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堂,市井茶馆酒肆,俗尚年轻,
向客旁立,报菜名至数十种之多,
字眼清楚,不乱话,不粘牙,
堂内一喊,能令四座皆惊。
——(清)杨静亭《都门纪略》
餐饮企业南京大排档,服务员中就有“迎客老堂倌”一职。
路明章说曾有人形容堂倌,说他们有“猴子的脑袋,八哥的嘴,大象的度量,兔子的腿”,这说法毫不夸张。从引客、挂衣帽、落座、摆台、上茶到介绍、点菜、吆喝,再到结算、送客,在今天来看是需要几个服务员完成的工作,过去就是由堂倌一个人完成。路师傅说,他那个时候,当“跑堂儿”是要正儿八经拜师学艺的。
单论“兔子的腿”。路师傅说,那个时候,“跑堂儿”当伙计并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迎宾、点菜、传菜、结账、送客,永远是忙忙碌碌,一路小跑。
最后的堂倌路明章。
再说“猴子的脑袋”,就体现在点菜和结账上。路明章说:“以前没有菜谱,全部是由招待员记在脑袋里。客人来吃,就由我来介绍。根据客人年龄,喜好,吃酒不吃酒,吃饭不吃饭,分别来推荐。”到了结账的时候,既没有菜谱,也没有账本,靠的是招待员记在脑子里的菜谱和价钱。不管客人点了多少饭菜,在付账时路明章都能迅速而准确地报出总价,路明章说:“堂倌靠的是心算,这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
旧时饭馆讲究“响堂亮灶”,光从声响就能感受到生意的红火。响堂指的是跑堂儿的报菜名、招呼客人;亮灶指的是厨子锅铲、勺子敲得叮当作响。
要说堂倌那“八哥的嘴”,就得说说鸣堂。鸣堂技艺,看似简单,并不容易。它包括引客鸣堂、介绍鸣堂、应允鸣堂、吆喝鸣堂、结算鸣堂、送客鸣堂。
喊堂今犹在。
作为堂倌,不仅要声音洪亮、口齿清楚,还要讲究韵律。鸣堂有念白、念唱、全唱几种唱腔。它就像民歌、小调,或高亢悦耳,或浑厚朴实,都要合辙押韵,如“客官五位,好生招待”、“客官慢走,三羊开泰”,常常能给客人带来愉悦的感受。
为了让自己的唱腔更加精湛,路明章以前曾去各家餐馆听别的堂倌“喊堂”、“唱菜”,听后再琢磨,最终形成了自己的鸣堂风格。
“来客三位噢!摆席!”客人一进店,路明章便开始洪亮的“吼堂”。紧接其后的便是报菜名。路明章说,几十种菜名必须报得溜顺,菜价也要门儿清。
“唱菜”。食客点好菜,堂倌就要按席次和所点菜名朝厨房“唱菜”。路明章说:“我要把(菜)吼进去,一吼厨房里面听见了点菜,就去做了。”
堂倌都有自己的行话,“带利”是要催厨师快点,“饭堂叫”就是客人要吃这菜下饭,要快点上。“甜子”就是醋,“红重”的意思是加辣,“免红”的意思是不要辣椒。
如果客人点:“一盘心片,多加醋。”路明章则会转身对厨房喊道:“‘比干挖’一份,多加‘甜子’!”堂倌为了将唱菜变得好玩,会把菜名换得更有文化底蕴。把一句成语的末一个字省去不说,叫“缩脚语”。如“比干挖”就是由成语“比干挖心”而来。心片就被喊成“比干挖”。
在路明章的口中,“猪拱嘴”变成了“独占鳌”,猪蹄变成了“四马全”、猪肚是“包层包”,猪大肠是“排搭排”,菜汤就是“雷火力”。客人在如此愉快的环境中就餐,又怎么会不当回头客呢?
“上靠壁的客官来一份回锅肉除二(两份)、麻婆豆腐停叫(不要了)。”听路明章“唱菜”,就像听戏文一样有趣过瘾。食客在开餐前获得这样的听觉享受,自然食指大动,即便味道一般的饭菜也觉得是美味佳肴,遑论本就滋味绝佳的川菜。
先来椒盐排骨要跟糖醋来!
后来活杀鳗要道地点来!
大汤黄鱼辣货要烧得透些来!
剥皮大烤要转转酱来!(www.daowen.com)
海瓜子海蜇皮子拌海带袭来!
毛蚶子糟田螺臭冬瓜来!
后来虾酱黄泥螺元庄咸蟹来!
还有蟹糊蜊黄龙头烤来!
白鸡白肚戕虾各一盆来!
香跪饼苔条饼广东粘刨花来!
——上海独角戏《各地堂倌叫喊》
路明章表演堂倌技艺。
除此之外,在堂倌生涯中,路明章练就了一手绝活——桩搭米饭,这是堂倌的硬功夫。路明章可以一次端12碗米饭。“这是逼出来的,几碗米饭还要跑两三趟,岂不是耽误食客时间。”路明章说,他当初用碗装上沙子每天勤练,终于练出了桩搭米饭、满堂穿花的功夫。
要说“堂倌”不是厨师,可每道菜的味道特点、烹饪程序,他要清清楚楚;他不是社会学家,可对三教九流,不同民族、不同社会阶层的习惯风俗,要了如指掌;他不是心理学家,却要学会察颜观色、言辞得体。集这些本领于一身的堂倌,“路明章”当了一辈子。他说,难的不是技术,而是“用心”——是对顾客的细心、安心和真心。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可能就是“大象的度量”所指吧。
田园印象店里的路明章。
路明章说:“什么笑脸相迎啊,我们当时不说这样的话。只要你是真诚的,就好了。你就把顾客当作是你自己家人来吃饭,你该怎么接就怎么接。这样子人家买主就很喜欢了。”
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起,老成都的印记一点点模糊了,饭馆里亲切的喊堂声渐渐消逝了,越来越多的是餐厅门口的“常年招聘服务员”的启示。路师傅的同行们在慢慢老去、转行,堂倌行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路明章已经不太愿意提起往日的荣耀,他默默地打开电视柜下方的抽屉,拿出了自己以前的光盘。2007年录制的,已经是十年以前。他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岁月变迁,当年英俊时髦的小伙儿,如今发色苍苍,已过古稀之年。随青春一路沉寂下去的,是他引以为豪的喊堂绝技。
路明章说:“我觉得这个技艺就要失传了。我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可是怎么传承?没法传承,这个要国家重视。”
堂倌的精髓是服务意识和敬业,今天仍在传承。
中午用餐时间,成都九眼桥海底捞火锅店一片繁忙。餐厅里人来人往,刚刚上岗的服务员王欢拿着平板电脑为客人介绍菜品。老员工蒋维玉作为师父,在一旁静静观察着王欢的一举一动。蒋维玉说:“服务的窍门就是察言观色吧,看客人需要什么我们做什么。顾客心理是一样的。在我们这里,态度是最重要的。”
成都信息工程大学银杏酒店管理学院在培养餐饮业服务人员,酒店服务系党总支书记吴怡娟觉得,不管是现代餐厅,还是曾经的饭馆,对服务人员的要求是相同的,都是细致和人性化。她说:“我们中国讲究温情脉脉,见面三分情。我们也需要你能够洞察人情,这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个性化服务。”
成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专家袁庭栋。
对于喊堂声的沉寂,成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专家袁庭栋并不悲观。在他看来,老堂倌的衣钵,依然在传承。“比如说过去的堂倌,那是满脸堆笑为你服务,从头到尾,男女老少都很喜欢他,这就是服务意识。这个形式不一定恢复,但是他敬业这种精神,是可以传承的。”
随着时代的变迁,成都的大大小小餐厅内,喊堂声逐年消退,堂倌的鸣堂渐成绝唱。不过,路明章师傅的喊堂技艺,吸引过不少后生慕名前来学习。只是,多数人都半路上放弃了。如今,他常常会约上好友,到大徒弟开的饭店里坐坐,吃吃饭、喝喝酒、摆摆龙门阵,尽管饭店里的喊堂声像是在表演。
路明章大徒弟开的饭店里,鸣堂记忆作为表演还在传承。
时代变迁,曾经的喊堂绝技会不会就此消逝?袁庭栋说:“非遗项目,很多现在是不能得到社会运用的。多数人对它不再怀有兴趣。但是,它作为我们文化的活化石,我们想把它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唯愿造就这门技艺的用心和专注不要丢失,否则多少还是令人怅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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