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给予中国文明的第四个长远遗产,是决定了中国的基本地理环境。
人如何决定地理环境,不是应该倒过来,地理环境决定人吗?稍微准确些说,是周人从他们赖以兴起的那个区域的地理条件中培养、树立起的习惯,后来长期决定了中国的生产方式,以及中国的经济价值观。
看一下大家熟悉的中国地图,中国文明核心区域的北边和西北边,如今多是草原和沙漠。核心区域在黄河流域,有黄土高原,而周人就在黄土高原的晋南发源,然后向西迁移,移居到渭水流域。
黄土高原由原生黄土构成。因为北方、西北方都是极干燥的地区,从更新世后期开始,几万年来,大量风沙不断从北方、西北方吹过来,风力减弱之后,就沉积在这里。黄土高原的原生黄土是风成的,越往东边,沙粒就越细,显然是由风带过来,粗一点儿的落在较西北边的地方,细一点儿、轻一点儿的,则可以靠风吹到更东边才落地。
另外,黄土高原上所有的山,西坡都比东坡高且长,这又是风成地形的特色。黄土高原以东,仍然是黄土,但就不是原生黄土了,而是次生黄土构成的。次生黄土的意思是由河川的力量,带着本来的黄土再往东冲刷,堆出冲积土来。今天河北东部到山东这一带,主要是由黄河带来的冲积土堆成的。
这样的地形,从历史上看,有什么特殊的重要性?最重要的,这显然不是一个最适合农耕发展的地理环境。在解释中国文明发展上,地理决定论不怎么适用。新石器时代农业开始在中国这块区域上多元冒发时,黄土高原上农耕文化的发展,密度低于其他地方。东北的红山文化、东南的河姆渡文化,农耕的自然条件,看起来都优于黄土高原。
然而早期中国文明的中心,不在红山文化区,也不在河姆渡文化区,而在农耕条件相对较差的黄土高原。黄土高原相对没有那么理想的环境,所以逼着在那里生活的人必须多加努力,多克服一些挑战,也就多了一些人文上的本事。(www.daowen.com)
黄土高原森林覆盖率有限,降雨量长期不足,能够种植的都是干旱型的作物。干旱型作物在谷类的糖类转换率上相对较低。在这种环境中发展起来的农业,基本上无法自然守成,不能等在那里靠大自然来养活。
在热带、亚热带的环境中,光是蔬果的自然收获,就能提供人生存的基本需要。养活自己不需要太多的努力。这是可以自然守成的环境。但黄土高原绝对不是。为了取得足够的糖类和蛋白质,人得辛苦努力。努力的一个重点,是不断试验驯化干旱型谷类作物。
大约从公元前5000年开始,这个区域的人就不断和稷、粟、麦等几种作物周旋,对于如何选种、何时播种、如何种植,进行了长期的试验与改良。而且黄土高原不可能有简单、容易的灌溉资源,在无法保障充分水量的情况下,试验与改良的空间很有限,必须格外注意,也就格外辛苦。
在这个环境中历练出来的周人,带着一种黄土高原的刻苦性格。这种性格中包括几个关键元素,其中之一是高度不信任自然。这听起来很吊诡,在他们的观念中,自然没有那么自然,没有那么理所当然。之所以如此强调地发展出“天”和“人”,也就是自然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因为长期的经验使他们无法忽视自然,不可能不注意自然,不思索、不探讨自然与人的基本生存之间的关系。
这种性格的另一方面是对人的能力的认知。黄土高原上没有太多比人更庞大、更凶猛的大型动物。在少植被的环境中,不太担心豺狼虎豹跑出来伤害人。在这里,人有相对优势。靠农业上的试验与勤劳耕种,人获得了对自我能力的信心。然而,大自然既是人的依靠,也是人最主要的对手,不会总是对人友善。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周人对于“天”的想象,对于“天”与“人”关系的思考。
人必须了解“天”的律则,而且必须遵守“天”的律则。不了解、不遵守“天”的律则,会带来最可怕的灾难,会让自己陷入活不下去的穷途末路。今天有东西吃,并不表示明天也有同样的日子可以过。农业需要时间,黄土高原的农业有太多不利变量。这样的地理条件,通过周人,塑造了中国文明中的忧患人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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