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欣

梦一直吸引着艺术家和哲学家，梦被视为一种释放创造力的方式。特别是19世纪精神分析理论的出现，梦被认为是理解无意识的关键。

1525年，普鲁士公爵阿尔布雷希特出版了《梦之愿景》一书，他也因此成为西方艺术家中第一个描绘个人梦境的画家。他说，我的水彩画似乎总是在即将醒来时匆匆产生的意象。1549年，洛伦兹所画的《沉睡的阿波罗和缪斯》，提出了梦和灵感的关联性。象征主义则把梦拉到了艺术表现的前沿，象征主义画派认为梦是一种解读现实和生存奥秘的方法。后来的超现实主义，不认为梦是一种心理手段，也不认为梦是破译某种东西的过程。他们让观众直接面对梦的内部运作，像装置、多媒体等架下艺术，直接挑战观众对现实的感知，其代表作是西班牙著名画家萨尔瓦多·达利1937年画的《变形的水仙花》。

纵观精神医学和心理学与艺术的联系，西方早有研究，而中国艺术对于精神心理的解读，曾经是另一种话术。山水画和文人画蕴含着中国士大夫的道义，遗世独立，和而不同，代表的是东方式的个人主义精神。但是，东方的此精神和西方的彼精神是有巨大差异的。在横跨中西的精神与艺术的探索上，艺术家韦申用了近30年的时间。他的艺术实践轨迹，即是这一探索的最好旁证。

我认识画家韦申，源自2009年他在哈佛大学提出的“艺术与健康”的理念，从那时起我开始更留意他的“超梦想艺术”的绘画风格。

韦申全球化的游历塑造了他的视角。在艺术成就方面他有过很多个“广西第一”。他是第一个在北京圆明园画家村驻村的广西艺术家，1993年已在北京开始当代艺术的探索。他是第一个在中国美术馆主要展厅举办当代艺术展的广西画家，1998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韦申-错觉”艺术展。他是第一个登上美国哈佛大学讲堂讲述中国当代艺术课程的广西画家，2009—2010年他应邀在哈佛大学人类学系“医学人类学中国论坛”讲堂、哈佛大学医学院、麻省大学医学院讲课。他是第一个被欧洲苏富比拍卖行邀请到欧洲进行巡回展览的广西画家，2007—2010年他在荷兰多个美术馆和艺术基金会举办展览。他还是第一个在英国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讲课的广西画家，2020年在伦敦最古老的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讲述中国艺术。

据我所知，他也是海外举办独立展览最多的广西画家之一。2003年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办展览；2003—2013年6次在韩国首尔和忠州等地举办展览；2007年在美国纽约和达拉斯市举办展览；2007—2009年4次在荷兰林俾省贝尔根市、阿姆斯特丹市、阿姆斯托芬市举办展览和拍卖；2014年在印度海德巴拉的卡拉克里提美术馆和中国香港维多利亚湾会展中心举办展览；2018年在越南河内工业美术大学举办展览。可以说，韦申是全球艺术界的“广西之光”。

韦申的“超梦想艺术”绘画，是他经历了试验水墨探索、抽象风格探索之后，又一次全新的转折。“超梦想”系列历时8年（2012—2020），创作百余幅，足以见证他多年来持续的思考和全身心地投入。画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形象，从小孩、小和尚、婴儿到微笑的老人，由小到老贯穿了人的一生，在我看来也贯穿了艺术家的世界。他实际上画的是人的世界，也是他自己的世界。从降临到地球，降临到“远山呼唤生命”作为开始，走到“时间树”下，走到“时间的土地”，走到“金元宝宝和沙漠”，诠释的是生命的过程，这些结合作者最深切的个体化经历，说的是人在社会中的生存奋斗，与社会关系的各种纠结，直到升华重生的结局，回到原来的世界。因此，我理解艺术家渐渐对人的生也看得开，对于结束也明了，进入了比较通达的状态。(www.daowen.com)

正是探索了梦与现实的联系，韦申总结了艺术发展的3个阶段：山水画是境界自由的艺术，抽象画是心灵自由的艺术，当代艺术是思想自由的艺术。境界自由讲究“天人合一”为最高境界，心灵自由追求摆脱死亡的恐惧，思想自由其实是摆脱羁绊，探索无意识。所以他说过：“我比较相信不生不灭，没有生也就没有灭。我们的出生只能怪创造我们出来的人，生既是苦，就要受尽苦难，就要经历生老病死。如果不生就不会经历这些，也就不会幻灭毁灭。所以说，人这一生，既是痛苦的一生，也是伟大的一生。有生有灭，无生无灭。”他用画讲述了一种感悟，所谓超梦想是用艺术去超越个体化的意识局限，用无意识与世界交流，从而超越生死的束缚，超越时间的限定。

跳出纯心理学层面，从更深的精神层面看为什么人会做梦。为什么我们会有生动逼真、光怪离奇的梦？梦从哪里来？艺术家韦申有更为前瞻性的想法。他认为，梦来自多重宇宙，是在不同宇宙里生活的成千上万个“我”，通过心灵感应，通过梦境，通过不同的“相”，传递到现在的我、今天的我，所以人的大脑才有离奇的影像，才会做古怪的梦。按通常的理解，人的意识是超越不了现实层面的。那又如何理解大脑里会出现完全不符合现实的画面呢？生活中的相，真实与否是由时空的限制决定的。而正是梦具有的超越现实的特征，正是它穿越不同的宇宙，带着不同空间的产物回到当下，人才能体验到穿越的感觉。

韦申认为，艺术不是经验主义的复印机，也不是现实世界的照相机，它是探索未知的钥匙，是感知世界的刷子，更是触动灵魂的锤子。“艺术的存在是为了恢复生命的感觉，是为了让人感觉到事物，让石头变成石头”。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飞跃，是艺术家的修养境界的进阶。韦申认为，艺术家在创作时要成为世界的主宰者，一切在我心中，由我决定该画什么不画什么，世界的一切在我笔端，如何表现，需要什么效果，表达怎样的感情，表达自己哪方面的思考等。

精神与艺术的超越功能，就像梦与意象的超越功能。从心理学层面来说，它最终服务于个体人格的融合和转化；从人类心智发展的层面来说，最终为人类的未来作出指引。艺术发展从具象到抽象，从表现主义到后表现主义，欣赏艺术从画面解读到自我关照，反映的是时代进步下人类社会的精神动向，已经从追求外在的真实转向追求内在的真实，从探索历史的真实转向探索未来可能的真实。在我看来，韦申的“超梦想艺术”系列，既充满心理学的意味，又超越心理学，衔接了变革的当下和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用艺术描绘了全球化时代中国人的精神渴求和未来趋向。他用创新性的观念和跨界的视角，把精神心理与艺术进行了桥接，这一领域的工作堪称惊艳。

每一个艺术家都有一个或多个“Muse”（缪斯），激发艺术创作的灵感。我不知道韦申的太太（精神病学家），是他哪个阶段的“Muse”。但是韦申在艺术之路上的旅程，无论是物理上的全球旅行，还是精神上的上下求索，都能看到她若有若无的印迹。如果说要给出写这个序言的理由，这应该算是其中之一吧。

2020年6月8日

于欣，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中华医学会精神医学分会名誉主任委员，中国老年医学学会精神医学与心理健康分会会长，北京医学会心理健康分会主任委员，北京市痴呆诊治转化医学研究重点实验室主任，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原院长，我国精神医学的领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