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朝时，外戚李昭亮出任定州知州，在城东北修筑一座私家园林，以供休憩，骄奢淫逸，收养艺伎。不久，发生了北宋历史上著名保州军卒暴乱，李昭亮借机霸占暴乱军卒女眷。朝廷派欧阳修和富弼弹压。李昭亮受到欧阳修等诤臣弹劾罢职后，人去园废。

庆历八年（1048年），宋仁宗选儒臣帅边，定州、大名府、正定府、高阳关置四路安抚使都部署，韩琦出任定州知州兼兵马都部署。

到任伊始，韩琦整顿武备，严明军纪，铲除宿弊，厚赙军属。随后，韩琦安抚流徙之民，修治城池，救活灾民数万。朝廷特诏嘉奖，加韩琦资政殿大学士。

到皇祐三年（1051年），韩琦治理下的定州，在遭遇北方多年水旱灾荒情况下，独其物阜民丰，范仲淹评价说“蚕麦大获，秋稼亦盛”。

图5-5　韩琦（1008—1075年）画像

边陲安定，百姓富足，韩琦想起城东北角那座已经荒废的园圃，于是增其旧制，起亭筑堤，密植垂柳间杂桃李。修葺一新后山水俱佳，竹桥相连，轻舟莲鱼，美不胜收，韩琦写下一篇《重修众春园记》：

郡城东北隅，潴水为塘，广百余亩，植柳百万本，亭榭花草之盛冠于北垂。盖今宣徽（官职）李公昭亮始为之，后实废焉。予之来，惧陷其心于不公也，复完而兴之。凡栋宇树艺前所未被者，一从新意，罔有漏缺。又治长堤，筑门西南隅，以便游者。于是园池之盛益倍畴昔。总而名之曰“众春园”。庶乎良辰佳节太守得与吏民同一日之适，游览其间，以通乎盛世无事之乐，此其时也。^[16]

韩琦为园圃取名“众春园”。作为官修林苑，韩琦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拘于官吏们游赏，还向公众开放。每逢良辰佳节花朝月夕，州牧与市井农夫一起荡舟湖上欢宴中宵，共享盛世。

用韩琦的话说，“天下郡县，无远迩大小，位署之外必有园池台榭观游之所，以通四时之乐。”^[17]众春园成为历史上第一处可官民共赏随意游览的公共园林。

对于众春园的喜爱，韩琦从不掩饰，他的文集《安阳集》中，定州期间作诗九十余首，其中吟咏众春园竟至二十首之多。有遥看风景的，“方塘百余亩，遥派逗寒碧。虚亭跨彩桥，孤屿耸幽石。环堤柳万株，无时张翠帟（yì）”^[18]。有与民同乐的，“三春烂漫时，为民开宴席。观者如堵墙，仕女杂城陌”。有感慨定州城市面貌的，“一守中山四载余，栽得芳树满街衢”。有自得其乐的，“心休谁似我，官府有青山”。有以诗言志的，“满目林壑趣，一心忠义身”。

图5-6　定州府衙门前的韩琦塑像

韩琦是北宋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园林艺术家，其诗词不事雕琢，自然高雅，时而直抒胸臆，时而寄托遥深。他追求的是“四海唐虞终我事”，高兴的是“区脱狴牢无一事，山翁赢得醉如泥”。

他忧虑：“吏民还解否，吾岂苟安人。”不仅志向远大，时时自我警醒。他还将园圃里一座废亭扩建为堂，遴选历朝历代名臣良将绘画成图，六十多幅悬于亭堂的左右两壁，取名“阅古堂”。置身其中，阅览今古，用这些有功于社稷、有益于百姓的历代先贤事迹，以激励教育官员。他在《定州阅古堂记》中写道：“若其宾客之于斯，僚属之于斯，不离几席，如阅旧史，俾人人知为治者莫先于教化，用兵者莫贵于权谋，而俱本之于忠义。”^[19]

韩琦毫不掩饰自己建堂绘图的目的，但凡前来的官吏，皆能以此为楷模，审视自我。韩琦反问，“夫古犹今也。古之为屏翰授斧钺而能成异政立奇功，而今或不能者，何也？”又自我回答：“古人能之，予反不能之！日夜以勉焉，又安有不至者耶！”^[20]

图5-7　定州保存的《宋韩魏公祠堂绘像记碑》

真是心忧家国、见贤思齐的一代名臣。

在定州任上，韩琦的记序文作不仅有《定州众春园记》《定州阅古堂记》，还有诸如《定州重修北岳庙记》《定州新建州学记》《定州厅壁题名记》等，从中可以看到他为民生、为教育殚精竭虑的所为。一时间，在朝廷引起极大震动，诸多当朝名臣纷纷唱和称誉。

曾出任河北路都转运使富弼有《定州阅古堂》四言诗的序中写道：“天下十八道，惟河北最重。河北三十六州郡，就其中又析大名府、定州、正定府、高阳关为四路，惟定州最重。定为一路治所，实天下要重之最。知是州者兼本路兵马都部署。居则治民，出则治兵，非文武才全望倾于时者，不能安疆埸、屏王室也。”

在诗中盛赞韩琦：(www.daowen.com)

公来帅定，始以威怒。有兵悍横，一用于斧。

连营怛之，胆栗腰伛。既惧而教，如餔如乳。

范仲淹也欣然作《阅古堂诗》，长达八十句：

中山天下重，韩公兹镇临。堂上绘昔贤，阅古以儆今。

牧师六十人，冠剑竦若林。既瞻古人像，必求古人心。

彼或所存远，我将所得深。仁与智可尚，忠与义可钦。

吾爱古贤守，馨德神祇歆。

文坛领袖欧阳修创作《韩公阅古堂》诗：

……

骄惰识恩威，讴吟起羸瘠。貔貅著行伍，仓廪饱堆积。

文章娱闲暇，传记录往昔。英英文与武，粲粲图四壁。

酒令列诸将，谈锋摧辩客。周旋指顾间，定不为无益。

循吏一州守，将军万夫敌^[21]。

韩琦也自以诗言志，在《阅古堂》诗中写道：

古之良将守，功业甚奇卓。思以救空疏，志慕甚坚确。

后圃新吾堂，左右谨图模。公余时纵观，大可儆龊龊。

奔雷发聋聩，皎日破昏浊。苟能奉规矩，曷愧大匠斫。

《四库全书提要》中评论韩琦，“琦历相三朝，功在社稷。生平不以文章名世，而词气典重，敷陈剀切，有垂绅正笏之风。”从《众春园记》《阅古堂记》《阅古堂诗》中，能阅得出韩琦时刻警醒自己、时刻为自己树起规矩与楷模的觉悟。

韩琦在定州五年，政通人和，百姓乐业。他卸任多年后，龙图阁学士王素来知定州，对阅古堂妥为保护修缮，还将韩琦、富弼、范仲淹、欧阳修等一众当时名重天下的良相贤达唱和之诗刻在石板上，将拓本寄给在京任职的韩琦。韩琦高兴地以诗答之：

昔慕先贤形藻绘，本同来哲作箴规。得公石刻增光焰，定警偷风变俗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