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到清朝历史,“辫子戏”看多了,很多人都会背清朝皇帝的帝号——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用这些皇帝将清朝的历史串起来,也用这些皇帝的作为来解释清朝的历史变化。
如果出个考题问:“清朝由盛而衰的关键因素是什么?”和解释唐朝由盛而衰一样,大部分人选择答题的方向,也是先找一个人或几个人——乾隆皇帝晚年,和珅掌权,这两个人名,就是最好的答案。
用乾隆皇帝和和珅两个人名来回答“清朝由盛而衰的关键因素是什么”,不能说不对,但不够。如果我们愿意将历史之眼从人物身上移开,去看看其他的面向、其他的领域,会发现和乾隆、和珅这两个人物同等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的变化肇因。
例如看看农业生产上发生的事。“康雍乾”三朝一百多年的时间内,中国农业有了巨大的变化。变化的主因是来自东南亚的“籼稻”引进中国,种植面积不断扩张。“籼稻”对于生产条件的要求低于原来的品种,使许多本来不能产稻的地区都开始种植稻米,而且“籼稻”的产量也高于原来的品种,更高于那些土地原本生产的谷类作物。
“籼稻”普及创造出的农业生产效果,加上“康雍乾”三朝的长期和平,中国的人口在这段时间中迅速增长。明朝中后期中国人口首次破亿,经过明末清初的战乱,中国的人口又在这个时期里破亿,从顺治十二年(1655)的1.19亿到乾隆五十五年(1790)突破3亿,等于是增长了1.5倍。[1]
“籼稻”引领的农业改变,使这块土地上能够生养出三倍的人口;长期和平没有战乱,又大幅降低了死亡率。人越来越多,多到一定程度,原有的社会制度,就无法应对新局面了。
一个直接的影响是土地分配。中国社会的继承制度,名义上是嫡长子制,实质却是诸子均分制。在家谱上,嫡长子继承家业名分,但往往在父亲去世前后,就“分家”了。在“分家”的过程中,父亲拥有的财产以大致均分的原则交给各个儿子。财产中最重要的就是土地,“分家”的实质内容,就是分配土地,就算不是均分,基本上每个儿子都会分到土地。
于是土地越分越细,人口越增加越多,每一家平均能分到的土地,就在一百多年中快速地越缩越小。土地小,能够提供家户的风险保障也就跟着越来越低。就那么一点土地,必须精耕每一寸土地才能养活家人,稍微遇到一点天灾人祸的打击,生产上就难以为继了。到后来,甚至不需要天灾人祸,光是因土地细分带来的不安全感、挫折感,就足以使社会动荡不安。(www.daowen.com)
道光年间出现了“太平天国之乱”,又称“洪杨之乱”。“洪杨”指的是洪秀全、杨秀清,又是用两个事件的领导人,来代表事件,理解事件。但“洪杨之乱”有比洪秀全、杨秀清两人更重要、更根本的起因,那就是中国农村土地制度的瓦解。而造成土地制度瓦解的力量,又是百余年和平、繁荣带来的人口增长。
这些都不是从人物的角度能看到、能解释的。从乾隆、和珅和宫廷斗争,我们看不到中国人口的急遽增长,更何况人口增长不单纯只是数量上的现象。百余年间人口增长了1.5倍,连带的效应必然包括人口结构的改变,尤其是年龄结构,年轻人的比例大幅提高,没有出路的恐慌带来了巨大的社会压力,进一步使原有的社会机制失灵。
这也是历史,都是历史。历史学家黄仁宇一直在提倡“大历史”的眼光与视角。他认为,历史当中有太多事,我们必须放宽视野才看得到。放宽视野,甚至会让我们对历史人物产生不一样的评价。
从人物的角度看,我们读过学者对乾隆晚年的分析与批评。他自封为“十全老人”,在位太多年了,以至于对政事政务不再用心,老迈昏庸,埋下了嘉庆朝之后的动乱根源。然而,如果将视角放大,纳入人口数量与结构的改变,纳入贯时性的长期比对的话,我们会看到不一样的中国,不一样的问题。
从“大历史”的角度,黄仁宇看到的问题是,乾隆根本无法掌握,更无法理解境内人口变化的意义与冲击。而且这不是乾隆一个皇帝的问题,是一代代中国皇帝的共同盲点。用他的说法,中国皇朝政治,整个中国制度一直都是“数字上无法管理”的状态。
中国从来没有建立一套数字管理的系统。在北京的统治者,根本无法如实地掌握、理解那么大一块土地。这块土地太大,而且地方差异太大,在没有数字资料协助的情况下,皇帝及其朝臣只能用一种粗略的方式来治国,那就是找到各地最基本的公约数,以最低标准为标准。没有多元化的政策思考,政策必须各地通用,也就意味着只能设定最低限度的政策,依照国内发展水平最低的地区来制定政策。这样的政策,怎么可能应付变局?
看历史,可以有,也应该有各种不同的角度。看人物,从人物来看,是一个角度。但不幸的是,在中国历史的认识上,人物被放大了,好像历史里只有人物,只有从人物来看历史这一个角度。有时候,我们得试着离开人物,看到更大、更丰富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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