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律书序》应正名为《兵书序》,因《史记》八书有《兵书》《律历书》,而未有《律书》。《兵书》亡,好事者截《律历书》为《律书》《历书》以补缺。自“书曰,七正二十八舍”以下即所截《律历书》之文。梁玉绳《史记志疑》,王元启《三书正伪》,赵翼《廿二史劄记》等均谓《律书》即《兵书》,其根据有二:一是《太史公自序》云:“作《律书》第三”,二是《自序·集解》引张晏所列十篇亡书目录中有《律书》,但这两条证据是值得商榷的。
第一,《自序》云:“非兵不强,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太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切近世,极人变,作《律书》第三。”这一旨意显然与“七正二十八舍”的《律书》内容不吻合。
第二,《自序》末段总括八书说:“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据此,“礼乐损益”,即《礼书》《乐书》;“律历改易”,即《律历书》;“兵权山川鬼神”,即《兵书》《河渠书》《封禅书》;“天人之际”,即《天官书》;“承敝通变”,即《平准书》。若《兵书》即《律书》,则与《自序》这一段话的断句释义均有抵牾。
第三,《自序》又云:“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间不容翲忽。五家之文怫异,维太初之元论。作《历书》第四。”这里律历并论,即可反证《律书》非《兵书》,而应是律历合称《律历书》。
第四,《自序·索隐》引张晏语与《汉书》司马迁本传颜注均作“兵书亡”。司马贞又明确指出:“兵书亡,不补,略述律而言兵,遂分历述以次。”据此可以推论,《集解》所引张晏语,或为裴骃所改,《自序》原文亦当为裴氏所改。上述四证,可以说明今本《太史公自序》有窜乱。“作《律书》第三”,应正名为“作《兵书》第三”:“作《历书》第四”,应正名为“作《律历书》第四”。也就是说,《律书》乃《律历书》之一部分,《兵书》亡而未补,司马贞之语不诬。但今本《律书》篇首之序,乃补亡者搜求的《兵书》逸文,其内容不仅与《自序》所提示的写作旨趣完全吻合,而且与《史记》全书所载战争史的内容相映照。《律书序》为司马迁手笔,毋庸置疑。其余文字用五仿字排出,以示区别。
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轨则,一禀于六律①,六律为万事根本焉②。其于兵械尤所重③,故云“望敌知吉凶④,闻声效胜负⑤”,百王不易之道也。
【注释】①六律:律,本是定音的竹管,古人用十二支不同长度的律管吹出十二个不同高度的标准音,每一标准音都有一定的数值,用以确定乐音的高低,叫十二律。十二律分阴阳两类,各有特定的名称。由低到高的排列顺序是: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奇数六律为阳律,叫六律;偶数六律为阴律,叫六吕,合称律吕,也统称六律。这里“六律”又指十二月内各月阴阳消息的数据符号,详下页第②注。②六律为万事根本:物量度数,原出于律,所以说“六律”为“万事根本”。例如,黄钟之管长九寸,孔径三分,围九分,容粟米一龠,重十二铢。度、量、衡基本单位都以黄钟之管长、容量、重量为标准来制定。③兵械:弓、矢、矛、戈、戟之统称,借指战争。也有人认为“械”字是“机”字之误,或“戎”字之讹。“兵机”、“兵戎”即指战争。④望敌知吉凶:两军相对,观察敌方士气的盛衰就能知道战争的前景。古人夹杂迷信,有所谓望气术,通过望云气就可推测敌方士气和战争吉凶。⑤闻声效胜负:《周礼》有“太师执同律以听军声而占其吉凶”的说法,这是远古习惯的遗存,认为从律音中可以听知吉凶。《左传》襄公十八年冬十月,楚师进攻晋国的盟国。晋国乐师师旷说:“不妨事,楚师必败。”因他吹律以咏八风,南风微弱多死声,他认为这是楚师打败仗的征兆。实际上是郑国早有准备,楚师偷袭不成,士卒多冻死而败还。效,效验。
武王伐纣,吹律听声①,推孟春以至于季冬②,杀气相并③,而音尚宫④。同声相从,物之自然,何足怪哉?
【注释】①武王伐纣,吹律听声:指武王伐纣就是运用声律来指挥战阵的。事详《国语·周语》下《景王问钟律于伶州鸠》条。②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指六律六吕与十二月相配。其配合关系是:孟春之月,律中太簇;夏仲春之月,律中夹钟;季春之月,律中姑洗;孟夏之月,律中仲吕;仲夏之月,律中蕤宾;季夏之月,律中林钟;孟秋之月,律中夷则;仲秋之月,律中南吕;季秋之月,律中无射;孟冬之月,律中应钟;仲冬之月,律中黄钟;季冬之月,律中大吕。所谓“律中”就是音律与月历相应合。太簇为孟春正月之律,夷则为七月之律,无射为九月之律,黄钟为仲冬十一月之律,等等。③杀气相并:武王以周历二月伐纣,时当殷历十二月,所以吹律呈现一片肃杀之气。④而音尚宫:武王伐纣吹律用宫声,军和而士卒同心,故一战而胜纣。据说这是因为宫声与夏季相应,主中央土,土生长万物,象征欣欣向荣的缘故。
兵者①,圣人所以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阻,救危殆。自含齿戴角之兽见犯则校②,而况于人怀好恶喜怒之气?喜则爱心生,怒则毒螫加③,情性之理也。
【注释】①兵:兵器,这里指代军队和战争行动。②含齿戴角:指有利牙锐角之兽。犯:侵犯。校:计较,角力。③怒则毒螫加:蛇、蝎、蜂等用毒牙或尾针刺人叫螫。这里是说人怒之后就像毒虫一样攻击所怒的对象。
昔黄帝有涿鹿之战,以定火灾①;颛顼有共工之阵,以平水害②;成汤有南巢之伐,以殄夏乱③。递兴递废④,胜者用事,所受于天也。
【注释】①黄帝句:《五帝本纪》记载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然后平定天下。炎帝、蚩尤均为神农氏之后。神农氏以火德统治天下,黄帝灭之,所以说“以定火灾”。即平定了火德王带来的灾害。②颛顼句:颛顼,黄帝孙高阳氏。共工,炎帝之后,壅防百川为害,颛顼灭之。关于共工的传说,《淮南子·天文训》《国语·周语》《五帝本纪》司马贞补《三皇本纪》说法不一。《天文训》说共工与颛顼争为帝;《周语》说颛顼氏衰,共工为水害;《五帝本纪》说共工为尧时人;《三皇本纪》说共工以水乘木与祝融战。司马迁写《史记》,用两传存疑之例广载异闻以备参考,所以这里的记载与《五帝本纪》不同。陈(zhèn):读阵。③成汤句:成汤,即商代开国君主商汤王,名履。汤伐桀,把桀放逐在南巢。南巢:在今安徽巢湖,一说巢山。殄(tiǎn),消灭。④递兴递废:兴衰交替。
自是之后,名士迭兴①,晋用咎犯②,而齐用王子③,吴用孙武④,申明军约,赏罚必信,卒伯诸侯⑤,兼列邦土⑥,虽不及三代之诰誓⑦,然身宠君尊⑧,当世显扬,可不谓荣焉?岂与世儒暗于大较⑨,不权轻重⑩,猥云德化⑪,不当用兵,大至君辱失守⑫,小乃侵犯削弱,遂执不移等哉⑬!故教笞不可废于家⑭,刑罚不可捐于国⑮,诛伐不可偃于天下⑯,用之有巧拙⑰,行之有逆顺耳⑱。
【注释】①名士迭兴:指咎犯、王子、孙武等著名军事家一个接一个地出现。②咎犯:即舅犯,晋文公之舅狐偃,字子犯。公元前632年,晋楚城濮之战,他是晋军上军之佐,主要的谋臣之一。咎,借作“舅”。③王子:齐将王子成甫。④孙武:春秋时佐吴王夫差破楚的名将,著有《孙子兵法》。《史记》卷六十五有传。⑤伯(bà):读霸。⑥兼列邦土:指咎犯等人都受有封地。列,通“裂”,裂地土而封。邦,古字与“封”字通。⑦三代之诰誓:诰,教诫,《尚书》有《大诰》《康诰》《酒诰》等。誓,约束和警戒将士的动员令,《尚书》有《甘誓》《汤誓》《牧誓》等。这里是指夏、商、周三代用诰誓赐封诸侯,表示封土为侯之隆重。⑧身宠君尊:指咎犯等人使自身获荣宠,也使国君更加尊贵。⑨世儒:这里指腐儒,虽知名于世,但并无真才实学的儒者。暗:不明白。大较:大问题,大的道理。⑩不权轻重:不权衡轻重,喻不知治世缓急之务。⑪猬(wěi):随随便便,不严肃。⑫失守:失国,亡国。⑬遂执不移:指世儒固执上述成见,不肯改变。按,从“自是之后,名士迭兴”至“遂执不移等哉”是一长句,即以“名士”与“世儒”相较,二者不可相提并论。⑭教笞:笞打不遵教导的孩子。笞(chì),打人的竹板子。⑮捐:废除。⑯偃:停止,停息。这里指偃武,停止战争。⑰巧拙:巧,指聪明智慧,喻善战的人;拙,指愚昧蠢笨,喻不会打仗的人。⑱逆顺:这里指正义和非正义。
夏桀、殷纣手搏豺狼,足追四马,勇非微也①;百战克胜,诸侯慑服,权非轻也。秦二世宿军无用之地②,连兵于边陲,力非弱也;结怨匈奴,絓祸于越③,势非寡也。及其威尽势极,闾巷之人为敌国④。咎生穷武之不知足⑤,甘得之心不息也。
【注释】①勇非微也:桀、纣的个人之勇并不是没有。微:无,没有。②秦二世句:这里“秦二世”包括秦始皇父子两代。地:指边陲。秦始皇开边,北筑长城,南戍五岭,被认为是宿军于无用之边地。《史记旧注评义》认为:“宿军无用之地”,谓秦二世以武力压制人民,驻军于无须用兵之地。按,此说亦通。《始皇纪》载,二世元年,征兵五万戒严咸阳。③絓祸:结祸。④闾巷之人为敌国:指桀、纣和秦二世等暴虐的统治达于极点,老百姓起来造他们的反。⑤咎:灾祸,指桀、纣、二世亡国之祸。穷武:无止境的用兵。
高祖有天下,三边外叛①;大国之王虽称藩辅②,臣节未尽。会高祖厌苦军事③,亦有萧、张之谋,故偃武一休息,羁縻不备④。
【注释】①三边外叛:汉初匈奴、朝鲜、南越皆不内附,所以说“三边外叛”。②大国之王:指汉初所封韩信、彭越、黥布等异姓王国。③会:正值,正当。④羁縻:牵制笼络。不备:不必戒备,即安宁,不打仗。
历至孝文即位,将军陈武等议曰:“南越、朝鲜自全秦时内属为臣子①,后且拥兵阻厄②,选蠕观望③。高祖时天下新定,人民小安,未可复兴兵。今陛下仁惠抚百姓,恩泽加海内,宜及士民乐用,征讨逆党,以一封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④,念不到此。会吕氏之乱,功臣宗室共不羞耻,误居正位,常战战栗栗,恐事之不终。且兵凶器,虽克所愿⑤,动亦耗病⑥,谓百姓远方何?又先帝知劳民不可烦,故不以为意。朕岂自谓能?今匈奴内侵,军吏无功,边民父子荷兵日久⑦,朕常为动心伤痛,无日忘之。今未能销拒⑧,愿且坚边设候⑨,结和通使,休宁北陲,为功多矣。且无议军。”故百姓无内外之徭⑩,得息肩于田亩⑪,天下殷富,粟至十余钱⑫,鸣鸡吠狗,烟火万里,可谓和乐者乎!
【注释】①全秦:全国统一之秦,即秦强盛之时。②厄(è):险要的地方。③选蠕(ruǎn):蠢蠢欲动的样子。蠕,软体虫类爬行的样子。④任衣冠:信用士大夫,指重文治。衣冠,士大夫之称。⑤克:能。⑥耗病:疲困百姓。⑦荷兵:肩扛兵器,服兵役。⑧销拒:消除边患。拒,对抗。⑨候:斥候,巡逻放哨,这里指哨所。⑩内外之徭:戍边作战称外徭,大兴土木称内徭。汉文帝对外和亲,对内轻徭薄赋,不事兴作,所以百姓无内外之徭。⑪息肩:弛去负担,喻徭役减轻。⑫粟至十余钱:一石粟价才十余钱,意为粮价极便宜。《平准书》载,汉初“米至石万钱”,《食货志》载宣帝时“谷至石五钱”。可见《史》《汉》两书记粟价均以石为单位。
太史公曰:文帝时,会天下新去汤火①,人民乐业,因其欲然②,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尝至市井,游遨嬉戏如小儿状。孔子所称有德君子者邪③!
【注释】①新去汤火:刚刚脱离水深火热的灾难。这里是说秦末战乱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如坠汤火,汉朝建立,至文帝时才消除。②因其欲然:因,指顺着老百姓的愿望办事,不干扰老百姓的生产和生活。欲然,指汉朝统治者尚无为,顺民之欲,希望在秦末的废墟上重新奋发起来。③孔子句:有德君子,指仁人,这里指孝文帝。司马迁在《孝文本纪赞》中引孔子言“必世然后仁”,评价汉文帝为仁德之君。
《书》曰七正,二十八舍①。律历②,天所以通五行八正之气③,天所以成孰万物也④。舍者,日月所舍。舍者,舒气也⑤。
【注释】①七正:日、月、五星。二十八舍:即二十八宿。舍:止。按,“《书》曰”以下为补亡者截割的《律历书》之文。梁玉绳《史记志疑》,王元启《三书正伪》,赵翼《二十二史札记》等均谓《律书》即《兵书》,其根据有二:一是《太史公自序》云:“作《律书》第三”,二是《自序·集解》引张晏所列十篇亡书目录中有《律书》,但这两条证据是值得商榷的。第一,《自序》云:“非兵不强,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太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切近世,极人变,作《律书》第三。”这一旨意显然与“七正二十八舍”的《律书》内容不吻合。第二,《自序》末段总括八书说:“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据此,“礼乐损益”,即《礼书》《乐书》;“律历改易”,即《律历书》;“兵权山川鬼神”,即《兵书》《河渠书》《封禅书》;“天人之际”,即《天官书》;“承敝通变”,即《平准书》。若《兵书》即《律书》,则与《自序》这一段话的断句释义均有抵牾。第三,《自序》又云:“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间不容翲忽。五家之文怫异,维太初之元论。作《历书》第四。”这里律历并论,即可反证《律书》非《兵书》,而应是律历合称《律历书》。第四,《自序·索隐》引张晏语与《汉书》司马迁本传颜注均作“兵书亡”。司马贞又明确指出:“兵书亡,不补,略述律而言兵,遂分历述以次。”据此可以推论,《集解》所引张晏语,或为裴骃所改,《自序》原文亦当为裴氏所改。上述四证,可以说明今本《太史公自序》有窜乱。“作《律书》第三”,应正名为“作《兵书》第三”;“作《历书》第四”,应正名为“作《律历书》第四”。也就是说,《律书》乃《律历书》之一部分,《兵书》亡而未补,司马贞之语不诬。②律历:音律与历法。③五行:金、木、水、火、土。八正之气:八正为八节之气,应八方之风,即下文分节阐述的不周风、广莫风、条风、明庶风、清明风、景风、凉风、阊阖风。八正:为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与二分(春分、秋分)二至(夏至、冬至),泛指年的二十四节气。④孰:同“熟”。⑤舒:舒缓,伸展。
不周风居西北①,主杀生②。东壁居不周风东③,主辟生气而东之,至于营室④。营室者,主营胎阳气而产之。东至于危⑤。危,垝也。言阳气之垝,故曰危⑥。十月也,律中应钟⑦。应钟者,阳气之应,不用事也。其于十二子为亥⑧。亥者,该也⑨。言阳气藏于下,故该也。
【注释】①不周风居西北:不周风即西北风,起于十月的冬风。汉承秦历以十月为岁首,故首序不周风。②主杀生:依八卦之位,乾居西北。《易传·说卦》:“战乎乾。乾,西北之卦也,言阴阳相薄也。”相薄,即相斗。阴阳相斗,战于乾位,即西北风是杀生之气,冬季万物肃杀,故云主杀生。③东壁居不周风东:东壁,即壁宿,二十八宿中北方七宿之末宿,有二星,分属飞马座和仙女座。不周风起于立冬日西方七宿的奎宿五度,在壁宿之西,所以说“东壁居不周风东”。④主辟生气二句:谓壁宿掌理开辟阴气,并往东运送,至于营室。辟:开拓,开辟。之:往。营室:即室宿,北方七宿之第六宿,有二星,属飞马座。⑤营室者三句:营室的意思就是孕育阳气并生产出来,向东达于危宿。危:北方七宿之第五宿,有三星,分属宝瓶座和飞马座。不周风至大雪末到达危宿,凡四十五日。八风日期各为四十五日,环周天一年共三百六十日。⑥危,垝也四句:危之义为垝,是说阳气到此毁坏,所以叫危。垝(guǐ):毁坏。⑦十月也,律中应钟:在十月,音律对应为应钟。《白虎通》曰:“应者,应也,言万物应阳而动下藏也。”谓应钟虽与阳气相接,但此时节阳气潜藏地下,还不能发挥作用,故下文云“不用事也”。⑧十二子:即十二地支,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⑨该:藏塞。
广莫风居北方①。广莫者,言阳气在下,阴莫阳广大也,故曰广莫。东至于虚。虚者,能实能虚,言阳气冬则宛藏于虚②,日冬至则一阴下藏,一阳上舒,故曰虚③。东至于须女④。言万物变动其所,阴阳气未相离,尚相胥如也⑤,故曰须女。十一月也,律中黄钟⑥。黄钟者,阳气踵黄泉而出也。其于十二子为子。子者,滋也;滋者,言万物滋于下也。其于十母为壬癸⑦。壬之为言任也,言阳气任养万物于下也。癸之为言揆也,言万物可揆度,故曰癸⑧。东至牵牛⑨。牵牛者,言阳气牵引万物出之也。牛者,冒也,言地虽冻,能冒而生也。牛者,耕植种万物也。东至于建星⑩。建星者,建诸生也。十二月也,律中大吕⑪。大吕者,其于十二子为丑。(www.daowen.com)
【注释】①广莫风:即北风,广大而猛烈。广莫风起于冬至日危宿二度,故下文曰:“东至于虚。”②宛(yùn):读蕴,藏也。③日冬至二句:太阳到了冬至点时,有一分阴气下沉,就有一分阳气上升,所以叫作虚。④须女:又作婺女,星宿名,在织女星之南,有四星,属宝瓶座。⑤相胥:指阴阳二气互相需求。⑥黄钟:《白虎通》曰:“黄,中和之气,言阳气于黄泉之下,动养万物也。”⑦十母:即十天干,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⑧癸之为言揆也三句:癸的意思是揆,是说万物可以揆度,所以叫癸。⑨牵牛:此指北方七宿之第二宿,即牛宿,有六星,属摩羯座。民俗所指牵牛即牛郎星,乃河鼓三星的别名。⑩建星:在南斗,属人马座。⑪大吕:《汉书·律历志》曰:“吕,旅也,言阴大,旅助黄钟宣气而牙物也。”
条风居东北,主出万物。条之言条治万物而出之,故曰条风。南至于箕。箕者,言万物根棋,故曰箕。正月也,律中泰蔟①。泰蔟者,言万物蔟生也,故曰泰蔟。其于十二子为寅。寅言万物始生螾然也②,故曰寅。南至于尾,言万物始生如尾也。南至于心,言万物始生有华心也③。南至于房。房者,言万物门户也,至于门则出矣。
【注释】①泰蔟:《白虎通》曰:“泰者,大也。蔟者,凑也。言万物始大凑地而出之也。”②螾然:谓万物始生如蚯蚓一样蠕动。③华心:花心。
明庶风居东方。明庶者,明众物尽出也。二月也,律中夹钟①。夹钟者,言阴阳相夹侧也②。其于十二子为卯。卯之为言茂也,言万物茂也。其于十母为甲乙。甲者,言万物剖符甲而出也③;乙者,言万物生轧轧也④。南至于氐。氐者,言万物皆至也。南至于亢。亢者,言万物亢见也⑤。南至于角。角者,言万物皆有枝格如角也⑥。三月也,律中姑洗⑦。姑洗者,言万物洗生⑧。其于十二子为辰。辰者,言万物之蜄也⑨。
【注释】①夹钟:《白虎通》曰:“夹,孚甲也。言万物孚甲,种类分也。”②夹侧:夹杂。③符甲:即孚甲,是说草木破甲萌芽。④轧轧:麻麻密密。⑤亢见:昂然出现。⑥枝格如角:万物生长发杈如角。⑦姑洗:《白虎通》曰:“姑者,故也。洗者,鲜也。言万物去故就新,莫不鲜明也。”⑧洗生:万物鲜嫩,似洗净后出生的。⑨蜄(zhèn):读振,是说万物振起。
清明风居东南维①,主风吹万物而西之。至于轸。轸者,言万物益大而轸轸然②。西至于翼。翼者,言万物皆有羽翼也。四月也,律中中吕③。中吕者,言万物尽旅而西行也。其于十二子为巳。巳者,言阳气之已尽也。西至于七星。七星者,阳数成于七,故曰七星。西至于张。张者,言万物皆张也。西至于注④。注者,言万物之始衰,阳气下注,故曰注。五月也,律中蕤宾⑤。蕤宾者,言阴气幼少⑥,故曰蕤;痿阳不用事⑦,故曰宾。
【注释】①东南维:东南隅。②轸轸然:繁盛的样子。③中吕:中读仲。《白虎通》曰:“言阳气将极中充大也。”④注:柳星。⑤蕤宾:《白虎通》曰:“蕤者,下也。宾者,敬也。言阳气上极,阴气始宾敬之也。”⑥阴气幼少:阴气细而小。⑦痿阳不用事:阳气痿弱不能主事。
景风居南方。景者,言阳气道竟①,故曰景风。其于十二子为午。午者,阴阳交,故曰午②。其于十母为丙丁。丙者,言阳道著明,故曰丙;丁者,言万物之丁壮也,故曰丁。西至于弧。弧者,言万物之吴落且就死也③。西至于狼。狼者,言万物可度量,断万物,故曰狼。
【注释】①阳气道竟:阳气运行已到尽头。②午:阴阳交错。③吴落:凋落。
凉风居西南维,主地。地者,沉夺万物气也①。六月也,律中林钟②。林钟者,言万物就死气林林然③。其于十二子为未。未者,言万物皆成,有滋味也。北至于罚。罚者,言万物气夺可伐也。北至于参。参言万物可参也,故曰参。七月也,律中夷则④。夷则,言阴气之贼万物也⑤。其于十二子为申。申者,言阴用事,申贼万物,故曰申。北至于浊⑥。浊者,触也,言万物皆触死也,故曰浊。北至于留⑦。留者,言阳气之稽留也,故曰留。八月也,律中南吕⑧。南吕者,言阳气之旅入藏也⑨。其于十二子为酉。酉者,万物之老也,故曰酉。
【注释】①沉:一作“洗”。②林钟:《正义》引《白虎通》曰:“林者,众也。言万物成熟,种类多也。”③就死:将死。④夷则:《白虎通》曰:“夷,伤也。则,法也。言万物始伤,被刑法也。”⑤阴气之贼万物:阴气戕贼万物。⑥浊:即毕宿。⑦留:即昴宿。⑧南吕:《白虎通》曰:“南,任也。言阳气尚任包,大生荠麦也。”⑨旅入藏:旅行到了隐藏的地方。
阊阖风居西方。阊者,倡也;阖者,藏也。言阳气道万物,阖黄泉也。其于十母为庚辛。庚者,言阴气庚万物,故曰庚;辛者,言万物之辛生,故曰辛。北至于胃。胃者,言阳气就藏,皆胃胃也①。北至于娄。娄者,呼万物且纳之也。北至于奎。奎者,主毒螫杀万物也,奎而藏之。九月也,律中无射②。无射者,阴气盛用事,阳气无余也,故曰无射。其于十二子为戌。戌者,言万物尽灭,故曰戌。
【注释】①胃胃:像胃一样地被包藏起来。②无射:《白虎通》曰:“射,终也。言万物随阳而终,当复随阴而起,无有终已。”按,本篇所言六吕十干十二支与《汉书·律历志》不同,律吕之释与《白虎通》亦不尽和,各为一家之言,不必刻意求同。
律数:
九九八十一以为宫。三分去一,五十四以为徵。三分益一,七十二以为商。三分去一,四十八以为羽。三分益一,六十四以为角①。
【注释】①律数等句:律数,即五音十二律管长度的比律数,用三分损一法确定宫、徵、商、羽、角五音的律数比例。九乘九为八十一,定为基数,就是宫的律数;八十一去三分之一为五十四,就是徵的律数;五十四益三分之一为七十二,就是商的律数;七十二去三分之一为四十八,就是羽的律数;四十八益三分之一为六十四,就是角的律数。去:损,减少。益:增加。
黄钟长八寸七分一①,宫②。大吕长七寸五分三分二③。太蔟长七寸十分二,角。夹钟长六寸七分三分一。姑洗长六寸十分四,羽。仲吕长五寸九分三分二,徵。蕤宾长五寸六分三分二。林钟长五寸十分四,角。夷则长五寸三分二,商。南吕长四寸十分八,徵。无射长四寸四分三分二。应钟长四寸二分三分二,羽。
【注释】①黄钟长句:黄钟管长八寸一分,九分一寸,九九八一,故为八寸一分,作“八寸十分一”,七为十字之误。②宫:黄钟为律之首,宫为五音之长,故黄钟为宫。③七寸五分三分二:读作七寸五又三分之二寸,以下类推。
生钟分①:
子一分。丑三分二。寅九分八。卯二十七分十六。辰八十一分六十四。巳二百四十三分一百二十八。午七百二十九分五百一十二。未二千一百八十七分一千二十四。申六千五百六十一分四千九十六。酉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分八千一百九十二。戌五万九千四十九分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亥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分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
生黄钟术曰:以下生者,倍其实,三其法。以上生者,四其实,三其法②。上九,商八,羽七,角六,宫五,徵九③。置一而九三之以为法。实如法,得长一寸。凡得九寸,命曰“黄钟之宫④”。故曰音始于宫,穷于角⑤;数始于一,终于十,成于三⑥;气始于冬至,周而复生⑦。
【注释】①生钟分:用三分损益的分数方法计算钟律的比例。元气始于子,天人混合为一,故设基本音子为一。第二音丑为子音的三分去一,即为1×2/3=2/3;第三音寅为丑音的三分益一,即为2/3×4/3=8/9。以下各音依次类推交替乘以2/3和4/3,就得到从子到亥十二个钟律的分数。各律对应如下:黄钟为子,大吕为未,太蔟为寅,夹钟为酉,姑洗为辰,仲吕为亥,蕤宾为午,林钟为丑,夷则为申;南吕为卯,无射为戌,应钟为巳。②生黄钟术曰云云:解释钟律分数的计算原则。阳生阴为下生,即三分去一,数学公式为乘以2/3;被除数分子叫实数,因是二,故曰倍其实;除数分母叫法数,因是三,故曰三其法。阴生阳为上生,即三分益一,数学公式为乘以4/3,故曰四其实,三其法。阴阳相生的律数,据《汉书·律历志》以黄钟为基数,“三分损一,下生林钟。三分林钟益一,上生太蔟。三分太蔟损一,下生南吕。三分南吕益一,上生姑洗。三分姑洗损一,下生应钟。三分应钟益一,上生蕤宾。三分蕤宾损一,下生大吕。三分大吕益一,上生夷则。三分夷则损一,下生夹钟。三分夹钟益一,上生无射。三分无射损一,下生中吕”。③上九等句:上九,指五声之数以九为最高,即商数为八,羽数为七,角数为六,宫数为五,而徵数为九。④置一而九三之等句:置一而九三之以为法,设基数为一连乘九次三,并以此数为法数。此句下有脱文。据《汉书·律历志》,黄钟之数,为“以成之数付(除)该之积”,表示为数学公式即为1×311/1×39=177147/19683=9,故黄钟管长九寸。实如法,得长一寸:即实数与法数相等得数为一,就是一寸,而该之积(1×311)为成数(1×39)的九倍,也就是实数中有九个法数,故为九寸。⑤故曰句:所以说五音以宫声为基础,上下相生到角声为止。⑥数始于一三句:数从一开始,以十为终,而完成于三。⑦气始二句:阳气从冬至点开始,循环到冬至点又重新开始。
神生于无,形成于有①,形然后数,形而成声②,故曰神使气,气就形③。形理如类有可类④。或未形而未类,或同形而同类,类而可班,类而可识⑤。圣人知天地识之别,故从有以至未有,以得细若气,微若声⑥。然圣人因神而存之⑦,虽妙必效情,核其华道者明矣⑧。非有圣心以乘聪明,孰能存天地之神而成形之情哉⑨?神者,物受之而不能知其去来,故圣人畏而欲存之⑩。唯欲存之,神之亦存⑪。其欲存之者,故莫贵焉⑫。
【注释】①神生于无,形成于有:神本在太虚之中并无形,天地之形成而万物共于其间为有。神:主宰万物的意识概念。这是古人的观念,也指超自然的力量,近代科学发展,神的概念转化为自然规律。古人认为神为万物之始,存在于太虚之中。无:未有天地时的太虚,《正义》称为太易气。形:形体,指天地万物。有:即看得见摸得着的天地万物。有无相生。《老子》曰:“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②形然后数,形而成声:有形然后有数量,有五声。数:数量,律数在其中。五声:指宫、商、角、徵、羽五声。③故曰神使气,气就形:所以说神化为气,气成为形。使、就:支配、成就,此处均为转化之意。④形理如类有可类:形体神理如同各类事物,都是可以归类的。⑤或未形而未类四句:有的未成形则不可归类,有的同形就可归于同类,有了分类,就可以区分,就可以认识。班:归类区别。识:了解其规律。⑥圣人四句:圣人能察知天地万物的分别,所以可从有形推度到未成形之时,因而认识了细密的阴阳之气和微妙的五声之理。⑦圣人因神而存之:圣人凭借神(自然规律)认识了世界(阴阳之气,五声之理等)。⑧虽妙必效情二句:虽然微妙却能揭示,钻研神妙之道使之明朗。妙与华道,均指事物的神秘规律。效情与明,指认识了这些神妙规律,把它揭示出来,例如三分损益法。⑨非有圣心二句:如果没有圣人的智慧加上聪明,谁能认识天地由神(无)而成形(有)的奥秘呢?心:智慧。⑩神者三句:神存在于万物之中,但不知它的运行规律,所以圣人十分虔诚地想要认识它的规律。受:接受,引申为存在。去来:指神的来龙去脉,也就是规律。畏:敬畏,虔诚。存:即前文的“去来”,存在的规律。⑪唯欲二句:因为想要认识规律,而规律也就被揭示出来了。⑫其欲二句:如果你想认识规律,最好的方法就是要相信有规律的存在。贵:尊重规律,相信规律。
太史公曰:在旋玑玉衡以齐七政,即天地二十八宿①。十母,十二子,钟律调自上古②。建律运历造日度,可据而度也③。合符节,通道德,即从斯之谓也④。
【注释】①太史公曰二句:太史公说:通过观察北斗七星,用以量度日月五星的运行,也就是考察它们的轨道在二十八宿中的行次。在:观察。旋玑玉衡:指代北斗七星。古人命名北斗七星为:天柩、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后世的浑天仪就取名璇玑玉衡。齐:量度,协调。即观察北斗指向判断日月五星的运行。七政:日月五星。②十母句:十天干为母,十二地支为子,十二律的算度,在上古就有了。③建律二句:建立律吕,推算历法,测量日行度数,才可以有标准去量度事物。④合符节三句:所谓与天地万物的运动相配合,与天地的大道大德相会通,不过就是依循天地万物本来的法度罢了。合符节:指观察天象了解一年四季的气象变化,日行度数没有差错。符、节:均是古代政治制度中使用的凭信。符,即虎符,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调兵使用的凭证,剖为两半,双方各执一半,合符以验真假。节,即节杖,饰以旄尾,古代使者所持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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