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孝哀皇帝①，元帝庶孙，定陶恭王子也。母曰丁姬。年三岁嗣立为王，长好文辞法津。元延四年入朝，尽从傅、相、中尉②。时成帝少弟中山孝王亦来朝，独从傅，上怪之，以问定陶王，对曰：“令③，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国二千石，故尽从之。”上令诵《诗》，通习，能说④。他日问中山王：“独从傅在何法令？”不能对。令诵《尚书》，又废⑤。及赐食于前，后饱；起下，袜系解⑥。成帝由此以为不能，而贤定陶王，数称其材。时王祖母傅太后随王来朝，私赂遗上所幸赵昭仪及帝舅票骑将军曲阳侯王根。昭仪及根见上亡子，亦欲豫自结为长久计，皆更称⑦定陶王，劝帝以为嗣。成帝亦自美其材，为加元服⑧而遣之，时年十七矣。明年，使执金吾任宏守大鸿胪，持节征定陶王，立为皇太子。谢曰：“臣幸得继父守藩为诸侯王，材质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宫。陛下圣德宽仁，敬承祖宗，奉顺神祗，宜蒙福祐子孙千亿之报。臣愿且得留国邸⑨，旦夕奉问起居，俟有圣嗣，归国守藩。”书奏，天子报闻。后月余，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奉恭王祀，所以奖厉太子专为后之谊⑩。

【注释】

①孝哀皇帝：汉哀帝刘欣，公元前7年至公元前1年在位。②尽从：都随从入朝。傅、相、中尉：皆官名，这里指定陶国的三位官员。③令：汉律令。④能说：能解说其义。⑤废：忘记。⑥袜系解：袜带松开。⑦更称：相继称扬。⑧加元服：加冠。⑨国邸：定陶王在京师的府邸。⑩厉：通“励”。谊：通“义”。

【译文】

孝哀皇帝，是汉元帝的庶孙，定陶恭王的儿子。母亲是丁姬。三岁时嗣立为王，成人后爱好文辞法律。元延四年（公元前9年）入都朝见成帝，他的傅、相、中尉都一同前来。此时成帝的少弟中山孝王也来朝见，却只有傅同来。上甚不解，就问定陶王，定陶王答道：“朝廷有令，各侯王来朝，其封国爵在二千石的官吏应一同前来。傅、相、中尉都是二千石，所以都应同来。”皇上叫他背诵《诗经》，都很熟悉，且能解说其义。又一日，成帝问中山王：“只要傅同来是根据哪条法令？”中山王无言以对。叫他背诵《尚书》，中间又遗忘了。成帝请他吃饭，别人吃完了他还在吃，离席时，连袜带都掉下来了。成帝看到这些就认为中山王是个无能的人，从而对定陶王十分喜欢，经常夸他的才能。此时定陶王的祖母傅太后陪同来朝，私下馈赠礼物给成帝所宠爱的赵昭仪及帝舅骠骑将军、曲阳侯王根。赵昭仪及王根见皇上无子，也想早日与一位合适的王子建立关系作长远打算，就都极力夸奖定陶王，劝成帝立他为太子。成帝也很欣赏定陶王的才能，就在朝中为他举行成人加冠礼后遣他回封地定陶，此时定陶王已十七岁了。第二年，皇上派执金吾任宏代理大鸿胪，持御诏召定陶王，立为皇太子。定陶王上书谢诏说：“小臣有幸得继承先父守藩为诸侯王，才能德行都不足以进入太子之宫。陛下圣德宽仁，敬承祖宗，奉顺神祗，理应受天之福多子多孙。臣愿暂居京都馆舍，晨昏奉问皇上起居，待皇上有圣嗣之后，就归封国守藩。”书上奏后，天子说知道了。一个多月后，下诏立楚孝王孙刘景为定陶王，奉定陶恭王祭祀，这是为了奖励太子重视宗嗣的品行。

【原文】

绥和二年三月，成帝崩。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大赦天下。赐宗室王子有属①者马各一驷，吏民爵，百户牛酒，三老、孝弟力田、鳏寡孤独帛。太皇太后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诏曰：“《春秋》‘母以子贵’，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②，食邑如长信宫、中宫③。”追尊傅父为崇祖侯、丁父为褒德侯④。封舅丁明为阳安侯，舅子满为平周侯。追谥满父忠为平周怀侯，皇后父晏为孔乡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禄大夫赵钦为新成侯。

【注释】

①属：亲属。②詹事：官名。秦汉置詹事，秩二千石，掌皇后、太子家事。③长信宫：成帝之母王太后居于此宫。中宫：皇后之宫。④傅父：傅太后之父。丁父：丁太后之父。

【译文】

绥和二年（公元前7年）三月，成帝驾崩。四月初四日，太子继承帝位，拜谒高祖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大赦天下。赏赐宗室王子尚在五服之内的驷马，吏民加爵，每百户牛酒若干，三老、孝悌力田、鳏寡孤独各赐布帛。太皇太后下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

五月十九日，立傅氏为皇后。下诏说：“《春秋》有言‘母以子贵’，现尊定陶太后为恭皇太后，丁姬为恭皇后，各设左右省视官员，食邑与太皇太后、皇后相同。”追赠傅太后之父为崇祖侯，恭皇后丁姬之父为褒德侯。封舅父丁明为阳安侯，舅父子丁满为平周侯。追谥丁满之父丁忠为平周怀侯，皇后父傅晏为孔乡侯，皇太后之弟侍中光禄大夫赵钦为新成侯。

【原文】

六月，诏曰：“郑声①淫而乱乐，圣王所放②，其罢乐府。”

又曰：“制节谨度以防奢淫，为政所先，百王不易之道也。诸侯王、列侯、公主、吏二千石及豪富民多畜奴婢，田宅亡限，与民争利，百姓失职，重困不足。其议限列③。”有司条奏：“诸王、列侯得名田④国中，列侯在长安及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无得过三十顷。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年六十以上，十岁以下，不在数中⑤。贾人皆不得名田、为吏，犯者以律论。诸名田畜奴婢过品⑥，皆没入县官。齐三服官⑦、诸官织绮绣，难成，害女红之物，皆止，无作输。除任子令⑧及诽谤诋欺法。掖庭宫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官奴婢五十以上，免为庶人。禁郡国无得献名兽。益吏三百石以下奉⑨。察吏残贼酷虐者，以时退。有司无得举赦前往事。博士弟子父母死，予宁⑩三年。”

【注释】

①郑声：郑卫之音，春秋战国时期郑、卫地区的汉族民间音乐。②放：弃。③议限列：令条列而为限禁。④名田：即以名占田，百姓向国家登记户口并呈报所占田亩数。⑤不在数中：不在限数内。⑥过品：超过等级限额。⑦齐三服官：官署名。泛指主制御服官员。⑧任子令：凡是二千石以上做官满三年，就可以保举儿子或兄弟一人做“郎”。任：保。⑨奉：通“俸”。⑩予宁：予告归。

【译文】

六月，下诏说：“郑卫之音淫而乱乐，圣人所弃，现在罢免乐府。”

诏文又说：“制节谨慎适度以防止奢淫，是为政的首要任务，是历代不可改易的常法。各侯王、列侯、公主、吏二千石及豪富之民奴婢众多，田宅无限，与民争利，使百姓失其常业，处于严重困境。应制定限禁的条例。”有关官员条呈上奏：“各王、列侯在其封国占有的田地，未就封地留在长安的列侯及公主在各县道占有的田地，关内侯、吏民占有的田地，都不得超过三十顷。各侯王拥有奴婢不得超过二百人，列侯、公主不得超过百人，关内侯、吏民不得超过三十人。年六十以上、十岁以下的奴婢，不在此限额之中。商人都不允许占田、为吏，犯者按法论处。凡是占田与畜奴婢超过限额的，都没收入官府。齐三服官、诸官所织的绮绣，技术复杂难成的损害女红之物，都停止制作，以后也不用献纳。撤销任二千石职达三年可以保举一子为郎以及诽谤欺诬论罪之法。内宫宫人在三十岁以下的，可以出而嫁之。官家奴婢五十岁以上的，免去奴婢籍而为平民。郡国不许献珍禽异兽。增加吏禄在三百石以下的俸禄。主持考察的官吏残暴酷虐的，发现后即时免职。有关官员不得加重或赦免以前已作处置的旧案。博士弟子父母死，赐与归家三年的服丧期。”

【原文】

建平元年春正月，赦天下。侍中骑都尉新成侯赵钦、成阳侯赵皆有罪，免为庶人，徙辽西①。

太皇太后诏外家王氏田非冢茔，皆以赋②贫民。

二月，诏曰：“盖闻圣王之治，以得贤为首。其与大司马、列侯、将军、中二千石、州牧、守、相举孝弟惇厚能直言通政事，延于侧陋③可亲民者，各一人。

三月，赐诸侯王、公主、列侯、丞相、将军、中二千石、中都官郎吏金钱帛，各有差。

冬，中山孝王太后媛、弟宜乡侯冯参有罪，皆自杀。

【注释】

①辽西：郡名。治阳乐（今辽宁义县西）。②赋：给与。③侧陋：形容地位微贱。

【译文】

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春正月，大赦天下。侍中骑都尉新成侯赵钦、成阳侯赵皆有罪，贬为平民，流放到辽西。太皇太后下诏说：“外戚王氏家田地不是坟墓的，都交给贫民耕种。”

二月，皇上下诏说：“曾闻圣王得以国泰民安，实以能启用贤才为要。现诏付大司马、列侯、将军、中二千石、州牧、守、相等举荐孝悌淳直能直言通晓政事的，虽地位低微但能亲近百姓的，可各荐一人。”

三月，赐各侯王、公主、列侯、相、丞相、将军、中二千石、中都官郎吏金钱布帛，各有不等。

冬，中山孝王太后冯媛、太后弟宜乡侯冯参有罪，均自杀。

【原文】

四年春，大旱。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①，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

二月，封帝太太后②从弟侍中傅商为汝昌侯，太后同母弟子侍中郑业为阳信侯。

三月，侍中附马都尉董贤、光禄大夫息夫躬、南阳太守孙宠皆以告东平王封列侯。

六月，尊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

秋八月，恭皇园北门灾。(www.daowen.com)

冬，诏将军、中二千石举明兵法有大虑③者。

【注释】

①行筹：以筹码计数。此处指行筹占卜。②帝太太后：定陶傅太后。这是仅见于中国古代的太后位号,为等同于皇太后的变体位号。 ③大虑：深谋远虑。

【译文】

建平四年（公元前3年）春，大旱。关东民间流行行西王母筹占卜吉凶，经历郡国，向西入关流传到长安。群众又聚集祭祀西王母，有的夜间持火上屋，击鼓号呼，令人惊恐。

二月，封帝太太后从弟侍中傅商为汝昌侯，太后同母弟之子侍中郑业为阳信侯。

三月，侍中驸马都尉董贤、光禄大夫息夫躬、南阳太守孙宠都因告发东平王有功而封为列侯。

六月，尊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

秋八月，恭皇园北门发生火灾。

冬，诏令将军、中二千石举荐熟谙兵法、能深谋远虑之人。

【原文】

元寿元年春正月辛丑朔，日有蚀之。诏曰：“朕获保宗庙，不明不敏，宿夜忧劳，未皇①宁息。惟阴阳不调，元元不赡②，未睹厥咎。娄③敕公卿，庶几有望④。至今有司执法，未得其中，或上暴虐，假势获名，温良宽柔，陷于亡灭。是故残贼弥长，和睦日衰，百姓愁怨，靡所错躬⑤。乃正月朔，日有蚀之，厥咎不远，在余一人。公卿大夫其各悉心勉帅百寮，敦任仁人，黜远残贼，期于安民。陈朕之过失，无有所讳。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注释】

①皇：通“遑”，闲暇。②元元：平民，老百姓。瞻：足。③娄： 通“屡”。④有望：望其励精为治。⑤靡所错躬：无所置身。错：通“措”。

【译文】

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春正月初一，出现日偏食。皇上下诏说：“朕继承大统，不明不敏，深夜忧劳，顾不得休息。可仍是阳阴不调，百姓不足，不知过错在何处。屡令公卿，望其励精图治，至今有关官员执法，没有正确执行，有的残暴凶虐，借势获名，而温良宽柔的人，却受到摧残而亡灭。所以残害之风日烈，和睦之气日衰，百姓愁苦怨恨，不知如何立身。于是正月初一，发生了日食，其过不远，责任都由朕承担。公卿大夫都要尽心尽力为百僚表率，重用仁人，贬黜残暴小人，以期安定百姓。列举朕的过失，要做到知无不言。可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举荐贤良方正能直言之士，各举一人。大赦天下。”

【原文】

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

三月，丞相嘉有罪，下狱死。

二年春正月，匈奴单于、乌孙大昆弥①来朝。二月，归国，单于不说。

夏四月壬辰晦，日有蚀之。

五月，正三公官分职②。大司马卫将军董贤为大司马，丞相孔光为大司徒，御史大夫彭宣为大司空，封长平侯。正司直、司隶，造③司寇职，事未定。

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宫。秋九月壬寅，葬义陵④。

【注释】

①大昆弥：乌孙君主之号。②正：修改。分职：分掌各自的职务。③造：创设。④义陵：汉哀帝陵名。在咸阳北。

【译文】

正月十七日，皇太太后傅氏驾崩。

三月，丞相王嘉有罪，下狱而死。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春正月，匈奴王单于、乌孙大昆弥来朝。二月，回国，单于很不高兴。

夏四月三十日，出现日偏食。

五月，修改三公分管职权。大司马卫将军董贤为大司马，丞相孔光为大司徒，御史大夫彭宣为大司空，封长平侯。修改司直、司隶职事，创设司寇职，未作最后确定。

六月初三日，哀帝驾崩于未央宫。秋九月十八日，葬于义陵。

【原文】

赞曰：孝哀自为藩王及充太子之宫，文辞博敏，幼有令闻①。睹孝成世禄去王室②，权柄外移，是故临朝娄诛大臣，欲强主威③，以则武、宣④。雅性不好声色，时览卞躬武戏⑤。即位痿痹⑥，末年浸剧⑦，飨国不永，哀哉！

【注释】

①令闻：好名声。②王室：指王太后一家。③欲强主威：想要加强君主的威严。④则：法，效法。武、宣：武帝、宣帝。⑤卞：徒手博斗。武戏：角力。⑥痿痹（wěi bì）:病名。肢体不能动作或丧失感觉。⑦浸剧：逐渐加剧。

【译文】

班固评论道：汉哀帝从为藩王到被立为太子，文辞博敏，从小名声很好。目睹汉成帝时爵禄尽入王家，权柄转入外戚之手，所以哀帝执政时屡诛大臣，意图加强君主的威严，效法武帝、宣帝。哀帝生性不爱声色，有时看看搏斗角力之戏。即位时身患瘘痹之疾，以后逐渐加重，以致在位时间不长就驾崩了，可惜啊！

【简析】

本篇叙述汉哀帝刘欣在位六年间的史事。汉哀帝博学敏捷，少有才名。二十岁即位，年轻志大，不好声色。鉴于皇权削弱的现状，故临朝屡诛大臣，以抑制外戚王氏。能够采用贤才，极力革除弊端，更大胆采取限制自诸侯王下至吏民名田及奴婢数量的措施，但因遭贵戚权臣的抵制，效果不大，外戚仍然势盛。哀帝由于身患瘘痹之疾早丧，未能从容施展抱负，西汉王朝的命运每况愈下，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