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卫

韦申是我的老朋友，早年我们共同在圆明园生活过，因此比较了解。在我的印象中，韦申为人很低调，性格偏内向，不善言辞。这注定了他的作品不会是关注社会的波普类型，而一定是朝向自我内心深处，具有私密的、内敛的，甚至是封闭的特征。果不其然，多年不见，当我再次有机会看到韦申的新作时，跟我事先预想的几乎完全吻合。

韦申的绘画带有强烈的超现实主义特征，色彩绚丽，意象斑斓，人物和人物、人物和背景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在他的画面中，既有人和动物，也有鬼怪精灵；既有山川河岳，也有庙宇殿堂……总之，现实的、梦幻的，还有想象的各种事物，都被他编织在一个时空里，浓缩成了荒诞不经的画面。在这一幕幕荒诞不经的画面中，不仅包含了韦申对于存在的体验和感悟，也折射出了他的悲欢、焦虑、忧患以及信仰，等等。因此，这些作品既是韦申复杂内心的真实写照，同时也是他的某种精神自传。

超现实主义绘画始于20世纪初，是现代绘画的重要起源之一。它的兴起跟精神分析学的出现有着直接关系。正是弗洛伊德等精神分析学家从人的内在精神出发，对梦进行解析，对潜意识进行挖掘，使人们发现了一个别有洞天的精神世界，而这个长期被遮蔽和忽略的精神世界，远要比现实更加真实，也更为丰富。因为这其中不仅包含了眼睛能够看到的事物，也包含了看不到的景象。于是，超现实主义画家们致力于人的生命的内在发现和挖掘，也就把现代绘画引向了心灵深处，拓展了绘画表现的维度，也丰富了艺术世界的语言。

韦申继承了超现实主义绘画的传统，但与西方许多超现实主义画家不同的是，韦申把他的绘画题材拉到了东方语境，尤其是画面中涉及佛教题材，迥异于西方基督教文明衍生出的视觉形象，使其画面具有强烈的东方神秘主义色彩，从而为超现实主义绘画注入了新的文化内涵与视觉经验。

佛教是一个广阔无边的宗教，内有“三千大千世界”，略称“大千世界”。佛教说一日月照四天下，覆六欲天、初禅天，为一“小世界”；一千个小世界覆一二禅天，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覆一三禅天，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覆一四禅天，为一“大千世界”。一大千世界有小、中、大3种“千世界”，故称三千大千世界。可见其容量之宏大，气势之广博，几乎是包罗万象了。因此，佛家说“无量”，也是在表达“佛法无边”的意思。

毫无疑问，佛教的这种“无量”境界，赋予了人间更为宽阔的视野，也丰富了人的精神层次。因而，在东方诸国，历朝历代都有艺术家从佛教典籍中摄取能量，来开拓现实的空间，创作具有更大精神容量的作品。韦申就是这样一位将佛教资源引入当代的艺术家。他从佛教中汲取营养，当然不是为了皈依佛门，遥想极乐世界，而是为了给今天的现实注入形而上的思想动力，提供更多的精神参考。(www.daowen.com)

具体到语言方式，韦申采用了中国传统的绘画媒介—水墨画。这种贯穿于中国千余年历史中的艺术表现形式，作为中国的传统绘画语言，被“文人画”发展成为一种遣兴陶情的方式，也使其形成了以润墨法为主的语言程式，带有“润含春雨”的视觉特征。而韦申则从传统的水墨画形态中抽离出来，一改水墨画的润墨法，引油画的笔触、肌理等语言方式入画，通过层层渲染、重重叠加等手段，从而使其产生出一种粗粝、凝重、沉郁的视觉效果，加重了画面的悲剧气氛。同时，画家韦申将笔下的形象，无论是人物还是动物，抑或是鬼怪精灵、山川河岳、庙宇殿堂等，都夸张地处理，更是打通天堂、地狱和人间的界限，在呈现复杂的生存和思想形态的同时，营造出了一个超越世俗社会的人文空间。

艺术的表达，本身就是各行其道，各执其事。这会因每个艺术家的性格不同，价值取向不同，以及人生观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歧义。有人要去罗马，而有人要去耶路撒冷，道的不同，就会有不同的选择。正是这种取舍的差异，形成了今天艺术的多元化格局，使其呈现出了无比丰富、无比多彩的视觉景观。而在这个多元的艺术世界中，韦申以他的精神自述，以及文化救赎等主题为探索方向，表达了一个艺术家深切的忧患；同时，也使自己获得了某种内在的超越。

韦申与艺术评论家杨卫（右）

2020年7月于北京通州

杨卫，教授，著名艺术评论家、展览策划人（简称策展人），现为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秘书长，湖南师范大学当代艺术中心主任，天津美术学院客座教授，吉林艺术学院客座教授。他的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现当代艺术、视觉心理学、艺术批评与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