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党锢列传》算是《后汉书》中比较重要的篇章，对于东汉历史的党锢事件进行了清晰的勾勒和描绘，并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分析。作者赞赏有深厚才学和崇高气节的人，而鄙夷那些卑劣的投机者。在此篇中，带有很浓重的个人情感色彩。

【原文】

夫上好则下必甚，矫枉故直必过，其理然矣。若范滂、张俭之徒，清心忌恶①，终陷党议②，不其然乎？

【注释】

①清心：纯正之心。

②党议：朋党之间的争议。

【译文】

上位者喜好什么那么追随者就会更变本加厉地模仿，矫正过失就一定会有过头的地方，道理就是这样。如范滂、张俭这样的人，都怀有纯正之心而一心和邪恶对抗，最终还是陷入了朋党之争，不正是这样吗？

【原文】

初，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互相讥揣①，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二郡又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因此流言转入太学②，诸生三万余人，郭林宗、贾伟节为其冠，并与李膺、陈蕃、王暢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③，天下俊秀王叔茂④。”又渤海公族进阶、扶风魏齐卿，并危言深论，不隐豪强。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⑤。

【注释】

①讥揣：讥评揣测他人。

②太学：古时最高学府，国学。

③强御：强行制约。

④俊秀：才智杰出之人。

⑤屣（xǐ）履：用脚拖着鞋走路，形容急忙的样子。

【译文】

当初，桓帝还是蠡吾侯的时候，曾在甘陵人周福门下学习，等到他继承帝位后，便提升周福为尚书。当时周福的同郡人河南尹房植在当朝很有声望，乡人便给他们编了一首歌谣：“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他们两家的宾客，也相互讥评揣测，于是各自树立起自己的朋党，慢慢地就产生了间隙和仇怨，于是甘陵地区就有了南北两派，党人之议，从这个时候开始了。后来汝南太守宗资任命范滂为功曹，南阳太守成瑨也委任岑晊为功曹，于是这两个郡中又有歌谣出现说：“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由此这些歌谣又传入太学，学生有三万多人，郭林宗、贾伟节是其中的头领，他们和李膺、陈蕃、王暢等人相互褒奖推崇。于是太学中又流传这样一句话：“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又有渤海的公族进阶、扶风人魏齐卿，都是直言深论之人，不避讳豪强。从公卿以下，没有不畏惧他们批评议论的，都急忙登门拜访他们。

【原文】

时河内张成善说风角①，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初，成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谇其占。成弟子牢脩因上书诬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遂收执膺等。其辞所连及陈寔之徒二百余人，或有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②。使者四出，相望于道。明年，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并表为请，帝意稍解，乃皆赦归田里，禁锢终身。而党人之名，犹书王府。

【注释】

①风角：古时一种占卜方法，用五音占卜四方之风，以此断定吉凶。

②购募：悬赏缉拿。

【译文】

当时，河内人张成善于风角占卜，占卜到应该大赦，于是便让儿子杀人。当时李膺为河南尹，督促兵士逮捕他，不久之后就遇到大赦而被豁免罪责，李膺心中很愤慨，竟然还是按律将张成的儿子杀掉了。起初，张成利用方伎和宫里的宦官勾结，皇帝也时常向他询问占卜的事宜。张成的弟子牢脩因此上书诬告李膺等人供养太学游士，结交各郡中的学生，相互奔走驱驰，结党营私，诽谤朝廷，败坏风俗。于是震怒了天子，向各郡下达诏书，逮捕党人，诏告天下，让天下人一起忿恨他们，于是便抓捕了李膺等人。这一诏令涉及陈寔等两百多个人，对于那些逃匿而没有抓捕到的，都悬赏捉拿。派出去逮捕的人四处搜罗，随处都可以见到他们。第二年，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一起为他们上书求情，皇帝的恨意才稍微有些舒解，于是便赦免他们并让他们回归田里，终身不能为官。而党人的名字，依然被记载在官府里。

【原文】(www.daowen.com)

自是正直废放，邪枉炽结①，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摽榜，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②。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刘祐、魏朗、赵典、朱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注释】

①炽结：紧密勾结。

②八元、八凯：八元，相传高辛氏有八个才子；八凯，相传高阳氏有八个才子。

【译文】

自此之后正直之人被废置，邪恶之人紧密勾结在一起，海内仰慕风操之人，都相互标榜赞扬，评判天下名士，并为他们取名号。最上等的为“三君”，次一些的为“八俊”，接下来依次是“八顾”“八及”“八厨”，犹如古时候的“八元”“八凯”。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说的是世人所效法的宗师。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刘祐、魏朗、赵典、朱为“八俊”。俊，指的是人类中的精英。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说的是能够以德行引导人的人。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翟超为“八及”。及，指的是能够教导追随楷模之人。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说的是能够用财物救助他人的人。

【原文】

又张俭乡人朱並，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俭及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乾为“八俊”，田林、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诋、宣靖、公绪恭为“八顾”，朱楷、田槃、疎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褒为“八及”，刻石立墠，共为部党，而俭为之魁。灵帝诏刊章捕俭等①。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捕前党故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余或先殁不及，或亡命获免。自此诸为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又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②。其死徙废禁者，六七百人。

【注释】

①刊章：消除告发人姓名的抓捕文书。

②离：同“罹”，遭遇。

【译文】

又有张俭的同乡人朱並，奉承中常侍侯览的旨意，上书告发张俭和同乡二十四人相互取了很多名号，都是郡中的朋党，图谋危害社稷。称张俭以及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乾为“八俊”，田林、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诋、宣靖、公绪恭为“八顾”，朱楷、田槃、疎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褒为“八及”，并刻立石碑平地祭祀，也是一个派系，而张俭就是他们的头领。灵帝下诏刊章逮捕张俭等人。大长秋曹节因此暗示相关部门上奏逮捕之前的党羽故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一百多人，都死在了牢狱中。其余有些已经死了，有些已经逃亡了，免除了这场灾难。自此之后那些有仇怨间隙的人，相互陷害，一点小仇，也要诬告成党人。又有州郡为了秉承旨意，有的甚至没有和党人交往过，也都遭遇毒害。因此死亡、流放、禁锢的人，有六七百个。

【原文】

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大讼党人①，言甚方切。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于是又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其在位者，免官禁锢，爰及五属②。

【注释】

①讼：为人申冤。

②五属：五服内的亲属。

【译文】

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申冤，言辞甚是恳切。灵帝看了奏章后很恼怒，即刻下诏司隶、益州将曹鸾关入囚车，送往槐里监狱而被拷打致死。于是又下诏州郡继续追查党人的门生、故吏以及父子兄弟，在位的人，被免除官职、终身禁锢，牵连了五服内的亲属。

【原文】

光和二年，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末。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①，有谬经常之法。”帝览而悟之，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注释】

①典训之文：《左传》中记载：“父子兄弟，罪不相及。”

【译文】

光和二年，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都有各自的住所和财物，感情已经淡薄了，亲属关系也比较疏远。而今党人的祸患牵连到五服，这既背离了典训之文，又违背了人之常理。”灵帝看了之后有所醒悟，于是党人禁锢自从祖之下，都得到了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