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孝宣皇帝①，武帝曾孙，戾太子孙也。太子纳史良娣，生史皇孙。皇孙纳王夫人，生宣帝，号曰皇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太子、良娣、皇孙、王夫人皆遇害。曾孙虽在襁褓②，犹坐收系郡邸狱③。而邴吉为廷尉监，治巫蛊于郡邸。怜曾孙之亡辜，使女徒复作淮阳赵征卿、渭城胡组更乳养④，私给衣食，视遇甚有恩。

蛊事连岁不决。至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祚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上遣使者分条⑤中都官狱系者，轻重⑥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至郡邸狱，吉拒闭，使者不得入，曾孙赖吉得全。因遭大赦，吉乃载曾孙送祖母史良娣家。

【注释】

①孝宣皇帝：刘询，戾太子刘据之孙。公元前74年至公元前49年在位。②襁褓（qiǎng bǎo）：包裹婴儿的被子和带子。泛指1岁以下幼童。③郡邸（dǐ）狱：汉代王侯、郡守府邸中所设的监狱；一说是皇宫中专门收押郡守级犯人的监狱。属大鸿胪。当时因巫蛊事件关押的犯人较多，故皇曾孙寄押在郡邸狱。④复作：男女徒一年刑。更：更替，轮流。⑤条：通知。⑥轻重：之前当有“无”字。

【译文】

孝宣皇帝，武帝曾孙，戾太子的孙子。戾太子纳史良娣，生史皇孙，史皇孙纳王夫人，生宣帝，号为曾皇孙。生下数月，就遭遇“巫蛊事件”，戾太子、史良娣、史皇孙、王夫人都被杀害。曾皇孙虽在襁褓之中，也被收监入郡邸狱中。当时丙吉为廷尉属官，负责处理郡邸狱的巫蛊事件。他对曾皇孙的无辜遭遇极为同情，就令被判入狱一年的女犯淮阳赵征卿、渭城胡组二人轮流喂乳，并私下供给衣食，待其甚为有恩。

巫蛊事件接连数年不能结案。到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武帝有病，来往于长杨宫、五柞宫。观望云气的星相官说长安狱中有天子之气，武帝派使者分别通知京师诸官府对因巫蛊事件入狱的罪犯，不论轻重均处死。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检查，丙吉将狱门关闭，使者不能入内，曾孙赖丙吉得以保全。后逢大赦，丙吉就用车载着曾皇孙送到其祖母史良娣家中。

【原文】

元平元年四月，昭帝崩，毋嗣。大将军霍光请皇后征昌邑王⑨。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尊皇后曰皇太后。癸已，光奏王贺淫乱，请废。

【注释】

【译文】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四月，昭帝去世，无子。大将军霍光请皇后召昌邑王为帝。六月一日，昌邑王受皇帝的玉玺及皇服，尊皇后为皇太后。六月二十八日，霍光上奏皇太后说昌邑王行为淫乱，请予废除。

【原文】

【注释】

【译文】

【原文】

九月，大赦天下。

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赐诸侯王以下金钱，至吏民鳏寡孤独各有差。皇太后归长乐宫。初置屯卫①。

本始元年春正月，募郡国吏民訾②百万以上徙平陵。遣使者持节诏郡国二千石谨牧养民而风德化③。

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委任焉。论定策功，益封大将军光万七千户，车骑将军光禄勋富平侯安世万户。

【注释】

①屯卫：统禁卫兵。此处指长乐宫的屯卫。②訾：通“赀”，财产。③风德化：进行风俗德化教育。

【译文】

九月，大赦天下。

十一月十九日，立皇后许氏。赏赐各侯王以下金钱，从吏民至鳏寡孤独都有一定的赏赐。皇太后搬入长乐宫。开始设置屯卫。

本始元年（公元前73年）春正月，招募郡国吏民资产在一百万以上的迁移到昭帝墓地平陵。派出使者持朝廷符节晓谕郡国吏二千石者要谨慎对待百姓，加强风俗德化教育。

大将军霍光向宣帝叩请还政于君，宣帝谦让再三，仍委霍光以大任。论功行赏，增封大将军霍光一万七千户，车骑将军光禄勋富平侯张安世万户。

【原文】

匈奴数侵边，又西伐乌孙①。乌孙昆弥及公主因国使者上书②，言昆弥愿发国精兵击匈奴，唯天子哀怜，出兵以救公主。秋，大发兴调关东轻车锐卒，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③习骑射者，皆从军。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及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凡五将军，兵十五万骑，校尉常惠持节护乌孙兵，咸击匈奴。

三年春正月癸亥，皇后许氏崩。戊辰，五将军师发长安。夏五月，军罢。祁连将军广明、虎牙将军顺有罪，下有司，皆自杀。校尉常惠将乌孙兵入匈奴右地④，大克获，封列候。

【注释】

①乌孙：西域国名。在天山山脉一带。②昆弥：乌孙王之号。公主：指汉朝嫁与乌孙王的公主。③伉健：体格强健。④右地：匈奴西部。

【译文】

匈奴多次侵犯边界，又西侵乌孙国。乌孙昆弥王及嫁给昆弥王的汉公主通过出使乌孙的汉朝使者向朝廷上书，说乌孙王希望朝廷派遣精兵攻打匈奴，希望天子哀怜，出兵以救公主。秋，朝廷动员与选派关东轻车锐卒，还挑选各郡国位在三百石的强健而善于骑射的吏员，都从军西征。任命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与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共五位将军，率兵十五万骑，校尉常惠持符节指挥乌孙兵，共击匈奴。

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春正月十三日，皇后许氏去世。十八日，五将军兵发长安。夏五月，收兵。祁连将军田广明、虎牙将军田顺因有罪，交军法机构处置，都自杀了。校尉常惠率领乌孙兵攻入匈奴西面，大获全胜，被封为列侯。

【原文】

四年春正月，诏曰：“盖闻农者兴德之本也，今岁不登，已遣使者振贷困乏。其令太官损膳省宰①，乐府减乐人，使归就农业。丞相以下至都官令丞上书入谷②，输长安仓，助贷贫民。民以车船载谷入关者，得毋用传③。”

三月乙卯，立皇后霍氏。赐丞相以下至郎吏从官金钱帛各有差。赦天下。

【注释】

①宰：屠工。②入谷：谓纳谷于官府，以买官或赎罪。③传：出入关的信符。

【译文】

本始四年（公元前70年）春正月，下诏说：“听说农业发达是国家兴旺的根本，今年农业歉收，已派遣使者赈贷困乏之人。现特令御厨节省馔膳和裁减屠工，乐府减少乐工，让他们去从事农业。丞相以下至中央各署官员都要上报捐助谷物数字，全部输入长安仓，以帮助朝廷赈贷贫民。民间有用车船运载谷物入关的，无须盘查。”

三月十一日，立皇后霍氏。赏赐丞相以下至郎吏从官金钱绢帛各有不等。大赦天下。

【原文】

二年春三月庚午，大司马大将军光薨。

上始亲政事，又思报大将军功德，乃复使乐平侯山领①尚书事，而令群臣得奏封事②，以知下情。五日一听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以傅奏③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④，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枢机周密，品式备具，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也。(www.daowen.com)

【注释】

①山：霍山，霍光之兄孙。领：兼任之意。②奏封事：此指群臣上奏去副封之制，这是皇帝限制霍山的权力，以便直接了解下情。③傅：通“敷”。傅奏：陈奏，向君上报告。④异善：特殊贡献。

【译文】

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春三月初八日，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去世。

皇上开始亲政，又因思念大将军霍光的功德，就委任霍光侄孙乐平侯霍山兼任尚书事，同时令群臣还要常向皇帝报告工作，以便皇帝掌握下情。五天听取一次工作汇报，从丞相以下各署奉职奏事，以陈奏其情况与措施，考察其政绩与能力。侍中尚书应当迁升及有特殊贡献者，要厚加赏赐，其职事可以传至子孙，不易其位。由此就形成朝廷机构设置完备，人员配置得当，上下同心同德，无人有苟且偷安之意。

【原文】

秋七月，大司马霍禹谋反。诏曰：“乃者，东织室令史张赦使魏郡豪李竟报①冠阳侯霍云谋为大逆，朕以大将军故，抑而不扬，冀其自新。今大司马博陆侯禹与母宣成侯夫人显及从昆弟②冠阳侯云、乐平侯山、诸姊妹婿度辽将军范明友、长信少府邓广汉、中郎将任胜、骑都尉赵平、长安男子冯殷③等谋为大逆。显前又使女侍医淳于衍进药杀共哀后，谋毒太子，欲危宗庙。逆乱不道，咸伏其辜。诸为霍氏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皆赦除之。”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

九月，诏曰：”朕惟百姓失职不赡，遣使者循行郡国问民所疾苦。吏或营私烦扰，不顾厥咎④，朕甚闵之。今年郡国颇被水灾，已振贷。盐，民之食，而贾⑤咸贵，众庶重困，其减天下盐贾。”

【注释】

①豪：豪强。报：传言。②从昆弟：下脱“子”字。霍云、霍山都是霍禹之子侄。③男子：汉时对一般人之称。冯殷：即冯子都，霍光家奴。④厥咎：错误。⑤贾：通“价”。

【译文】

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秋七月，大司马霍禹谋反。皇上下诏说：“以前，东织室令张赦派魏郡豪强李竟举报冠阳侯霍云谋反，朕念在霍光大将军的功绩，想把大事化小，希望他能自己洗心革面。现在大司马博陆侯霍禹与其母宣成侯夫人显及从昆弟子冠阳侯霍云、乐平侯霍山、诸姊妹婿度辽将军范明友、长信少府邓广汉、中郎将任胜、骑都尉赵平、长安男子冯殷等共同谋反。霍禹之母又指使女侍医淳于衍进药毒杀恭哀后，还准备毒杀太子，想篡夺汉家政权。该等逆乱不道，俱已按律伏法。凡为霍氏所蒙蔽裹胁而没有具体犯罪事实的一般官员，一律赦免。”八月初一日，皇后霍氏被废。

九月，下诏说：“朕恐百姓失去常业而生活困苦，特派使者循行郡国访问民间疾苦。有些官吏营私烦扰百姓，不顾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朕极表同情。今年各郡国遭受水灾，已经下令赈贷。盐，是千家万户所必需的，但价格甚高，更增加了百姓的困难，现令降低天下盐价。”

【原文】

黄龙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诏曰：“盖闻上古之治，君臣同心，举措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内康平，其德弗可及已。朕既不明，数申诏①公卿大夫务行宽大，顺民所疾苦，将欲配三王②之隆，明先帝之德也。今吏或以不禁奸邪为宽大，纵释有罪为不苛，或以酷恶为贤，皆失其中③。奉诏宣化如此，岂不谬哉！方今天下少事，繇役省减，兵革不动，而民多贫，盗贼不止，其咎安在？上计④簿，具文⑤而已，务为欺谩，以避其课。三公不以为意，朕将何任⑥？诸请诏省卒徒自给者皆止。御史察计簿，疑非实者，按之，使真伪毋相乱。”

【注释】

①申诏：申令告诫。②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武王。③中（zhòng）：恰当，合适。④上计，即由地方行政长官定期向上级呈上计文书，报告地方治理状况。⑤具文：空文；徒具形式而不起实际作用的规章制度。⑥任：相信，信赖。

【译文】

黄龙元年（公元前49年）春正月，皇上驾临甘泉宫，郊祭天地。

下诏说：“曾闻上古帝王治理天下，君臣同心，判断是非，俱合矩度。所以上下和洽，海内康平，其圣德是很难企及的。朕虽然不太聪敏，但也多次申令告诫公卿要以宽大为怀，关心与解决百姓疾苦，是想创造夏禹、商汤、周武三王一样的太平盛世，发扬列祖列宗的德泽。今日官吏中有的以不禁奸邪为宽大，以纵释有罪为不苛，有的则以酷吏为贤能，这都是片面而不正确的。如此奉诏宣化，是十分荒谬的！当今天下安定，徭役减省，兵革不动，然而百姓仍多贫苦，盗贼蜂起，其错误何在呢？地方向朝廷上报的情况，文实不符，谎言骗上，以避免被追究。三公对此不以为意，朕又能相信谁呢？凡上书请求减少随从与差役骗取其费用以自肥的都收手吧。御史在审查各地上报的材料时，发现有可疑之处的，要查证，不能让其以假乱真。”

【原文】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①，入紫宫②。

夏四月，诏曰：“举廉吏，诚欲得其真也。吏六百石位大夫，有罪先请，秩禄上通，足以效其贤材，自今以来毋得举③。”

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宫。癸巳，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注释】

①王良、阁道：皆星名。②紫宫：星座名。紫宫有十五星。③毋得举：指吏六百石者不得复举为廉吏。

【译文】

三月，有彗星出现在王良星、阁道星区之间，后进入紫宫星区。

夏四月，下诏说：“举荐廉吏，是为了提倡廉洁奉公。官吏六百石位为大夫，他们若犯罪要处理时，得先向朝廷请示，品级薪俸可以随职位的提升而上升，这些足以体现他的贤能了。从现在起，对于吏六百石者不得复举为廉吏。”

冬十二月初七日，宣帝驾崩于未央宫。二十六日，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原文】

赞曰：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①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值匈奴乖乱②，推亡固存③，信④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藩。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⑤矣。

【注释】

①元、成间：元帝、成帝之时。鲜：少。②乖乱：变乱，动乱。③推亡固存：推翻行亡道之国，巩固行存道之邦。④信：应为“申”。⑤侔：相等。殷宗：殷高宗。周宣：周宣王。

【译文】

班固评论道：孝宣皇帝治理国家，有功必赏，有罪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都能精通专业，发挥专长，至于技巧工匠器械，在元帝、成帝年间是极少能比的，从此可知宣帝时期是吏称其职、民安其业的时代。遭受匈奴侵扰叛乱，推翻行亡道之国，巩固行存道之邦，申天威于北夷，使单于仰慕高义，俯首称藩。光宗耀祖，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之主，德行可与殷高宗和周宣王媲美啊！

【简析】

本篇记述汉宣帝刘询在位二十五年间的政事。宣帝幼遭巫蛊之祸，生长于民间，被霍光等迎立为帝，初委政于霍光，后加强皇权。汉宣帝能够做到“吏称其治，民安其业”，这与霍光“知时务之要”及宣帝自己出身下层、熟知民间事有关。后来由于皇权与权臣的矛盾，在朝廷内部，最终酿成了霍氏被族诛的历史悲剧，这是封建统治者内部反复出现而不得解决的老问题。在对外关系上，呼韩邪单于向汉朝“称藩”，消除了匈奴对汉朝的威胁，同时也加强了中原与西域的经济、文化交流。在经济上，招抚流亡，假民公田，设常平仓，减免租赋，促使生产恢复，百姓安定。虽然宣帝末年已有宦官、外戚弄权之祸，汉室皇权也有走下坡路的趋势，但汉室“中兴”，于宣帝而言确属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