切担心的孔子在中庭就接待了使者。听了消息之后,孔子在中庭就忍不住大哭。可能随着使者来的人,当场吊唁,安慰孔子,孔子竟违礼回拜。然后,他才将使者请进堂里。这又是违礼的,但孔子太激动了,当下顾不得那么多,好不容易情绪稍微平复,才能够招待使者,并知道子路之死的来龙去脉。使者说到子路被剁成肉酱,孔子又激动地立即吩咐,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要看到肉酱了。
再提醒一次,那时孔子72岁,子路63岁。事情发生时,子路甚至人根本不在卫国,却硬是冲动地闯进去。他只身没有任何协助,单挑劫持孔悝,甚至要以武力将国君位子抢回来的蒯聩,不仅毫无惧色,说话的口气比蒯聩还大。一个63岁的老人,别无凭恃,有的,就是他的坚毅个性,以及他的正义信念。这样一个人,被两个年轻的力士包围攻击,死在他们的兵器之下,还被剁成了肉酱。多么戏剧性的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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