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霍光,字子孟，票骑将军去病弟也。父中孺①，河东平阳人也②，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③，与侍者卫少儿私通而生去病。中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光，因绝不相闻④。久之，少儿女弟子夫得幸于武帝，立为皇后，去病以皇后姊子贵幸。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中孺，未及求问。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河东太守郊迎，负弩矢先驱⑤，至平阳传舍，遣吏迎霍中孺。中孺趋入拜谒，将军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⑥也。”中孺扶服⑦叩头，曰：“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还，复过⑧焉，乃将光西至长安，时年十余岁，任光为郎⑨，稍迁诸曹侍中。去病死后，光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⑩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甚见亲信。

【注释】

①中孺：仲孺。②河东：郡名。治安邑（在今山西夏县西北）。平阳：县名。在今山西临汾西南。③给事：言当差。平阳侯：指平阳侯曹参之曾孙曹时。④绝不相闻：指霍中孺与卫少儿断绝关系而不过问。⑤先驱：开道。⑥遗体：言自身为父母所亲生。⑦扶服：同“匍匐”。⑧过：访问，探望。⑨任：保举。郎：官名。光禄勋所属的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统称为“郎”。⑩禁闼（tà）：宫门。

【译文】

霍光，字子孟，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弟弟。他的父亲霍仲孺，是河东平阳人，以县吏的身份在平阳侯家供职，同侍女卫少儿私通而生下霍去病。霍仲孺差事完成后回到家中，又娶妻生下霍光，自此与卫少儿断了关系不通音信。过了一段时间，卫少儿的妹妹子夫得宠于汉武帝，被立为皇后，霍去病由于是皇后姐姐的儿子而地位尊贵并受到皇帝的宠幸。霍去病长大成人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霍仲孺，但一直未来得及探访。恰好霍去病被封为骠骑将军去攻打匈奴，路过河东。河东太守到城郊去迎接，背着弓箭在前面带路，来到平阳侯家里的馆舍中，霍去病就派小吏去请霍仲孺来相见。霍仲孺急忙赶来拜见，霍去病上前迎接揖拜，跪下说：“去病早先不知道自己是您的骨肉。”霍中孺伏地叩头说：“老臣能把命运寄托给将军，这是上天的功劳啊。”霍去病为霍仲孺买了大量的田地、房宅、奴婢后离开。还军的时候，霍去病又去拜见父亲，于是就把霍光带到了长安，当时霍光才十几岁，就保举霍光为郎官，不久就升为诸曹侍中。霍去病死后，霍光被封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皇帝出行则以奉车身份随驾，在宫内就侍奉左右，进出禁宫有二十多年，一直小心谨慎，未曾有过差错，很受皇帝的亲近信赖。

【原文】

征和二年，卫太子①为江充所败②，而燕王旦、广陵王胥皆多过失③。是时上年老，宠姬钩弋赵倢伃有男，上心欲以为嗣，命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光任大重④，可属社稷。上乃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后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宫，病笃，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磾⑤。”日磾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⑥床下，受遗诏辅少主。明日，武帝崩，太子袭尊号⑦，是为孝昭皇帝。帝年八岁，政事壹⑧决于光。

【注释】

①卫太子：武帝之子刘据，卫皇后所生。谥戾，故又称戾太子。②败：陷害。③燕王旦：武帝第三子。广陵王胥：武帝第四子。④任大重：担负重任。⑤金日（mì）磾（dī）：本匈奴人，归汉后受到武帝重用。⑥卧内：卧室，内室。⑦袭尊号：言继承帝位。⑧壹：全部。

【译文】

征和二年（公元前92年），卫太子被江充陷害自尽，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又都有很多过失。这时候皇上已经老了，宠姬钩弋夫人赵婕妤生了一个男孩，皇上打算把皇位传给他，并命大臣来辅佐他。皇上观察群臣中只有霍光才可担当重任，可托付社稷。皇上于是就叫宫廷画师画了一张周公背着成王接受诸侯朝贺的画赐给霍光。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的春天，皇上出游五柞宫，病得很厉害，霍光流泪问道：“如果皇上有不测，那当由谁来继位？”皇上说道：“难道你还不明白上次送给你的画的意思吗？立少子为帝，你当按周公辅佐成王那样行事。”霍光叩头谦让说：“我比不上金日磾。”金日磾也说：“我是外国人，不如霍光。”皇上于是就任命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他们都在天子卧室内的床前叩拜受职，接受遣诏辅佐年幼的君主。第二天，武帝驾崩，太子承袭皇位，称为孝昭皇帝。皇帝年仅八岁，政事全由霍光来决定。

【原文】

先是，后元年，侍中仆射莽何罗①与弟重合侯通谋为逆，时光与金日磾、上官桀等共诛之，功未录②。武帝病，封玺书③曰：“帝崩发书以从事。”遗诏封金日磾为秺④侯，上官桀为安阳侯，光为博陆侯，皆以前捕反者功封。时卫尉王莽子男忽侍中⑤，扬语曰：“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群儿自相贵耳。”光闻之，切让⑥王莽，莽酖⑦杀忽。

光为人沉静详审⑧，长财七尺三寸⑨，白皙，疏眉目，美须髯。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初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⑩其风采。殿中常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⑪，郎不肯授光。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众庶莫不多⑫光。

【注释】

①侍中仆射（yè）：官名。侍中的首领。莽何罗：本姓马。改马为莽乃东汉明帝之马皇后所为。②录：封赏。③封玺书：将诏书加封盖印。④秺（dù）：汉代诸侯国名，在今山东省成武县西北。⑤卫尉：官名。掌守卫皇宫。子男：儿子。忽：人名。⑥切让：严厉责备。⑦酖（zhèn）：鸩的异体字，用于“毒酒、用毒酒害人”之义。⑧沉静详慎：性格沉静，思虑周到。⑨财：通“才”。七尺三寸：约合今168公分。⑩想闻：想望，仰慕。⑪尚符玺郎：官名。掌管符玺，符节令之属官。⑫多：称赞，称美。

【译文】

在这以前，武帝后元年（公元前88年）时，侍中仆射马何罗同他的弟弟重合侯马通合谋反叛，当时霍光同金日磾、上官桀等人一起诛杀了这些叛逆，但功劳没有封赏。武帝病后，在密封的诏书中说：“我死以后打开玺书遵照办理。”遣诏中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都是按照以前捕杀叛逆的功劳来分封的。当时卫尉王莽的儿子王忽为侍中，扬言道：“皇上驾崩的时候，我经常在他的身边，哪里会有遣诏分封他们的事！这帮人是在自己抬高自己。”霍光听到这些话后，严厉责备王莽，王莽用毒酒毒死了王忽。

霍光性格沉静，思虑周到，身高只有七尺三寸，皮肤白皙，疏眉朗目，须髯很美。每当他出入殿门的时候，前进、停止的时候都有固定的位置。郎仆射暗中做记号来观察，发现不差分毫，他的资质、品性就像这样端正。霍光开始辅佐幼主的时候，政令都由他自己发布，天下人都仰慕他的风采。宫殿中曾经有过奇异之事，整夜群臣都很惊慌，霍光召见掌管符玺的郎官，郎官不肯把玉玺给霍光。霍光想夺取符玺，郎官按剑说道：“我的头可以得到，但玉玺却不可为你所得！”霍光很敬佩郎官的行为。第二天，就下诏把这个郎官的官秩升了两级。众人没有不赞许霍光的这种行为的。

【原文】

光与左将军桀结婚①相亲，光长女为桀子安妻。有女年与帝相配，桀因帝姊鄂邑盖主②内安女后宫为倢伃，数月立为皇后。父安为票骑将军，封桑乐侯。光时休沐③出，桀辄入代光决事。桀父子既尊盛，而德④长公主。

公主内行不修⑤，近幸河间丁外人⑥。桀、安欲为外人求封，幸依国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⑦，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⑧。乃父子并为将军，有椒房中宫之重⑨。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⑩专制朝事，繇是与光争权。

【注释】

①结婚：缔结婚姻，意为儿女亲家。②鄂邑盖主：武帝的长女，封为鄂邑长公主。因嫁给盖侯为妻，故又称盖主。她是昭帝之姊，曾抚养昭帝成人。③休沐：休假沐浴，即休假。④德：感恩。⑤内行不修：指私生活不检点。⑥近幸：亲近宠爱。河间：郡名。治乐成（在今河北南县东南）。丁外人：关外姓丁者。⑦幸：希望。故事：旧例。指汉时旧例，即凡娶公主为妻者，皆可封侯。但霍光认为丁外人只是与长公主私通，故不许封侯。尚：娶。⑧位在光右：在武帝时，桀为太仆，在九卿之列，位在霍光之上。右：当时以右为尊。⑨椒房中宫：指皇后。汉时未央宫中有椒房殿，皇后所居，故以其代称皇后。重：倚重。⑩顾：反而。

【译文】

霍光与左将军上官桀是儿女亲家，关系亲密，霍光的大女儿嫁给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为妻。上官安有个女儿年龄同昭帝相当，上官桀就通过昭帝的姐姐鄂邑长公主把上官安的女儿纳进后宫当婕妤，几个月后就被立为皇后。皇后的父亲上官安就被任命为骠骑将军，封为桑乐侯。霍光有时休假出宫，上官桀就进宫代替霍光处理政事。上官桀父子位尊势盛之后，很感激长公主。

长公主私生活不检点，亲近宠幸河间的丁外人。上官桀、上官安打算替丁外人请求封侯，希望按照国家旧例凡与公主结婚的就可封侯，但霍光没有同意。他们又为丁外人求取光禄大夫之职，以期得到昭帝的召见，再次被霍光拒绝。长公主因此就对霍光非常怨恨。而上官桀、上官安因为几次为丁外人求取官爵没有成功，也感到很没面子。在汉武帝的时候，上官桀已在九卿之列，官位在霍光之上。等到上官父子同为将军的时候，又有了宫中皇后的重要关系，皇后是上官安的亲生女儿，霍光只不过是她的外祖父，却反而独自专揽朝政，上官父子因此就与霍光争夺权力。

【原文】

燕王旦自以昭帝兄，常怀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①，为国兴利，伐②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盖主、上官桀、安及弘羊皆与燕王旦通谋，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③，道上称跸④，太官先置⑤。又引苏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而大将军长史敞⑥亡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⑦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⑧。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候司⑨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⑩，桑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⑪光。书奏，帝不肯下⑫。

【注释】

①建造：建议设立。酒榷：酒专卖。盐铁：指官营盐铁。②伐：矜持，自傲。③都：集合之意。肄：操练。④称：传令。跸（bì）：帝王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他人通行。⑤太官：官名。掌皇帝饮食。先置：先准备饮食。⑥长史：官名。僚属之长，汉代丞相、大司马大将军等皆有长史。敞：杨敞，华阴人。霍光的亲信。⑦莫：通“幕”。幕府：指大将军府。⑧非常：指谋为不轨之事。⑨司：同“伺”，伺机。⑩中：指朝中。下其事：将此奏事批交有司处理。⑪执：拘捕。退：退位。即解除职务。⑫下：颁下，下达。

【译文】

燕王刘旦自以为是昭帝的哥哥却没有继承帝位，就常抱有怨恨之心。还有御史大夫桑弘羊建议设立酒类专卖、盐铁官营的制度，为国家增加了财富，桑弘羊便居功自傲，打算为自己的子弟谋得官职，没有如愿，因此也怨恨霍光。于是鄂邑长公主、上官桀、上官安以及桑弘羊就与燕王刘旦一同设谋，假装让人替燕王来上书，说：“霍光出城集合演练羽林军，行进在路上像皇帝出行那样开道戒严，而且还让太官提前准备饭菜。还有他以前推荐苏武出使匈奴，被拘滞留二十年没有投降，回来后只当了典属国，而大将军的长史杨敞没有功劳却当了搜粟都尉。霍光又擅自调人来增加自己幕府的校尉。霍光专权恣肆，恐怕他有不良的企图。臣刘旦愿交还燕王的符节玺印，入朝值宿守卫，以审察奸臣的阴谋。”等霍光出宫休假的时候乘机上奏了此书。上官桀打算从宫内直接将此奏事批交有司处理，桑弘羊就和其他大臣一起将霍光拘捕并解除他的职务。谁知奏书交上去后，昭帝留住奏书不肯颁下。

【原文】

明旦，光闻之，止画室①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②，都郎属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③，上不听。

后桀党与有谮光者④，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嘱）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乃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事发觉，光尽诛桀、安、弘羊、外人宗族。燕王、盖主皆自杀。光威震海内。昭帝既冠⑤，遂委任光，讫十三年⑥，百姓充实，四夷宾服。

【注释】

①画室：殿门西阁之室，其中有古帝王画像。②广明：驿亭名。在长安城东东都门外。③白:陈述，说。遂：深究。④党与：朋党。谮（zèn）：诬陷。⑤冠：古时男子二十岁加冠。昭帝行冠礼时（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年十八。⑥讫十三年：指昭帝在位的十三年。

【译文】

第二天早晨，霍光听说了这件事，就留在殿前的画室中没有进去朝拜。皇上问道：“大将军在哪里？”左将军上官桀回答说：“因为燕王告发他的罪行，所以不敢进来。”皇上就下诏召见大将军。霍光进来后，取下官帽，叩头谢罪，皇上说：“将军请戴上帽子。朕知道这封奏书是假的，将军没有罪。”霍光问道：“陛下凭什么知道我没有罪呢？”皇上说道：“将军到广明，是去训练众郎官。调选校尉到现在还不足十天，燕王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况且将军要做非法的事，也不需要校尉。”这时候昭帝年仅十四岁，尚书以及左右的大臣都很吃惊，而呈送书信的人果然逃走了，官府开始紧急搜捕。上官桀等人十分害怕，就对皇上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深究，皇上没有听从。

后来上官桀的党羽凡有说霍光的坏话的，昭帝就发怒道：“大将军是忠臣，先帝所托付来辅佐朕的，敢有诽谤他的人就判他的罪。”从这以后上官桀等人不敢再说坏话。他们就密谋让长公主摆酒席请霍光赴宴，准备埋伏士兵击杀他，乘机再废除昭帝，迎立燕王为天子。谁知阴谋暴露，霍光将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丁外人等人全族抄斩。燕王、长公主也都自杀。霍光的威势震动全国。昭帝成年后，就正式委任霍光执政，到昭帝十三年（公元前74年），百姓生活富足，四方的各少数民族都称臣归服。

【原文】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群臣议所立，咸持①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②，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言合光意。光以其书视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③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④。

【注释】

①持：持议。②废太伯立王季：废其长子太伯，而立其少子。③九江：郡名。治寿春（今安徽寿县）。④行：代理。大鸿胪：官名。掌山海池泽收入及皇室手工业制造。乐成：姓史。德：刘德，字路叔。吉：丙吉，字少卿，鲁人。利汉：人名。昌邑王贺：刘贺。

【译文】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昭帝驾崩，没有继承人。汉武帝六个儿子中独有广陵王刘胥还活着。各位大臣商议继承人的人选，大家都主张立广陵王。广陵王本来因为行为有失道义，没有被先帝选用。霍光内心自感不安。有郎官上书说：“周太王废掉太伯而立王季，文王舍弃伯邑考而立武王，只要对国家有利，即使是废黜长子而立少子也是可以的。广陵王是不可以继承宗庙社稷的。”所说的正好同霍光心意相合。霍光就把这份奏书拿给丞相杨敞等人看，并且把这个郎官提升为九江太守，当天就奉皇太后的诏令，派遣代理大鸿胪事务的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去迎接昌邑王刘贺。

【原文】

贺者，武帝孙，昌邑哀王①子也。既至，即位，行淫乱。光忧懑②，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③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遂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④未央宫。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⑤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今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⑦。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⑧不安，光当受难⑨。”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注释】(www.daowen.com)

①昌邑哀王：刘髆（bó），武帝第五子。②懑（mèn）：愤闷。 ③建白：建议。④会议：集合商讨。⑤唯唯：应答词，犹如“是是”。⑥传谥：代代相传的谥号。⑦旋踵：退缩。⑧匈匈：同“洶洶”，骚扰不安的样子。⑨难：责难。

【译文】

刘贺是汉武帝的孙子，昌邑哀王刘髆的儿子。他到宫中后，登上帝位，不久就行为淫乱。霍光忧虑气愤，独自以此事去问亲信的旧臣大司农田延年。田延年说：“将军作为国家的柱石，既然发觉这个人不可委以社稷，为什么不向太后建议禀报，另外选一个贤能之人立他为帝呢？”霍光说道：“我也想这么办，不知在古代有没有这样的先例？”田延年答道：“伊尹任殷朝丞相的时候，就废黜了太甲用来安定国家，后代的人都称赞他的忠诚。将军如果也能这样做，就是汉朝的伊尹了。”霍光就举荐田延年为给事中，暗中同车骑将军张安世谋划，于是就在未央宫召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等一同商议。霍光说道：“昌邑王行为昏聩淫乱，恐怕会危及国家，你们看怎么办？”众大臣都大惊失色，不敢发言，只是唯唯诺诺而已。田延年离开座席走上前来，手按住长剑说道：“先帝把年幼的孤儿托付给将军，把天下交付给将军，是因为将军忠诚贤能，能够稳固刘氏的天下。如今群臣百姓不安，国家将要倾覆，而且汉朝皇帝相传的谥号常用“孝”字，是为了长久地拥有天下，让宗庙永久享受祭祀。如国现在汉家香火断绝，将军即使是死了，又有什么脸面到九泉之下去见先帝呢？今天的讨论，没有缓和余地。群臣中如果有拖延回答的，臣下请求用这把剑斩了他。”霍光告罪说：“九卿责备我是对的。天下骚动不安，我应当受到责罚。”于是参加议事的大臣都叩头说道：“万民的性命都系在将军一人的身上，我们愿听将军的指示。”

【原文】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①，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②，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③，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④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⑤。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⑥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⑦，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⑧，盛服坐武帐⑨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⑩，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

【注释】

①温室：殿名。冬日避寒之处，这里指未央宫之温室殿。②门扇：两开两合的大门的其中一扇门叫作一块。③徐之：慢慢来。④金马门：未央宫正门。门外有铜马，故名金马门。⑤诏狱：专门处治皇帝特旨案犯之处。⑥中臣：疑为“中官”。侍守：名侍而实守，意为软禁，以防发生意外。⑦物故：死亡。自裁：自杀。⑧襦（rú）：短袄。⑨武帐：设有兵器和卫士的帷帐。⑩期门武士：皇帝的一种侍卫武士，武帝时所建。陛戟：执戟列于殿阶下。

【译文】

霍光立刻同群臣一起谒见禀告太后，详细陈述昌邑王不能继承皇位的情况。皇太后于是乘辇车来到未央宫承明殿，诏令各个宫禁门卫不要放昌邑王的群臣进宫。昌邑王进宫朝见太后返回，准备坐辇车回到温室，宫中的黄门宦官各自把住门扇，等昌邑王进去后，就把宫门关上，昌邑王的群臣就进不来了。昌邑王问道：“这是干什么？”大将军跪下说：“皇太后有诏令，不让昌邑王的群臣进来。”昌邑王说：“慢点儿来，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吓人！”霍光派人将昌邑王的群臣全部驱逐出宫，集中在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军骑兵拘捕捆绑了二百多人，都交给廷尉关在诏狱内。并命令原昭帝的侍中、中官侍候看守昌邑王。霍光告诫他们说：“你们要小心值班守卫，昌邑王如果突然死了或自杀了，就会让我对不起天下人，背上杀害君王的罪名。”昌邑王这时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废黜，对身边的人说：“我原来的群臣随员有什么罪，而大将军全把他们关押起来了？”不久，太后下诏召见昌邑王。昌邑王听到要召见自己，心中开始害怕起来，于是说：“我犯了什么罪要召见我？”太后披着珍珠短袄，身穿盛装坐在武帐中，几百名宫廷卫士都拿着武器，期门武士持戟守卫台阶，他们都排列在殿下。群臣按顺序走进殿来，叫昌邑王伏在前面听诏令。

【原文】

“天子所以永保宗庙总一①海内者，以慈孝礼谊赏罚为本。昌邑王荒淫迷惑②，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杜稷，天下不安。高皇帝建功业为汉太祖，孝文皇帝慈仁节俭为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命③高庙，不可以承天序④，奉祖宗庙，子万姓⑤，当废。臣敞等昧死以闻。”

【注释】

①总一：统一治理。②迷惑：昏乱。③见命：受命。④天序：上天的安排，即天命。⑤子万姓：以万姓为子民。即统治百姓之意。

【译文】

天子之所以能够长久保有宗庙并拥有天下，是因为他能够以慈孝、礼义、赏罚分明作为根本。昌邑王荒淫昏乱，失去帝王的礼义，破坏了汉朝的制度。臣杨敞等人几次进言规谏，他都不改变错误，反而一天比一天厉害，恐怕要危害国家，使天下动荡不安。高皇帝因为创建汉朝基业，所以称汉太祖，孝文皇帝因为仁慈节俭被称为太宗，如今陛下继承孝昭皇帝之后，行为放纵不合法度。宗庙比君王更重要，陛下没有到高庙接受大命，就不可以继承上天的意旨，奉祀祖宗宗庙，统治天下百姓，应当废黜。臣杨敞等人甘冒死罪前来奏报。”

【原文】

皇太后诏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子有争臣①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②，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③不任汉事。”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④，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等驽怯⑤，不能杀身报德。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见左右。”光涕泣而去。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⑥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昌邑群臣坐亡辅导之谊，陷王于恶，光悉诛杀二百余人。出死⑦，号呼市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⑧。”

【注释】

①争：同“诤”。诤臣：直言敢谏之臣。②组：绶带。③戆（gàng）：鲁莽。④昌邑邸：昌邑王在京的官邸。⑤弩怯：低能懦怯。⑥屏：放逐。⑦出死：出狱赴市处死。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办事犹豫不决，反遭受祸害牵累。意思是，未曾先下手除掉霍光，反为霍光所害。

【译文】

皇太后下诏说：“准奏。”霍光就叫昌邑王起来跪拜接受诏令，昌邑王说道：“听说天子只要有七个直言敢谏之臣，即使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霍光说：“皇太后已下诏废黜，哪里还是天子！”于是上前抓住他的手，解下他身上的玺印绶带，捧上交给太后，扶着昌邑王下了宫殿，走出金马门，群臣跟着送行。昌邑王向西面拜道：“我愚昧鲁莽，不堪担当汉室的重任。”起身坐上皇帝侍从的车辆。大将军霍光把昌邑王送到昌邑王府后，霍光告罪道：“您的行为自绝于上天，臣等怯懦无能，不能自杀来报答您的恩德。臣下宁可有负大王，不敢对不起国家。但愿大王能够自爱。臣下将再也不能见到您了。”然后霍光哭着离开了。群臣又上奏说：“古代被罢黜放逐之人都流放到很远的地方，不使他干扰国家政令，我们请求把昌邑王刘贺迁到汉中房陵县。”太后下诏命刘贺回到昌邑，并赐给他汤沐邑二千户。昌邑王的群臣由于没有尽到辅佐教导君王之责，使昌邑王误入歧途而获罪，霍光就将他们全部杀了，共有二百多人。当这些人被拉出去处死的时候，都在街道中哭泣呼喊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原文】

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广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诛，其子不在议中，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①在民间，咸称述焉。光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礼》曰：‘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②。’大宗③亡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④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皇太后诏曰：“可。”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⑤，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軡猎车⑥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光奉上皇帝玺绶，谒于高庙，是为孝宣皇帝。明年，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⑦，古今通谊也。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以安宗庙。其以河北、东武阳⑧益封光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赏赐前后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杂缯三万匹，奴婢百七十人，马二千疋⑨，甲第一区⑩。

【注释】

【译文】

霍光坐在朝堂上，会同丞相以下大臣商议决定所立的人选。广陵王刘胥早在这之前就没有被选用，等到燕刺王刘旦谋反被诛，他的儿子也就不在讨论之中了。近亲中现只有卫太子的孙子号称皇曾孙的还在民间，受到普遍称赞。霍光便又同丞相杨敞等大臣一同上奏说：“《礼记》中说‘为人之道能够亲爱亲人就能尊崇祖先，能够尊崇祖先就能够敬重宗庙’。如今大宗没有继承人，就应选择旁支子孙中贤能的人作为继承人。孝武皇帝的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令在掖庭中抚养照看，到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从师学习《诗》《论语》《孝经》，身体力行节俭，慈爱仁义爱人，可以作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事奉祖先宗庙，统治万民。臣下冒死以告。”皇太后下诏说：“准奏。”霍光就派遣宗正刘德到皇曾孙尚冠里的家中，帮他洗梳沐浴，赐给他皇帝的衣服，叫太仆用轻便小车把他接到宗正府进行斋戒。入未央宫谒见皇太后，被封为阳武侯。不久霍光就献上皇帝的印玺，皇曾孙然后到高庙去拜谒，这就是孝宣皇帝。第二年，皇帝下诏说：“褒奖有德的人，赏赐有首功的人，是古今的常理。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守卫宫廷忠诚正直，宣扬道德彰明恩泽，保守节操秉行仁义，用来安定宗庙。将河北、东武阳的一万七千户加封给霍光。”加上他以前的封邑一共有两万户。前后赏给他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各色彩帛三万匹，奴婢一百七十人，马两千匹，上等住宅一处。

【原文】

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①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②，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③，为诸曹大夫、骑都尉④、给事中。党亲连体⑤，根据⑥于朝廷。光自后元秉持万机，及上即位，乃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⑦光，然后奏御天子。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光秉政前后二十年，地节二年春病笃，车驾自临问光病，上为之涕泣。光上书谢恩曰：“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票骑将军去病祀。”事下丞相御史，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

【注释】

①领：掌管。②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霍光的两个女婿，范明友为未央宫（西宫，皇帝所居）卫尉，邓广汉为长乐宫（东宫，皇太后所居）卫尉，负责两宫守卫。③奉朝请：泛称有资格参预朝会议政的官员。④骑都尉：官名，统领卫护皇帝的骑兵。⑤亲党连体：指姻亲同宗结成集团。⑥根据：盘据。⑦关白：请示，报告。

【译文】

自昭帝时起，霍光的儿子霍禹以及霍光哥哥的孙子霍云都已是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任奉车都尉、侍中，掌管胡、越兵权。霍光的两个女婿分别是东西宫的卫尉，霍光兄弟的女婿及外孙都有资格参加朝会，担任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等官职。党派亲族连成一体，盘据在朝廷中。霍光从后元（公元前88—前87年）以来一直总理朝政，等到皇上登基以后，才归还朝政。皇上谦让不肯接受，各种政事都要先请示霍光，然后再上奏给天子。霍光每次上朝参见，皇上都谦恭严肃，对他十分恭敬礼让。

霍光执政前后达二十年，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春他病得很厉害，皇上亲自去他家探望病情，为之流泪哭泣。霍光上书谢恩说：“我愿把我封国食邑的三千户分出去，用来分封我哥哥的孙子奉车都尉霍山为列侯，以供奉我哥哥骠骑将军霍去病的祭祀。”皇上把此事交给丞相御史办理，当天就授任霍光的儿子霍禹为右将军。

【原文】

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太中大夫任宣与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①。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②、梓宫、便房、黄肠题凑③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④。东园温明⑤，皆如乘舆制度。载光尸柩以辒辌车⑥，黄屋左纛⑦，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陈至茂陵⑧，以送其葬。谥曰宣成侯。发三河卒穿复土⑨，起冢祠堂，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如旧法⑩。

【注释】

①治幕府冢上：在墓地设立办理丧事的幕府。②璧珠玑玉衣：即金缕玉衣，又称玉匣。衣以金丝连缀玉片而成，用以包裹尸体。③梓宫：梓木棺材。便房：外棺。黄肠题凑：用黄心柏木垒成的椁室。因是黄心柏木，故称“黄肠”，木头皆向内为椁盖，故称“题凑”。④臧： 通“藏”。外藏椁：指黄肠题凑外之外椁。十五具：指枞木板十五块。金缕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与外藏椁等同属帝王陵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经朝廷特赐，个别勋臣贵戚也可使用。此处足见霍光所受的恩宠之厚、待遇之高。⑤东园：官署名。掌置办丧葬器物。温明：葬器名。放在尸体上的漆方桶，内置镜。⑥辒辌（wēn liáng）车：丧车。原是有遮盖的卧车，有窗可调节温度故称辒辌。⑦黄屋左纛：黄屋，以黄缯为车盖。左纛（dào），插在车辕左端饰有羽毛的大旗。此皆皇帝乘舆之制。⑧材官：能用强弩的步兵。轻车：战车兵。北军：汉代居于城北的一支禁军。有时充任皇帝出殡的仪仗队。北军五校：北军五营。军阵：军列成行。茂陵：汉武帝陵。在今陕西兴平东北。霍光墓在兴平县茂陵镇。⑨三河：汉时指河内（治怀县）、河东（治安邑）、河南（治洛阳）三郡。穿复土：掘地和堆土。⑩长丞奉守如旧法：指大将军幕府的长史、丞掾等属僚，按霍光生前的规格奉守陵园。

【译文】

霍光去世后，皇上及皇太后都亲自参加霍光的葬礼。太中大夫任宣和五个侍御史一同拿着符节操办丧事。中二千石的大臣在墓地上设置幕府办理丧事。皇上还赐给金钱、帛绢丝绵，绣花棉被一百条，衣服五十箱，金镂玉衣、内棺、外椁、黄肠题凑各一副，随葬的外藏枞木椁十五副。东园制作的温明秘器，全都如同皇帝的规格。用辒辌车载着霍光的遗体，车上用黄缎覆盖，左辕插上羽饰大旗，派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兵列队一直到达茂陵，来为霍光送葬。赐谥号为宣成侯。征发河东、河南、河内三郡的士兵掘墓埋土，盖起陵墓祠堂，设置看护的园邑三百家，长史、丞掾按照霍光生前的规格侍奉守护陵园。

【原文】

赞曰：霍光以结发①内侍，起于阶阀②之间，确然③秉志，谊形④于主。受襁褓之托⑤，任汉室之寄，当庙堂，拥幼君，摧燕王，仆上官⑥，因权制敌，以成其忠。处废置之际⑦，临大节而不可夺，遂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光为师保⑧，虽周公、阿衡⑨，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昔霍叔⑩封于晋，晋即河东，光岂其苗裔乎？

【注释】

①结发：古时男子二十岁结发加冠。这里指霍光年轻时。②阶闼：指宫廷。③确然：刚强，坚定。④形：显露。⑤襁褓之托：言托孤。⑥仆：击败。上官：指上官桀、上官安父子。⑦废置之际：指废昌邑王刘贺、立宣帝刘询之时。⑧师保：古代称教导辅弼君主之官为师或保。有师有保，统称“师保”。⑨阿衡：指伊尹。⑩霍叔：名叔处，武王之弟，封于霍，故称霍叔。

【译文】

班固评论道：霍光从小就在宫中供事，崛起于宫廷之中，坚定志向，品德受到皇上的赏识。后来又接受辅佐幼主的托付，肩负汉室的寄望，主持朝政，拥护幼君，摧毁燕王的谋反，挫败上官桀的阴谋，凭借权力制服敌人，成就了他的忠诚。身处皇帝废立的关头，身临大节而志向不变，这才得以匡正国家、安定社稷。拥护昭帝，改立宣帝，霍光担任师保，即使周公、伊尹，也没有什么超过霍光的地方！但是霍光不学无术，不明大理，隐瞒妻子的奸邪阴谋，立他的女儿为皇后，沉湎于永不满足的欲望，以致增添了灭亡的灾祸，他死后仅三年，宗族就被全部诛灭，可悲啊！过去霍叔封国在晋，晋也就是河东的地方，霍光难道是他的后代吗？

【简析】

本篇叙述霍光一生的事迹。这篇可以说是霍光的合传。霍光，是霍去病的异母弟。出入宫中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颇受武帝亲近与信赖。故武帝临终，任其为大司马大将军，封博陆侯，与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等人同受遗诏，辅佐少主，为武帝托孤重臣。后以谋反罪名，诛除上官桀、桑弘羊，而专揽朝政，擅为废立，“威震海内”。执政二十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促使社会安定。同时，亲属显贵，占据高位，权倾中外，为以后的族诛之祸埋下了祸根。霍光在武帝到宣帝的过渡时期，执行“与民休息”政策，经济继续发展，同时也重新恢复了和匈奴的和亲关系。这些措施对于稳定武帝后期以来动荡不安的局势、恢复社会经济起了重要作用，确有不容抹杀的历史功勋。但他让聪慧过人、可能建立一代功业的汉昭帝成为一个木偶皇帝，同时挟私匿奸，贪恋权力，打击异己，以权谋私，确实如班氏所说的“不学无术，不明大理”，超越了为臣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