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班固和他的父亲班彪,同为东汉著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班彪死后,班固子承父业,潜心于文学,历经二十多年,著成了叙事详尽的《汉书》,并开创了史书的新体例。此外,班固还擅长辞赋,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两都赋》。
【原文】
固字孟坚。年九岁,能属文诵诗赋,及长,遂博贯载籍,九流百家之言①,无不穷究。所学无常师,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性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诸儒以此慕之。
【注释】
①九流:指儒家、法家、道家、名家、阴阳家、墨家、农家、纵横家、杂家。
【译文】
班固字孟坚。年仅九岁的时候,就能够写文诵诗,等到长大后,便能博观古今,九流百家的学说,没有不深入探讨研究的。他求学的时候也没有固定的老师,学习时也不钻研一章一句,只是了解书中大义而已。班固生性宽容,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才能而凌驾于他人之上,诸位儒者也因此敬慕他。
【原文】
永平初,东平王苍以至戚为骠骑将军辅政,开东阁,延英雄。时固始弱冠,奏记说苍①……苍纳之。
【注释】
①奏记:上书向官府陈述意见。
【译文】
永平初年,东平王刘苍因是皇帝的至亲而被任命为骠骑将军,辅佐朝中政事,开东阁,招揽各地英雄。当时班固二十岁,便向官府上书陈述自己的建议……他的建议被刘苍采纳。
【原文】
父彪卒,归乡里。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既而有人上书显宗,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先是扶风人苏朗伪言图谶事,下狱死。固弟超恐固为郡所核考①,不能自明,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显宗甚奇之,召诣校书郎,除兰台令史,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共成《世祖本纪》。迁为郎,典校秘书。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复使终成前所著书。
【注释】
①核考:审核拷问。
【译文】
班固的父亲班彪去世,班固回到故乡。班固认为父亲班彪所著的《史记》中有关前代历史的描述并不详细,于是便潜心钻研思考,想要成就父亲的绩业。不久便有人上书显宗,告班固私自修改国史,于是皇帝向郡里下达诏令,将班固押入京兆狱,并将他家里的书全部没收。此前就有扶风人苏朗因为伪造图谶的事情,而被下狱处死。班固的弟弟班超担心班固会被郡守审核拷问,无法申明实情,于是便急忙赶赴京城并向皇帝上书,得以召见,班超将班固著书的本意一一禀报给皇上,而此时郡守也呈上了班固所著的书。显宗对班固很是好奇,便将他召到校书郎,任命为兰台令史,和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一起完成《世祖本纪》。后来班固升任郎官,掌管宫中藏书的校订工作。班固还撰写了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的事迹,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并将此上奏给皇帝。于是皇帝让班固继续之前未完的史书编写工作。
【原文】
固以为汉绍尧运,以建帝业,至于六世①,史臣乃追述功德②,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③,厕于秦、项之列④,太初以后,阙而不录,故探撰前记,缀集所闻,以为《汉书》。起元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⑤,综其行事,傍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诏,潜精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当世甚重其书,学者莫不讽诵焉。
【注释】
①六世:指的是汉武帝。
②史臣:司马迁。
⑤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汉高帝、汉惠帝、吕后、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汉昭帝、汉宣帝、汉元帝、汉成帝、汉哀帝、汉平帝,共有十二世,加上王莽一代,共二百三十年。
【译文】
班固以为汉朝继承了尧帝的时运,得以建立帝业,到了汉武帝时,司马迁追述汉王朝的功德,独自著成了本纪,并编排于百王的末端,位于秦始皇、项羽的行列,汉武帝太初之后,便空缺而没有记录,所以班固才想要继续依据编次来记载前人事迹,将自己所听到的事情编集入内,从而著成了《汉书》。《汉书》起于汉高祖,终于汉平帝、王莽被杀,共十二代,二百三十年,综合其中的行为事迹,贯穿《五经》的思想,上下贯通,写为帝纪、表、志、传共一百篇。班固从永平年间接受诏令开始写作,潜精积思了二十多年,到建初年间才完成。当时的人很重视班固的书,学者中没有不诵读的。
【原文】
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①。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东方之徒,造构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②。
【注释】
①西顾:代指迁都长安的事情。
②西宾:《两都赋》中虚拟的人物。
【译文】
自从班固当上郎官后,便很受皇帝的宠信。当时京城在修建宫室,疏通护城河、修缮城墙,然而关中的老人依然盼望朝廷能够迁都长安。班固有感于前代的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东方朔之类的人,造构文辞,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讽谏,于是便上书《两都赋》,盛赞洛阳都城建筑、法制的美好,以此驳斥西宾浮夸的言论。
【原文】
及肃宗雅好文章,固愈得幸,数入读书禁中,或连日继夜。每行巡狩,辄献上赋颂,朝廷有大议,使难问公卿,辩论于前,赏赐恩宠甚渥①。固自以二世才术,位不过郎,感东方朔、杨雄自论,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作《宾戏》以自通焉。后迁玄武司马。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令固撰集其事。
【注释】
①渥:丰厚。(www.daowen.com)
【译文】
孝章皇帝喜好文章,于是班固就更加得宠了,曾多次进入宫中为皇帝读书,有时甚至是连夜读书。皇帝每次巡视、狩猎时,班固就会献上赋颂,朝中商议大事的时候,章帝也让班固前去问难公卿,让他在御前辩论,赏赐和恩宠都非常丰厚。班固自认为他和父亲都非常有才华,官位却都不超过郎官,又有感于东方朔、杨雄的自我评价的文章,认为没有生在苏秦、张仪、范雎、蔡泽的时代,于是便写了《宾戏》来自我排遣。后来班固升任玄武司马。天子召集儒者谈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并让班固将这件事情记录下来。
【原文】
时北单于遣使贡献,求欲和亲,诏问群僚。议者或以为:“匈奴变诈之国,无内向之心,徒以畏汉威灵,逼惮南虏①,故希望报命,以安其离叛。今若遣使,恐失南虏亲附之欢,而成北狄猜诈之计,不可。”固议曰:“窃自惟思,汉兴已来,旷世历年,兵缠夷狄,尤事匈奴。绥御之方,其涂不一,或修文以和之,或用武以征之,或卑下以就之,或臣服而致之②。虽屈申无常,所因时异,然未有拒绝弃放,不与交接者也。故自建武之世,复修旧典,数出重使,前后相继,至于其末,始乃暂绝。永平八年,复议通之。而廷争连日,异同纷回③,多执其难,少言其易。先帝圣德远览,瞻前顾后,遂复出使,事同前世。以此而推,未有一世阙而不修者也。……臣愚以为宜依故事,复遗使者,上可继五凤、甘露致远人之会,下不失建武、永平羁縻之义。”
【注释】
①南虏:南匈奴。
②臣服而致之:宣帝时期,匈奴俯首称臣,并将自己的儿子送入朝中服侍。
③纷回:表示变化繁多。
【译文】
当时,北单于派遣使者进贡,并想要和亲,皇帝下诏询问群僚的建议。有的人说:“匈奴是一个多变狡诈的国家,内心并不想真正归附汉朝,只是畏惧汉朝的威灵,又受到南匈奴的逼迫而已,所以才希望汉朝能够派人回访,以此来平定内部的离叛。而今如果派遣使者前去,恐怕就会失了南匈奴依附于汉朝的友好关系,而成全了北匈奴的阴险狡诈之计,不可以。”班固提议说:“我私下里思虑,汉朝兴盛以来,历时很久,兵力却一直被夷狄所困扰,尤其是对匈奴的事情上。安抚、抵御他们的方法,途径不一,有时会修文和他们讲和,有时也会发动武力征讨,有时以卑微的姿态迁就他们,有时又能够让他们俯首称臣。虽然强弱不一,所根据的时势也各不相同,然而却都从未有过拒绝放弃不和他们交往的例子。所以从建武时期以来,又重新修正旧典,多次派遣重臣,前后相继,一直到建武末年,这种关系才暂时中断。永平八年,又开始商议和匈奴之间的来往。因为此事朝中争论了好几天,意见纷纷,大部分人认为很困难,少数人认为很容易。先帝圣德远见,思前想后,于是再次派遣使者,所行的事情和前代一样。以此推论,没有一代因不修复和匈奴的关系而留下空缺的。……我愚笨地认为还是应该遵守旧例,再次派遣使者,对上可以继承五凤、甘露年间让匈奴俯首称臣的功绩,对下也不失建武、永平年间笼络匈奴的义理。”
【原文】
固又作《曲引篇》,述叙汉德。以为相如《封禅》,靡而不典,杨雄《美新》,典而不实,盖自谓得其致焉①。
【注释】
①致:极致。
【译文】
班固又作了《曲引篇》,叙述汉朝的功德。并认为司马相如的《封禅》,文章虽然靡丽但却不符合典制,杨雄的《美新》,虽然符合典制但事情却不真实,而自认为《曲引篇》达到了极致境界。
【原文】
固后以母丧去官。永元初,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以固为中护军,与参议。北单于闻汉军出,遣使款居延塞,欲修呼韩邪故事,朝见天子,请大使。宪上遣固行中郎将事①,将数百骑与虏使俱出居延塞迎之。会南匈奴掩破北庭,固至私渠海,闻虏中乱,引还。及窦宪败,固先坐免官。
【注释】
①上:上书请求。
【译文】
后来班固因为母亲离世而辞去官职。永元初年,大将军窦宪带兵攻打匈奴,任命班固为中护军,参与谋议军事。北单于听说汉军出征的消息,便派人前往居延塞议和,想要重修呼韩邪的旧例,朝见汉朝天子,请求汉朝能够派遣使者相互往来。窦宪上书请求让班固行中郎将的事宜,带领几百骑兵和北匈奴的使者一起前往居延塞迎接他们。此时南匈奴突击攻破了北匈奴,班固到达私渠海后,听说北匈奴内部叛乱,便带兵返回了。窦宪失败后,班固也受牵连而被免官。
【原文】
固不教学诸子①,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初,洛阳令种兢尝行,固奴干其车骑②,吏椎呼之,奴醉骂,兢大怒,畏宪不敢发,心衔之③。及窦氏宾客皆逮考,兢因此捕系固,遂死狱中。时年六十一。诏以谴责兢,抵主者吏罪。
【注释】
①教学:教育。
②干:冲犯。
③衔:怨恨。
【译文】
班固不教育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也大多不遵守法度,让当时的官员百姓都很苦恼。当初,洛阳令种兢曾经出行,班固的家奴冲犯了他的车骑,种兢的手下敲打并呵斥他,家奴因为醉酒而破口大骂,种兢大为恼怒,但又畏惧窦宪而不敢爆发,心中对班固产生了怨恨。等到窦氏一族、宾客全部被逮捕拷问的时候,种兢便因此逮捕了班固,班固最后死在狱中。时年六十一岁。皇帝下诏谴责种兢,将主管这桩案件的官吏定了罪。
【原文】
论曰:司马迁、班固父子,其言史官载籍之作①,大义粲然著矣。议者咸称二子有良史之才。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若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②,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猒③,信哉其能成名也。彪、固讥迁,以为是非颇谬于圣人。然其论议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愈矣。固伤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④;然亦身陷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呜呼,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也!
【注释】
①载籍:典籍。
②抑抗:贬低。
③猒(yàn):同“厌”。
④极刑:宫刑。
【译文】
论说:司马迁、班固父子,所创作的谈论史官事迹的典籍,书中大义都比较清晰明了。评论之人赞叹他们有良史的才华。司马迁的文辞直率而事情翔实,班固的文辞靡丽而叙述周详。班固记述事情的时候,不偏激诡辩,不贬低抬高,文辞靡丽而不杂乱,详细而有体制,让读者读起来勤勉而又不知疲倦,他的成名很能让人信服。班彪、班固讥讽司马迁,认为他在论述是非时有违圣人的主张。然而他们在议论的时候经常排斥为气节而死的人,否定正直的人,而又不记述杀身成仁的美德,那么轻视仁义,轻贱守节的问题就更加严重了。班固感伤于司马迁博学多才,却又无法以自己的智慧来免除宫刑;然而他自己也深陷杀戮牢笼,虽然赶上了司马迁的才智却也无法保全自身。唉,这或许就是古人对于眼睛看不到睫毛一事而发起的谈论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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