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刘盆子，原本以放牛为生，最后却因为自己身上的刘家血统，而被赤眉军推上帝王的宝座。赤眉军曾有百万大军，显赫一时，但他们缺乏远见卓识，没有长远谋略，不懂治国方略，最后只能走上灭亡之路。

【原文】

刘盆子者，太山式人，城阳景王章之后也。祖父宪，元帝时封为式侯，父萌嗣。王莽篡位，国除，因为式人焉。

天凤元年，琅邪海曲有吕母者，子为县吏，犯小罪，宰论杀之①。吕母怨宰，密聚客，规以报仇。母家素丰，资产数百万，乃益酿醇酒，买刀剑衣服。少年来酤者，皆赊与之，视其乏者，辄假衣裳，不问多少。数年，财用稍尽，少年欲相与偿之。吕母垂泣曰：“所以厚诸君者，非欲求利，徒以县宰不道，枉杀吾子，欲为报怨耳。诸君宁肯哀之乎②！”少年壮其意，又素受恩，皆许诺。其中勇士自号猛虎，遂相聚得数十百人，因与吕母入海中，招合亡命，众至数千。吕母自称将军，引兵还攻破海曲，执县宰。诸吏叩头为宰请。母曰：“吾子犯小罪，不当死，而为宰所杀。杀人当死，又何请乎？”遂斩之，以其首祭子冢，复还海中。

【注释】

①论杀：叛死刑。

②宁肯：难道不肯。

【译文】

刘盆子，太山式县人，城阳景王刘章的后人。祖父刘宪，元帝时期被封为式侯，父亲刘萌承袭了爵位。王莽篡位后，除去了封国，因而成了式县人。

天凤元年，琅邪海曲县有一位吕姓老妇人，他的儿子为县吏，犯了小罪，而被处以死刑。吕母怨恨县宰，秘密聚集宾客，谋划着为儿子报仇。吕母家境殷实，资产达到几百万，于是便酿造了很多美酒，购买了很多刀剑、衣服。年轻人来买酒，都可以赊给他们，看到其中困窘的人，便立即拿来衣物借给他们，而从不询问借了多少。几年后，她的财物渐渐散尽了，年轻人想要偿还她。吕母低头哭泣说：“之所以优待各位，并不是想要谋求利益，只是因为县宰没有道义，枉杀我的儿子，想要为他报仇而已。各位难道不愿意哀怜我吗！”年轻人都认为吕母的意志很壮烈，又一直深受她的恩惠，都纷纷许诺答应。其中的勇士自称猛虎，于是又聚集了数十上百人，因而又和吕母前往海上，召集会合亡命之徒，人数达到了几千人。吕母自称将军，带兵回去攻破海曲县，逮捕了县宰。各位官吏叩头为县宰请罪。吕母说：“我的儿子犯了很小的罪过，不应该处死，而却被县宰杀掉了。杀人就应该死，又因何为他求情呢？”于是便将县宰斩杀了，并用县宰的头颅祭祀儿子的坟墓，之后又回到海上。

【原文】

后数岁，琅邪人樊崇起兵于莒，众百余人，转入太山，自号三老。时青、徐大饥，寇贼蜂起，众盗以崇勇猛，皆附之，一岁间至万余人。崇同郡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各起兵，合数万人，复引从崇。共还攻莒，不能下，转掠至姑幕，因击王莽探汤侯田况，大破之，杀万余人，遂北入青州，所过虏掠。还至太山，留屯南城。初，崇等以困穷为寇，无攻城徇地之计①。众既浸盛，乃相与为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以言辞为约束，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其中最尊者号三老，次从事，次卒史，泛相称曰巨人。王莽遣平均公廉丹、太师王匡击之。崇等欲战，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朱其眉以相识别，由是号曰赤眉。赤眉遂大破丹、匡军，杀万余人，追至无盐，廉丹战死，王匡走。崇又引其兵十余万，复还围莒，数月。或说崇曰：“莒，父母之国②，奈何攻之？”乃解去。时吕母病死，其众分入赤眉、青犊、铜马中。赤眉遂寇东海，与王莽沂平大尹战，败，死者数千人，乃引去，掠楚、沛、汝南、颍川，还入陈留，攻拔鲁城，转至濮阳。

【注释】

①徇地：掠夺土地。

②父母之国：代指老家。

【译文】

几年之后，琅邪人樊崇在莒县起兵，号令上百人，转入太山，自称三老。当时青州、徐州两地爆发了大饥荒，寇贼四起，各个盗贼都认为樊崇是个勇猛之人，便都归附他，一年的时间发展到上万余人。樊崇的同郡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各自起兵，合众有几万人，又前来跟随樊崇。他们合并势力返回攻打莒县，没办法攻破，转而又攻打姑幕县，并攻打王莽的探汤侯田况所率领的军队，大破田况，斩杀敌军上万余人，于是又向北进入青州，所过之处全都掠夺殆尽。之后又返回太山，在南城驻守。当初，樊崇等人因为穷困才做了寇贼，并没有攻打城池、掠夺土地的计划。如今人员日益强盛，于是便相互约定：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仅是口头约束，没有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其中最为尊贵的人号称三老，其次称从事，再次为卒史，其他人都称呼巨人。王莽派遣平均公廉丹、太师王匡攻打他们。樊崇等人想要迎战，又担心他们的军队和王莽的士兵混在一起，于是便把士兵们的眉毛染成红色以此来识别敌我，由此便号称赤眉军。于是赤眉军大破廉丹、王匡的军队，杀敌上万余人，并追击到无盐，廉丹战死，王匡败走。樊崇又率领十几万大兵，返回围攻莒县，一连打了几个月。有人劝说樊崇说：“莒县，是我们的故乡，为何一定要攻打它呢？”于是樊崇便撤退了。当时吕母因病而亡，她的手下也都分别加入了赤眉军、青犊军、铜马军中。于是赤眉军就入侵东海，和王莽的沂平大尹交战，战败，死者有几千人，于是便带军离去，掠夺楚、沛、汝南、颍川，又进入陈留，攻破鲁城，转而又进攻濮阳。

【原文】

会更始都洛阳，遣使降崇。崇等闻汉室复兴，即留其兵，自将渠帅二十余人，随使者至洛阳降更始，皆封为列侯。崇等既未有国邑，而留众稍有离叛，乃遂亡归其营，将兵入颍川，分其众为二部，崇与逄安为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崇、安攻拔长社，南击宛，斩县令；而宣、禄等亦拔阳翟，引之梁，击杀河南太守。赤眉众虽数战胜，而疲敝厌兵①，皆日夜愁泣，思欲东归。崇等计议，虑众东向必散，不如西攻长安。更始二年冬，崇、安自武关，宣等从陆浑关，两道俱入。三年正月，俱至弘农，与更始诸将连战剋胜，众遂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营置三老、从事各一人。进至华阴。

【注释】

①疲敝：非常疲乏。

【译文】

恰逢更始帝定都洛阳，于是便派遣使者招降樊崇。樊崇等人听说汉室复兴，便即刻留下自己的兵力，亲自带着二十多个将领，跟随使者到达洛阳归降更始帝，更始帝封他们为列侯。樊崇等人既没有封国，而留下的众人中又有离叛的人，于是樊崇等人又逃回自己的营地，带兵进入颍川，将他的兵士分为两个营部，樊崇和逄安率领一支部队，徐宣、谢禄、杨音三人率领一支部队。樊崇、逄安攻下长社，又向南攻打宛城，斩杀了宛城县令；而徐宣、谢禄等人也拿下了阳翟，随后又带兵攻打梁县，击杀了河南太守。赤眉军虽然连战连胜，但士兵却困顿疲乏而生出厌恶情绪，都日夜发愁哭泣，想要东归家乡。樊崇等人商议计策，思虑到众人东归后部队一定会解散，倒不如向西攻打长安。更始二年冬，樊崇、逄安从武关出发，徐宣等人带兵从陆浑关出发，双管齐下。更始帝三年正月，两只部队都到达弘农地区，和更始帝的各位将领作战并获得胜利，于是樊崇的部队又得以壮大了。樊崇便将一万人分为一营，总共有三十个营，每个营中都安置了三老、从事各一人。后又进军到达华阴地区。

【原文】

军中常有齐巫鼓舞祠城阳景王，以求福助。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①，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时方望弟阳怨更始杀其兄，乃逆说崇等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得至于此。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服？”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前及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如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六月，遂立盆子为帝，自号建世元年。

【注释】

①县官：古时对天子的别称。

【译文】

军中经常有齐国的巫师敲鼓跳舞以祭祀城阳景王，以此寻求福祉护佑。巫师很放肆地称景王已经大怒，说：“应该为天子，为何成了盗贼？”有人因讥笑巫师而得了重病，军中上下大为震惊。当时方望的弟弟方阳怨恨更始帝杀掉了他的哥哥，于是便反向说服樊崇等人说：“更始帝荒淫无道，不行政令，所以才让将军得到了这样的发展机会。而今将军率军百万，向西行进到帝都，却又没有任何称号，又被他人称作群贼，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拥立刘氏后裔，依仗着道义的名义讨伐敌军。以这个为号令，谁敢不从？”樊崇等人都认为是这样，而巫师的言论也越来越兴盛了，行军到郑县，于是便相互商议说：“而今已经逼近长安，鬼神也是这样指示我们，应该寻求刘氏后裔而拥立他为天子。”同年六月，于是立刘盆子为皇帝，自号为建世元年。

【原文】

初，赤眉过式，掠盆子及二兄恭、茂，皆在军中。恭少习《尚书》，略通大义。及随崇等降更始，即封为式侯。以明经数言事，拜侍中，从更始在长安。盆子与茂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刍牧牛①，号曰牛吏。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者，得七十余人，唯盆子与茂及前西安侯刘孝最为近属。崇等议曰：“闻古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②，遂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陛下，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乃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藏符。”盆子即啮折弃之，复还依侠卿。侠卿为制绛单衣、半头赤帻、直綦履③，乘轩车大马，赤屏泥，绛襜络，而犹从牧儿遨。

【注释】

①刍：割草。

②笥（sì）：盛饭或者是衣服的竹器。

③单衣：仅次于朝服的盛服；半头赤帻：红色的空顶帻；直綦（qí）履：带有直线花纹的鞋子。

【译文】

当初，赤眉经过式县的时候，掠夺了刘盆子以及他的两个兄长刘恭、刘茂，将他们都安置在军中。刘恭年少时就熟习《尚书》，对书中大义也都知晓。等到他跟着樊崇等人归降更始帝时，就被立即封为式侯。因为刘恭明经又多次进言，所以又被封为侍中，在长安跟在更始帝身边。刘盆子和刘茂则继续留在军中，归右校卒史刘侠卿帐下，主要负责割草放牧，号称牛吏。等到樊崇等人想要拥立天子时，便寻求军中景王的后人，总共有七十多个人，只有刘盆子和刘茂以及前西安侯刘孝是最接近的亲属。樊崇等人商议说：“听说古时候天子率军时都称为上将军。”于是便在书札上写上“上将军”，又将两个空的竹简放入竹器中，于是在郑地的北面设立坛场，祭祀城阳景王。各位三老、从事都在台阶下，并且让刘盆子等三人站在中间，根据年幼次序抽取书札。刘盆子最小，最后得到了符书，各位将领都叩拜称臣。当时刘盆子十五岁，披着头发光着脚，穿着破衣服流着汗，看到众人跪拜，吓得想要哭出来。刘茂对他说：“好好收藏符书。”刘盆子即刻用牙将符书咬破，折了几下便扔掉了，又回去依仗刘侠卿。刘侠卿为他制作了绛色的单衣、半头赤帻、直綦履，让刘盆子乘坐轩车大马，有红色的屏泥，有红色络丝的帘子，不过刘盆子依然和牧童们一起嬉笑。

【原文】

崇虽起勇力而为众所宗，然不知书数①。徐宣故县狱吏，能通《易经》。遂共推宣为丞相，崇御史大夫，逄安左大司马，谢禄右大司马，自杨音以下皆为列卿。

【注释】

①书数：识字，算数。

【译文】

虽然樊崇因勇猛力大而被众人所尊崇，但他却不识字、不会算数。徐宣之前是县里的狱官，能够知晓《易经》。于是大家一起推举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逄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自杨音之下都位列九卿。

【原文】

军及高陵，与更始叛将张卬等连和，遂攻东都门，入长安城，更始来降。

盆子居长乐宫，诸将日会论功，争言讙呼①，拔剑击柱，不能相一。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又数虏暴吏民，百姓保壁，由是皆复固守。至腊日，崇等乃设乐大会，盆子坐正殿，中黄门持兵在后，公卿皆列坐殿上。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其余不知书者请起之，各各屯聚，更相背向。大司农杨音按剑骂曰：“诸卿皆老佣也！今日设君臣之礼，反更殽乱②，儿戏尚不如此，皆可格杀！”更相辩斗，而兵众遂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卫尉诸葛穉闻之，勒兵入，格杀百余人，乃定。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独与中黄门共卧起，唯得上观阁而不闻外事。

【注释】

①讙（huān）呼：喧哗。(www.daowen.com)

②殽（xiáo）乱：混乱。

【译文】

赤眉军到达高陵，和更始帝的叛军张卬等人联合，于是又攻打东都门，进入长安城，更始帝来降。

刘盆子居住在长乐宫，各位将领每日聚集在一起讨论战功，言辞激烈、喧哗呼叫，用剑砍柱子，无法有一个统一的建议。三辅地区的郡县长官派人送来的贡品，兵士们便立刻抢夺。还多次残暴地掠夺官民，百姓们都关闭门户，自此都牢固、坚守各自的壁垒。到了腊日那天，樊崇等人便设置礼乐宴会百官，刘盆子坐在正殿，中黄门带着兵器站在后面，公卿们都按照次序坐在殿上。酒宴还没有开始，有一个人拿出刀笔想要写个庆贺的帖子，其他不会写字的人也站起来请别人代写，几个人围聚在一起，相互背对着。大司农杨音按着佩剑骂道：“各位公卿都是老佣人！今天最为重视君臣之礼，反而显得更加混乱，儿戏尚且还不能这样，都可以格杀勿论了！”于是又相互争辩打斗，而各个兵士们也都翻越宫墙、斩断门锁，进入宴会以抢夺酒肉，相互杀伤。卫尉诸葛穉听说了这件事，带兵进入宴席，杀掉了上百个人，才平定了混乱。刘盆子惶恐不安，日夜哭泣，只单独和中黄门同吃同住，将自己藏在楼阁中而不再过问外界的事情。

【原文】

时掖庭中宫女犹有数百千人，自更始败后，幽闭殿内，掘庭中芦菔根①，捕池鱼而食之，死者因相埋于宫中。有故祠甘泉乐人，尚共击鼓歌舞，衣服鲜明，见盆子叩头言饥。盆子使中黄门禀之米，人数斗。后盆子去，皆饿死不出。

【注释】

①芦菔根：萝卜根。

【译文】

当时掖庭中的宫女还有几百上千人，自从更始帝败亡后，都被幽禁在殿内，挖掘庭中的萝卜根，逮捕池塘的鱼充饥，死去的人便就近埋在宫中。有之前甘泉宫祭祀的乐人，每日还一起击鼓唱歌跳舞，穿着鲜艳的衣服，看到刘盆子就磕头叩拜并称自己很饿。刘盆子让人给他们送来了米，每人几斗。后来刘盆子离开后，所有人都饿死在了殿内。

【原文】

刘恭见赤眉众乱，知其必败，自恐兄弟俱祸，密教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建武二年正朔，崇等大会，刘恭先曰：“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立且一年，肴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所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崇等谢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复固请。或曰：“此宁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吏人贡献，辄见剽劫，流闻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①，避贤圣。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诚冀诸君肯哀怜之耳！”因涕泣嘘唏。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

【注释】

①乞骸骨：官吏请求离职，希望自己的骸骨能够回乡安葬。

【译文】

刘恭见赤眉军很是混乱，知道他们一定会失败，又担心兄弟会惹上祸端，于是便私下里教刘盆子上交玺绶，说一些辞让的话语。建武二年正朔，樊崇等人大会百官，刘恭率先说：“各位一起拥立了我的弟弟为皇帝，德诚深厚。立皇帝已经一年了，混乱却日益严重，他确实是不足以帮助各位成就大事。恐怕到死也不会做出什么有益的事情，乞求让他退位做一个普通百姓，然后再重新寻找贤能之人，只愿各位能够好好考虑这件事。”樊崇等人谢罪说：“这都是我们的罪过啊。”刘恭再次请求此事。有人说：“这是你式侯的事情吗！”刘恭这才惶恐着退去。于是刘盆子从坐塌上起身并解下玺绶，叩头说：“而今设置了天子可却还如往常一样做着盗匪的事情。官员进贡的财物，每次都被抢夺劫持，事情传到四方，没有不怨恨的，也不愿意再信任依附我们了。这都是因为没有拥立合适的君主造成的，愿意辞去帝位，将皇位让给贤德之人。如若一定要将我杀掉以追究我的责任，我也不会逃避。诚恳地希望各位能够哀怜我！”因而涕泪唏嘘。樊崇等以及到会的有几百人，没有不哀怜他的，于是都离席叩首说：“臣不守秩序，辜负了陛下。从今往后，不敢再放纵了。”于是又一起抱住刘盆子，给他佩戴玺绶。刘盆子不得已之下只好号哭着接受了。众人退下后，各自坚守自己的营地，三辅地区安然无事，都称赞天子聪慧。百姓争相要返回长安，市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原文】

后二十余日，赤眉贪财物，复出大掠。城中粮食尽，遂收载珍宝，因大纵火烧宫室，引兵而西。过祠南郊，车甲兵马最为猛盛，众号百万。盆子乘王车①，驾三马，从数百骑。乃自南山转掠城邑，与更始将军严春战于郿，破春，杀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遂污辱吕后尸，凡贼所发，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秽。大司徒邓禹时在长安，遣兵击之于郁夷，反为所败，禹乃出之云阳。九月，赤眉复入长安，止桂宫。

【注释】

①王车：诸侯王坐的车。

【译文】

过了二十多天，赤眉军因为贪恋财物，再次出来大行掠夺之事。城中粮食吃尽，于是又收罗珍宝，又纵火烧毁了宫室，带兵向西进军。路过南郊时又祭祀天地，车甲兵马最为勇猛强盛，号称百万。刘盆子乘坐王车，用三匹马拉着，跟随的有几百位骑士。赤眉军从南山开始掠夺城邑，和更始帝的大将严春在郿县交战，大破严春的军队，杀掉了严春，于是又进入安定、北地。到达阳城、番须地区的时候，恰逢大雪，坑谷都被填满了，很多兵士都被冻死，于是又带兵返回，挖掘王陵，盗取其中的宝物，玷污吕后的尸体，这些被贼人挖出来的尸首，用玉匣入殓的都如活人一样，所以赤眉军又做了很多淫秽的举动。大司徒邓禹当时在长安，派兵在郁夷攻打赤眉军，最后反被赤眉军打败，邓禹便离开长安而前往云阳。九月，赤眉军再次进入长安，入住桂宫。

【原文】

时汉中贼延岑出散关，屯杜陵，逄安将十余万人击之。邓禹以逄安精兵在外，唯盆子与羸弱居城中，乃自往攻之。会谢禄救至，夜战槀街中，禹兵败走。延岑及更始将军李宝合兵数万人，与逄安战于杜陵。岑等大败，死者万余人，宝遂降安，而延岑收散卒走。宝乃密使人谓岑曰：“子努力还战，吾当于内反之，表里合势，可大破也。”岑即还挑战，安等空营击之，宝从后悉拔赤眉旌帜，更立己幡旗。安等战疲还营，见旗帜皆白，大惊乱走，自投川谷①，死者十余万，逄安与数千人脱归长安。时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人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守不下。赤眉虏掠无所得，十二月，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余万，随道复散。

【注释】

①川谷：河谷。

【译文】

当时，汉中的贼人延岑从散关出发，在杜陵驻扎，逄安带领十几万人攻打他。邓禹因为逄安带着精兵在外，只有刘盆子和一些孱弱的兵士驻守长安城，所以便亲自带兵前去攻打他。正好谢禄的援军赶到，两军连夜在槀街交战，邓禹兵败而逃。延岑和更始帝大将李宝的兵力联合起来有几万人，和逄安在杜陵交战。延岑等人大败，战死上万余人，李宝于是归降逄安，而延岑则收拢其混散的士兵逃走。李宝又秘密派人对延岑说：“你继续努力作战，我从内部策应你，里应外合，可以大破。”延岑立即带兵还击，逄安等人全部出动攻打，李宝从后面将赤眉军的旌旗全部拔掉，更改为自己的幡旗。逄安等人作战疲惫而又返回营中，看到旗帜都是白色的，便都大惊乱走，自己投入河谷中，死者有十几万人，逄安和几千人得以逃脱回到长安。当时三辅地区闹起了大饥荒，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城郭都空了，白骨遍野，剩下的人聚集为堡垒，各自坚守不下。赤眉军掠夺不到东西，十二月，又带兵东归，剩下的还有二十多万人，沿途也慢慢地解散了。

【原文】

光武乃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分为二道，以要其还路。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明年正月，邓禹自河北度，击赤眉于湖，禹复败走，赤眉遂出关南向。征西大将军冯异破之于崤底。帝闻，乃自将幸宜阳，盛兵以邀其走路①。

【注释】

①走路：逃亡之路。

【译文】

于是光武帝便派遣破奸将军侯进等人在新安驻军，建威大将军耿弇等人在宜阳驻军，兵分两道，以阻截赤眉军回去的道路。并下令各位将士说：“如若贼兵向东退走，可以带领宜阳的兵力在新安会合；如若贼兵向南退走，可以带着新安的兵力在宜阳会合。”第二年正月，邓禹从黄河北渡，在湖县和赤眉军交战，邓禹又败走，于是赤眉军出关南行。征西大将军冯异在崤底攻破赤眉军。光武帝听说后，便亲自带兵到达宜阳，带着强盛的兵力拦截赤眉军的逃亡之路。

【原文】

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为，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将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更始七尺宝剑及玉璧各一。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帝令县厨赐食，众积困馁，十余万人皆得饱饫①。明旦，大陈兵马临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谓盆子曰：“自知当死不？”对曰：“罪当应死，犹幸上怜赦之耳。”帝笑曰：“儿大黠，宗室无蚩者。”又谓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又曰：“诸卿大为无道，所过皆夷灭老弱，溺社稷，污井灶。然犹有三善：攻破城邑，周遍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余贼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与妻子居洛阳，赐宅人一区，田二顷。

【注释】

①饱饫（yù）：吃饱。

【译文】

赤眉军突然遭遇光武帝的大军，都惊慌失措，于是便派遣刘恭前去乞求归降，说：“刘盆子带着百万大军归降，陛下该如何对待他们呢？”光武帝说：“可以免除你们的死罪。”于是樊崇等人便带着刘盆子以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多个人赤着胳膊前去归降。上缴自己所得到的传国玺绶，更始帝的七尺宝剑及玉璧各一个。将铠甲堆积在宜阳城西，和熊耳山齐高。皇帝命令县厨赏赐给他们食物，众人饥饿困顿已久，十几万人都饱餐一顿。第二天早上，光武帝又在洛水边巡视兵马军阵，命令刘盆子君臣在一边列队观看。光武帝对刘盆子说：“自己觉得应该被处死吗？”刘盆子回答说：“罪该当死，幸得皇上怜悯而赦免了我。”光武帝笑着说：“你真是狡猾啊，刘氏宗室没有痴呆的人啊。”又对樊崇等人说：“你投降不会后悔吗？我今天可以让你们返回营地带兵，击鼓进攻，一决胜负，不想要强制让你们顺服。”徐宣等人叩头说：“我们从长安的东都门出来，君臣就一直商议，想要归附圣德贤明的君主。百姓可以共享胜利的结果，却很难和他们一起图谋事业的开始，所以我们都没有对众人公布。而今得以归降，就好比离开了虎口而回到了慈母的怀抱，确实很欢喜，没有什么悔恨的。”光武帝说：“你们都是铁中的上品，凡人中的佼佼者啊。”又说：“各位做了很多无道之事，所过之处杀戮老幼，在祭祀的神坛上撒尿，玷污井水和灶台。然而依然有三个好的地方：攻破了城邑，周遍天下，却没有更换原来的妻子，这是第一善；能够拥立刘氏宗族的君主，这是第二善；其他贼兵拥立了君主，在紧迫关头都拿着君主的首级来投降，自认为是一件功劳，而各位却把你们的君主完整地交到我的手上，这是第三善。”于是便命令众人带着各自的妻儿在洛阳居住，并每人赏赐了一座宅院，两顷田地。

【原文】

其夏，樊崇、逄安谋反，诛死。杨音在长安时，遇赵王良有恩，赐爵关内侯，与徐宣俱归乡里，卒于家。刘恭为更始报杀谢禄，自系狱，赦不诛。

帝怜盆子，赏赐甚厚，以为赵王郎中。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官地，以为列肆①，使食其税终身。

【注释】

①列肆：成列的商铺。

【译文】

同年夏天，樊崇、逄安带兵反叛，最后被诛杀。杨音在长安的时候，对赵王刘良有恩，光武帝赐予他关内侯的爵位，和徐宣一起回归故里，最后在家中去世。刘恭为了给更始帝报仇而杀掉了谢禄，自己也因此被关入大牢，后来得到赦免没有被杀。

光武帝可怜刘盆子，赏赐颇为优厚，让他任职赵王的郎中。后来刘盆子因病失明，又赏赐给他荥阳的均输官地，作为商铺地界，让刘盆子终身享受此处的官税。