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冯异，“中兴二十八将”之一。冯异先前效力于王莽帐下，后来被光武帝的大军所擒，又归附于光武帝。自冯异追随刘秀起，便一直忠心耿耿，戎马一生，为东汉王朝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战功，为人谦退，享有“大树将军”的美誉。

【原文】

冯异字公孙，颍川父城人也①。好读书，通《左氏春秋》《孙子兵法》。

【注释】

①父城：今河南平顶山西北。

【译文】

冯异字公孙，是颍川父城人。喜好读书，知晓《左氏春秋》、《孙子兵法》。

【原文】

汉兵起，异以郡掾监五县，与父城长苗萌共城守，为王莽拒汉。光武略地颍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车乡。异间出行属县，为汉兵所执。时异从兄孝及同郡丁纟林、吕晏，并从光武，因共荐异，得召见。异曰：“异一夫之用，不足为强弱。有老母在城中，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①。”光武曰：“善。”异归，谓苗萌曰：“今诸将皆壮士屈起②，多暴横，独有刘将军所到不虏掠。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可以归身。”苗萌曰：“死生同命，敬从子计。”光武南还宛，更始诸将攻父城者前后十余辈，异坚守不下；及光武为司隶校尉，道经父城，异等即开门奉牛、酒迎。光武署异为主簿，苗萌为从事。异因荐邑子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光武皆以为掾史，以至洛阳。

【注释】

①效功：效劳，立功。报德：报答恩德。

②屈起：屈，通“崛”，崛起。

【译文】

汉兵刚刚兴起的时候，冯异以郡掾的身份监管五个县城，和父城县长苗萌共同坚守城池，为王莽抵御汉军。光武帝攻占颍川的时候，一直无法攻破父城，于是就在巾车乡驻扎。冯异乘着这个间隙前往所属县城巡视，被汉军俘虏。当时冯异的从兄冯孝以及同郡的人丁纟林、吕晏，都跟随光武帝，因而他们一起举荐冯异，冯异这才得到了光武帝的召见。冯异说：“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足以影响到您的强弱。我的老母尚且还在城中，恳请您让我回去继续坚守五个城池，以此来立功报答您的恩德。”光武帝说：“好。”冯异回去，对苗萌说：“而今各位将士大多都是从武士崛起，为人大多暴虐，唯独刘将军所到之处不会掠夺。观察他的言行举止，绝非平凡之人啊，可以将自己托付于他。”苗萌说：“生死同命，我听从您的安排。”光武帝南还宛城，更始帝的将领中攻打父城的前后有十几个人，冯异都坚守城池而无法攻下；等到光武帝为司隶校尉，途经父城，冯异等人便立即打开城门献上牛肉、美酒迎接他们。光武帝任命冯异为主簿，苗萌为从事。冯异又举荐邑子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人，光武帝都将他们任命为掾史，将他们带回洛阳。

【原文】

更始数欲遣光武徇河北，诸将皆以为不可。是时，左丞相曹竟子诩为尚书，父子用事，异劝光武厚结纳之。及度河北①，诩有力焉。

【注释】

①度：通“渡”，渡过。

【译文】

更始帝几次想要派遣光武帝攻占河北，各位将士都认为不可以。当时，左丞相曹竟的儿子曹诩为尚书，父子二人治理朝中大事，冯异劝说光武帝结交、厚待他们二人。等到渡过黄河，曹诩在其中的作用不可估量。

【原文】

自伯升之败，光武不敢显其悲戚，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处。异独叩头宽譬哀情。光武止之曰：“卿勿妄言。”异复因间进说曰：“天下同苦王氏，思汉久矣。今更始诸将从横暴虐，所至虏掠，百姓失望，无所依戴①。今公专命方面②，施行恩德。夫有桀、纣之乱，乃见汤、武之功；人久饥渴，易为充饱。宜急分遣官属，徇行郡县，理冤结③，布惠泽。”光武纳之。至邯郸，遣异与铫期乘传抚循属县④，录囚徒，存鳏寡，亡命自诣者除其罪，阴条二千石长吏同心及不附者上之。

【注释】

①依戴：依附拥戴。

②专命：不受上级的指示，专断行事。

③理冤结：审理冤屈。

④传：驿站的马车。

【译文】

自从刘伯升败亡之后，光武帝不敢显现出自己的悲戚之情，每每独居的时候，便不沾酒肉，枕席上也有泪滴的痕迹。冯异独自叩头宽慰光武帝的哀思。光武帝制止他说：“您不要乱说。”冯异又寻找机会劝说光武帝：“天下的百姓都因王莽而陷入苦难之中，怀念汉室已经很长时间了。而今更始帝的各位将领蛮横暴虐，所到之处掠夺无数，百姓对其失望透顶，没有可依附拥戴之人。而今您专权地方，对百姓施加恩惠。因为有了夏桀、商纣的暴乱，才显现出商汤、周武的功略；人们经过长时间的饥渴，就很容易让他们饱足。应该迅速分派属官，巡视各个属县，审理冤假错案，广施恩泽。”光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到达邯郸，派遣冯异和铫期乘坐驿站的马车安抚巡视各个属县，记录囚徒的名字，安置鳏夫寡妇，畏罪潜逃而又回来自首的免去他们的罪过，并私下记录好郡守以及所属官吏和光武帝同心的、不同心的人，并上交给光武帝。

【原文】

及王郎起，光武自蓟东南驰，晨夜草舍①，至饶阳无蒌亭。时天寒烈，众皆饥疲，异上豆粥。明旦，光武谓诸将曰：“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及至南宫，遇大风雨，光武引车入道傍空舍，异抱薪，邓禹热火，光武对灶燎衣。异复进麦饭菟肩。因复度纟虖沱河至信都，使异别收河间兵。还，拜偏将军。从破王郎，封应侯。

【注释】

①舍：休息。

【译文】

等到王郎起兵，光武帝从蓟城东面向南奔驰，日夜兼程、草率休息，到达饶阳的无蒌亭。当时天寒地冻，众位将士都饥饿疲乏，冯异献上了豆粥。第二天早上，光武帝对诸位将士说：“昨天得到了冯异献上的豆粥，饥饿和寒冷便都解除了。”等到了南宫，又遭遇大风雨，光武帝将车停在了道路边的空房子里，冯异抱来柴薪，邓禹负责点火，光武帝对着火灶烘烤衣服。冯异又献上了麦饭、野菜。于是光武帝又渡过纟虖沱河来到了信都，派遣冯异前去聚集河间的其他兵马。冯异回来后，光武帝任命他为偏将军。后冯异跟随光武帝攻破王郎大军，封为应侯。

【原文】

异为人谦退不伐①，行与诸将相逢，辄引车避道。进止皆有表识②，军中号为整齐。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及破邯郸，乃更部分诸将③，各有配隶。军士皆言愿属大树将军，光武以此多之。别击破铁胫于北平，又降匈奴于林闟顿王，因从平河北。

【注释】

①不伐：不自我夸耀。

②表识：标记，标识。

③部分：部署，安置。

【译文】

冯异为人谦退不自我夸耀，出行时和各位将领相逢，总会将自己的车驾引入一旁避让。进退都有一定的标识，军中号称最为整齐。每次军队停下休整时，各位将士都围坐在一起讨论战功，而冯异却经常独自坐在树下，军中人又将其称为“大树将军”。等到攻破邯郸时，开始安置军中各位将领，并且分配各自的属官。军士都说愿意做大树将军的属官，光武帝也因此更对他另眼相待。后冯异独自带军在北平攻破了铁胫大军，又降服了匈奴的林闟顿王，后来又随同光武帝平定河北。

【原文】

时更始遣舞阴王李轶、廪丘王田立、大司马朱鲔、白虎公陈侨将兵号三十万，与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阳。光武将北徇燕、赵，以魏郡、河内独不逢兵，而城邑完，仓廪实，乃拜寇恂为河内太守，异为孟津将军，统二郡军河上，与恂合执①，以拒朱鲔等。

【注释】

①合执：合势。

【译文】

当时，更始帝派遣舞阴王李轶、廪丘王田立、大司马朱鲔、白虎公陈侨率领三十万大军，和河南太守武勃一起驻守洛阳。光武帝准备攻打燕地、赵地，又思虑到唯独魏郡、河内没有遭遇战事的摧残，而使得城邑完整，仓廪充实，于是便任命寇恂为河内太守，冯异为孟津将军，统领两郡将士在黄河边上驻守，和寇恂合势，以此来抵挡朱鲔等人。

【原文】

异乃遗李轶书曰：“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畔楚而归汉①。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也。苟令长安尚可扶助，延期岁月，疏不间亲，远不逾近，季文岂能居一隅哉②？今长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③。大臣乖离，纲纪已绝，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方今英俊云集，百姓风靡，虽邠岐慕周④，不足以喻。季文诚能觉悟成败，亟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兵围城⑤，虽有悔恨，亦无及已。”

【注释】

①畔：背叛。

②季文：李轶，字季文。

③构难：结仇交战。

④邠（bīn）岐慕周：周族古公亶父，积善行德，深受国人爱戴。戎狄人进攻邠地，亶父不忍心与之交战，便带着自己的家属远离邠地。邠地的百姓也都拖家带口，跟随他在岐山脚下定居。

⑤严兵：部署军队。

【译文】

于是冯异便写信给李轶说：“我听说明镜能够显照原形，往事可以洞察今事。昔日微子离开殷商而投奔周朝，项伯背叛楚军而归附于汉军。周勃迎立代王而废黜少帝，霍光尊崇孝宣而废黜昌邑王。这些人都是畏惧天意而知晓天命的，目睹了存亡的征兆，见惯了废兴的规律，所以能够把握住成功的机会，功业万世垂青。假如长安的更始帝尚且可以扶持，还能够延长一些岁月，疏远之人不离间亲近的人，您又岂会被放逐在边缘角落呢？而今长安城内败坏破乱，赤眉军又兵临城下，王侯之间相互结仇交战。大臣背离，纲纪无存，四方分崩离析，异姓并起，所以萧王跋涉山水、冒着风霜雨雪，经营河北。而今英豪云集，百姓同心，即便是邠地百姓思慕亶父，也是无法和此相比的。您如若能够觉悟成败的趋势，立刻做出判断，和古时候的人比较功绩，将灾祸转为福分，就是这个时候了。如若猛将长驱直入，部署阵列包围城池，到时您即便是悔恨，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原文】

初，轶与光武首结谋约，加相亲爱，及更始立，反共陷伯升。虽知长安已危，欲降又不自安。乃报异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①，千载一会，思成断金。惟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人。”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故异因此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东十三县，及诸屯集，皆平之，降者十余万。武勃将万余人攻诸畔者，异引军度河，与勃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获首五千余级，轶又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奏闻。光武故宣露轶书②，令朱鲔知之。鲔怒，遂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鲔乃遣讨难将军苏茂将数万人攻温，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以缀异③。异遣校尉护军将兵，与寇恂合击茂，破之。异因度河击鲔，鲔走；异追至洛阳，环城一匝而归。

【注释】

①机轴：关键重要的处所。

②宣露：泄露。

③缀：牵制。

【译文】

起初，李轶和光武帝很早结下盟约，相互亲爱有加，等到更始帝即位，李轶却反过来陷害光武帝的兄长刘伯升。虽然现在李轶知道长安已经陷入危险境地，想要归降可心中又有所担忧。于是便给冯异写信说：“李轶原本和萧王最早谋划兴复汉室的事情，结下了生死之约，计划着要同甘共苦。而今我驻守洛阳，将军您镇守孟津，这些都是要紧的处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能够和您其利断金。只愿您可以向萧王转达我的意愿，愿意进献我的策略，以辅佐萧王安定国人。”自从李轶和冯异通信之后，便不再和冯异针锋相对了，所以冯异也因此得以攻破北面的天井关，攻占上党两座城池，又平定了南面的河南成皋以东的十三个县城，以及各地军队的驻扎之地，都被平定，归降者有十多万人。武勃率领上万兵马攻打各个叛离的队伍，冯异带军渡过黄河，和武勃在士乡下交战，大破武勃并将其斩首，又杀敌五千多人，李轶则闭门不救。冯异见李轶将信用付诸行动，便将此上奏给光武帝。光武帝故意泄露了李轶的书信，让朱鲔知道。朱鲔很是恼怒，于是派人刺杀李轶。由此城中人心背离，很多人都归降了。朱鲔又派遣讨难将军苏茂率领几万人马攻打温地，朱鲔则亲自带领几万人攻打平阴以牵制冯异。冯异派遣校尉护军率军和寇恂合击苏茂，大破苏茂的军队。冯异又因此渡河攻打朱鲔，朱鲔逃走；冯异追赶至洛阳，围城一周后撤军。

【原文】

移檄上状，诸将皆入贺，并劝光武即帝位。光武乃召异诣鄗，问四方动静。异曰：“三王反畔①，更始败亡，天下无主，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光武曰：“我昨夜梦乘赤龙上天，觉悟②，心中动悸。”异因下席再拜贺曰：“此天命发于精神。心中动悸，大王重慎之性也。”异遂与诸将定议上尊号。

【注释】

①三王反畔：指的是淮南王张卬，穰王廖湛，随王胡殷。更始帝想要除掉这三个人，三王便带兵抢了东西市场，并冲入宫中，打败了更始帝。②觉悟：睡醒。

【译文】

冯异向各个属县下发文书，诸位将士也都前来祝贺，并劝说光武帝即皇帝位。于是光武帝便将冯异征召到鄗县，询问四方的动静。冯异说：“三王叛乱，更始帝败亡，天下无主，忧虑宗庙的事情，就落在大王身上了。应该听从众人的建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光武帝说：“我昨天夜里梦到自己乘着红色的龙飞上了天，睡醒之后，心中还依然悸动不已。”冯异因此走下席位再次拜贺光武帝说：“这是天命托梦于您。心中悸动，是因为大王您谨慎的性情造成的。”于是冯异便和诸位将军商议皇帝即位的事宜。(www.daowen.com)

【原文】

建武二年春，定封异阳夏侯①。引击阳翟贼严终、赵根，破之。诏异归家上冢，使太中大夫赍牛、酒，令二百里内太守、都尉已下及宗族会焉。

【注释】

①定：正式。

【译文】

建武二年春天，正式任命冯异为阳夏侯。冯异率军攻打阳翟地区的贼寇严终、赵根等人，将他们一一攻破。光武帝又下令冯异回到家乡祭祖上坟，并派遣太中大夫送上牛肉、美酒，命令二百里内的太守、都尉以下的官吏以及同宗族的人一同祭祀。

【原文】

时赤眉、延岑暴乱三辅，郡县大姓各拥兵众，大司徒邓禹不能定，乃遣异代禹讨之。车驾送至河南，赐以乘舆七尺具剑。敕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涂炭①，无所依诉。今之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②。诸将非不健斗③，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异顿首受命，引而西，所至皆布威信。弘农群盗称将军者十余辈，皆率众降异。

【注释】

①涂炭：摧残蹂躏。

②安集：安定和睦。

③健斗：善于战斗。

【译文】

当时，赤眉军、延岑军在三辅地区发动暴乱，郡县内的大姓也都各自拥兵自重，大司徒邓禹无法平定，于是光武帝便派遣冯异替代邓禹讨伐他们。光武帝亲自将冯异送到河南地区，并赐给他自己的车驾和七尺具剑。命令冯异说：“三辅地区遭遇王莽、更始之乱，又深受赤眉军、延岑军的残酷暴虐，百姓惨遭蹂躏摧残，无所依附、倾诉。而今我们出兵征伐，并不是要侵夺土地、抢占城池，而是要平定暴乱、安定百姓。那些将士并非不善于战斗，只是喜好掠夺。您原本就擅长驾驭官吏，希望在此基础上再多加约束，不要为郡县再增添无谓的痛苦。”冯异顿首受命，率兵西进，所到之处广施威信。弘农地区的盗贼自称将军的有十几个人，都率领部属归降冯异。

【原文】

异与赤眉遇于华阴，相拒六十余日，战数十合，降其将刘始、王宣等五千余人。三年春，遣使者即拜异为征西大将军。会邓禹率车骑将军邓弘等引归，与异相遇，禹、弘要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拒且数十日，虽屡获雄将，余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黾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禹、弘不从。弘遂大战移日，赤眉阳败①，弃辎重走。车皆载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饥，争取之。赤眉引还击弘，弘军溃乱。异与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却。异以士卒饥倦，可且休，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余人。禹得脱归宜阳。异弃马步走上回谿阪，与麾下数人归营。复坚壁，收其散卒，招集诸营保数万人，与贼约期会战。使壮士变服与赤眉同，伏于道侧。旦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裁出兵以救之②。贼见执弱③，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识别，众遂惊溃。追击，大破于崤底，降男女八万人。余众尚十余万，东走宜阳降。玺书劳异曰：“赤眉破平，士吏劳苦，始虽垂翅回谿④，终能奋翼黾池⑤，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⑥。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注释】

①阳败：佯装失败。

②裁：略微。

③执：通“势”。

④垂翅：代指失利。

⑤奋翼：振奋而起。

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原意为在一处有所失去，在另一处又会有所获得。东隅：日出的地方，早晨，比如开始。桑榆：日落的地方，代指日暮，比如最终。

【译文】

冯异与赤眉军在华阴相遇，相互僵持了六十多天，交战了几十回合，俘虏了赤眉军包括刘始、王宣等将领在内的五千多人。建武三年春，光武帝派遣使者任命冯异为征西大将军。正好邓禹率领车骑将军邓弘等人东归，和冯异相遇，邓禹、邓弘要和冯异联合攻打赤眉军。冯异说：“我和贼兵僵持了几十天，虽然俘虏了他们的诸多将领，但他们的余众还有很多，可以稍微以恩信的方式引诱他们归降，很难用兵力去攻破他们。而今皇上派遣诸位将领在黾池屯兵以阻塞他们东去的道路，而我则是从西面进攻，一举将他们拿下，这才是万全之计啊。”邓禹、邓弘不肯听从。于是邓弘和赤眉军大战了一天，赤眉军佯装失败，丢弃辎重逃走。辎重车上都是土，赤眉军将豆子覆盖在土上，邓弘的兵士饥饿难耐，争相夺取。赤眉军又带军还击邓弘，邓弘军队溃乱。冯异和邓禹合力营救邓弘，赤眉军稍稍撤退。冯异以士兵饥饿倦怠为由，想要暂且休整，邓禹不听，又战，被赤眉军打败，死伤三千多人。邓禹得以逃脱而回到宜阳。冯异弃马徒步返回谿阪，和帐下几人一起回到营部。又加固壁垒，收集失散的士兵，召集各个营部几万人马，和贼人约定时间再战。冯异让壮士更改服装和赤眉军的相同，在道路两侧埋伏。第二天早上，赤眉军派遣上万人攻打冯异前锋部队，冯异稍微派出一些兵力营救。贼人见冯异的势力很弱，便倾巢出动攻打冯异，冯异这才全力作战。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贼兵士气衰弱，道路两旁的伏兵才突然冲出，服装和赤眉军的混合在一起，赤眉军无法识别，很快便崩溃了。冯异带兵追击，在崤底大破赤眉军，降服男女八万人。赤眉军的余众尚且还有十多万人，东走到宜阳后也归降了。光武帝发放玺书慰劳冯异说：“赤眉军被攻破平定，将士们都异常劳苦，刚开始虽然失利回谿，但最终还是能够在黾池振奋而起，可以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应该论功行赏，以此来报答大家的功劳。”

【原文】

时赤眉虽降，众寇犹盛：延岑据蓝田，王歆据下邽，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汧，骆延据盩厔，任良据鄠，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多者万余，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异且战且行，屯军上林苑中。延岑既破赤眉，自称武安王，拜置牧守，欲据关中，引张邯、任良共攻异。异击破之，斩首千余级，诸营保守附岑者皆来降归异。岑走攻析，异遣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要击岑①，大破之，降其将苏臣等八千余人。岑遂自武关走南阳。

【注释】

①要击：拦截。

【译文】

当时赤眉军虽然归降，但其他寇匪还是异常兴盛：延岑占据蓝田，王歆占据下邽，芳丹占据新丰，蒋震占据霸陵，张邯占据长安，公孙守占据长陵，杨周占据谷口，吕鲔占据陈仓，角宏占据汧地，骆延占据盩厔，任良占据鄠地，汝章占据槐里，都各称将军，最多的拥兵上万，最少的拥兵也有几千人，轮流向汉军发动攻击。冯异且战且行，在上林苑中屯兵。自从延岑打败了赤眉军后，便自称武安王，设置牧守，想要占据关中，便带领张邯、任良共同攻打冯异。冯异将他们击破，斩杀敌军上千余人，各个营部的依附于延岑的将士纷纷前来归降冯异。延岑又带兵攻打析县，冯异派遣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带兵拦截延岑，并将其打败，降服了他的将领苏臣等八千多人。于是延岑从武关逃到南阳。

【原文】

时百姓饥饿，人相食，黄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断隔，委输不至①，军士悉以果实为粮。诏拜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将兵助异，并送缣谷，军中皆称万岁。异兵食渐盛，乃稍诛击豪杰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众归本业。威行关中，惟吕鲔、张邯、蒋震遣使降蜀，其余悉平。

【注释】

①委输不至：粮食无法运转到达。

【译文】

当时，百姓饥饿难耐，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一斤黄金交换五升豆子。道路被切断阻隔，粮食也运输不到，军士们只能以果实为粮。光武帝诏令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带兵援助冯异，并且送上缣帛谷粮，军中将士都高呼万岁。冯异军中的粮食日渐充足，于是便逐渐诛杀豪杰中不听号令的，褒奖归降有功的人，并将他们的首领全部送到京城，遣散他们的下属以让他们回归本业。冯异的威名遍布关中，只有吕鲔、张邯、蒋震派遣使者归降蜀地的公孙述，其他的都被平定了。

【原文】

明年，公孙述遣将程焉，将数万人就吕鲔出屯陈仓。异与赵匡迎击，大破之，焉退走汉川。异追战于箕谷，复破之，还击破吕鲔，营保降者甚众。其后蜀复数遣将间出，异辄摧挫之。怀来百姓①，申理枉结，出入三岁②，上林成都。

【注释】

①怀来：招来。

②出入：大概，接近。

【译文】

第二年，公孙述派遣大将程焉，率领几万人马跟随吕鲔在陈仓驻兵。冯异和赵匡带兵迎击，大破程焉的军队，程焉败走汉川。冯异在箕谷追上他们，又再次打败他们，还击破了吕鲔的大军，各营部投降的人有很多。其后公孙述又几次派兵出击，都被冯异挫败了。冯异招来百姓，审理冤屈，大概三年的时间，上林便成为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

【原文】

异自以久在外，不自安，上书思慕阙廷①，愿亲帷幄②，帝不许。后人有章言异专制关中，斩长安令，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帝使以章示异。异惶惧，上书谢……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注释】

①思慕：追慕。

②亲帷幄：服侍皇上。

【译文】

冯异自觉长久在外征战，心中很是不安，于是便上书朝廷，希望能够回去亲自服侍皇帝，光武帝不允许。后有人上书说冯异在关中专权，斩杀长安令，威权很高，百姓都归附于他，号称“咸阳王”。光武帝让人将这份奏折拿给冯异看。冯异看后很是惶恐不安，便上书谢罪……之后光武帝下诏回复说：“将军之于国家，谨遵君臣之义，恩情犹如父子。有什么嫌疑和疑问，让你如此心怀畏惧呢？”

【原文】

六年春，异朝京师。引见，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既罢，使中黄门赐以珍宝、衣服、钱、帛。诏曰：“仓卒无蒌亭豆粥，氵虖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①。’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后数引宴见，定议图蜀，留十余日，令异妻子随异还西。

【注释】

①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春秋时期，管仲曾经箭射流亡在外的齐桓公，后来齐桓公即位后，便假意让人将管仲用囚车押回齐国，但最后不仅没有杀他，而且还听从鲍叔牙的话，任命管仲为相，最后成为一代霸主。

【译文】

建武六年春，冯异进京朝见光武帝。光武帝召见他，并对各位公卿说：“他是我起兵时候的主簿。他为了我披荆斩棘，平定了关中。”结束后，便派中黄门赏赐给冯异珍宝、衣服、钱、帛。并下诏说：“窘迫仓促时无蒌亭的豆粥、氵虖沱河的麦饭，您厚重的情义我很久都没能报答。”冯异稽首叩谢说：“我听说管仲对齐桓公说：‘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便是依仗这些强大起来的。我今天也期望皇上不可忘记河北的灾难，而我也不敢忘记巾车乡时所受到的恩惠。”后来光武帝又几次宴饮款待他，并正式商议图谋蜀地的计划，停留十几天后，光武帝便命令冯异带着妻儿返回了关中。

【原文】

夏，遣诸将上陇，为隗嚣所败，乃诏异军栒邑①。未及至，隗嚣乘胜使其将王元、行巡将二万余人下陇，因分遣巡取栒邑。异即驰兵，欲先据之。诸将皆曰：“虏兵盛而新乘胜，不可与争，宜止军便地，徐思方略。”异曰：“虏兵临境，忸忕小利②，遂欲深入。若得栒邑，三辅动摇，是吾忧也。夫‘攻者不足，守者有余’。今先据城，以逸待劳，非所以争也。”潜往闭城，偃旗鼓。行巡不足，驰赴之。异乘其不意，卒击鼓建旗而出。巡军惊乱奔走，追击数十里，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于汧。于是北地诸豪长耿定等，悉畔隗嚣降。异上书言状，不敢自伐。诸将或欲分其功，帝患之。乃下玺书曰：“……征西功若丘山，犹自以为不足。孟之反奔而殿，亦何异哉？今遣太中大夫赐征西吏士死伤者医药、棺敛，大司马已下亲吊死问疾，以崇谦让。”于是使异进军义渠，并领北地太守事。

【注释】

①栒邑：县名，今陕西旬邑东北。

②忸忕（niǔ tài）：习惯。

【译文】

夏季，光武帝派遣各位将士攻打上陇，最后被隗嚣打败，于是便诏令冯异带兵攻打栒邑。还没有到达，隗嚣便乘胜派遣他的大将王元、行巡率领两万兵士下陇山，并且分派行巡进攻栒邑。冯异即刻急速行军，想要先行占领栒邑。诸位将士都说：“敌军强大而且又是乘胜追击，不可以和他们抗争，应该将部队驻扎在便利的地方，慢慢思虑对策。”冯异说：“敌军临境，习惯于小利，于是便想要深入。如若占据栒邑，那么三辅地区就会有所动摇，这是我所忧虑的。所谓进攻不足，而坚守有余。而今先行占领城池，以逸待劳，并不是和他们抗争呀。”于是便带军偷偷潜入城中并关闭城门，偃旗息鼓。行巡不知道内情，急忙带兵前往。冯异出其不意，带兵击鼓建旗出击。行巡的军队受到惊吓而四处奔走，冯异带兵追击几十里，大破行巡的军队。祭遵也在汧地大破王元的军队。于是北地的豪强首领耿定等人，悉数背叛隗嚣而归降冯异。冯异上书说明情况，不敢自我夸耀。将士中有人想要分摊冯异的功劳，光武帝对此很是忧虑。于是便下玺书说：“……征西大将军的功劳犹如山岳一般，犹且还自认为有不足的地方。这和孟之反败退时殿后而又不夸耀自己的功劳，有什么不同呢？而今派遣太中大夫赏赐那些死伤的征西将士们医药、棺材，大司马以下的官吏都要亲自前往吊念死者，以此来宣扬谦让的风气。”于是便让冯异带兵攻打义渠，并监管北地太守的事宜。

【原文】

青山胡率万余人降异。异又击卢芳将贾览、匈奴薁鞬日逐王，破之。上郡、安定皆降，异复领安定太守事。九年春，祭遵卒，诏异守征虏将军，并将其营。及隗嚣死，其将王元、周宗等复立嚣子纯，犹总兵据冀，公孙述遣将赵匡等救之，帝复令异行天水太守事。攻匡等且一年，皆斩之。诸将共攻冀，不能拔，欲且还休兵，异固持不动，常为众军锋。

明年夏，与诸将攻落门①，未拔，病发，薨于军，谥曰节侯。

【注释】

①落门：聚名，今甘肃武山东面。

【译文】

青山胡率领上万人归降冯异。冯异又带兵攻打卢芳的大将贾览、匈奴薁鞬日逐王，并将他们攻破。上郡、安定都降服了，冯异又掌管安定太守的事宜。建武九年春，祭遵去世，光武帝下令冯异代理征虏将军一职，并且统率祭遵的营部。等到隗嚣去世，他的大将王元、周宗等人又立隗嚣的儿子隗纯为王，依然带领军队坚守冀地，公孙述派遣大将赵匡等人前去救援，光武帝又命令冯异代理天水太守一职。冯异带军攻打赵匡等人近一年的时间，最后都将他们斩杀了。诸位将领一起攻打冀地，无法攻破，想要暂且回去整顿兵马，冯异则坚持不动，经常作为众军的先锋。

第二年夏天，冯异和诸位将士攻打落门，还没有攻破，冯异病发，死于军中，谥号节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