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所进的是南洋公学附属小学,校长是沈叔逵先生。他是一位很精明干练的教育家,全副精神都用在这个小学里面,所以把学校办得很好。我们那一级的主任教员是沈永癯先生,他教我们国文和历史—我最感兴趣的科目。他那样讲解得清晰有条理,课本以外所供给的参考材料的丰富,都格外增加了我的研究兴趣。我尤其受他的熏陶的是他的人格的可爱。我这里所谓人格,是包括他的性格的一切。他的服饰并不华丽,但是非常整洁,和我所不喜欢的蓬头垢面的自命名士派的恰恰相反。他对于所教授的科目有着充分的准备,我对于他所教的科目有任何疑难,他都能给我以满意的解释。他教得非常认真,常常好像是生怕我们有一句一字不明了。他的认真和负责的态度,是我一生做事所得力的模范。他并没有什么呆板的信条教给我,但是他的举止言行上给我的现成的榜样,是我终身所不能忘的。我自己做事,没有别的什么特长,凡是担任了一件事,我总是要认真,要负责,否则宁愿不干。这虽然是做事的人所应该有的起码的条件,但是我却永远不能忘却永癯先生给我的模范。此外令我倾倒的是他的和蔼可亲的音容。他对于学生总是和颜悦色的,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动过气;我上他的课,比上其他人的课都来得愉快。但是他之所以得到学生的敬爱,并不是因为他的姑息、随便、撒烂污,而是因为他的认真而又不致令人难堪。我当时敬爱这位先生的热度可以说是很高很高,但是并未曾对他表示过我的这样的心意。现在这位良师已去世多年了,可是我一生不能忘记他。
当时我们的一级里只有20个同学,因为人数少,彼此的个性相知很深,现在有的做医生,有的做律师,有的做工程师,有的服务于邮政局。陆鼎揆律师也是当时同级里的同学之一。在国文一课,我们俩是劲敌。每星期有一次作文,永癯先生批卷很严,最好的文章,他在题目上加三圈,其次的加两圈,再次的加一圈,此外,仅于一篇之中比较有精彩的句子的点断处加双圈。每次文卷发下来的时候,大家都好像是急不可待地探听谁有三圈,谁有着两圈,乃至于下课后争相比较句子点断处的双圈谁多。有的同学紧紧地把文卷藏在课桌的抽屉里,压在重重的课本下,生怕有人去偷看它,那很显然地是,一个双圈都没有!当时我们那种竞赛得津津有味的神情,大家都感觉到很深切的兴趣。有了这样的竞赛,每星期都受着一次推动,大家都的确容易有进步。(www.daow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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